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棵小草写碑文
 
叫你一声，小草
秋风就塞满我冰凉的胸口
田野是春天的
这个时候，又该被落叶收走了
 
枯黄已漫上额头，小草
我们去宽恕野火吧
去灰烬里拥抱着飞舞吧
去小心守好根上的骨头吧
 
小草，我们是未亡人
死是我们新生的另一个名字
我们周围，荒凉如此大气
多少果实躺在我们怀里
 
小草，叫你一声
我在雨水中为你写碑文
上有天，下有地
不远处，九尺厚的雪在飘来
 
小草，叫你一声
再叫你一声，只等春雷一响
我们一起把自己
刻在一块小小的石头里
 
芍药花
 
你的露滴打湿了我面庞的羊皮纸
无数地方颤抖
泪在飞翔
 
在我们的小花园
不愿过早将你的花瓣书页一样合拢
因为我有等待
痛苦鲜艳，忧伤也有异香
 
你的身旁开满旱金莲
风想把我引进一池白莲的陌生
但我离不开你
一只鸟，怎能轻易地
回到灵魂里端坐
 
总有人，时常把自己变成冰雪
而我始终温暖
我等候你的欢悦返回，在某一天
融化了蕊的暗伤
 
我想有一位红粉知已
知道身体外是什么样的春天或冬天
爱情不是一瓶酒的痛饮
我有思念
绕着你，反复旋转
 
哦，芍药花，牡丹的妹妹
爱不够你
站在你的面前，我就是神圣的时辰
 
你在下午下雨
 
你在下午下雨
我不得不停住晴朗，在开满樱花的树旁
不敢开口向你说话
 
下雨的时候我最伤感
你流泪时
我在幸福和痛苦间避开了乌鸦和雪
侧耳倾听
石头里有些什么湿润的声音
 
此时，天空与心空一样阴暗
合欢花的香气在打结
我不流泪
流泪等于添了更多的雨水，只悄悄地
拨走岸上的乌云
 
我终将会看到你的面庞
雨后初霁
宛若明亮的天堂，那时花园不请自来
香气清澈如水
 
哦，下雨的下午
无论欢乐或忧郁都显得湿漉漉
而爱朦胧，仿佛在梦中
 
白牡丹
 
白牡丹，我在看你
你知道吗？请千万别辜负了这一瞬千宵的目光
 
你在我的诗中是冰肌玉肤的句子
每写一小节，都有皎洁
突然想起
清香可贵，露珠似琥珀
 
我喜欢你雪一样的干净
在一个梦中微风习习，含苞像爱情
先在花瓣的包裹中
藏一会儿，然后，于欢恋中打开
 
你也许是白白地
开完而凋零的白花，带有金色离愁
这是落日给你的，上面
也有我的残照
 
当然，我真不希望这样
白牡丹，你当是牡丹花谱中的白贵妃
我将用银辉反复为你镀色
 
重阳登山
 
很轻的云
慢慢地，淡得远了
雁声沉重
薄薄的霜，灭尽了猛烈的
火语蝉声
 
我正在登山
刚好接近一首诗的半腰
四面绝壁似身世
拍开迷雾
我在一朵陡峭的云下转身
 
回忆着紫蟹青橙
我随身携带的一壶菊花酒
当与飞瀑共饮
这秋光
真是洗净胸襟的清水
 
想起她的鬓角斜插茱萸
我便能
在花香中，嗅出我想要的爱情气味
而怀念，步步高升
风景岂能被一夜噩梦所惊散
 
峰顶在等我，她在加高我
我振动
嵌满红叶的浑身筋骨
凌风而起
两袖水珠抖落如星辰
 
冬天来临
 
痛苦掀翻欢乐，红色的花卉
坠入黑色的深渊
喜鹊声如败叶，冬天来临
 
梦中出现白色的子夜，硬骨凌霄
将花开到梦顶
我摸到的是玻璃样透明的往事
泪珠似钻石
 
鹰啸，瀑吼
野蝴蝶挥翅如同抽出利刃
它们
要剖开惶恐，不再让
幸福张口结舌，痛苦顺理成章
 
阳光重新出现，在这黎明时分
我的爱情离春暖花开很近
距痛苦很远
 
生命像秋风一样吹过来
 
吹过来，一棵树下
风幽灵一样打着转
秋夜渐凉
我心里的叶子越飘越远
森林退到对面虚幻的山坡上
鸟儿的叫声比啜泣还悲伤
 
我知道
这秋风吹过就要下雪了
那种无声的冷
很难融化
一场秋风追着一场秋风
生命终结，灵魂还有筋血连着
这多像一棵树被吹倒
根还在土里站立，我这祥一想
雪就真的飘下来了
秋风继续吹着一地的果子
 
我们穿着很旧的鳞片
 
我们游了很久，直到沉船出现
深不可见的海底
流着黑暗的沙
时间
停止在一堆水埋着的想象里
 
我们像鱼群，分配着海水
分配着沉船里生锈的马达声
和那场
来历不明的沉没
 
我们穿着很旧的鳞片，用鳃呼吸
打捞起这个巨大的谜语
只是担心
我们一旦浮出水面
大海会不会实然暴怒
 
人潮汹涌的岸上
什么会把我们淹死？
 
梦喜欢我胸口的左边
 
梦又来了，斜坐在我胸口左边
等我右手
从黑暗里取岀光线
 
现在，从前，未来缠在一团
梦把白天多出的石头
压在我最不能承重的器官
 
我看见果子，没熟就落在树下
看见路，倒着行走没有出口
看见爱情
遗址上飘着灰烬
 
梦光着身子，它喜欢我胸口的左边
那里埋着真理和疑点
不像右手
握着一缕虚无的烟
 
生命像一团令人怀疑的火焰
 
就要到了
三生石在喊，黄泉水在叫
谁走完了红尘路
大雪又塞满了谁的皮肤
 
昏睡的天空此时矮了千丈
碎玻璃飞舞
云朵的遗体，水一样泼下
大地被风吹得冰凉
 
谁的前世
一半留在鸟声活着的树枝上
另一半
用花的白衣穿上自己
 
伟大与卑微
一株草木抖动着翅膀
野火终成灰烬
沉重的骨头满坡飞舞
 
生命像一团令人怀疑的火焰
谁能在它烧痛的葬礼上
保存肉身一百年
或是一天
 
到了，一缕烟里
谁认识谁
谁又能把红尘的断头路
接到奈何桥上？
 
作者简介：
王跃强 ，《中国诗人》杂志社社长。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等多部，诗歌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30多种重要诗歌选本，主编《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8诗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