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教诲

 

作者：程奇伟

 

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在我的记忆当中，父亲生前经常教育我们，“要刻苦学习，为家多争气”“要勤奋工作，吃苦耐劳”“要坚定信仰，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努力工作”……父亲的教诲已镶嵌在我的脑海里，融入到我的骨髓中，镌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小时候，家里非常穷，父亲常对我们说，“人世间的一切都要靠人的勤劳双手和辛勤的劳动去创造。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上进、不努力、不勤奋。”因此，自我有记忆起，我就看见父亲像头老黄牛，不辞辛劳，从早忙到黑，经常饿着肚子干农活。父亲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用勤劳的双手和辛勤的劳动，换来了比邻居家高许多的田地亩产量。

父亲是一名老党员，在父亲的熏陶下，我的学习和工作都十分刻苦努力。自上小学伊始，父亲就谆谆教导我，“要刻苦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跳出农门，为家里争口气。”因此，父亲对我们从小就从严管教，对我们的学习抓得特别紧。父亲规定，除了帮家里干农活外，其他时间都要用在学习上。上小学时，我就加入了少年先锋队，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立志做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好孩子。上初中时，我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共青团，胸前戴上了锃亮的团徽，依然要做父亲眼中的好孩子，立志将来做伟大祖国的建设者。上高中时，我更加发奋学习，立志考上大学，不辜负父母亲和老师的殷切希望。作为老党员的父亲，后来则更希望我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因此，我一直按父亲的要求努力着，拼搏着，奋斗着，期待有朝一日顺利实现父亲对我的入党愿望。

父亲是个热心肠，为人民公社开拖拉机时，经常顺道搭乘一些需要帮助的乡亲们。用父亲的话说，既帮助了他人，又不违反规定。一次，天下小雨，父亲照例开车出去拉东西，出发时，车厢是空的，因此，一些乡亲慕名过来蹭车，父亲仍象往常一样，没有拒绝，而且做了安全事项提醒，并在保证车辆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的给那些乡亲都上了车。其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法规意识不太强，拖拉机车厢载人甚至人货混装也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当父亲驾驶拖拉机经过一个泥泞的上坡时，车轮不停的打滑，不能顺利爬上坡，还有从坡上往回倒车的迹象，个别乡亲见车往坡下溜，惊慌失措的跳下了车。几经周折之后，车还是爬上了坡，然而有个乡亲跳下车后，往道路旁边行走上坡时，被反方向过来的拖拉机失控压到了腿，造成下肢残疾。按理说，这个人是在路旁往坡上行走了一段时间后才遭遇车祸的，父亲理应不负责任，但父亲还是主动承担了一些责任，给予了一定的经济赔偿，使我们原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更加贫困了。父亲却安慰说，“人家的一条腿都被车轮子压了，我们要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奉献爱心，不能麻木不仁、无动于衷、见死不救。”

父亲当小学校长那年，有一次，生产队收完稻谷后，分到各家各户晾晒。突然，天空乌云密布，要下雨了，父亲急忙催促我去收稻谷，自己却消失在电闪雷鸣中。这场雨持续下了二、三天，由于我年纪尚幼，根本没有力气在短时间内把稻谷搬回室内，我只好在禾场上就地取材，用塑料薄膜盖好稻谷，再用砖头压住薄膜，防止被风刮开，打湿稻谷，虽然我尽力了，但后来还是有少部分稻谷发了芽，有些发了霉，不能吃了，只能用大锅炒熟后用来喂猪。所以，当年家里的粮食又成了大问题。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帮一位生病的老师家里收稻谷去了，在我幼小的心中，我对父亲的敬畏感油然而生！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常念人好，常思己过，尽力帮助比自己更需帮助的人”。

