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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的陀螺 第二部分

八、温暖的批评
 
一个小村被淹。看着各家各户都在清理、打扫房舍,有的土坯房子因为水浸已经坍塌了,小村虽然没有人员伤亡,损失也不算小。走在小村里,看着这一切,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村长向民众介绍我是镇政府的一号镇长助理,是代表镇政府来慰问大家的。民众都热情地和我打招呼,问候我,向我表达他们对我的崇敬之情。他们单纯而又谦卑的目光,使我羞愧难当。假如那天晚上巡查,我再坚持一会,不去睡觉,及时发现渗漏,及时处理,完全可以避免这个小村被淹了。肏!就有这样的巧事,我巡查那么久都没有发现渗漏,偏偏我睡一会就渗漏了。要是我再坚持一会该有多好啊!唉!我……我啊!可是,能完全怪我吗?我都巡查那么久了,也没人替换我一下,我就是一块铁也撑不住这么久的磨呀?唉!没人替换我,我就该撂下重要工作不干去睡觉吗?不要说别人了,就是我自己也认为自己责任不小。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处理我,我没有怨言。
镇长因公负伤,各界慰问络绎不绝。镇政府不得不做出规定,凡是想慰问镇长的各界人士一律先向一号灵魂工程师通报、申请,由镇一号灵魂工程师统一安排。这样就可以避免上级政府重要掌管和其他人员同时慰问镇长的混乱局面了。我们这些镇政府的,只有在没有其他人员慰问镇长时间,我们才可以趁便去慰问镇长。
我对镇长没多少好感,甚至,对他某些方面感到厌恶。通过那天晚上一起值班巡查,我对他又多了些怨恨。自从镇长受伤之后,我对他的看法有了改变。他在出现险情之后表现出的果断,他在抢险过程中的身先士卒,都使我生出了对他的尊敬。
对镇长在抢险中受伤的歉疚,促使我很想早一点去医院慰问镇长。另外,我对镇政府会不会处理我,我也没个底。去镇长那里,也能探探口风。
慰问镇长的日程连着好几天都安排得满满的。据二号镇长助理私下告诉我,镇长入院治疗到第五天已经基本康复,可以出院了。镇长也要求出院,他住在医院里感觉烦闷。可是,还有不少需要慰问镇长的人员还在排队等候慰问。如果镇长就这样出院了,那些还没能慰问镇长的人一定会感到不公的。一号灵魂工程师劝导镇长无论如何再坚持几天,让那些需要慰问他的人得以了却心愿。
镇长耐着性子又坚持了两天,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一次要求出院。任凭镇一号灵魂工程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也不听,他甚至严厉地批评了一号灵魂工程师,这是前所未有的。幸亏,传来信息,上级政府一位大掌管表示要亲自慰问镇长,而他此时又在外地公务,三天以后才能回来。这样一来,镇长无话可说了,只好继续住院,等待这位大掌管的慰问。
终于轮到我可以去医院慰问镇长了。为了表达我的心意,我不仅带了镇政府办公室公款为我准备的慰问品,我又用自己的薪水另外买了慰问品带上。当我走进镇长的病房时间,见镇长病房里面站满了人,他们一个个肃立无语。镇长的头上包裹着一团纱布,一条腿的膝部也缠着纱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我拔开一个人,走上前,轻声对镇长说:“镇长!您好些了吧?”听到我说话的声音,镇长扭过头看我一眼,然后坐了起来,一把把缠在头上的纱布扯了下来摔在床上,气恼地说:“早好了!奶奶的!现在头上又捂出痱子了!”说完,他抬起头,瞪着眼,把房间里面所有人都扫了一遍,所有人都不明就里,一个个都开始诚惶诚恐起来,互相打量,都想从对方身上发现镇长瞪眼的原因,找到应对的策略。他们每一个人都失望了,大家都只好将头低下,做出驯服的姿态。
镇长用右手指着我,对大家大声说:“你们知道吗?那天晚上要不是一号镇长助理及时发现了险情,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损失,一号镇长助理功不可没呢!”听了镇长说这样的话,大家绷紧的脸一下子都放松开来,笑意从他们的脸上溢出,充满了整个房间。接着,大家边笑着边鼓起掌来。
这太让我意外了,也太让我感动了。我一下子居然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我把嘴巴大大地张着,眼睛大大地瞪着。也许我的形态有些滑稽,大家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镇长伸出右手,将右手掌向下按了几下,好像他在拍一个看不见的幼童的头,大家立刻停止了鼓掌,释放到空气中的大笑也凝固了。镇长说:“你们都回去吧!我要单独和一号镇长助理谈谈。”大家一听,争先恐后地涌向房门,生怕迟了。
病房只剩下我和镇长两个人了,我也稍稍平静。镇长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房门,我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忙紧走几步过去,把病房门轻轻关上。
镇长再一次仰躺到病床上,闭起眼睛,好像他非常疲劳了。我带着颤音轻声叫了一句:“镇长!”我一向厌恶自己发出这样的颤音的,我以为这是懦弱的声音。
镇长并没有回应我,嘴巴吧嗒一下,表明他并没有睡着,他是听见我说话的。我继续说:“镇长!您刚刚表扬我,我感到很惭愧。我经验不足,要不然,我会更早发现险情的。”镇长轻声打断我说:“你不要说了!你还年轻,有京都大学堂卒业的招牌,又有特殊的经历,一定会大有前途的。不过,以后千万不能把工作当儿戏,更不能把消极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你回去好好体会吧!”
