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囊药寓太和春”

——记一代名医毛鸿翼先生

 

作者：柳国隆

 

毛鸿翼（1902-1972），字辅臣，甘肃省平凉市庄浪县朱店镇毛柳村人。近代庄浪县著名中医、伤寒温病专家。他医术精湛，态度谦和，行医“不拣贫富、不辞辛苦、不计报酬、不分亲疏”，因而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毛先生”。

毛先生出身寒门，幼年曾读私塾，因家境贫寒而中途辍学。然而先生聪慧过人，读书过目成诵；辍学后曾在乡设私塾教书，颇得学子信赖。后因国内战乱频仍，乡人饥寒交迫，更兼温病蔓延，良医奇缺，遂弃教从医。

先生弃教从医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一次，他的家人得了重病，听说十里之外有一位名医，他便从邻居家借了一头毛驴去请医生。谁知一见面，那医生却说：“请不起医生就拉倒，要请，最好牵一匹马来，没马，骡子也行，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牵头毛驴请医生的，你把我当成啥了？”回来后，先生想：“穷人没骡马请医生，可病照样得，得了病得有人去治，总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吧！”

在亲眼目睹了许多染上瘟疫的人在贫病交加中悲惨离世的情形，和亲身感受了“请医生难，请名医更难”的世态后，先生毅然选择了学医，并把“济世救人，不计名利，具菩萨心，怀华佗技”作为自己一生的从医准则。

为了让四乡八里的人都能请得起医生，先生给自己立了六条规矩：一、不论白天黑夜，阴晴寒暑，或者逢年过节，只要有人喊，他都随叫随到；二、治病不望厚报；三、一日三餐，碰到什么吃什么，不提过分要求，即使饭菜不入味，他也要吃一点，以免伤及主人家自尊；四、用微笑谦和的态度对待病人和家属，以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鼓励他们树立自信，战胜疾病；五、活到老，学到老，做名医，不做庸医；六、花小钱，治大病，不轻易开名贵药方。

先生曾多次对徒弟说：“当医生，一要脚勤，二要清廉，三要谨慎，三者缺一都会殃及患者生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有勤，和慎，才不致将小病误成大病；只有廉，病人用你时才没有“请不起”这一后顾之忧。给小儿治病，尤为重要，因为小儿得病容易，变化迅速，而治疗得当，则易趋康复。”

据同村老人回忆，先生行医最盛时，每天出了东庄走西村，走的路往往多达数十里，他总是毫无怨言。 

 

深研医理，出“奇”制胜

 

毛先生师承当时著名中医朱秉衡先生，听其精心讲解《伤寒杂病论》《温病学》，在此基础上，他又系统钻研了《黄帝内经》《濒湖脉学》《金匮要略》等医学名著。系统钻研了中医阴阳五行学说、八纲辩证理论、脉学、针灸学、中医儿科学、妇科学等各种治病原理，掌握了望、闻、问、切等诊断方法。在长期临床实践中，以观舌、瞻脉为主，深入探究、察颜观色，真正做到了“病万变，药亦万变，对症下药，辨证施治，用药轻廉，小方治大病”。他诊病治病，既传统又充满“奇思妙想”，在本地村民中至今还流传着他诊病、治病的许多传奇故事。

万泉田坪村有一病人，盛夏耕地，口渴难忍，因吃西瓜导致寒气着于膀胱，胀痛难忍，几至休克，多位医生遍用顺气温导之法，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日重一日，命如悬丝。遂请毛先生诊治，先生察其脉、观其舌，知病人素患胃寒，遂用瓜蒂散加黄莲、炒盐，并用鸡毛探喉催吐。服药不久，吐出已发芽之瓜籽数枚，胀痛立止，再用姜味药温补脾胃，不久病愈。对此，好多同行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为何寒病用黄莲，病未加重，反倒痊愈。先生笑答：病人属寒凉实症，寒盛隔热，不用寒苦之药难达病灶，这在用药上叫贼因贼用，或寒因寒用。同行们非常认同，感佩不已。

张川县梁山一小学生，因饥饿吃生玉米导致脾胃胀痛不止，服药亦不见效，请毛先生治疗，先生未开药方，只用古币在病人内关、列缺两穴来回推拉，至出红血丝，疼痛立止。

邻村有一女孩，月夜出门倒水，被自己影子吓成精神病，遍请医生治疗，均无效果。后请毛先生，他开了几味药，并告诉病人家属，如吃药后病人软瘫，则病可治，否则，难医。服药后果然出现软瘫症状，后经先生药物持续调理，最终痊愈。