有一年夏末，刚结束双抢不久，我们在河边用扳罾网扳鱼时，由于长时间没扳到鱼，我们就索兴把扳罾网放置在河里后，回去吃午饭了。待吃完午饭返回河边时，发现河中的鱼网出现了好几个大洞，已经不能扳鱼了，显然是牛踩的。父亲怒了，这可是我家的生活来源呀！于是，父亲带着我们顺着河道去排查。不久，就在河上游查到了一个放牛的小朋友，小朋友很快承认了，说是他家的牛踩的。父亲怒不可遏的找到了小朋友的家里，这是我们隔壁生产队的一个农户，两家大人之间并不认识。父亲带领我们进到那家人屋里后，沉重的叹了几口气后说，这哪象家啊，二间小茅草屋，墙壁是用黄麻杆就牛屎糊的，家里一贫如洗，用几根木桩支起来的床，床上还躺着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一个小孩在堂屋内支个三角铁架生火，连个灶台都没有。相比之下，他家比我家穷多了。见我们的到来，小朋友的父母从干活的地里赶回了家，很快承认了错误，请求父亲谅解。父亲听到人家这么一说，火冒三丈的心瞬间软化了，教育了几句后，就带着我们直接离开了，没有索要任何赔偿！父亲对我们说，“这家人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好意思开口索要赔偿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不能逼人太急”！后来，父亲利用农闲时间，补好了烂的鱼网，又勉强可以扳鱼了。

有一次，我帮生产队喂牛时，肚子实在太饿了，好多天没吃饱过饭了，因此，偷吃了一小块牛饼。虽然我听大人说过，人不能吃这种用棉籽做的牛饼，如果人吃了，会卡在胃肠里，不消化，拉不出来。父亲知道后，拎了我的耳朵打了我，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挨父亲的打。父亲严厉告诫我，“虽然家里穷，但人穷志不能短，公家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拿”。

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季，过年之前，父亲为了考验我的吃苦耐劳程度，带我去冰冷刺骨的湖里挖野生湖藕。北风刮得凉飕飕的，直往衣服里灌，风吹到脸上，象刀割一样的痛。头上戴的旧单帽，身上穿的破棉衣，脚上穿的水鞋，根本抵御不了那萧瑟的寒风！湖中的淤泥成了冻土，父亲在使劲的挖，吃力的挖，拼命的挖，也没往泥底里挖下去多少。我拿起铁锹，试着用脚使劲踩了一下铁锹，泥土却纹丝不动的，根本进不到地里。我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但还是挖不进去，之后，我彻底放弃了。我看了看父亲，他还在一锹一锹的吃力的往下挖，还在咬牙切齿的坚持，我虔诚的佩服父亲持之以恒的干劲、惊人的毅力和永不放弃的斗志。父亲说，“人生路上，困难在所难免，关键是要想办法克服困难，迎难而上，千万不能轻言放弃，不能被困难吓倒”。

一个寒假的下午，刚下完大雨，家里来了两个自称老家挨水淹、操外省口音的讨饭人，父亲非常可怜和同情他们，便把家底都亮出来了，两块糍粑、二个鸡蛋，一起给他们煎了。两个讨饭人吃饱了饭，临走前，父亲又给他俩各一口缸米，两个讨饭人感激涕零，扑通跪下，异口同声的对父亲说，“你是个大好人，儿孙将来要做大官的，一定会骑着高头大马回家的！”年幼的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那时的我，只想到了下一餐吃什么，责怪父亲太“狠心”。因为，我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经常靠借米过日子的啊！父亲却说，“能帮就帮，帮人家胜造七级浮屠，帮他人就是帮自己”！

