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组诗
 
安琪/文
 
《鄂尔多斯有牛吗》
 
鄂尔多斯有牛吗？
好像没有
所以我有一些关于反刍的困惑无牛可诉
 
假设鄂尔多斯有牛
我要问它，我在鄂尔多斯吃尽了那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
为什么在北京反刍出了雾霾
我在鄂尔多斯吃尽了空旷为什么在北京反刍出了逼仄
在鄂尔多斯吃尽了欢歌笑语在北京却反刍出了落寞悲伤
为什么？
 
鄂尔多斯有牛吗
草原上埋头吃草的马，会不会反刍
行步时快时慢的云，会不会反刍
响沙湾旁若无人赶路的甲壳虫，会不会反刍
所有我见过的诗歌兄弟们，会不会反刍
 
假设鄂尔多斯的诗歌兄弟们会反刍
会不会反刍出一个我，一场梦——
我做梦都想走遍内蒙大地！
         
2016-06-16
 
《在北京对恩格贝的安琪树说》
 
此时
恩格贝一定很冷
很静，很黑，你一棵树站在那里害不害怕
害怕了就找余秀华树
虽然她离你比较远，在比较高的山坡上
（她为什么要跑到高高的山坡上？
——高高的山坡阳光多，长得快。她说。）
不过余秀华脾气很倔，她的树估计也如此
万一她一句话冲到你怎么办
冲到你也比伊沙树成天批你抒情批你意象好呀
安琪树你不要找伊沙树
不要找陈仲义树（陈仲义树要保护舒婷树）
也不要找严力树（严力树多严厉呀）
唉，要是有曹瑞欣树就好了
曹瑞欣为什么要提前回去连她的树也不管了呢？
对了安琪树你要找曾涵树
李成树
大九树
未来树
他们都是鄂尔多斯树
他们是地主，自然要善待你，和每一棵外来树。
                     
2016-06-16
 
《夜之篝火，恩格贝》
 
闭上眼
那夜的篝火还在燃烧，那夜的马头琴
那夜的迪斯科，那夜的啤酒，那夜的
羊肉串
 
那夜的喇嘛哥
抱着余秀华旋转旋转旋转那夜的余秀华
飞起来了
 
那夜的和田玉那夜的你那夜的我都要释放胸中的烈马恩格贝你是一杯一喝就醉的酒那夜醉了星星醉了群山醉了草原醉了不远处的响沙湾疲惫的骆驼直起腰身四处寻找击鼓声和酒的方向。
 
夜之篝火适时地降落，降落，终至熄灭
一切，恰到好处。
 
2016-06-16
 
《乌兰木伦湖》
 
回忆的纯度需要变现情感的浓度方能保存
 
披上深蓝外衣，让我们去看看乌兰木伦湖
湖面熏黑，只有白炽灯兀自热烈，照向空旷
 
鄂尔多斯第一夜
身体内部的几何学在调整角度以接纳未知的世界
 
目光茫然扫过湖面
常常是这样，走神，恍惚，在风中迷路，濒临绝境。
 
夜的空中有烧烤的羊肉在呼叫
有陌生的新月在街上。人群中有新交的朋友
 
手无足措中有自制的幻觉拽住你一直往一直往
乌兰木伦湖去。乌兰木伦湖你有多深，我便有
 
多深的毁灭意识。
 
2016-06-17
 
《敖云达来篝火祝颂辞》
 
长生天
此时此刻我们把火点起来
向您传递我们虔诚的祝福
无论鄂尔多斯人还是鄂尔多斯以外的人
我们都是诗人
我们用诗和歌向您传递我们的祝福
风啊风啊风啊风
东边的风西边的风南边的风北边的风轻轻地从东西南北过来吧不要太猛不要太烈只要你轻轻地妥妥地把我们的篝火照顾好让它适当地红适当地艳让它的火焰正好适合我们今晚的盛宴我们是诗歌那达慕的诗人们今晚来此领受长生天祝福的诗人们都是好诗人祝福他们！
火啊火啊火啊火
烧起来吧烧起来吧让他们的情绪跟着你烧跟着你狂跟着你疯跟着你玩但不要烧到他们的肉他们的脸不要烧到他们的胡子他们的头发不要让他们最后扑到你的怀里不要让他们从文字中走出把他们烧到他们的文字里吧！　
巴巴啦啦哇哇哇哇轰，轰，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巴巴啦啦哇哇哇哇轰，轰，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长生天
今晚月色正好雨点也没落下风也不大天也不冷狗也不叫猫也不跳狐狸沉默了
今晚月色正好雨点也没落下风也不大天也不冷神也来了仙也来了世界都来了
让我们把火点起来
月亮下来吧，星星下来吧，空中飞的地上跑的田野长的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来吧锣鼓来吧马头琴来吧歌喉来吧口哨来吧你的腰肢扭起来吧你的双脚跺起来吧李白来吧杜甫来吧苏东坡来吧庞德来吧艾略特来吧李清照来吧萨福来吧阿赫玛托娃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2016-06-17
 