那天晚上,出了险情之后,镇长就冲我大声吼叫,责问我为什么不能及时发现险情。我知道,只要我承认自己因为疲劳去睡觉,没有及时发现险情,我这辈子就完了,彻底完了。所以,无论镇长如何严厉地责问,我都没有承认自己因为疲劳去睡觉。我一口咬定,自己一直在认真巡查。至于,为什么险情发展如此之快,我也不知道。我猜测,镇长根据他的经验,已经断定我没有恪尽职守了,他才冲我大声吼叫的。今天,他当着大家的面没有揭穿我,批评我,相反,他还表扬了我。只在私下里温和地批评我,给我提一个醒。这一次,镇长对我真的不错的。
就在我走出镇长病房的那一刻,我暗下决心,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听镇长的话,对他忠心耿耿,干好他交给的每一项任务。
我还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
现在,我已经不再鄙视“为某某担心”这样的表述方式了。因为,大家都需要和睦,大家都需要温暖。这样的表述恰恰可以满足大家这样的需要。我何乐而不为呢?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说的“权宜”吧。
自从“白裙子”做了镇长的勤务人员以后,我经常会忍不住朝镇长的办公室张望, 八、父亲来看我
 
天空中的白云一朵一朵的,好像一个想象力丰富而又笨拙的孩子画的画。这一朵一朵的白云缓缓向西北方向漂移,给我一种顺心如意的满足感。一会,有一朵白云遮住了太阳,天地之间忽地暗了下来,等这朵白云飘过,天地之间又明亮起来。这样的忽明忽暗,并没有给我无常的感觉,我只感觉到天地之间充满了安详。
这个周末难得没有加班,吃过早饭,我一手拿一本《陶渊明集注》,一手拖了一把竹躺椅来到寝舍前老榆树下,想了想,我又回到寝舍去拿了两个方凳放到竹躺椅边上,一个方凳用于放茶杯,一个方凳用于跷脚。躺在躺椅上,把脚跷在高高的方凳上很舒服的。我再一次回到寝舍去泡了一杯茶。这样,一切准备停当了。让我美美地享受这澄明、凉爽、宁静的初秋时光吧。
《陶渊明集注》这本书是我就读京都大学堂期间,我的一位女性先生送给我的。这位先生只比我大五六岁的光景,当时,我想,她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是不是对我有某种特别的好感?我还想,假如她真的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能够和她谈恋爱也不错。女大三,抱金砖。
很快,她就和我们京都大学堂的一位灵魂工程师结了婚。她结婚让我有点失落,同时,也让我明白我之前的想象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从此以后,我也把她还原为一个关心随学、希望随学进步的好先生。
《陶渊明集注》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我仰慕陶渊明的境界,喜欢他不顾忌社会俗套,敢于展现真我。
看了几页《陶渊明集注》之后,困意来袭,就在我打算抛书好好睡一觉时间,我产生了一个闪念:在这样适合读书的好时辰,我居然呼呼大睡,是不是虚度了好时光?转念一想,假如我克服困意读书,无论我看多少陶氏的诗文也等于白看。因为,克服困意看《陶渊明集注》,表面上看,我是认真学习陶氏的诗文,骨子里恰恰违背了陶氏的思想精髓。越是刻苦阅读《陶渊明集注》的人越远离陶氏。想到这里,我把翻开的书覆在肚子上,坦然入睡了。
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睡醒了,可以用脑子想问题了。可是,眼睛并没有自然而然地睁开,依然紧紧地闭着,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上眼皮和下眼皮分开,出乎我的预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像发情的公狗和母狗,好不容易把它们分开,一转眼它们又黏糊到了一起,再想把它们分开就难了。我只好这样闭着眼睛假寐一会。
我刚刚睁开眼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是的,是有一个人影的。虽然这人影不在我的视线之内,我眼睛的余光还是感觉到了这人影的存在。我一抖精神坐了起来。这一次,眼睛也自然而然地睁开了,我四下里一打量,发现父亲站在我不远处。我慌忙从躺椅上下来,与父亲打招呼:“父亲!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叫醒我呀?”我的语气里有明显的埋怨。父亲领会了我,并没有因为我埋怨的语气而不满,相反,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拘谨地挠挠头,说:“你工作劳累。我来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我这里站站也没什么,蛮好的。”
自从我分配回镇里做了一号镇长助理,父亲在我面前会显得不自然。我多次想把我的感受告诉他,叫他在我面前自自然然的,我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担心我说了以后,不仅达不到效果,还会伤害了他,使情况变得更糟。所以,一直没有说。
我把父亲让到躺椅上坐下,父亲说:“临来时间,你母亲烙了几块面饼叫我带给你,我又去小菜园里摘了几个‘小红种子’带给你。”“小红种子”是我们当地一种甜瓜,就因为它的种子是少有的红色,我们这里的民众就用它最显明的特征给它命名了。
我又回到寝舍找了一个杯子,给父亲泡了一杯茶。我们父子俩就这样聊了起来。先前,父亲的柳编经常被有权有势的人索取,赚头小,甚至有亏本。这严重挫伤了父亲的积极性。他曾感叹说,假如没人索要他的柳编,都能拿到集市上去售卖,凭他的手艺,我们家顿顿吃肉也有得吃。想到这里,我就对父亲说:“父亲!你的儿子,我说不上是什么大人物,起码村里再也不会有人敢向你索要柳编了。你现在一心一意地做手艺,我们家不久就能富起来了的。”
我真心实意期望父亲把几近荒废的柳编手艺拾起来。父亲编的筐、笆斗、簸箕等等,件件都像艺术品一样,工精致,花式也新奇漂亮。
塑料制品早已传入,几乎所有的柳编匠为了省事,都用塑料绳子做筋,用塑料片代替竹片。父亲则不然,他拒绝所有塑料制品,他用麻绳和竹片,保证了他柳编的传统和纯正。这一点,我和父亲看法一致,感觉加入塑料制品的柳编不伦不类。父亲偶尔会过激地骂一句:“不是人做的事。”
我所说的,正是父亲当初所愿的。我想,他一定会欣然赞同。不想,父亲疑惑地看我一眼,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嗫嚅着说:“你都当上一号镇长助理了,我哪里还能去做那下九流的手艺呢?这不是给你丢人嘛!”