我家老宅后面有三颗高大挺拔的梨树。一到春天，满树的梨花竞相盛开，站在梨树下，静看梨花纷纷扬扬从枝头飘落，此起彼伏的梨花簌簌的扑向大地怀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盛装。梨花洁白高雅，既是爱情的象征，又衍射出泪花、惆怅、寂寞，梨花常带雨，激起多少人的惆怅、悲伤和忧愁，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到了八、九月份，梨儿就成熟了，果实饱满，含糖份高，水份充足，脆甜脆甜的，非常好吃，是那个年代农村的美味。由于梨树长得很高，所以，把梨摘回家就成了一道难题。有时，需要几天才能摘完，也有时，会不小心从树上滑下来，造成人体的摔伤。不知从何时起，那成熟而诱人的梨竟成了小偷觊觎的目标，等我们晚上睡觉之后，就会有人光顾我家的梨。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发现有人偷梨，我就招呼弟妹们拿着木棒欲直奔梨园，父亲迅速来到塑料薄膜窗旁，朝窗外咳嗽了几声后说，“天黑看不见，慢慢来，不要摔跤了。”原来，父亲担心天太黑，小偷会在惊恐中从梨树上摔下来，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也担心我们几姊妹的木棒会伤到小偷，于是，故意使劲的发出声音，好让小偷有足够的时间逃跑，息事宁人！当时，我们几姊妹很生气，根本没有伤害小偷的意思，只是想抓住小偷质问一下，拿着木棒也只是为了防身，但每次都因为父亲，都让小偷在黑暗中逃跑了。父亲说，“每年的梨都有不少，给小偷尝尝几个又何妨？我们多吃几个梨不会多长块肉，少吃几个梨也不会掉块肉的”，后来，我们慢慢才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一生心底善良，凡事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处处替他人着想。

19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弟妹们都在读书，父母亲无力供养我们几姊妹读书了。为了让弟妹们继续读书，我决定当兵，报效祖国，因为我从小就立志手握钢枪，保家卫国，献身国防。而且，我也想走出村庄，看看外面的世界，出去闯一闯，不甘心象父辈们一样把希望都耕种在田野上。当时，家里很缺劳动力，边境还有零星枪炮声，战火硝烟还未散尽，父母亲却深明大义，极力支持我到部队这所大学校和大熔炉里去学习和锻炼。父亲常叮嘱我：“到部队好好干，要勤奋努力，干出点名堂来。”

父母们把孩子送到部队，都希望孩子在部队这座大熔炉里得到锤炼，成有出息的人。当班长、入党、考军校，自然就成了战士们的不二选择。新兵连结束后，我就被分配到法卡山英雄营所属五连。连首长在欢迎仪式上说，“你们要接好革命的钢枪，为祖国站好岗放好哨，守卫好祖国南疆，用实际行动践行为人民‘甘愿吃亏、乐于吃苦、勇于献身’的法卡山精神。”我听着连首长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刚劲有力的讲话，看到老兵们黝黑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和浑身的干劲，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铆足了劲儿，发誓要为英雄连队建设添砖加瓦，努力工作，多作贡献。

连队坐落在中越边境连绵起伏的大山脚下，非常偏僻，条件艰苦。在连队生活了几天后，我觉得受不了。驻地蚊虫特别多，特别是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带的臭虫，躲在床板间隙和床垫子里，人被咬了后，红肿溃烂，瘙痒难忍。房间里阴暗潮湿，被子、褥子和衣服都是湿漉漉的，容易得关节炎。驻地严重缺水，洗澡和饮用水都要靠人到几公里外的地下暗河里去挑。由于交通不便，连队给养物资很难及时运进来，因此，连队伙食较差，很难吃到猪肉等肉制品，在淡季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青菜也难吃到，靠豆腐乳和豆腐皮艰难度日。连队每天都是高强度的军事训练，由于我入伍前身体素质一般，训练成绩不太好，因此，我经常要“开小灶”，比大多数战士下的功夫多，要苦得多。每天训练下来，吃饭时手拿不稳筷子，脚走路时象“打摆子”，上厕所要扶住两侧墙壁，才能缓缓蹲下和站立。父亲知道后，总是不断来信鼓励和鞭策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每个人都先苦后甜的”。正是由于父亲孜孜不倦的教诲，及时校正了我人生的坐标，激发出了我旺盛的奋斗热情、饱满的训练激情和斗志昂扬的工作干劲。阵痛期过了之后，我完全适应了学习训练和工作环境，军事训练成绩突飞猛进，军政素质排在了全连上等水平。

