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光阴，赎回一小把自己（诗六首）

 

作者：徐作仁

 

1、一瓢笃守的犟劲，喂养不肯老的日子

 

鸟鸣是把刀子，叫一下

你脸上的皱纹就多了一道

小村越来越小之后

你与半个鸟窝，相守柴房

 

故事总是从檐角拐弯处溜走

像领了城市户口的庄稼，一去经年

两棵白菜在农历使用过的坝边

举起小小的奢望

 

一瓢从山石缝里拣来的水

一瓢笃守的犟劲，在蓝天底下

在村庄的废墟里，喂养

太阳月亮和不肯老的日子

 

母亲，你的手脚还利麻吧

你的土花碗里还盛着哪些大神

你为啥不管三七二十一，回乡

割断儿子赡养你的柔肠

 

2、母亲的家园憨劲十足

 

柴门敞开，一股泥味的风

撞你一个满怀

 

麦苗用过的风，菜花用过的风

如今打着忽哨，吹空院旧檐

你扶稳上了年纪的门框

从旧事里，站成一根拐杖

 

伸手，你想抓一把春天

瘦手无力，漏掉好多吉日黄道

你咬紧自己的牙，一脸沧桑

 

那些规划到城里的大小包袱

被几辆车子拉走之后

野草率性疯长

 

扛锄，过篱，熟练的三下五锄

在旧地边新刨了两厘土

母亲，你用你的老骨头

把农历种在日子的褶皱里

 

母亲，你的家园憨劲十足

 

3、勤劳的风，一定会吹干母亲的汗水

 

天气微凉，家雀又挪到矮凳上

把声音调到清脆明亮

跨出柴门，母亲收捡好咳嗽

用刻苦的微笑，打扫九月

 

在阶沿，拔下一茎细草

在树下，拾走两片落叶

阳光斜过来，母亲双鬓的白

平和而安详

 

舀一瓢笕水缸里的秋天

净手、洗脸、浇篱边的青菜

打开圈，让几只麻花鸡

咯咯数落农谣里的白露与霜降

 

磕下烟锅里的栽种计划

母亲，又要活络身子骨了

要去地头扶正受过委屈的豆秸

种下一把孙子馋嘴的葫豆豌豆

 

母亲呵，在这个属于你的九月

勤劳的风一定会吹干你的汗水

你替乡村和自己打理的日子

一定会安安稳稳，顺顺当当

 

4、用光阴，赎回一小把自己

 

刚把几荚十月黄摘进竹篮*

芭茅草上的秋天就突然白了

过山风扯下黄叶蹿过地头

高了的天，又高了三丈

 

摘豆子的人，用皱手捊瘦豆秸

用白发擦拭农历

扯着裤脚不肯松手的秋天

比她的瘦小更加瘦小

 

惊蛰种下的一把汗粒

经过五黄六月的留守、炙烤

用稻草人的大蒲扇，用光阴

赎回了一小把自己

 

当过山风折身肆虐的时候

收豆子的人，捶了捶老腰

而山雀一声叫唤

灰翅膀把她的矮，越飞越高

 

*注：十月黄，一种黄豆的俗称。

 

5、柴门关闭的声音，很耐听

 

刚把大砣大砣的红苕堆在墙角

秋天就从神龛那柱香弥漫开来

烛的香与苕的甜，亲人一样

满屋子都是温良恭俭

 

习惯了听灶火笑声的岩水

携着安静，从笕水槽往石缸里

滴出暮色，往锅里沸出惬意

 

灯光亮堂，青花碗盛着大日子

竹筷子夹着小幸福

满桌子的农业嚼劲十足

 

女人用抹布把家长里短抖出来

男人的烟气里豆子饱枣子红

春夏的故事，一遍遍蘸着笑声与方言

 

月光落进院子像庄稼茂盛葳蕤

风把蛐蛐从远吹近又慢慢曳远

柴门关闭的声音、入梦的鼾声

粗细不一，很耐听

 

6、秋天，父亲要种下一把麦子

 

最后一朵丝瓜花，在农历凹处

十分努力地开出淡淡的黄

爬在篱上的野三七藤

保持着的特别上心深绿的姿势

 

风先吹过阶边蒿草

再吹动柴门

十月用冷手指吱呀出一个秋天

吱呀出一声佝偻的灰白的咳嗽

 

搁浅在处方笺上的农谚

从心子把把开始硌伤筋骨

硌伤守护了一甲子的肉身

霜降的宿命，攥紧我的父亲

 

我的老父亲拄着锄头

很想挺直已经挺不直的腰身

他要在他的土地上

在他的家园，种一把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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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