父亲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外,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只好望望天,对父亲说:“天不早了!我带你去饭店吃饭吧!”父亲对我说这样的话似乎也大感意外,再一次疑惑地端详着我,生硬地说:“自家人还下饭店?这不是把你的父亲我当外人了嘛。大不了去食堂买一点稀的,我还带这么多面饼呢。”我苦笑一下,对父亲说:“自家人也不能怠慢啊!你那么远来,儿子我还要请你喝两盅,孝敬孝敬你呢!”
吃饭时间,我本想告诉父亲,有关技艺的一些观点。比如,技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好的柳编不仅实用,也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等等。我还想跟他介绍一下京都那位剪纸技艺高超的老妪,她曾受邀去“弗朗机”举办剪纸作品展览,她也因此得以到我们京都大学堂作报告,介绍她的生活和工作。再一想,父亲根深蒂固的观点怎么可能因为我这样讲讲就改变呢?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柳编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不能到我这一代失传了,我有空了还想跟他学学柳编手艺,业余时间编着玩,自家用用也地道。我这样说,让父亲吃惊不小,他还是默认了。
他临走时间,我又编了瞎话,说我好几个同仁都非常喜欢他的柳编,甚至,连我们镇的镇长和一号灵魂工程师都喜欢他的柳编。我这瞎话使父亲受宠若惊,他居然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趁机又塞给他一些钱,让他买柳条、麻绳、竹子等,编一些器物,同仁送我礼物,我就用柳编作为回礼,维持正常的人情往来。父亲听我这样说,一脸复杂的表情,最终,还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九、想不通
 
自从“白裙子”被一号灵魂工程师咬了之后,我一直为她揪心,想着她的伤口是不是需要换药,是不是还疼。其实,医生已经明确讲了,不需要换药,不要让伤口浸水,伤口很快会复原的。
也许是我忧思深切之故,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我的膀臂上与“白裙子”被咬的对应位置,总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感同身受”,真有这么一回事呢。
我这样惦念“白裙子”,按理,我和她路遇应该问候问候她,有顾虑,不好问候她,总应该望望她吧?恰恰相反,我和她路遇,总是低着头走过去,不敢看她。
这期间,我去镇上食品供应中心买过两次点心,想人不知鬼不觉地送给她,等点心买回来了,又担心她拒绝。最后,买的点心都被我自己吃了。
十多天后,食堂一位勤杂工因事请假一天,需要“白裙子”顶替他的工作,有人提起“白裙子”已经康复,顶替一下没问题,我才知道“白裙子”康复了。
知道她康复后,我和她路遇,我才敢看她一眼。只这一看,我几乎崩溃了。因为我看见的“白裙子”的神色令我十分厌恶,眼神不愿在她的脸上多作停留。人也想迅速逃离,离她越远越好。我禁不住低下头,加快脚步。
一个人的脸上呈现出和善、喜悦等等神色固然很好,即便没有这些美好的神色,哪怕呈现出厌恶、愤怒的神色也表明这个人对外在的态度。这也是一种表达,一种交流。从“白裙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能看到的只有灰暗的空洞。这是死人才有的脸色啊。
一个活人要承受多大的苦痛、要如何的绝望才能有死人一样的脸色?想到这里,我揪心起来,禁不住默默地流泪,为“白裙子”遭受的苦难痛心,也为自己无力帮她而痛心。“白裙子”最近没有遭受什么打击呀,怎么她还不如以前了呢?想不通。
“一号镇长助理!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听二号镇长助理笑着问我,我大吃一惊。我知道,我自言自语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我自小就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说出口。
我尴尬地笑了笑,想起昨天一号灵魂工程师给我们做道德辅导时讲的,我就用这个敷衍二号镇长助理说:“一号灵魂工程师昨天谈的确实深刻,就是他举例谈的那个坏人,为什么那么坏,我真的想不通呢。”二号镇长助理接着我的话说:“这个想不通也正常。坏人有坏人的逻辑。坏人之所以那么坏,他自己认为他不坏,他有他充足的理由。”二号镇长助理文化不高,没想到他能够讲出这样的话,不由我对他另眼相看了。
镇里安排我去临近的都市出差,这是我上班以后第二次出差。于我而言,出差真是太好了,车费、住宿费都报销,还补助吃饭,简直就是免费的旅游。
这次公差的事情非常简单,很快办妥,如果我急着回镇里也能赶上末班车,我想,何必呢?住在政府接待中心于我是一种享受,还可以多拿一天的补助,另外,我也可以趁此机会逛一逛。
这个都市有一处著名的历史遗迹,我早早就从课本上知道了。我在来的路上就想,只要时间允许,我一定要身临其境,我会有非同一般的感触的。鬼使神差,等我真的有了时间,我却去了这个都市最大的万千货店,糊里糊涂地花了我将近半个月的薪水,买了一种叫做“巧给力”的非常贵重的食品。
巧给力这种食品是由弗朗机传入的,根据弗朗机文“chocolate”音译为巧给力。我在京都大学堂求学期间,听我的同窗介绍过巧给力,说巧给力是一种浪漫的食品,吃了它,人就有了恋爱般的美好感觉。将恋、相恋的两个人之间互相赠送巧给力,他们之间的感情会火花四溅地快速融合到一起。我去京都万千货店隔着玻璃看过巧给力,一个个包在金黄色的锡纸里面,好像贵重的宝石。他还说,巧给力具有甜蜜的、让人想入非非的味道。我从来没有闻到过。
