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
 
这山坡如果有什么让我永久怀念
就是这棵
树身高大的柿子树
 
它的树龄在百年以上，浑身沧桑
一年一年的红柿子
被人们
灯笼一样摘走
它从不会抱怨雷电风雨，也不仇视
恶鸟怪兽
更不会让灵魂酩酊大醉
 
我常常借用“黄昏时的漫步
二十分钟的冥想"
站在老柿子树前，不让自己的果实
滴下哀伤的泪水
 
如果我把这棵柿子树认作我的祖辈
那肯定
它就是我的榜样、惦记和回忆
 
这个夏天
 
这个水泡着江山的夏天
我每天都在用花朵不停地追问
哪些幸福是前世留下的叶子
哪些痛苦又是今生长出的枝丫
 
那些冬天里额头飘雪的人
那些黑夜中与乌鸦一起唱歌的人
那些太阳落山不想回家的人
那些抱着自己影子不松手的人
哪一个才是光阴里沉浮的我呢？
 
大水里谁能知晓哪块陆地离天空更近
哪个词里有汗蒸发的盐
哪只鸟一边梳理着枯萎的羽毛，一边探寻着秋天的走向？
 
这个夏天才开始就要走向结束
我在岸边一棵树下清扫身体里的淤泥
前世的叶子飞回到今生的枝丫上
幸福搂着痛苦在树根下疗伤
 
黑来了
 
寻找过无数次黑，今晚
它真的来了
并不像人们说的，伸手不见五指
攥紧拳头
它只是掌心握着的一条细纹
写在纸上，也大不过一滴墨水
 
黑像蠢人做事，总想把世界压扁
总想让好马回头
让一只老虎
自己去拔掉自己的牙
总想让人间那些没有月光的头脑
去思考天什么时候发亮
 
黑是虚幻和残忍的
浮肿的肉身，没有一根骨头支撑
坐在自己的坟墓中
它弄脏了山岗、河流和花朵腹下
毒蛇醒来的真相
 
现在它来了，那就坐一会儿吧
看不见脸，说句晚安也好
不然露珠一爬上指尖
它就会死在黎明的镜子面前
 
秋河
 
秋河是一条迟暮的记忆之河
蜿蜒于从前
逶迤于现在，在落叶中哀伤地沉默
它褐黄，迟钝
细小的波浪仿佛天空额间的皱纹
倒映在水面
苍凉，不可卒读
而河底积淀青霜，鱼骨头
浸染
忧郁的菊花香
我不敢走远，站在岸上，想起了许许多多
流动的往事
比如从外省逃荒到这里的祖父
逆流而上
找到了生根开花之地
比如误了风月而溺毙的张寡妇，以及
她同舟子私奔的侄女
比如伫立风中
把落日看老了的逝者
 
一条记忆之蛇是这秋河已经迟暮
检视之际
满河的鳞甲之光
全是我
泪水堵塞疼痛时的斑斑伤痕
 
山中
 
这里的兽类并不寂静
眼睛包满风暴
爪上养着雷霆，嘴唇不偏好金樽
铁和闪电安放在额头上
它们的内心充满了火焰般疯狂的花影
捕猎的快感
走动的群山，警觉的顾盼嗅吸
满脸杀机，一声不响
而放弃了丧歌的反而是那一群乌鸦
坚硬的黑石头
陷在风雪中，把沉思和地面，牢牢铆紧
 
访问
 
我去访问黄山，一棵迎客松
迎接了我
在这个还未失去新意的早晨
虽然我一身烟云
但心中，尽是剖开噩梦后的苍青
每根树枝
呼吸着爱我的风，我感到自己
略略巍峨
而眼前曙色似锦，朝露滴嗒
鸟鸣之时
有人在旭日的面庞
擦拭泪水
 
梨花微凉
 
如果早几年
我一定会陪着那树梨花
在香气流淌的山坡
开出白云一样的两朵
我们在天地之间并肩怒放
天下的雪
全都落在我们身上
 
如果早几年
我一定会潜伏在花苞上
做着亮到尽头也不黑的梦
如今我老了
花瓣在指尖从白变黄
梨花微凉啊
穿着我从前穿过的薄衣裳
 
二月，我同你擦肩而过
 
二月，我同你擦肩而过，落英如梦
微风加重了我
 
鸟鸣浑浊不清
负伤的马，渐行渐远
枝上留有鞭痕
花事如同闪电再不说话，春莺老了
 
爱情的白纸
洇印上胭脂唇和蝴蝶语之后
如果再分离和消失
铁石心肠也会生出疼痛
 
如何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怎样的
梅花三弄？我们
站立过的樱桃树下，还有
一枝倒影么
 
我在石头里寻找回忆
我在叶子上枯黄到凋零，这时
落日来过一趟
我难以忽略春天的墓园，蝴蝶的情殇
 
二月，我同你擦肩而过，梦非落英
加重了的我也不止微风 　　作者简介：
 
　　王跃强 ，《中国诗人》杂志社社长。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等多部，诗歌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30多种重要诗歌选本，主编《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8诗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