《望月》
 
离开鄂尔多斯
月亮尚来不及圆，生命中的三个夜晚
月亮来不及长圆，这不怪它
 
我从不相信月亮是同一个月亮
世间万物，方生方死，鄂尔多斯的我
和鄂尔多斯以外的我，不是同一个我
 
同样，有我的鄂尔多斯
和没有我的鄂尔多斯，也不会是
同一个鄂尔多斯
 
今夜，北京的月亮是我的左眼
鄂尔多斯的月亮，是我的右眼
它们都归属于我，却互相不能望见。
 
2016-06-17
 
《森吉德玛》
（给曾涵）
 
我们用钱币占卜命运
有花为成，有字为败
可是那时并没有钱币，森吉德玛，于是你
用爱占卜命运，爱穷困青年死，跟富贵公子生
 
如同一切传说
穷者必有道德的高尚和出众的才艺
富者则天生有罪因为他怠惰而蛮横
森吉德玛，蒙古族的姑娘和汉族的姑娘都有一个
共同的命运——
宁死于贫，不活于富
 
作为观众
我们必须尊重艺术的法则而非生活的辩证法
每一个安于现世的人都会为舞台上的森吉德玛叫好
当她最终在穷困青年的怀中瞑目
掌声响起，热烈再热烈
请让我们的森吉德玛，美丽的姑娘
在死后跳一曲凄艳而销魂的幽灵之舞
摒住呼吸
默默流下心悸的泪水，你
为什么颤抖，为什么绝望，为什么
最终决定
离开这以绚丽开场却以枯萎终结的森吉德玛之夜？
 
2016-06-18
 
《鄂尔多斯》
 
可以在灰蒙蒙的北京此刻
想象一天空深蓝的鄂尔多斯此刻。
 
可以乘坐想象的交通工具从灰蒙蒙的
北京此刻抵达一天空深蓝的鄂尔多斯此刻。
 
但想象没有质感
托不住沉重的我，甚至虚无的我。
 
我也终究红尘中人
不适合鄂尔多斯仙境。
 
2016-06-19
 
《达拉特旗》
（给李成、诸别）
 
来回两次
我都在空中看到深黄的黄河和它巨大的几字造型
 
现在你告诉我
你的家就在黄河几字湾呵护的地方
你的家在达拉特
 
达拉特，肩胛骨，有鱼的地方
达拉特，肩胛骨，有你们的地方
 
诸别，我总想起你说的“事实上
唯有内蒙这片土地上的男人普遍具有浪漫主义特质”
我尚未走遍祖国各地
不能对你的定语加以评判但我承认
你的话很动人心
 
李成，我总想起你的哨音，一个人自身就是
一门乐器这多神奇，我不认为你是鸟变的因为会唱歌的鸟
都太过灵巧，不像蒙古大地该长出的
你就是你
 
达拉特，有鱼的地方
有你们的地方。当我在余生飞越北中国，我会久久凝视
这黄河几字湾呵护的地方。
 
2016-06-19
 
《黄昏，献给鄂尔多斯的八行诗》
 
在这片土地上
我回到抒情诗人身份，天，亘古地蓝
草，亘古地绿
羊儿在蓝天下，亘古地吃草，成长
并最终成为人的食物
这也是，亘古不变的。
我像那个唱出敕勒歌的吟者
继续为这片土地，贡献歌喉。
 
