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崖有春天的风暴

不到菩萨崖，不知道菩萨永远在春天的最深处打坐

不知道它持久的修为，能让拳头大小的泉找到海

让多少纸质的朝代在晚钟之外，烟一样散去

 

落叶又一次收紧了翅膀。野草们在低处

抬起一条条露珠的河流，白鹤翻飞

这些时光的帆上，挂着光芒，迷人而耀目

 

除了在枝上长出新叶，春天

还有更多绽放的方式。惊雷起自内心

菩萨崖上，群蚁狂欢，云朵在奔跑

 

离尘世愈远，离天空愈近。石头上的小路

再往前延伸，就会见到传说中的神

 

芸芸众生来过高处。李一平，张紫薇

人世间这些细若尘埃的名字

曾经地久天长，共过爱的生死

这存于春天的另一场风暴，大于世俗跟闪电

 

衡州窑

从烈火里取出光和时间的骨头

工匠们都是异想天开的诗人

他们，在低处写高于想象的唐诗宋词

万里江山的社稷风云。赋予泥土生命的荣耀

一个又一个春天，在光阴里远走高飞

 

地下永远埋着金子和苦难。经典的形成过程

沉默也是一种生长。看不见的深处

奔涌的血，有纵横天下的胸襟

当灵感的釉和青花与一场火遭遇

灵魂之门，五颜六色

 

忽略表面的粗糙，生活有多种形状

行走于草木的江湖，一觉醒来

千锤百炼的衡州，容光焕发

 

竹子们终于在春天找到了自己的天空

它们的独立、坚贞与节节向上

跟天空之下随处可见的沉沦

形成多么巨大的反差

 

那些无知的人，有可能还在继续

蔑视剑的单薄与它发出的光芒

抖落一身泥土，它的梦想在天空

内心，有一万张翅膀

一夜之间，就高出了尘世

 

被泥土埋葬的，原来不一定都是

末日和死亡。是向往，让它们充满力量

彻底放弃，笋这童年的乳名

和有限的高度

 

如果不是一阵一阵的霹雳

没有人知道，地里下

真的有呐喊

 

因为小小的爱，这样的下午突然柔软而辽阔

这时候，微风吹过，天空蔚蓝

旷野静穆如处子。山岗上，野草褐黄

 

最后的金蝴蝶从银杏枝上飞走

冬，在午后如期抵达了。可是阳光依旧暖着人间

果子的香弥漫，仿佛秋天依旧没有去意

 

一只蜜蜂飞过来，亲了另外的一只

不会有人在意这微弱的闪电，不会在意

因为小小的爱，这样的下午

突然柔软而辽阔

 

逍遥湖

众神在尘世有另外的活法。风一吹，她们

摇身一变，成为万年松。美人蕉。内心里永远藏着火焰的枫

从岸上跳下来，她们模仿水里的锦鲤

谈情说爱，做风月无边的游戏

 

月夜，她们喜欢用山泉洗自己的身子

跳草裙舞。春天近在咫尺

爱美的女人，怎能无动于衷

 

雾气升腾，那是她们把逍遥湖

悄悄安放到了天庭。那些岸旁带香的野花

是姊妹们在凡间曾经用过的小名

 

海是有生命的翡翠

我所看到的大海真的有生命。翡翠

正以液态出现。它磅礴的美，令人震撼

 

内心光芒涌动。它的柔软

有与生俱来的舞蹈功底，不知疲倦

风，试图切割它。但总是徒劳

 

我犹豫着迟迟不敢下水，生怕自己的鲁莽

会伤害到一块玉的纯粹与完整

 

从此，我将彻底改变对玉的印象

和田。岫岩……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品牌

那些所谓的人间极品，在海的面前

显得多么零碎和小气

 

去和田捡石头的人

有人真的捡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沉睡的石头，原来是幸运之神

 

更多的人还奔波在和田的山水之间

与玉擦肩而过。她们，躲在

石头的芸芸众生之中，捉着迷藏

 

玉，是内心有光芒的女子

在尘世间转来转去，为知遇之恩

总在等那个将要出现的人

 

时间在石头里修炼。玉的神奇

在于，她等的是有缘的人

 

那些一生都找不到玉的人

不是运气不好，是永远无法抵达

一种意境：守身如玉

 

烤鸭

烤鸭店里，那些面无表情的师傅

在已经死了的尸体上动刀子

一刀一刀，化整为零

 

这种京城名吃，做法跟起源于辽的一种叫作凌迟的古代刑罚

异曲同工。包括工具、行刑过程与手法

 

有所不同的是刑场与程序。凌迟

是在众人的围观中

一刀一刀割肉，把活人慢慢削死

 

漫山的枝条里藏着冬天的一场雪

尘世总是有无法忽略的伤寒。一场雪

在黑夜收紧自己。它不流泪

它在枝里安睡的样子，有棉花的形状与急促长势

 

它在春天找到了出口。风吹过，一排排扑来

这时候的山坡，是爬上岸的大海

由里而外，带着翅膀的芬芳

 

刚刚醒来的太阳，制造了这场人间雪崩

 

汨罗江，一条河流的国葬

1

此刻，一条时光的河流被打开

还有它的深邃。庙堂在远方斗着蟋蟀

长袖舞动笙箫。只有艾叶、菖蒲跟自己的苦难

抱在一起，写营养不良的战国春秋

 

风自江湖吹过，带走一树桔的忧愁

有没有一种草的偏方可以医治沉疴的祖国

被剑戟划过的郢，像一把沙子

散落在大秦辽阔的笑里

 

五月的天空乌云密布。雨打大地

再没有谁，在乎故国的疼痛

在乎，一条河流有深不见底的伤口

 

2

爱美人的楚怀王，带着他的江山社稷

在长生不老的梦里，驾崩了。大秦的一把火过后

威风八面的楚，渐行渐远

 

走出庙堂，卸下比石头还沉的大夫名号

出现在汨罗江忘忧的汀兰之中

那一刻，他活了

 

3

那不是语言能够陈说的记忆和疼痛

河流之上，那一场国葬

不为雄视天下的君王。不为英雄

 

所有水草，都是缓缓降下的经幡

所有浪花都白得沉默

一条河流，装着尘世流不尽的泪水

 

在庞大的家国机器面前，他小如蝼蚁

正在流放途中。人间无法容下他瘦小的身子

也没有一块石碑，能够刻下他的理想

悲愤和低于菖蒲的高贵

 

4

每一块石头都有分明的棱角

每一块石头，身体里都奔涌着热血

 

典型的楚国血统。只有铁骨、忠诚与反抗

加盟汨罗江的瞬间，天空有持久闪电

 

它们背负使命。在最低处替一个人活着

它们不知道，几千年了，人间已经到处春天

陈群洲，1965年出生，湖南衡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诗歌委员会委员，湖南诗歌学会副会长，衡阳市作家协会主席，湖南蓝墨水上游诗群发起人。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国作家》等百余家文学期刊和数十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灵魂的蓝皮书》《约等于虚构》等8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