下到建制连队后不久，我就经常与老兵一起巡逻执勤。边境一线山峦叠嶂，战争的创伤依然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是一片废墟，有时，还有零星枪炮声。刚开始站夜岗时，我浑身发抖，担惊受怕，忧心如焚，因为中越边境植被茂密，藏龙卧虎，敌特工活动频繁。边境的夜晚，动物叫声过后是出奇的宁静，有时，看到树林或草丛中有不明黑影闪过，或听到地上有动物跑动的响声，以为是手拿鬼头刀的敌特潜入过来了，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大气都不敢出。夜晚的零星枪炮声，令我十分担心，因为枪弹没长眼睛，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要了自己的小命。父亲在信中说，“为祖国站好岗值好勤，是你们军人的天职，要义无反顾，不能讲价钱。不能忘了入伍之初的目标，要不断朝着这个目标坚持不懈地努力，只有付出艰辛的努力，才能如愿实现目标”。父亲的教诲，鼓励着我，激励着我，克服困难，迎难而上，刻苦学习、扎实训练、努力工作。

我所在的边防连队有100多人。虽然上级分给连队的入党指标每年仅三、四个，竞争力非常大，但凭着出色的军政素质和工作成绩，当兵第二年，我就当上了连队文书，被评为“法卡山优秀团员”，被推荐到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政府和广西军区庆祝法卡山战斗胜利十周年大会上作了发言，立下了“接过前辈钢枪，守卫祖国南疆”的诤诤誓言，并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后，我内心非常激动，跑到营区的后山哭了。我清楚，这是高兴的哭泣，是实现了父亲期盼我入党夙愿之后的喜极而泣！我成为了家族中继父亲之后第二个入党的人，父亲却来信叮嘱我，“入了党，思想上千万不能松劲歇气，要努力为党工作，为国家做贡献，始终做到吃苦耐劳”，并告诫我，“入党不是炫耀的资本，而是更大责任的开始，要更加坚定信仰，更加诚实做人，更加踏实做事，更加努力工作。”

我当干部后，一次回老家休假，父亲执意要带我一起去买菜。我便提着菜篮子，来到老家所在的集镇菜市，父亲跟在我后面。买菜时，我学着父亲卖菜时别人讨价还价的样子，跟菜农认真的还起价来。站在一旁的父亲有些不高兴了，对我说，“你是农民出身的干部，不能跟这些善良的、地道的农民讨价还价，农民种点菜不容易，卖不了几个钱，卖菜不赚钱的”。看到曾是菜农的父亲的眼神，倾刻间我理解了父亲的用意，父亲是要求我这个农民的儿子不能因为离开农村而忘记了农民身份，不能因为当了干部就忘了本。那一刻，我感到羞愧难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从那以后，我上菜市场去买菜，从未跟菜农讲过价，就当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帮助菜农吧！而且，我还以不同的方式帮助过他人，把父亲的这个优良传统较好的传承了过来。

随着职务的升迁，每次回到老家，父亲从不过问我的职务和工资待遇，说得最多的，就是告诫我做好人、做好事、管好嘴、管住手、不犯错误。前些年，我身边不时有同学、战友和同事身陷囹圄，成了被羁押的罪犯，失去宝贵的人生自由，令人惋惜，令人遗憾，令人痛心！正是父亲的教诲，我更加坚定了信念，牢记了责任，感悟了担当，明白了真谛，抵挡了诱惑！

后来，父亲病危，每天从昏迷中醒来时，都惦记着我的工作，嘱托我把心思和精力用在工作上。我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加倍努力的学习和工作，父亲去世时，由于我参加集训比武，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是我对父亲最大的愧疚！

父亲的教诲，犹如一杯陈酿，穿越时空，历久弥香。父亲的教诲，我当始终牢记在心。它是给我人生的最好礼物，是给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并一直深深影响着我，教我做人和做事；时时鼓舞着我、激励着我、鞭策着我，坚定理想，努力拼搏，扎实工作，无惧艰险，迎难而上，矢志向前……

 

简历：程奇伟，军转干部，公务员，爱好文学和写作。在中央、省部级报刊杂志和多家电子媒体发表文章数百篇，多篇获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