2016-06-19

《筷子舞》
（给高鹏军）
 
青春的伴侣飞奔着跑到舞台
灯光追着他们，追着他们夺目的笑脸
 
小伙子拿筷子，姑娘拿什么？酒盅！
诗歌那达慕群里，fairy丽子快速抢答
 
音乐不可或缺，所有的动作都要跟着音乐走
并且要互相协调，譬如姑娘扬起右臂的酒盅时
小伙子就要单膝下跪承受恩泽
 
筷子是道具，亦是发声工具
恰，恰，恰，告诉草原你是我的姑娘
你是我的母羊
 
当酒盅之酒
飞出姑娘心窝，我的观看紧随着飞出
小伙子小伙子，你一定要接住她的酒
你一定要接住她的火
 
2016年6月22日
北京此刻，我家里的筷子蠢动着，呼喊着
恰恰恰，小伙子小伙子
快带我们到草原
快带我们去找好姑娘。
 
            2016-6-22
 
《鄂尔多斯截句》
 
1
鄂尔多斯
众多宫殿居住的地方。众神居住的地方。
 
2
在鄂尔多斯
人类的脚步尚未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留有自然的神迹。
 
3
深邃幽静的蓝，大捧大捧的白
那驱使你仰望、叹息、默诵的力量是什么
在鄂尔多斯
在内蒙的任一地方你方能明白他们所念祷的，长生天！
 
4
长生天
长生天
请赐我灵感，让我写出鄂尔多斯诗篇。
 
5
我们来到了神的地盘，便有了神气
便把看见的每个人，都视为神。你是鄂尔多斯人
你是会吹口哨的神。
 
6
言辞无法赶上风景
我恐慌而悲伤。说不出，也不能说
 
7
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
你直接地，把一份大礼，送到我面前。高天
阔地，和近在眼前的，人。
 
