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秋菜

 

作者：高岩

 

对于秋天，东北人最大的仪式感，就是买秋菜。

为了买秋菜，每年十月一过后，东北的城市甚至都会特意腾出几条街道，专门作为秋菜市场。

当街道被树叶覆盖成金色的时候，秋菜市场也热闹起来：翡翠绿的白菜，宝石红的辣椒，竹笋绿的大葱……一个个地在大卡车上似要溢出来般炫耀着一年的丰收。

在网上，有这样一句话形容东北人很贴切，“无论你开的是玛莎拉帝还是宝马奔驰，后备箱都一定拉过白菜大葱。”的确，东北人对于囤秋菜，是有执念的。

每到开始囤秋菜时，东北人就会将屋子里最凉快的地方收拾出来，专门摆放秋菜。于是，没阳台的羡慕有阳台的，有阳台的羡慕有院子的，囤的秋菜越多，就越有面儿。

去年冬天，恰逢疫情，我们一家人没有什么吃食，邻居便悄悄送来几个土豆、一棵白菜、几根大葱，我拿回来熬了一锅白菜土豆汤，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问她，怎么如此有先见之明。

她十分骄傲地说：“囤秋菜的时候，我和老公来回扛了七八趟。”

赞叹她勤劳的同时，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也是每到秋天就开始囤秋菜，经常楼下放着一车白菜，然后全家一起搬。

我最讨厌搬秋菜，天气冷，菜又沉。每次我都呵哧带喘地埋怨妈妈：“买那么多干嘛？谁又能吃得了那么多！”

她总是说：“不买，冬天吃什么呀？”

我也总是答道：“现吃现买不就好了，新鲜着呢！”

纵然每年对话皆如此，但每年的囤菜仪式一点都没少。

那时，我就暗下决心，等我一个人生活了，坚决不买秋菜，囤菜不新鲜，哪有现做现买来得方便？

后来，我去了远方工作，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落得潇洒又自在。

又到了囤秋菜的时候，邻居提醒我要多囤些菜，我略带骄傲地笑着告诉她：“我一个人，现吃现买，足够了！”

但是，每当我路过秋菜市场时，看到忙碌的人群，突然觉得有些荒凉。似乎他们搬回家的不是秋菜，而是烟火气。

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年少囤些秋菜，毕竟她和爸爸年纪大了。

结果她告诉我，今年根本没买。

“怎么不买了？”

“因为你又不在家。”

“说得好像我吃很多一样。”

说完的刹那，我好像明白了，囤秋菜，囤的不是菜，而是爱。

后来，我结婚生子。

今年秋风肃起的时候，我突然对如何用冰箱腌酸菜来了兴趣，幻想着当冬天到来，窗外北风呼啸，大雪飘摇，我们一家人围在桌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酸菜炖大骨头，好像温暖了整个冬天。

于是我跟老公说：“不然今年，我们也囤一些秋菜吧。”

老公笑我，竟然像个老人一般。

今年放假回家的时候，姥姥让老公帮她往家拉了很多趟秋菜，我趁机跟她学做一些辣椒酱、辣白菜等小菜，纵然这些东西市场上也有卖，但总想让家人尝尝我亲手做出来的味道。

一团团火红的辣椒酱自绞刀中流出，再装进罐子里，冬日封存的火红，渲染了以后一年中每一个口味寡淡的日子，而囤的秋菜，可以避免陷入在冰天雪地仍要出门买菜的窘境，避免让爱的人饿肚子。

春日将近时，那地上的一寸寸雪随着东北人家里那一行行被消化掉的秋菜而融化，然后汇成了一条爱的河流，一直流向了时光的尽头……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