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佴旻的赞美诗

 
《太行 灵山》小序
 
杨炼
 
杨佴旻的无数艺作，组成了一个盘旋而上的旅程，旅途指向，却不是他的绘画、不是装置或行为艺术，而是一首诗。他的源头之诗、根本之诗——《太行 灵山》。此山实有，佴旻的出生地河北曲阳，就在太行怀抱之中。故宫闪耀的汉白玉、大宋御用的定窑瓷，均出于此。但，此山又虚幻，它壁立的石色、山脊线背后的天色、倒映河里随季节变换的树色草色，在佴旻的异国漂流中，曾浸透他的梦，又从写诗、画画的指尖滴滴渗出，让他不顾梦的陡峭，倔强攀登梦的海拔。出走过的人，才真懂得：没有简单的返回。故乡那座山的含义，在每一次回眸中，都越升越高，越积累越厚重。
 
杨佴旻的十五节长诗《太行 灵山》，本身就是一座大山。而故土之情、现代之思，像被唤醒的山之灵：他的语言，就像山风呼啸而过，却恰恰用直抒胸臆，袒露出他对故乡藏不住的深情。他的结构，宛如山溪飞溅直落，而正因为那孩子般的纯真、率真、乃至天真，大山才慷慨赐予他无尽的灵思。他的诗意，恰似山云朵朵飘荡，可只有一双虔诚仰望的眼睛，方能认出太行的神圣：“带着复原的命脉”，“你的流水逝去了三千个秋季的蓝色”；“你孤独裁定风月——沉寂浑厚”，佴旻的画会歌唱，佴旻的诗是五彩的，当山、诗无所不在的合一，我们真正回家了——
 
　　那是金色命定
　　从起始到死去
　　在同一段时光
 
佴旻仰望太行，而我们仰望着诗句，一种怦然心动，正如神灵历历在目。
 
杨炼 
2016年3月5日，柏林
 
 
太行 灵山
杨佴旻
 
1
 
向东驶去的水
润泽了太行山——我的脊梁——我的母亲
我在灌木丛林中飞行如梦寐
是那风潮带来了礼仪上的红玫
母亲的河床早已干歇
那秃树的根丫暴裂
我走下山川
儿时的记忆在日升的树梢上燃烧
——河床上的槐树林
夏天里慵懒的小花犬
所有的印记
乳名里的门户下植根我藏匿的栖息之所
每一个毛孔和溪流
连接着我的心脏
连接着水车旁黄花藤蔓
连接着西山顶上的蓄水池——
住满童年记录的西房
连接着二十四节拍和白色梨花
 
2
 
我就这样悄然于地球之上
升到天空的幽静翅膀
在有雾的天空下
脱光羽毛的两只飞舞的丹顶凤凰
她住进太行脚下的梨园溪边
无言歌唱    她们的身影
太行山连接着长江——阿尔卑斯的雪山
雨滴呀麻雀声
太行山的耸立是华北平原的密码
她的每一次召唤都是我力量的补给——抑或是致命咒语
天王星上的遥望——远方的眷恋
铸就记载的夜晚
仿佛苦涩升上了天边
在砂石间      牧羊的路上
白云深处有太行仙女走来——一身紫衣冠
她笑了    　出乎意外的美丽
那时丝绸之路正延长着阳光的束射
纱丽——在太行山河谷深处飘逸
戈壁结果出橙色精粒
盛夏里遥失了天堂边陆续马队
 
3
 
我歌唱——
我是歌手
山巅更多的焰火吐出她的咽喉
我拧开银杏树枝上水龙门
太行山的水土呀——你的呼吸是我方舟指针
西夏河畔她向我走来
她手持凌宵殿头的紫菊
与其人间星火
那是我的心脏——我的太阳
掉在雨声里
那是我的太阳
我滚烫的心愿
一如我飘扬在原野上的太行秋叶
 
4
 
——灵山
我的太阳    　我的肌肤
烤制成等高擎天柱
是那擎天阳关键入你胸腔
是那太行狼红艳的目标倾于仰怀大笑
是太行山平挂在庙宇上的殿堂
是太行山——是那字迹模糊的太行山
捏合着松风的乐曲
饥渴中
我飞天的身躯
两行雨水湿透火焰衣裳
把飞行之际折扣如初
孤立而苍茫
 
5
 
如同出山后——收割海风与诗歌
但弃权锁链和深谷里那秋雨渐远
是太行山肩负起苦辣磨难
她系紧东坡与西山
她的磨难已经是遍野    这个星辰
黄土壤里撒下那弃海的渔船
在不知森严的树梢——马匹冲上蓝天
太行山的传递
是那明月朦胧——诉诸太阳的枯涩
太阳——月亮
山呀太行山
太行山呀灵山 
我灵魂的山
我用你的沙土铸造我的骨骼
神话里的北上族裔
我用你的质朴重申我的热潮
独裁死别人间
 
6
 
自此夕阳不陨——一如搭车东行的圣贤
欢喜的泥沙流浪的精灵
别无气象——
只留守在住宅边的亲密
激荡了火土日月
华北平原上急奔的鹤群
自此太行山的渊源涌动如新
喝下那夕阳酿出的美酒
——一直喝
夕阳美酒
 