8
鄂尔多斯第一夜
市政广场的雕塑群活着，凉风活着，微妙的情绪活着。
 
9
那晚
全世界的星星都跑到鄂尔多斯来了
它们等候在鄂尔多斯天上，看你们，呼吸沉重
怀着同一个心事，慢慢走着。
 
10
为什么你们的楼房都不高？
因为鄂尔多斯有足够的土地栽植它们。
 
11
摸不到尘埃的宝马
摸不到尘埃的路，摸不到尘埃的宝马奔驰在
摸不到尘埃的路。摸不到尘埃的你，在轻笑。
 
12
鄂尔多斯是一个点
一个暗伤，一个人青春的回光尚未返照。
 
13
蓝天。白云。绿草。黄沙。
丘陵。戈壁。再加一个你。
鄂尔多斯，就什么都不缺。
 
14
我们鱼贯走入
蒙古少女的圆帽里
帽中的一切，都在向我们讲述
草原的故事。
 
15
巨大的
褐色的石头掉出天空落在康巴什新区
直觉和神异穿过蒙古高原。
 
16
群羊的气息在乌兰木伦湖畔飘进
带着我们体内的火焰，和秘密的心跳。
 
17
乌兰木伦湖
有一个人以你为荧幕，放映他的过去。
 
18
你的烟把天幕捅出一个口子
漏出的星光，正好照到乌兰木伦湖波动不已的心事
 
19
诗人们
一个个站在纸上，纸，站在电线杆上
电线杆，站在民族路上，站在普阳街上。
 
20
诗人们
一个个来到民族路，来到普阳街
他们看见纸上自己的欣喜大于看见，自己本尊。
 
21
鄂尔多斯
怎么看你都美！一个小问题，男生们
在鄂尔多斯图书馆前打篮球，而此时
女生们在哪，在干嘛？
 
22
我在热烈的骄阳下独坐
鄂尔多斯光，请杀死我体内的病菌，请治愈我
持续三月的咳！
 
23
森吉德玛
蒙古舞剧中的死亡美少女，一次又一次被曾涵救活。
 
24
森吉德玛
死亡之后依然能跳舞的少女，美幽灵。
 
25
你有贪玩的心
但已没有贪玩的胆可以装得下鄂尔多斯的，良辰。
 
26
不断后退的感觉地平线因为你不断奔向它。
 
27
鄂尔多斯
时间那达慕，空间那达慕，百年诗选那达慕
歌声那达慕，哨音那达慕，蒙语汉语那达慕
我们一起马兰一起花开一起种下心愿树那达慕　
 
28
小朋友，你能用你的语言说出鄂尔多斯的天空吗？
 
29
贾爷爷快乐！
 
30
一个人不敢睡的曹瑞欣
遇到一个人不敢睡的安
两人搭伴，美美地睡了鄂尔多斯，两夜。
 
31
鄂尔多斯
鄂尔多诗
我们既在鄂尔多诗里又在它的诗外。
 
32
在鄂尔多斯我想到
诗是直觉，到需要思考来写时就被动了。
 
33
天色转暗的瞬间
乌兰木伦湖的云像一部恐怖大片的布景。一旦转亮
就又像童话片。
 
34
一个人撅着嘴他不是在赌气他是在吹口哨
一个人撅着嘴他不是在赌气他在吹口哨他就是你。
 
35
鄂尔多斯人都知道，你是内蒙古最会吹的人。
 
36
鄂尔多斯，羊煤土气。
 
37
鄂尔多斯，成吉思汗。
 
38
在成陵
我心情复杂，不知该拜还是不拜
我是汉族，我该不该拜成吉思汗？
 
39
在成陵，导游说
无论哪个民族，成吉思汗都会保佑你。于是我拜了
内心怯怯，不知是害怕成吉思汗还是害怕汉族先人？
 
40
当我正要步上成陵祭坛
友人指指提示牌曰，女性上去有害自身
 
本是歧视女性的规定却假借爱护女性之名
如此婉转，也算煞费苦心。
 
41
你在成陵的某个台阶跌了一跤双膝跪地
我想说，前世你一定是成吉思汗的大将
 
42
已消失和未出现的
都将给敖包添上一块石。我们是正在到来的人
我们是已经添上的石。
 
43
谁能拉开身高一米七的弓？成吉思汗！
 
44
只有达尔扈特人才能守成吉思汗陵
只有达尔扈特人才会唱长生天的歌
 
45
在成陵
脑中不断闪现出
沈浩波诗句——
“我的偶像，是别人的祖宗”
 
46
有蒙古人的地方，就有成吉思汗
仅此，你就大于历史上任一帝王
 
47
在成陵
我双臂高扬，凝视长生天
那驱使我仰望、叹息、默诵的力量是什么
 
48
传说中的鸣沙山
地底下埋葬着汉武大帝的兵马
 
鄂尔多斯响沙湾，你埋葬着哪朝哪代
谁的兵马
 
49
响沙湾之沙和漳州海滨之沙，有何异同
异乡和故乡，有何异同
 
50
一生中到过鄂尔多斯，和没到过鄂尔多斯
有何异同
 
51
被切割成
游乐场、滑沙场、沙雕城堡、演出舞台……
的响沙湾——
 
我睁大眼怎么看也看不出沙漠的浩瀚
 
52
飞过库布其沙漠的风有许多张嘴嘎嘎作响。
 
53
不是我，而是风
把你嘲笑口语诗人的话吹送到口语诗人耳中
 
54
当我走出蒙古族的婚礼
我所有的同行都消失在上一个世纪。
 
55
我茫然地跟着陌生的人群走
我迷路在这个世纪的响沙湾
在我的手机即将用完电的最后一秒
你拨通了我……　
 
56
我的体内已经藏有响沙湾的沙——
每个到响沙湾的人，都会被响沙湾的风强行灌入
响沙湾的沙。
 
57
姑娘，你飞身跃起的瞬间把风分成阴
阳，两面。把光分成明
暗，两面。把他们的快门分成快
慢，两面。把我分成尖、叫两面
 
58
来自圣人之乡的姑娘
她的梦想是，走遍内蒙古大地。姑娘姑娘
 
我也有你的梦想，我也有实现不了的你的
梦想。
 
59
我是一粒沙
一沙一世界
 
60
马兰诗社林
植下舒婷树
 
马兰诗社林
植下安琪树
 
61
我的安琪树
粗枝大叶，茁壮成长
 
62
作为恩格贝绿色大军的一员
安琪树，你一定要健康称职
 
63
恩格贝
我的肺需要你的每一棵树
 
64
恩格贝，平安，吉祥。
 
65
恩格贝，中国第一沙漠人造绿洲
“来到这里，我才相信，改造沙漠是可能的”（舒婷）
 
66
“有时，沙漠不用改造只需加以人类智慧
就能把它建成乐园，譬如响沙湾。”（李成）
 
67
恩格贝
马兰诗社在这里植下一棵树，马兰开花树。
 
68
恩格贝
篝火燃起，歌喉燃起，舞姿燃起
啤酒燃起，羊肉串燃起。今夜
我们和新月一起守护人间。
 
69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70
鄂尔多斯虽好，不是我等久留之地
 
71
鄂尔多斯终归鄂尔多斯人
我们终归是，我们来处人
 
72
再见，鄂尔多斯
再见就是再也不会相见
再见，鄂尔多斯
再见就是再难也要相见！
 
2016-06-15，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