我小心地将一颗巧给力上包裹着的锡纸剥开一点,看见巧给力是棕黑色的。这和我当初的想象完全不同。我曾经想象过巧给力是金黄色的、火红色的、蔚蓝色的。甚至,我也想象过巧给力是白色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贵重的食品居然是暗淡的棕黑色。我将这颗扒开的巧给力凑近鼻尖闻一闻,有一股甜丝丝的奶香味,我默默颔首,闻着的确不错。
我将这颗巧给力重新包好,放回。直到此时,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我花这么多钱买巧给力是打算送给“白裙子”的。
我直直地躺下去,陷入席梦思里面,也陷入困惑里面。那一刻,我不是非常厌恶“白裙子”的神情的吗?我以为从那一刻起,我将不再喜欢她了。仔细想想,当时,我之所以不想看到“白裙子”死人般的神色,并非讨厌“白裙子”,而是讨厌她受到的伤害,以及伤害在她脸上留下的死人一般的遗迹。
镇长和一号灵魂工程师都去镇上最好的饭店接待上级政府的掌管了,他们俩不在,我胆子大了许多。黄昏时分,我知道这个时候,“白裙子”还在食堂忙碌。
我把巧给力揣在怀里,假装散步,走到“白裙子”住的小屋后面,我四下张望,没发现附近有人,我急忙从怀里掏出巧给力,从破烂的窗户抛了进去,巧给力刚好落在了“白裙子”的床上。我有一种成功的心满意足和喜悦。我又四下张望,没发现附近有人,我这才放下心来。我刻意地放松自己,不紧不慢地朝寝舍走回去。
躺在寝舍的床上,好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一种甜丝丝的奶香味包围着我,浸透我的全身,我的思绪鱼一样在这甜丝丝的奶香味中游动,忽而我和“白裙子”相遇,忽而我又和“白裙子”分开,最后,我们俩相携着美满地在这甜丝丝的奶香味中飘逸地游移。
所有的缺憾都得到了弥补,所有的阻隔都已经相通。我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放,妥帖自然。
我没在送给“白裙子”的巧给力上附上我的名字,我想,无论她知道不知道是我送的,只要她能吃到巧给力,我就感到开心。她一定也会想到是我送的,在这穷乡僻壤,她无亲无故,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想象着“白裙子”幸福地吃着巧给力,想象着她抿着嘴品味巧给力的滋味——恋爱的滋味。呵呵……恋爱的滋味。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我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笑容霞光一样从我的指缝中溢出,弥漫在整个房间,使我这个不大的房间充满了温暖、祥和的光芒,仿佛天空里的仙境。
第二天一早,我刚进办公室,二号镇长助理就对我说,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人送了两盒巧给力给“白裙子”,她一大早就上缴了。我一听,大惊失色,说:“什么人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给她呀?她咋不自己吃,还上缴呢?她也太傻了吧!”
我一连串说了这些,明显失态了。二号镇长助理一定看出了苗头,他急忙走过来拉住我的膀臂,说:“冷静!冷静!这不算什么大事的。”我狐疑地盯着二号镇长助理看了看,他暧昧地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就有人给“白裙子”送礼物这事,镇政府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我当然也参加了这次会议。我想,这次会议关乎我的利害,弄不好,我会倒大霉的。唉!这个可恶的“白裙子”。
会上,有人要求彻查此事。给一个监督劳动的对象送这样贵重的礼物,到底想干什么?是想和“白裙子”结盟,共同对抗政府吗?有的人则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镇长问我对此事的看法,我为了掩饰我自己,故意表态赞成彻查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镇长又问二号镇长助理有什么意见,二号镇长助理说,这件事情镇里查起来比较难,假如请上级警察部门来查就容易了,查脚印,查巧给力上的指纹。我听二号镇长助理谈到这里,我的冷汗立刻下来了。二号镇长助理拿眼瞟我一下,继续说,难题是,这也不是什么刑事案件,上级警察部门不好立案,此其一;就是我们托人,请上级警察部门过来,查清真相,又怎么处理呢?这毕竟不是什么破坏行为。装巧给力的袋子里面连一个字纸条都没留,说明送巧给力的人并不想和“白裙子”结成同盟,再说了,“白裙子”既然上缴了巧给力,说明“白裙子”也不想和谁结成同盟。所以,我说呢,这事就没必要追查了!据我所知,巧给力也不能久存,我看大家来开会也蛮辛苦的,要不,干脆与会者每人分一点吃了算啦!这事也就过去了。
听完二号镇长助理的发言,我的心里划过一道亮光,又感觉滑稽,我忍不住想笑。不想,大家先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就混在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大家笑完之后,除了镇长和一号灵魂工程师保持沉默,其他所有人都赞成把巧给力分了吃了,七嘴八舌的,我看见已经有两三个人在咽口水。
一号灵魂工程师用手示意大家停止说话,然后,他偏转身子和镇长交头接耳地小声交流起来。最后,一号灵魂工程师大声宣布,采纳大家的意见,决定把巧给力分给大家吃了。与会者一听,欢呼雀跃起来,我轻松地笑了。
分了巧给力之后,一号灵魂工程师开始宣布一项纪律,今天每个人分到的巧给力,谁也不准带回家,现在就吃掉。我明白,假如分到的巧给力允许带走,肯定有不少人舍不得吃,把巧给力带回家给孩子吃,带走了巧给力也就顺便带走了有关巧给力的话题。一号灵魂工程师这样的规定,是非常明智的。
我还是第一次吃巧给力,确实和我们这里食物的口感和味道大相径庭,蛮好吃的,只是没有传说中恋爱的滋味。也许,巧给力真有恋爱的滋味,我五味杂陈,怎么能够品尝出来呢?
