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_散文

不过如此

作者：乔辉

母亲去世第二天，一个教过书的远房舅舅来祭拜说，“三寸气在千般愿，一旦无常万事休”。想想母亲一生，艰难困苦却始终坚韧要强，带着诸多未竟的家业规划化作一抔黄土，人生真不过如此而已。

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出自王实甫《西厢记》，原文是“千般用”，但我觉得“千般愿”更好，更能表达出强人面临死亡而空怀抱负的绝望与无奈，事业之强人如诸葛武侯、成吉思汗，生活之强人如我的母亲。

就连阿Q同志，一生也是千回百转，万般宏愿——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待在“一张纸”上画了“瓜子”，面对行刑队，只能说：

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

一次聚会，原诗人辛杰病恹恹的，扶着腰子，推开劝酒的杯，说“保命哇”；去年，两位契阔老友先后在北京做了手术，虽是良性，但鬼门关走了一遭，雄心万丈的兄长皆勘破了世事，断了烟，戒了酒，跟我说，“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时光若万里黄沙，瀚漫婉转，个人不过一粒微尘随波逐流，一阵雨过，滋润人生，转瞬即干。所以，人生匆匆，不过如此。知天命之年，回顾当年纠结于中学时没竞争上小班长、焦虑于工作时错过一级职称，如今不禁莞尔；再想亿万斯年之后，地球毁灭之际，我们此生所耿耿的夭和寿、箪食瓢饮和泼天富贵、凡夫俗子和皇图霸业，亦不过五十步和百步而已。

再退一步，凡功名利禄，不过如陈寅恪所言：我们这块土地，这些人，终其一生，大多所行，不过苟且二字。所谓风光，不过苟且有术；行路坎坷，不过苟且无门，基本不过如此而已。

人类文明的建立和传承依赖文字，因此，文人亦依赖文字拥有了专属的记录权和表达权。杜甫的“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是“不过如此”，苏东坡的“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不过如此”，辛弃疾的“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是“不过如此”，郑智化的“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也是“不过如此”，仿佛只有文人才有泼天忧愤和盖世愁痴。直到我遇到了油工小刘——

24 前年，装修家，依照工序，水电工介绍了油工，就是刮腻子的。小刘来了，30多岁，陕西吴堡人，很瘦，活干得很细。渐熟了，才知道他有四个孩子，老大患先天性脑病，多年治疗花了三四十万，他在呼市租了一间小凉房，每月200元，冬寒夏漏雨，骑的电动车是100元从旧货市场淘的，他要源源不断把钱寄回去——媳妇不工作，在老家专带四个孩子。前几天，他得知，媳妇有了外遇，几次准备丢下孩子，和那男人跑路。他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想想人生，真是蛋㞗事，不如死了算了。

哦！原来底层人也在忧叹命运、思考人生——而这恰恰不是喝了几年墨水读了几本杂书会写几行歪诗便要经国济世拯溺救焚的无病呻吟者的专利。在文人语言系统，表达历阅沧桑、求而不得后的抱怨、豁达抑或通透，词语是“不过如此”；而在蒙西、晋西北和陕北，蝼蚁百姓表述类似情绪，口头禅便是“蛋㞗事”。

遭遇强拆，一介草民横躺铲车轮下，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暴力，蛋㞗事；

先富起来的矿主横行乡里，为富不仁，高利贷驴打滚，不堪重负的农民操刀说理，什么富贵，蛋㞗事；

小公务员，按部就班，不求闻达，终躲不过官场的明枪暗箭，伤痕累累，遂辞职下海，什么权势，蛋㞗事。

早年，一仁兄官拜副厅，公布之日，同僚祝饮，夜半方归，妻期房事，无奈仁兄大醉不举，妻不悦，兄解释吾今提为副厅，妻不理睬，背兄而寐。次日早，兄满血复活，遂行房事。妻曰，什么正厅副厅，都不如这蛋㞗事。待此兄正厅退休，门前冷落，不禁感慨，什么正厅副厅，真是蛋㞗事啊。

人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当我们在这片土地黑暗中惊疼苏醒，继而又昏昏睡去。在此醒复睡之间，若了悟了“不过如此”和“蛋㞗事”，便得清醒和通透，遂爱吾爱、乐吾乐，花花世界、鸳鸯蝴蝶，莫管身外无穷事、且尽人生有限杯。

——选自散文集《不过如此》

附：乔辉散文集《不过如此》信息

乔辉简介

乔辉，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察右后旗。供职于香港大公文汇传媒集团。现任呼和浩特市作协副主席。

编辑推荐

充满形而上的洞察与思辨，呈现历史与现实、敏感与坚守、苦难与信念、信仰与追求的火热情怀。

内容简介

《不过如此》是记者乔辉的一部散文随笔集，汇集了作者多年创作的精选篇章。全书按内容分为四辑，第一辑：在人世间；第二辑：非常语文；第三辑：如露如电；第四辑：旧闻续貂。这些作品在书写和表达上，既有北方地区本身具有的人文气候和文化环境特色，又有洒脱豪迈的民族风格特质，语言诙谐幽默、文风热情真诚，从中可见作家的生活环境、感悟哲思、社会见闻和往日情怀，亦有充满形而上的洞察与思辨，呈现历史与现实、敏感与坚守、苦难与信念、信仰与追求的火热情怀。

书籍信息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ISBN：9787521223798

版次：2023年8月第1版

编码：14179756

品牌：作家出版社

包装：精装

开本：32开

印张：9.75

字数：200千字

出版时间：2023-09-01

用纸：胶版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