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孩喜欢穿运动服，打篮球，这让他像年轻人；老男孩喜欢种花养鸟，逛古玩市场，这让他像老年人。老男孩喜欢上一位姑娘，从此没时间打篮球，更没心思逛古玩市场。
　　老男孩先认识姑娘的父亲。姑娘的父亲与老男孩同龄，都属牛。两个人推杯换盏，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再次聚会，姑娘的父亲便带上姑娘。姑娘脆生生叫一声，叔！老男孩的脸，就红成蟹壳。
　　后来老男孩告诉我，那天晚上回家，一量血压，天啊高得很呐！
　　老男孩一直单身。问他原因，答，没遇到合适的呗。都以为只是玩笑或者借口，想不到老男孩终于遇到了“合适的”。可是他认为合适，我们认为不合适。年龄是个大问题，老牛吃嫩草这等美事，岂能正好摊到老男孩身上？老男孩无才又无财，充其量身体健康、五官端正罢了。
　　老男孩频繁地请姑娘和姑娘的父亲吃饭，姑娘的父亲，便发现了端倪。他先是给老男孩不动声色的暗示，几次以后，含蓄的劝告终变成严厉的喝斥。他说你多大你不知道？她多大你不知道？咱俩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学孙中山？啊？是不是想学孙中山？只有两个人，姑娘的父亲坐在藤椅上，老男孩站得笔直，低着头，汗如雨下。本来他对孙中山不太了解，回家一查资料，倒发誓要学孙中山了。以后老男孩照常请姑娘吃饭，只是故意避着姑娘的父亲。
　　姑娘并不迟钝，只是她做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之老如此之老”的男人看上自己。姑娘认为她的名誉受到侵害，尊严受到践踏，于是不再赴约。不再赴约，老男孩的电话仍然响个不停，那段时间，老男孩变成最单纯的小男孩。后来老男孩常常在清晨时候等在姑娘楼下，见到姑娘了，放下手里的玫瑰，转身就走。玫瑰上沾着露珠，老男孩给姑娘发肉麻的短信：那露珠就是我的眼泪。
　　姑娘的父亲再一次找到老男孩，黑着脸说，如果闺女同意，我没意见。事实上这是一句废话，与严厉的训斥没有本质区别的废话，可是老男孩不这么看。老男孩跑来找我，兴奋地说，老丈人终于同意啦！那天老男孩失去他的第一颗牙齿，正嚼着排骨，喀崩！老男孩将他的牙齿捧给我看，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老？
　　征服了姑娘的父亲，老男孩信心倍增。他重新去球场上打篮球，穿着满是窟窿的汗衫，汗珠一掉跌四瓣。他说他得健身。他说他得让自己拥有五十岁的年龄，十五岁的身体。没事时，他重新去转古玩市场，他说他得给姑娘淘两件宝贝。
　　宝贝淘回来，一玉坠，一银镯。玉是老玉，造型朴拙，古香古色；银是苗银，精雕细琢，包浆厚重。老男孩给姑娘打电话，说晚上能否见个面，有好东西给她。姑娘想了想，说，好吧！渔家小院见。
　　老男孩心花怒放。他说哪有漂亮姑娘不喜欢漂亮东西的道理？我说，怕是陷阱吧？老男孩不高兴了。劫财还是劫色？他说，这是我的执着终于得到回报。
　　他的执着的确得到回报，却不是爱情，而是一顿毒打。几个年轻人将他困在包厢，拳打脚踢，老男孩像猪一样嚎叫。年轻人一边打他一边骂他：老流氓！老流氓！后来他们极不情愿地住手，却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害怕将老男孩打死。
　　老男孩在医院里躺了整整半个月。我劝他，报警吧！老男孩说，不要。我说这事肯定是姑娘安排的。老男孩说，不信。我说要不就是姑娘的父亲安排的。老男孩说，爱谁谁了。看来，她仍然不适合我。刁蛮！说完老男孩笑了，脸上的皱纹，又多出两条。
　　出院以后，老男孩不再逛古玩市场，只是偶尔去打打篮球。我说你至于吗？如果你追一个老太太，遭到拒绝，还有伤心的理由。问题是你追一个大姑娘，人家拒绝你，这太正常了吧？老男孩说，谁规定我只能追老太太？我伤心碍你什么事了？我只是喜欢她，怎么就他妈成了老流氓了呢？
　　老男孩从此沉默寡言，让我替他担忧。再劝他，他找借口说，刚镶了假牙，说话不方便。说着，张开嘴，我看到，他果然镶了满嘴假牙。他原来的牙齿全都留在了酒店的包厢，那个夜晚，老男孩吐出半脸盆的鲜血。
    我希望老男孩永远年轻。可是，失去牙齿的老男孩，每一天都在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