 
十、视察
 
 “我就是一头蠢猪!”当我自言自语痛骂自己是蠢猪的时间,我已经停止了对“白裙子”所有的怨恨。理解她,也谅解了她。一个被监督劳动的人时时处处都想表现好一点,担心自己出什么差错,给自己带来深重的不测,也担心他人构陷,巧给力她哪里敢留下呢?唉!我暗恋她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到。
 不再怨恨,纠结在一起的心也舒缓开来了,不再那么紧紧的难受。只是一想到花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么珍贵的巧给力居然让一帮不相干的人饱了口福,一点人情也没有,难免还有一丝心疼。半个月的薪水不是小数啊!可以买一身像样的衣服呢。
通知我今天随同镇长视察镇蒙童学堂,我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翻箱倒柜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穿平常上班穿的这身衣服,只有这身衣服像样一点了。
说起我们去镇蒙童学堂视察,我就感觉好笑。我和镇长、一号灵魂工程师、二号镇长助理坐在公务应急车里面,“突突”地向前狂奔,另外十几个职位低的随行人员都是骑着脚踏车跟在后面的,为了跟上我们乘坐的公务应急车,他们拼命地蹬着脚踏车的踏板,头一伸一缩的,像仓皇逃窜的败兵,显得滑稽可笑。又好像他们是一帮演技高超的演员,正在表演一档妙趣横生的节目。
坐在公务应急车里的四个人,除我之外,都穿着崭新的衣服。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当我注意到他们三个都穿着新衣服,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时,我立刻产生了我不是他们同类的孤单感,我也感觉到有点自卑。我显得不自然,身体僵硬,脸上也忽冷忽热的。我这样明显的情态,不用说,他们三个人都感觉到了。镇长似乎没注意到我的不安,头偏向车窗朝外面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二号镇长助理则埋着头,好像一个正在接受审判的罪犯。最让我感觉不舒服的是一号灵魂工程师,他面无表情地不时上下打量我,他每一次打量都使我浑身一紧,汗毛一炸。
一号灵魂工程师终于对我说话了:“刚参加工作,保持朴素的本色,不错不错。这个、这个,在喜庆的日子,或者有重大活动的日子,还是穿新衣服比较得体。”
 一号灵魂工程师这样说我,我脑子快速盘算着如何作答,想了好一会也没有想出合适的答词,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只得朝一号灵魂工程师尴尬地笑了一笑,并不住地点头,表示我对他的信服。就在此时,我忽然想到,假如一号灵魂工程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该有多好啊!这样的想法把我吓了一跳,我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非常恶毒的。一号灵魂工程师其实也没有错,讲的也在理,就因为他让我难堪,我就想他死掉。我怎么可以产生这样的想法呢?为了掩饰我内心这一想法,我再一次对一号灵魂工程师笑了笑,恭敬地对他说:“我记住您的教诲了。下个月发了薪水,我第一件事就去万千货店,买一身像样的衣服。”
当镇长的身影出现在公务应急车的车门时,仿佛他触动了一个神奇的电器的开关,立刻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在这喧嚣而又嘈杂的锣鼓声中,我跟在一号灵魂工程师的后面,别别扭扭地走下了公务应急车。
镇长下了公务应急车,刚走七八步就停了下来,回头打量一下,他看见所有的随行人员都尾随其后,这才又迈开坚定有力的步伐朝蒙童学堂的大门口走去。我在后面望见,蒙童学堂的一号督学一路小跑朝我们迎接过来。
从蒙童学堂的大门口有紫色的塑料布一直铺到学堂的教学楼。我感觉这实在太低俗了,恨不能冲过去把这紫色的塑料布揭起来,扔远远的。我想,有条件就铺红地毯,没条件就算,何必不伦不类地铺这紫色的塑料布呢?再一想,不对头啊!塑料布无所谓低俗不低俗的,低俗的是人心。那些政要走红地毯难道就不低俗了?红地毯也分三六九等呢。红地毯和塑料布贵贱不同,那些政要的心态和镇长的心态则大致一样的。那么,为什么铺紫色的塑料布我感到低俗不堪,而铺红地毯我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呢?看来,富丽堂皇的外表是可以掩饰内在的低俗的。我想,势利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的内心了,以至于我时常不能看清世情的真相。从今往后,我也要在内心同样鄙视那些走红地毯的政要,因为他们也是低俗的。
镇长走到紫色的塑料布前,停顿了一下,斜着眼狐疑而又冷峻地朝蒙童学堂的一号督学望去,好像镇长再一次触动了某种神奇的电器开关,蒙童学堂一号督学立刻面如土色,紧接着,谄笑着结结巴巴地向镇长解释说:“我安排学堂的行政人员去买大红色的塑料布的,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买到,迫不得已才用这紫色的代替。当时,我想,红得发紫,也很好、也很好啊!”镇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迈开大步踏上了紫色的塑料布。就在镇长的脚踏上紫色塑料布时,好像他第三次触动了某种神奇的电器开关,铺设的紫色塑料布两旁,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一片童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这才注意到塑料布两旁站满了蒙童学堂的小随学。
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我不知道是我的眼睛发生了问题,还是眼前的景象真实如此,我看到的这大约一百多个幼童,个个都是用破烂纸马马虎虎糊成的,浑身漏洞百出,筋骨错乱。透过他们身上的漏洞,我分明看见他们破破烂烂的心。他们机械地、接连不断地上下跳动着。这样的跳动明显不像是自发的,而像他们被一种邪恶的魔力操纵着,就像木偶被艺人操纵着。
我实在不忍心看这破败、怪诞的场面,我举起右手,想遮住双眼。我立刻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妥当的。于是,当我将右手举到眼睛这里,我就把遮眼睛改成了揉眼睛。
