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尼兔

 

作者：贠靖

 

在玄武路蜜雪冰城对面有一个凯旋大厦，这里靠近地铁口，每天进出地铁站的乘客不少，多是在附近居住或上班的年轻人。也有学生和外地来的客人。

如果你留意的话，会发现在大厦楼下的拐角处，有一个卖早餐的摊位。摊主是一位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

我之所以说她是一位漂亮女孩，是因为她长着一张与奥黛丽·赫本一样精致的脸蛋，还有清澈的大眼睛、修长的身材。她身上那股纯真、优雅的气质与品位令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不由得眼前一亮，产生想要上前去和她搭讪的冲动。

有人偏着脑袋打量着她惊呼道：“就连眼神，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极其神似！”如果你注意观察，穿衣的习惯亦有相似之处，多是简洁的衣裙。她似乎特别喜欢穿一件白色的卫衣。有时是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白色的圆领衬衣，下身穿一条宽松版的牛仔裤。不同的是，奥黛丽·赫本顶着一头清新的短发，而她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不过做拉丝芝士玉米的时候，她会将长发拢到脑后盘起来，用发夹夹上。

对于人们对她的赞美，女孩只是置之一笑。她说：“我就是一个摆摊卖早餐的小姑娘。”

女孩卖的是手工做的三明治，总共有五六种口味，价格八到十一元不等。她说，她每天差不多四点钟起床，准备吐司、鸡蛋、牛肉、火腿、生菜、西红柿等食材。先将鸡蛋、牛肉煎至半熟或全熟，火腿煎至微焦或两面金黄，在吐司上涂抹适量的酱料，按顺序添加上生菜、西红柿、鸡蛋、牛肉、火腿等食材，再根据客人喜好添加不同的配料，如培根、芝士片、肉松等。做好的三明治用手轻轻压实，切成三角形，再用保鲜膜包裹。她说，这样不仅方便携带，而且有助于保持三明治的形状。买过她早餐的人都说她做的三明治好吃，既营养又健康。

有一次路过那里，因赶时间来不及吃早餐，我就过去买了一块三明治。付钱的时候，我看了女孩一眼，随意说了一句：“你很像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女孩听了笑笑，没说话。是的，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的确是像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阳光，积极，纯真，嘴角总是挂着治愈的微笑。

“她本来就是一个大学生。”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大爷眨着眼说。大爷个头不高，身材有些瘦小，但精神状态极好。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泛着亮光，像个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大爷的家就在附近，没事的时候他便过来，坐在小凳上，看着女孩卖三明治。有时大爷也帮旁边卖早餐的摆摆凳子，打打下手。他说，这女孩是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的是播音主持。

“那一定学习很出色喽！”我夸赞道。女孩笑笑：“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是班干部、课代表。”她像想起了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若有所思道：“还记得小时候补英语课，大热天的，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晒得脸上像黑炭一样！”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问：“现在还做主持吗？”她说：“主要还是创业，卖早餐，还有拉丝芝士玉米。偶尔也去主持一下活动或婚礼，都是熟人介绍，实在抹不开，才去帮忙撑撑场子。”

我轻轻地噢了一声。又问她：“家是哪里的？”“华阴的。”她说。“那是个好地方，渭水之南，西岳之阴，一个上演了宝莲灯和无数传说的地方。”

“是的。”她抿着嘴甜甜地笑了。

后来，交往的多了，我知道了女孩网名叫“温尼兔”，有两万多粉丝。在她的主页上有一段话：“95后女孩努力创业中……白天摆摊，晚上直播。既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感谢每一位粉丝朋友的关注与支持。”

有时，我也进她的直播间去看看。

这里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在线人数也就二三十人，或五六十、七八十人，很少超过一百人。她在忙碌的间隙，不时拿起手机看看，回复一句，或发一两句话，鼓励同样在创业中的年轻朋友。

“跑起来才有风”，“不和任何人比较，只做今天的自己”，“要一直走下去，走到灯火通明处。”，“真正的美丽来自于内心的坚韧和勇气，致正在努力的你！”,“你来或不来，我都在这里。” “不管前路漫漫,我呢,将永远明媚”

