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可原谅的丰盈（外五首）

 

作者：颜亮

 

没有不可原谅的丰盈

 

草原上大部分的别离都是牛羊默不作声的咀嚼，

原来近在咫尺的水草丰盈，

转眼已是镶着最后一面的物是人非和枯黄冬雪，

那一年的景色与光阴，此后一望无际，

搁着山水的绿色，再无相见的某年某月某日，

草原上没有念念不忘的格桑花，

没有不可原谅的喇嘛寺，

没有身处卑微的役夫与走卒，

没有无可奈何的流浪狗，

没有顺其自然的露水晶莹和荒唐退场，

只有有幸，你在神的自留地醒来，

睡眼惺忪，像幅画，因为时隔多年的一片雪花，

所以遇见帐篷的一夜和寓意不明的草坡，

草原上有些事，想通，接受，就是佛经上说的机缘已到。

 

有多少昂贵嵌入过草原

 

有多少嵌入过草原昂贵细节的身体，

就有多少经历过富足的魂魄，站在蓝天下，

拥抱着女神和赤尊赞隔河相望的日子。

用力过活的光阴是一个斑驳的木盒，

藏着一段凡俗的皮囊和白拉姆灵魂的温热，

饱和成全那些进献哈达，喝下青稞酒，许下慈悲心愿的男女，

我说相互拍拍肩膀，我望望你，大地清澈，

你说钟情一个节日，与你对坐，桑烟袅袅，

遇见世界也遇见你，

表白的一瞬间，一霎那，一转身，

总能找回最好的光景。

 

拉萨城昂贵日子

 

潜伏在拉萨城昂贵的日子里，

七月的雨水和滚烫的甜茶馆就是一剂偏方，

治愈遭遇和成年人熟稔的世俗。

你在高原的稀薄中努力酝酿的五味杂陈，

一杯甜茶，就未果了你半生酸楚。

有时我想——偌大的一座城池被全世界的太阳一遍一遍细致地揣摩，

一句音韵里有闪电、阴云和雨雪，

另一句堆放着余生未雨绸缪的法则，

这一切大概就是神走了那么多路，

所到之处悲悯的分享完顺境之后，

想要说出的一段逆象:

你自己的史诗必须要一场战栗来命名。

 

八分醉意的马背

 

八分醉意的马背上，

草原穹隆住着的星云是我最高的神性，

那些揉碎的声响加重了山头的白雪和落地的雨速，

我看见裹挟着隐喻的晚霞占卜生灵的悠闲，

驱赶遍地神伤的暮色，

幻化低过半生的谦卑，

一样经历晨光、露水、艳阳和蓄着经年的不鸣叫与不飞翔，

身闲心宽的山岗，醉醒之间与生长的万物，

达成可敬的共识:

你把饱含露水的牧场铺满山峦岗坡；

我把山鹰牛羊修复成唯一流动的光波

 

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

 

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

一年四季致敬一朵盛开的格桑花，

你就无法像呓语般梦见草原身体，多次独自的表达，

很多时候我想，要迅速的修建一个人，

最快的方式：只要糌粑、酥油茶，

和一方痴心妄想等着蓝白颜色落在地上，

添加进水草，

然后让牦牛长出黑白纹路的草原，

养出我们本来辽阔，如此这般的骨头，

你就可以丢掉啃咬世俗的牙口，

等着牛羊和你一样酒醉饭饱，

夕阳沉了下来，

你就开始有决对的信心，

打量嵌进你身体的过往:怎么有那么多皱纹，

还好，你吃了一口糌粑，喝了一口茶，

望了一眼虚惊一场的远方，

和甜的草原一起互勉着真实的自我。

 

你有时

 

你有时一觉醒来，

草原的天空堆满了水墨虚实，

于是我们这些地上的人，

过着悲欢浓淡的此生；

你有时躲开草原腹地赶下山岗的夕阳，

是因为怕伤害谈论牛羊在牧民声带里的圆润和多意；

你有时想再也找不到种着云，长着野花的大院子，

再也碰不到雨声压得心很低，偷我青稞酒的酒友。

然而，我把所有人都想象的迎着岗坡——自由是唯一的修饰，

散落人间，神的子民，托着双腮，

入神地望着生活之外的重量:

就如在拉萨，无数个一大早，

你会看到一丝不苟用身体丈量生死的成熟；

在明月千里的牧场，

你会看到藏刻在石头上的经文，是自然界唯一生动的语言；

在所有经营过的高原光阴，烹饪过的青草滋味，

把干干净净地离去，看做生来最平凡的幸事，

抵达的那些时刻——

有时我真的不知道，该一块石头落地了呢？还是继续假装困惑。

 

　　作者简介：颜亮：1983年1月出生，男，甘肃兰州人，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传播学博士后，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西藏自治区评论家协会会员。目前出版作品集数部，曾在《诗刊》《诗选刊》《鸭绿江诗刊》《奔流》《中国诗歌》《敦煌诗刊》《西藏文学》等刊物发表众多作品。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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