我边随着镇长朝前走边控制自己的眼睛尽可能不朝两边看,我想,我看到的情景是不是和别人看到的一样呢?我首先注意到镇长,镇长从容淡定,满面笑容,好像他是走在赏花的园中小径上,他边走边不住地晃动着举起来的右手,让我以为是他晃动的右手带动了小随学们的跳动。他甚至走向一个小随学,伸手去摸摸他的头。我担心这个破烂纸做成的小随学的头会被镇长一下子摸坏了。事实上,并没有发生我担心的情况。我再看其他人,他们的表情、举止行为都和镇长基本上一致,好像他们都是镇长的投射。细看,他们和镇长还是有所不同的。其他所有人都不像镇长那么从容淡定,而是时时刻刻关注着镇长,以便能够做到亦步亦趋。这样,他们难免就显得局促了。大家也是各不相同的,有的人的脸上的笑容很厚,以至于我看不见他的真实面目,使我感觉陌生;有的人脸上的笑容不是很厚,像半透明的玻璃,我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们模糊的面目;有的人脸上的笑容则很薄,一眼望去,就看清了他们漠然的真面目。
看到这些,我可以确定镇长和大家看到的是一样的,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和大家不同。由此,我断定我的眼睛出了大问题。想到自己的眼睛出这样大的问题,难免影响了我的心情,以至于我在蒙童学堂的招待宴席上食欲萎靡,食不知味。
好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没有看见奇怪的情景,我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多年之后,我当上了镇长。我也来蒙童学堂视察过一次,也没有看见这次出现的奇怪的情景,我看到的是一个个顺从的、可爱的小随学,我也摸了摸其中一个小随学的头。
 
十一、以头撞墙
 
“给镇长提茶倒水服务两年多,也该提提了。”“是啊!两年多容易吗?镇长长年累月加班,哪天晚上不是他陪到深更半夜的。”这两句话,以及和这两句话意思大致相同的话在镇政府每个低级公务人员的嘴巴和耳朵之间传播,并把镇政府这些低级公务人员连接在一起,这样的连接使各不相同的人呈现出善解人意的共同特点,也使空气变得怪异的温暖。
为镇长服务的这位勤务人员将被擢升为镇安保大队的副大队长了。那些低级的公务人员之所以对此议论纷纷,因为,为镇长服务的这位勤务人员情况特殊。
这位勤务人员是个遗腹子。他的父亲为了到洪水漫涨的河里打捞一根属于公共财产的木料,不幸的是,他连同这根木料一起被大水冲走了,没了踪影。祸不单行,他的母亲在生他时间难产,也在一声接一声的呼喊中凄惨地死去。上苍对这一家人太不公平了,因为难产造成缺氧,这位勤务人员的大脑受到了不小的伤害,智力低下。值得安慰的是,镇政府将他父亲的事迹上报,被追授为部落一级劳动典范。他因此能够得到政府妥善的抚养。
当时,镇政府出费用,委托一户人家抚养这个可怜的幼儿。到他三岁时间,因为费用问题,我猜想,更重要的是,这户人家发现这孩子智力低下,他们再不愿意费精劳神去抚养一个没多大用处的小痴子了,就把他退回给镇政府。镇政府只好安排他和食堂仓库保管员住在一起,吃饭就和所有食堂工作人员一起。他智力低下,也许正因为他智力低下的缘故,他特别听话,任谁叫他做什么,他都不推脱,大家由此都喜欢他。这样,一直到他十七岁。这一年,他被新任的镇长──也就是现任镇长看上,选作身边的勤务人员。
大家的议论基本上是正面的。可是,一号灵魂工程师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平。是啊!那么多低级的公务人员任劳任怨做那么多工作,到最后没能擢升,一个提茶倒水的小痴子居然擢升了,他们内心难免会生出怨气的。
一号灵魂工程师把这些低级的公务人员召集起来,做了一次道德讲座。因为我也兼任灵魂工程师的工作,就安排我主持这一次道德讲座。一号灵魂工程师在讲座上说明,这位勤务人员的擢升不是因为他给镇长服务,而是因为他在给镇长服务的过程中体现出的一心为公、勤勤恳恳的高尚品德。擢升任何一级掌管都必须坚持德才兼备的原则,品德是要放在首位的。如果一个人品德不好,有才也只能才无正用。再说了,这位勤务人员的父亲是部落一级劳动典范,这样的身世,不是哪个家庭随随便便可以比的。
讲座结束以后,一号灵魂工程师安排我将所有与会者逐一过堂,询问每一个与会者,有没有想通。结果,我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半,才结束工作。因为,有许多与会者,不仅坦陈自己想通了,还要趁机在我面前添枝加叶地大谈特谈自己如何的道德高尚。
镇长的勤务人员擢升,准备离开了,镇长的勤务人员一职就空缺了,顺理成章,又开了一次会,研究安排谁做镇长的勤务人员。结果,会议一进入正题,二号镇长助理就出人意表地抢先发言,说明镇长的工作压力大,选一个文字水平稍微高一点的勤务人员刻不容缓。
二号镇长助理不等其他同僚就他提出的议题发表看法,他就推荐了“白裙子”做镇长的勤务人员。镇长一听,勃然大怒,斥责二号镇长助理道:“这个馊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糊涂!”然后,他要求大家谈谈。
其他所有人见此情景,不仅没有一个人按镇长的要求谈谈,一个个还低下头,好像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任由裁决。
二号镇长助理一提出让“白裙子”出任镇长的勤务人员,在我脑海深处隐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我的情绪也立刻低落至忧郁。
我想,既然镇长斥责了二号镇长助理,说明二号镇长助理的提议不靠谱。我想谈一谈,一时间不知道谈点什么。我忽然想到,二号镇长助理是镇长的心腹,为人稳重……天啦!难怪大家都把头低下,不发表意见。幸亏我一时没有想起说什么好,我慌忙学着其他同僚的样子,把头深深埋下。
一号灵魂工程师说话了,他居然赞同二号镇长助理的提议。镇长不悦地对一号灵魂工程师说:“不要女的!不要女的!何况她还是正在接受监督劳动的落后分子。”不想,一号灵魂工程师笑着说:“镇长啊!我这就要提你的意见了,正因为她是正在接受监督劳动的落后分子,你作为一镇之长,就更应该一马当先挑起监督劳动的担子,派她做你的勤务人员就是让她接受你的监督和指导,争取早日将她改造好啊!大家说对不对?”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对啊!太对了!”
就这样,“白裙子”在镇长的激烈反对下和其他所有人热烈的赞同下,她被安排做了镇长的勤务人员。
会后,我的心情莫名地沉重,总感觉这里面问题不小。二号镇长助理是镇长的心腹,按道理,二号镇长助理讲的,就是镇长想讲而又不好讲的。天啦!镇长想“白裙子”给他当勤务人员。仅仅是勤务人员吗?难道镇长想……太可怕了!