毛先生还擅长用心理暗示为病人治病。朱店一位医生给自己儿子治尿结石，开的药方并无差错，但毫无效果。毛先生在原药方后加了一味麻黄，然后叫其家人夜深人静时用水壶泻水，发出类似排尿的响声，结果病人很快痊愈。这位姓朱的同行对此大惑不解，毛先生告诉他：“病由心造，自然也可用心医。”

毛先生年轻时，曾参加由全国著名中医秦百味的高足主持的平凉中医会试。会试分医论撰写和临床诊病两个项目。在临床诊病时，同去的应试者通过反复诊断，对一病人的病症皆下了伤寒的结论，独先生通过把脉、察舌象，得出患者“伤寒乃假象，内伤才是真正病因”的结论。本次会试，先生不但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并且得到了“平凉名医在庄浪”的美誉。

……

仅此数例，足见一代名医活学活用、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大家风范和成竹在胸、驾轻就熟的精湛医技。

毛先生能把从《伤寒论》等医学经典中学到的理论知识与当地的自然条件、气候特征、人文理念，尤其是病人自身的因素（年龄、性别、志趣爱好、生活习惯、心理素质、遗传等）结合起来，通过天人合一的时空辩证，探究伤寒六经的嬗变规律，对症下药。如先生认为小儿发烧，病在血液，应从治感冒开始，但感冒药用的时间长会伤肾气、正气，治疗时应通过“扶正”来“祛邪”。又比如唱戏的人多气短，农民多伤力，经常从事脑力劳动的人易患颈椎病等。先生曾对他弟子说，“学中医的不懂阴阳五行，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懂了若不知因时、因地、因人制宜也是徒劳”。又说：“中医理论一言以蔽之，即‘天人合一’”。

据知情者说：毛先生年轻时，曾潜心研究过被称为群经之首的儒教经典——《周易》。或有传闻，先生深明易理，对极其危重的患者，或时日无多的病人，他不轻易下药方，纵下，也是开点无关痛痒、减轻病人痛苦的药。实际上，先生研究《周易》并非为了算命，而是为了真正搞懂中医学上阴阳五行学说。他认为《易经》所言“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博，水火不相射”之说正好与中医阴阳学说如出一辙。就“天地定位”而言，古人认为“天为阳，地为阴，天不足西北，故西北偏寒，地陷东南，故东南偏热，为阳有余而阴不足”，故在中医治疗上应“泄其有余而补其不足（因地域不同，寒热药的使用应慎之又慎）”。 “山泽通气”者，在《易经》中为艮兑二卦，艮先天为西北，后天为东南，在十二经络中属于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得金秋之气，具有清肃宣降、行气通水道之功能，若风木过盛，则肝阳上亢、头晕目眩，治疗应注意使用平肝熄风来制其过激之势。其他如“风雷相博，水火不相射”等，各有医学妙理蕴于其中。 

 

诲人不倦，悉心授徒  

 

有感于昔日“没钱人请医生难，请名医更难”、“穷人患病往往是拿命扛着”的现实，毛先生把多带徒、带好徒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收徒弟，不择门第，不讲报酬，只要肯学，他都乐意传授真本事。他常常是一边行医，一边教授徒弟。看到谁家孩子有行医天赋，他会主动建议家长督促孩子多看医学书籍；另一方面，他又告诉弟子：“除非自己已经有了十分把握，否则不要轻易给人看病，尤其是疑难杂症。”他说，“医生开的每一张药方，皆事关人命，一着不慎，就会酿成终生遗憾”。                                                           

但是，先生收徒，并非毫无原则。他收徒有自己的严格标准：一要诚信老实，二要不嫌贫爱富，三要脚勤腿勤，符合这三个标准的，他会上门赐教，且把自己毕生所学毫不保留地传授给对方。邻村有一位心浮气躁的青年，想跟先生学医，一见面，他就把自己从医学书上读的有关汤头、脉学、小儿指纹的歌诀一古脑儿背出来，满以为先生肯定会赏识他，却万没想到先生只说了一句：“你当医生不一定合适，学医，单凭记几个歌诀是不行的。”然后便转身走开。