7
 
凝望远山
她期待着    　我飘向拒马河的峥嵘
绿水河畔重生又逝去人间祭火
让山川奔腾不息——让海市在霞光里宁静
太行山上——林荫花落不停
你孤独裁定风月——沉寂浑厚
母亲——
太行山
我的眷恋生存在永定河开始的溪流
一脉孱弱的水
在我心动恋人的十月对我低语
拥抱你
给你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自由
圣山水呀——我的灵肉为你绽放
没有谁吸引了我如此深沉的眷恋
没有谁能让我如此的苦楚
太行山——在我灵魂之中长出新芽
自此你一如我的血脉开出蟠桃花
山风吹过我的头顶犹如月上诗歌
我扬起翻动的翅膀——飞舞到你诞生的地方
她拦下云层下的蓝月亮
夜色神情的传送
带给我山谷里紫金胚胎身后咒符
 
8
 
山呀太行山
你的名字像是多情的远征风铃
像祷告的双唇——祈盼我童心里的燃料
像我灯下的万千思绪  席卷漫野的秋天
啊    　质感的太行山
你朴素——是让我心相不改的戈壁
高昂着火一样的执念
滑过太行之巅
成对的仙鹤护卫着爱慕
如此前流动过的红白鹿岚
如歌的太行山上
你的流水逝去了三千个秋季的蓝色
女神一样的山间女王 
让她走出沙滩前缘的死而复生
溪水在我身上流放
重开的子牙河
那里没有了垂钓——不平凡的海洋
从死去到重生——成功着一步类转
 
9
 
山    　太行山
古诗文里的爱情海
一如山川地坡的丛生百合
一如鸟儿嘻叫着翻过银杏树林边界上的星火
一如流血的双额——映红乌云里的天光
山呀太行山
你承受着粗暴滑雪板冲撞你身躯——那遇见了的白玫瑰
水呀太行的山水
你承载着伐木船挤满河谷 
山川泥土——五位结伴而行的女神
清晨的山菊花——东方土壤里的爱情之火
山——山——山
——灵山
我无数回梦里的太行山
古老的山——新奇的山——这里是五行——有苦难
丘壑深处是夜宫伟宇的殿堂
我问一问
祖先的智齿有几颗
我伸展双翅
向着东方的海岸飞行——那瘦小的护林犬
 
10
 
山峰火    　山林木    　山道行
你美若天成
是那紫色的坡——那含混的水
是我家屋顶的光彩
让我的步履宝藏曼殊经典
照耀着盛夏不再复出的那远离杏坞的爱情之间
山的音响重奏隐没于长颈的白色梅瓶  那白色的波动
还有淘金矿里冒出的蓝烟
——储备下流逝的悲苍
我触摸到你的每一条细小的筋脉
那沟壑纵横的面额  2013
坚固着我的新奇    　生长出时光浩荡
时钟慢慢
迎春花带给你旗帜内外的孤单
山      山 
我在你的树梢上
太行山带着复原的命脉
从你心中流过——那金色的太阳
那是金色命定
从起始到死去
 
11
 
但是山      太行山
传说中的歌手——你是歌手——北岳之后的行吟诗人
在木叶漂浮的西域尘世间
梦回太行山我获取了灵动      爱山人化土为山
在人们出惊蛰时飞跃潭柘寺的银杏树梢青瓦屋顶
大山——太行的大山
她一如夜空上低语的节日——飞翔着的呼唤
在山谷       在山顶    在山寨       在山口    在山河之中
在圆满的时光岁月里——在教堂的誓言中
黄土蒸腾
圣诞从此走来      耸立的太行山
太行山
你让我仿佛失掉了记忆
痛楚仿佛流转着宗祖的升高蜜甜
喝着夕阳美酒
喝    一直喝
天地重开时辰
前生的宽厚——坦然而不露地表
他乡旅行的长条椅——那个为我引路的灰眼睛姑娘
我在四方成长
干渴了就饮一掬太行水
 
12
 
——山
太行山——你雄伟
太行山  我的母亲
太行山灵山
我是一条飞翔的鱼
再远也要回来——喝你沟壑里流淌的甘泉
太行山
挂起星月      在华北之边
太平洋上翻腾的波澜犹如蹈海诗篇
阿尔卑斯的时光里
我失掉她平衡的橘红色
红月亮——黑太阳
 
13
 
山      太行山
你的山峦漫过我的记忆
永久雷声 
太阳和山川
每一次开辟的起点——我身体的每一种印迹——撕裂的疼痛——记忆和咒语——一路走来的再生——死亡——故乡——灵山——太行——她的孤单
爱山人——化土为山
 
14
 
朝阳洒满土地
永定河上流水 
一路踏实      一路舞蹈的太行红鲤
卢沟桥上的茶马古道
                        
满目的藤黄色
我的自由
让我失去刑天的板斧
十月里的雷鸣电闪
五行缠绕——那天宫前盾牌浇铸众神——灾难后背上的纪元
阳光照耀我一如太行山里的典藏 
四季辉煌
女神肩挂金木水火土
我额头上的日月
光耀白昼的潮湿——困兽的力量
挺拔起来    那扎进发髻的女子
抬高你的眉梢——张开你的臂膀
向东海的头颅铿锵作响
 
15
 
太行山 
——灵山
我的骨骼更加坚实
拉回弓箭的衣衫
山顶洞胭脂遍涂
太行山——九章普过的太阳
五行的历史是多么的遥远
一如我飞翔的七彩翅膀
我梦见过你——青龙湖边盛满的太行秋色
我负鹤而行
在唇齿间
饮太行山的水——我追逐太阳
 
2011.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