说心里话,我依然暗恋着“白裙子”,为她担心。有一个时期,我表面上普通,思想特别偏激。那时,我非常鄙视“为某某担心”这样的表述方式。我认为这样的话伪高尚。假如某人对我不好,我希望某人飞来横祸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为某人担心?我之所以为某人担心,是因为某人对我有价值,一旦某人出了问题,某人身上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价值也就受到了损害。从本质上说路过他的办公室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听里面的动静。当然,更希望进入镇长的办公室,一探究竟。我总担心镇长的办公室会发生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的星空和我这样的近,有好多星星好像都处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似乎只要我想,我就可以伸出手,用两个手指头捏着一颗星星移动它的位置。当然,我不会这样鲁莽的。因为,星星神圣地、静静地在那里闪光,我生出了一种对它崇敬、怜惜的心情。只要我的手碰到它,它就会被我亵渎而失去尊严了。
我悠闲地躺在露天的躺椅上,平宁地享受这夏日夜晚的好时光。不经意间,我望见镇长的办公室有灯光,我一下烦躁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我得了夜游症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回寝舍,找出一身灰色的旧衣服穿上,穿上平常很少穿的轻便运动鞋,朝镇长的办公室鬼鬼祟祟地走去。
到了镇长办公室后面,我弯下身子,看着自己变了形的身影,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镇长办公室最里面一间房的后窗──镇长的寝舍的后窗。我在镇长寝舍的后窗下潜伏下来,我竖起耳朵倾听,果然听到镇长寝舍里面传出了不同寻常的声响,我微微直起身子,透过不严密的后窗,我果然看见镇长正骑在“白裙子”身上……我眼前一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等我恢复了清醒,我的心好像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抓了去,然后,这双大手拧毛巾一样拧我的心,直到我的心扭曲直至破碎。我真的感觉到我破碎的心和着血一块一块地朝地上掉,我甚至听到了它们落地的声音。“心碎了”、“心在滴血”等等说法,在言情小说里面已经被用到了又俗又烂的程度。之前,我看到这样的说法,就感觉厌烦,想不到,这样的说法准确地传达了人极其痛苦时的真实感受。
我是怎么潜行返回寝舍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躺在床上,作了许多的想象,其中,我想象最多的是:“白裙子”是自愿跟镇长的,还是镇长强迫她的。这于我而言非常重要,而这最重要的恰恰又是我没办法窥见的。这让我纠结不已,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痛恨镇长。
当时,我偷窥镇长和“白裙子”性交,我跌坐在地上,肯定会发出不小的声响,不知道镇长和“白裙子”有没有听见。估计他们听见了。因为,自此以后,“白裙子”视我似无的态度更加明显了。我好几次想上前问一问“白裙子”,我又哪里敢呢?唉!假如是镇长强奸“白裙子”,我就砍死镇长这个忘八端;假如是她自愿跟镇长,我能怎么办呢?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头脑里面开始好像是一团乱麻。后来,这团乱麻消失了,变成了一片虚空。即便我闭着眼睛,我头脑里也有白光闪动,我眩晕得非常厉害,只能躺着。我曾试图爬起来倒一点水喝,刚坐起来便天旋地转,开始干呕,我只好顺势又躺下,这样的痛苦是我从未经历过的。
我的头脑已经成了一个内部空空的容器了,除了引起我巨大的痛苦,它不能思考任何一个简单的问题了。我开始用头朝墙上撞,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我的头被撞疼了,伴随着这疼痛,我的痛苦反而减轻了。这大大鼓舞了我,我更加用力地以头撞墙,我的痛苦进一步大大地减轻了,于是,我加大了以头撞墙的力度和频率……
“不要损毁那些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东西即便不为你所有,它依然会给你美感和希望,它依然是你暗夜里的明灯。它给你生活的依据,也照亮你前行的路。”联想到一位作家说的这一段话,我半信服半带讥讽地笑了笑,双手抱着布满疼痛的头,开始默默地流泪。
 
十二、驻村蹲点
 
要是我的头发长一点就好了,可以把红肿的头皮挡住。我边用四指轻轻地梳理头皮边这样想。红肿这半边头明显比另一边大不少,我的手指轻轻划过受伤的头皮,隐隐的疼痛。镜子中的自己神情萎靡,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猥琐的人。之前,我一直自以为自己是一个爱憎分明、敢做敢当的人。现在,我明白了,世事哪能如此简单,让人能够爱憎分明。
我刚走进办公室,二号镇长助理就站起来对我说:“一号镇长助理!你的头?”我本以为没人会注意我受伤的头,不想,我刚进办公室就被二号镇长助理看见了,我感到意外而又不知所措。是的,这其中的原因任谁也不能说的。我摸摸头,朝二号镇长助理尴尬地笑了笑,说,昨天晚上不小心碰了。我知道这样的托词很假。因为,无论如何,不小心也不会把半边头碰得如此严重。
二号镇长助理没有理会我的说辞,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号镇长助理啊!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不要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你的前程。”听二号助理这样说,我吃惊不小。他肯定猜测到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他这么说,针对性太强了。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二号镇长助理,二号镇长助理刻意地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镇长对你不薄,你刚参加工作就能够获得这样高的职位,镇长是出了力的。人要知恩图报,不能恩将仇报啊!”听了二号镇长助理说这样的话,我不敢抬头看二号镇长助理,低着头连连说:“镇长对我非常关心的,镇长对我非常关心的。”我说完,抬起头看一眼二号镇长助理,见他朝门口出神,我扭头一看,见镇长的秘书走了进来。
镇长的秘书是来通知我,镇长找我有事,叫我立即随他去一趟。我不由紧张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头,跟随镇长的秘书去了。
我不知道镇长有没有注意到我红肿的半边头,反正他没有提起。他是安排我去因决堤受灾那个村子蹲点一周,指导村里秋收的。镇长说:“这是你第一次驻村,要和广大民众打成一片,一定要树立好自己的形象!”我诺诺地应承道:“镇长您放心!我决不辜负您的期望!”