她说，她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基本上是早上在大厦楼下卖三明治，下午在蜜雪冰城门口卖拉丝芝士玉米。她翻炒拉丝芝士玉米的动作洒脱利落，很是娴熟。

有人问：“在这里摆摊，城管不撵吗？”她笑道：“还没撵过。”有粉丝说：“太辛苦了，天这么热就不怕晒黑么？”她回道：“怕辛苦，怕晒黑就不会选择摆摊创业了。”

也有粉丝说：“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摆摊？”她没吱声。

这时群里一个叫“剑”的站出来替她回道：“不要问这样的话。”

我猜想，这个“剑”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哥哥了。

有一次她边卖拉丝芝士玉米边做直播，后边站着一位很帅气的小伙子，穿着白色的运动衣。有人问：“是男朋友吗？”她眼神一愣，转过身去看了小伙子一眼，回过头笑道：“是我哥，亲哥哥。”

那天收摊较晚。中间没有顾客的时候，她给哥哥做了一份拉丝芝士玉米。收摊后她很高兴，带着哥哥去旁边的涮锅店里吃麻辣烫。

平时她是不舍得吃麻辣烫的。她说，每天早上吃两个包子，三块钱，加上午餐，一天的生活费不超过十块钱。最奢侈的一次，是一天没吃饭，直到晚上九点多才收摊，“剑”不停地在群里催她：“快去吃饭吧，对自己好点！”她就咬咬牙，花十八块钱，点了一份黄焖鸡米饭。那顿饭她吃得很香，碗里的米饭一粒没剩。

她摆摊直播的时候，“剑”一直默默地守护和陪伴着她，替她维持着群里的秩序，并回应粉丝的提问和关切。

有时生意很不顺，她在火热的太阳下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一份都没卖出去。有粉丝在群里喊：“喂，有没有近点的，过去买一份，支持一下。”这个时候，群里一片寂静，没一个人吭声。

这与一些异常火热的直播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现在的直播真是狂热得让人费解。所有人都在搞直播，有夫妻搭档的，也有父亲带着儿子儿媳直播的。有一对父女，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在小区的地下车库里直播。

好像有一个叫“揽金狂魔.卷土重来”的直播间，我进去看了一下，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温尼兔这边在线粉丝二十多人，那边是十万加，点赞数已超过一个亿。

男主播脑袋很大，穿件棉大衣，扭着退，舞着尬舞，仰起脖子大声地吼着：“遥远的故乡我的家，哗啦啦的流水淌呀淌——吼哈，吼哈——大家一起来好不好，遥远的故乡我的家，哗啦啦的流水淌呀淌……”后边黑压压一大片男女都穿着棉大衣，扭着尬舞，跟着吼道：“遥远的故乡我的家，哗啦啦的流水淌呀淌……吼哈，吼哈——”

唱来唱去，好像就这两句词，但现场氛围热烈，嗨翻了天。

旁边的女主播“爱豆”穿着薄薄的很透的红裙，剧烈地扭动着屁股，仰面高歌：“帅气地哥哥我呀我最爱……大家手指不要停，赞赞点起来，礼物刷起来！”

直播间的很多“大哥”开始出手，“嘉年华”、“保时捷”一个接着一个刷，“私人飞机”一架接一架地满天飞。

“大哥”们出手真是阔绰，好像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在这几十万人围观，点赞过亿的直播间里，大哥们或许要的就是那个“派”，那些钱对他们而言，或许根本就不算钱。但面对这一幕，我还是想起了几年前看到的一则消息：一位小学生把父母辛辛苦苦摆摊攒下准备买房的十几万元都打赏给了主播，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据说这个“揽金狂魔.卷土重来”一场直播下来能轻轻松松能赚到二三十万。人气远超一些明星。