据现在还在行医的老中医李仰贤说，毛先生带他和唐春秀等徒弟时，一边教他们精心研读《伤寒论》，一边带他们多走多看。遇到病人，常常是先生先看，再让他们按先生教的方法诊断，最后每个人开各自的药方。如果徒弟中有谁开的方子和先生的大致相似，甚至有创意，更适合治病，先生就会很开心，并竭力举荐，让病人服弟子的药方。其目的是鼓励弟子确立自信，让病人及家属认同弟子的医术，以便他们能早日“出手”，解除更多患者病痛，造福于人民群众。

先生授徒，更注意社会需要。当时医疗器械落后，医学行业流行“宁看十男子，不看一妇人，宁看一妇人，不看一小儿”的说法，理由是妇人“执拗不喜望、闻、问，讳疾忌医术莫施”，而儿科更是“哑科”，因此，先生教徒弟在专攻伤寒的同时，要求他们多留心妇科、儿科及各种疑难杂症的治疗，争做某一方面的专家。

由于先生的悉心栽培，他的弟子遍布庄浪、华亭、张川等县，弟子中如毛国玺、毛龄鹤、丁守仁、万毅俊、李锦荣、李仰贤等大都从六七十年代起，就已成为当地知名中医，有的甚至成为专家型人才。先生的大儿子毛龄鹤，自幼随侍先生学医，后在朱店各卫生所供职期间，曾以其精湛的医术闻名遐迩。他虽早逝，但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不仅整理了《毛鸿翼心语医案》一书，且在幼儿病、肾病诊断治疗中尤有建树。他针对“儿科是哑科”提出的通过望（观察）神、唇、舌、鼻、眼、耳背、头发以确诊相应脏器病变的方法，（如小儿头发拧股是积食的征兆等），既师承前人，又有创新发展。

毛林鹤在父亲悉心指导下，结合父子两代人治肾病经验，提出了用命门气化学说指导治疗肾炎的理论。他认为：命门是人体真阴真阳的聚焦之处，是人体阴阳的枢纽。人体维持生命活动最基本的物质是体液（阴）与热能（阳）即中医学说中的水火，两者相互依存（相济），相互制约（相克）保持平衡。体液的运行再生需要依靠热能的蒸化，而热能的蒸化又需要体液营养，也就生成了生命之门——命门。三焦是命门的使者，是体液气化循行的通道。上焦如雾，主宣化；中焦（脾肾）如沤，主运化；下焦（肝肾）如渎，主蒸化。只要兼顾三焦，协调施治，肾病自可痊愈。

弟子李锦荣自幼师从先生，专攻伤寒及疑难杂症治疗，深得先生器重。1959年因生计所迫流浪至陕西长武亭口镇一带，行医治愈过许多被当地医院判为“不治”的重症病人，被当地人民称为“神医”，可惜英年早逝。

毛先生的另一位得意弟子李仰贤，年届八十，他不但以其丰富的临床经验、精湛的医技深受人民群众欢迎，更以其“脚勤”驰名遐迩。李仰贤也是遐迩闻名的癫痫病治疗专家，截至目前，他所治愈的癫痫病人达三百零六人。缘于此，李仰贤曾连续十一年被庄浪县评为“劳动模范”。李仰贤说，这一切都是先生教诲的结果。

毛鸿翼先生待人十分和蔼。据李仰贤说，他跟先生多年，从未见先生发过脾气，无论病人情况有多严重，他总是很平静地微笑。这种平静和微笑能给病人以药物无可替代的治疗效果，使他们打起精神配合医生治愈疾病。先生的微笑似乎还有“遗传”性，我去采访毛先生的事迹时，碰到其孙毛小平，他也是名医生，我发现他至始至终面带微笑，平和安然。至此，我对毛鸿翼先生的镇定和微笑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三部脉瞻心腹病，一囊药寓太和春”。毛鸿翼先生的一生是行医的一生，是救死扶伤的一生，也是传递仁爱的一生，更是珍爱生命的一生。他急病人之所急，想病人之所想，是一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一位永远留在平民百姓心窝里的“良医”。

但愿像毛鸿翼先生这样的“良医”越来越多！   （此文写于2011年3月8日）

 

作者简介：

柳国隆，甘肃省平凉市庄浪县一中语文高（特）级教师，已退休。曾在全国“华夏杯”“圣陶杯”写作大赛中分别获得一等奖，三等奖；作品曾入选《全国中小学生读写丛书》《中国教育二十年》（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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