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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书 (第四届诗歌二等奖)

藏好故乡
在乡村
我抬头仰望 星星就是童话
我播下种子 秋天就是童话
我放牧牛羊 青草就是童话
我和小哥哥拜堂 爱情也是童话
城市需要童话吗
城市的童话怎么发芽 又到哪里开花?
这些年 我已学会遗忘
爱太累 恨太苦 昨天
有那么多的伤悲
我已遗忘身份 遗忘童话
借一个化名 借一张画皮
让身体流浪 把故乡小心翼翼藏好
 
印 记
那些真正的穷人家
学生 总是以穷为耻 
为羞愧 为卑微
在讲台上陈述 家庭经济状况
描述 那三两间破瓦房
下雨天 满屋子雨水
滴到器皿里 和谐的敲击声
深夜 父母一身病痛的呻吟声
老鼠在屋檐上找粮食的窸窣声
三缄其口 欲言又止
 
我见过另一些 大言不惭
喜爱哭穷的学生 他们
并不懂得 贫穷
是沉默 绝不是滔滔不绝
是在人前拼命低下头去 生怕别人看见
自己眼里的一丝闪烁
是刻在骨子里头 越想甩掉
它越暴露明显的
忧伤的印记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房租、 水电、 算计 入不敷出
挤公交 赶地铁 上下班 五官被压平
不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森林障目 我看不清我的脸
我压抑 我喘息 我呻吟
我哭泣 我叫喊 我发疯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头顶的界限分明 与城市相比
我矮了不止一寸
他们叫我这种群体 “蚁族”
我只是千万分之一只
小蚂蚁 甚至没有自己的命名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生活又开始了 新的一天
又开始了 新的公交 新的地铁
新的压平的脸 城市飞速涌入
新的蚂蚁
有一些蚂蚁爬上了高楼 仍旧叹气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连这句喘息 也被车流声淹没
 
流 年
你已经不那么嗜好香烟
也不再看我的乳房
你喉咙里的痰 越来越多
夜晚的呻吟与性无关
我构想了一下 我们剩下的
日子 那幅平淡的画面
在南方乡下度过风烛残年
冬天 没有暖气
围着一个火炉
 
我负责煽风 你负责点火
两个人 动作迟缓 哆哆嗦嗦地
有一搭 没一搭
把家长里短统统喂进去
 
生 活
只剩下我一个了
空空的房间像一口
空空的水井
窒息 绝望 如海水淹没了我
我在噩梦中挣扎 没人听到
我的呼救 我从深陷的沙发上
爬起来 化妆、 吃饭、 看书
给自己泡上一杯
浓浓的咖啡
让舌尖与苦涩对峙
坟茔上开出鸢尾花园
让我的灵魂回归
我的左手与右手 简简单单的黑
与白 两种颜色
就算我 弱不禁风 还在颤抖
 
孩子都已长大
田野绿了 那些孩子都长大了
我们那时一起扮演电视剧
乡村就成了天堂
 
男孩子各显神通 女孩子羽化成仙
我们以柔条为剑 互相追逐
我们拜天地 掀盖头
用瓦片当碗 树叶做菜
我们纳凉的时候就玩扔苦楝大战
村子里鸡飞狗跳
我们吵啊闹啊 疯疯癫癫
那时候 乡村的夜晚
经过折腾一番之后
月色多么祥和 星星眨呀眨的
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
 
那时候 我们还没有长大
没有孩子早早辍学 然后结婚生子
不知道乡村的命运会四分五裂
不知道翅膀都飞去了远方
也不知道田野
现在只剩下老人的寂寞
 
九月 在南京遇见合欢花开
在南方 合欢是五月就开过了
有些事物的凋零
也在此之前 有了预兆
或许比这更早
譬如 外婆离世
之前 我和母亲给她擦拭身子
女人的一生如一面镜子呈现 
那些隐秘 堆积着往事
爬满每一条沟壑
生命的起伏于无声的河流深处蹚过
 
母亲低声抽泣着 而我年幼懵懂
只觉察到一些东西
以不可逆转的姿态 往后
退去 有一双手带走外婆
到时光暗处
蛰伏起来 数年了
她一直没有回来我的梦中
 
如今 我站在合欢的花隙间
影影绰绰的时光 漏了一地
想起守灵那夜 母亲的脸
与遗像上外婆的脸 骤然重合
 
还 是
这些年 虽然跑走了几个女人
在村庄掀起一段时间的浪花
村庄的陈规陋习还是女人的
村庄的忍气吞声还是女人的
村庄的望眼欲穿还是女人的
村庄的寂寞和难言苦衷 也还是女人的
 
这些年 村庄还是没有苏醒
传宗接代还是头等大事
 
儿子还是祖宗的香火
女儿还是要泼出去的水
离婚还是伤风败俗的
人们还是热衷于飞短流长
被抛弃的女人还是叫作 “破鞋”
深夜女人们的呻吟还是
只有月亮和路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