在我看来，他的直播除了“嗨”，毫无营养。但大家都认他，捧他，他不红不火都不由他。

感觉有些扭曲。我在想，或许是现在的人压力都很大，就想吼一吼，来发泄一下自己。

与“揽金狂魔”相比，温尼兔的直播间实在是有点太寒酸了，寒酸得让人想哭。

温尼兔实是不容易。这天早上，她五点钟就到了大厦楼下，摆开桌子，将做好的三明治从保温箱里拿出来，摆在竹篮里。

她穿着白色的卫衣，面带微笑，站在清晨的冷风里，背着手，左右张望着。

直到八点钟，仍未开张。

有人问：“会不会是星期六，街上人少。”她将镜头切转了一圈：“看看，人很多呀。”但就是没人过来买她的三明治。

她站在那，抿着嘴，低头看向一边。

九点钟的时候，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大爷站起来说：“姑娘，给我来一个吧！”大爷给钱她不要：“谢谢您给我开张。”

说来奇怪，一会工夫，保温箱里的三明治便卖光了。后边的顾客来时，已没了。

晚上卖拉丝芝士玉米又有点背。两三个小时没开张。后来群里的两个粉丝过来，各买了一份。温尼兔很是感动：“谢谢你们，不仅陪伴着我，鼓励我，还支持我的生意！”有一个粉丝过来拿拉丝芝士玉米的时候，还带给她一杯鲜榨的果汁。她喝了一口，一脸的幸福感，告诉大爷：“粉丝送的！”大爷蠕动着嘴巴，赞叹道：“粉丝真好！”

但准备的十几份拉丝芝士玉米仅卖出去两三分。

“剑”不停地在群里催促她：“收摊，去吃饭吧。”

她无奈地叹口气，准备收摊。对面卖烤肠的大叔过来说：“姑娘，给我来两份吧！”她兴奋地点点头。

这时又一下过来几个人，要买拉丝芝士玉米。一个是回头客，他说：“姑娘，你的拉丝芝士玉米很好吃，既有水果玉米的甜香味，又有芝士的奶香味。”

温尼兔娴熟地翻炒着玉米，不时地将金黄的玉米用铲子夹起来，看着透亮的拉丝，她很开心。

直播间里开始热闹起来，有人打出：“在这座城市里，总有一张笑脸，让人温暖着。”

有粉丝出来喊话：“到杭州来开店吧！”，紧跟着有粉丝喊：“到天津来吧，就叫温尼兔营养早餐连锁店，或温尼兔拉丝芝士玉米连锁店！”

温尼兔不停地回复：“谢谢你们，店名都替我想好了。这正是我的梦想和奋斗目标。不过，我现在还没这个实力，等我攒够了钱，先把西安的店先开起来吧。”

接下来又一时没了生意。

还剩下最后一份。

“剑”又催促：“收摊吧，剩下的算哥的！”

温尼兔听从“剑”劝说，准备收摊。群里一个叫“赵某哥”的粉丝说：“我要了，这就过去！”

温尼兔忙回道：“谢谢您！”

“剑”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卖完了，可以回家休息了！”

这时有人在群里问了一句：“温尼兔，你给父母做过这个吗？”温尼兔看了脸上的笑僵住了，她翕动着鼻翼，眼圈有些发红。

过了一会，她给“赵某哥”留言：“您快到时告诉我，我开始炒。”

很快“赵某哥”回了一句：“出地铁口了，速度！”

温尼兔应了一声，开始铲黄油，翻炒玉米。

“剑”在群里叮嘱“赵某哥”：“大明宫西地铁C口蜜雪冰城门口，别走错了方向。”从地铁口到这里顶多也就三分钟，但拉丝芝士玉米炒好装盒，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赵某哥”的影子。

“他不会真走错方向了吧？”温尼兔有点着急。

“别急，再等等。”“剑”说。

“你不会被他诳了吧？”有人问。“不至于吧，就一份拉丝芝士玉米，也没多少钱。”温尼兔喃喃自语道。

半个小时过去了，“赵某哥”仍没出现，他已悄悄地离开了直播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真的被诳了。温尼兔神色黯然地收起那份拉丝芝士玉米。

走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难受，低头拉着车子，走得很慢。

“剑”安慰道：“这种人，犯不着在意。回去吃点东西吧。”“晚上不吃了。”她扭过脸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现在不想说话，就想睡一觉。”

第二天温尼兔没出摊。

我走过那里，看了一眼空空的摊位，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但我还是期盼着，能再见到她，那个阳光的，充满自信的女孩。希望在这个就业压力很大的时代，她能与千千万万个创业者一样，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