我在去京都大学堂求学之前,多次见过驻村指导农忙的乡镇掌管。他们和村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高高在上。他们穿毛料的衣服,有人伺候,吃香喝辣的。我很羡慕他们。我曾问过父亲,这些掌管来村里干什么。父亲告诉我,他们是来指导村民们收获和播种的。到我大一点之后,我就感觉派一个不谙农事的乡镇掌管驻村指导收获和播种是一件荒唐的事情,他们除了大吃大喝,说一些没用的大话,他们能指导什么呢?
现在,落到自己头上了。我不仅要去做,还要做好。提起做好,我感觉茫然。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样才叫做好。另外,我应该做些什么、如何做也一无所知。我想,假如我是学农业的就好了,我可以实实在在教给村民一些先进的农业技术。
我求助于二号镇长助理,他给了我一些之前驻村掌管的讲话材料、总结报告等等,我粗粗看了看,感觉都是空的,一无可取之处,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我被村里安排住进一户人家。住下之后,我才了解到这一家历来就是驻村掌管们的落脚点。这一家干干净净的,厨艺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还有,这一家的女主人就是村长的妹妹。
我驻村指导工作,相当于出差。每天都有出差补贴的,我要求村里按实收取我的伙食费。他们推脱不收,我觉得不妥。村长告诉我,镇里有专门的补助到村里,以前都是这样,叫我不要担心。
依惯例,驻村掌管到来,村里都会召集全体村民开大会。大会由村长主持,介绍驻村掌管的情况。然后,由驻村掌管发表讲话。我来以后,村长征求我的意见,问我什么时间开全体村民大会。我想了想,觉得开这样的大会,我并没有什么好讲的,把所有村民集中起来也麻烦,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就反过来征求村长的意见,可不可以不开这样的村民大会。村长犹疑一会,最后,居然认同了我的意见。
在村里吃的比我在镇政府食堂吃的好多了,鸡鱼肉蛋、各样时鲜蔬菜都有,早餐一般没有炒菜,吃鸡蛋饼、韭菜盒子、豆腐卷等等干的,喝稀饭,就家常小咸菜。中餐一荤两素一汤,晚餐和中餐一样的规格。村长偶尔也会来陪我吃,那就加菜,一起喝两盅。
这家的大女儿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都是她为我服务,端菜、上饭、送水, 这个小姑娘漂漂亮亮的,一见面,她就专注地盯着我看,害得我不敢跟她直视。
傍晚时分,是乡村最宁静,也是最美好的时光。我会慢悠悠地走出村子,来到田间地头,看那些庄稼、那些草,听秋虫“唧唧”地鸣叫。无论是庄稼还是草,在暗红的夕阳里都显得庄重而自得,让我心生爱慕。远望夕阳,也不似之前的炽烈了,温和而平静,像一位有涵养的老人。
这一次驻村,我当然不会放过傍晚散步的好时光,走在出村的小路上,先后遇到一位中年人和一位老年人,他们都谦卑地和我打招呼,他们让我享受到被尊重带来的愉悦。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刚一走过,我已经淡忘了他们的形象。那么多的村民,我怎么记得过来?既然记不过来,索性一个也不去记了。
“白裙子”绝不可能自愿跟镇长的,一定是镇长强奸她的。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看见“白裙子”反抗呢?可能是镇长使用了威胁的手段。也可能她已经不止一次被镇长奸污,她对自己的反抗已经不抱希望了。唉!镇长对我不错,又干出这样卑劣的事情。
散步回来,这家的大女儿居然对我怒目而视,严肃地批评我说:“你一个驻村掌管,吃过饭没事干,在村里到处招摇像什么啊?”我先是吃惊、意外,接着,看她脸红红的盯着我看,我不仅没生气,反而感觉她很可爱,就笑着回应她说:“接受你的批评,下次不出去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否有道理,我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不愿意我到外面散步,是她想留我在她的家里,她好过来和我厮磨。
她来到我的寝舍,和我坐得很近,把手伸给我,让我帮她算命。她甚至直接把手放在我的腿上。说实在话,一个少女对我如此,我感觉愉悦的。我想把她搂在怀里,爱抚她、亲吻她。可是,作为一个驻村掌管,哪里能这样做?即便是一对普通的男女,我也不能轻易爱抚她、亲吻她的。假如,爱抚、亲吻就像打招呼一样平常,这该有多好啊!我想,无论男女,在一起亲密相伴总是愉快的事情。既然可以亲密的握手、交谈,为什么就不可以互相亲密的爱抚、亲吻呢?两个人尴尬、无聊的相伴,为什么不可以变成亲密、愉悦的相伴呢?
明天要收获玉米了。之前,我只耳闻玉米这个名称,从未见过玉米。也不曾见过玉米的图片。玉米是去年才从域外引种的,那时间,我还在京都大学堂求学,没有机会见到。据说,玉米是一种丰产的植物,能更好地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我都没有见过玉米,怎么参与收获呢?我就叫村长提前带我到玉米地看一下。结果,村长非常重视,把村里所有掌管集中起来,陪同我视察玉米地。
原来,玉米是一种秸秆植物,头上也长一个穗子,它的穗子不像高粱一样,只开花不结果,它的果实长在半腰处,有的结一个果,有的结两个果。村长走近一颗玉米,掰下一个玉米棒子,然后,边剥去玉米的皮边朝我走来。
村长走到我面前时,玉米已经完全被他剥开,他把剥好了的玉米送到我的面前,玉米粒是金黄色的,从大到小,一排一排整齐地排在一起,像接受检阅的士兵方阵。这样的排列也有点像石榴。我想,既然玉米是金黄色的,怎么好叫玉米呢?应该叫金米才好啊。直到后来,我见到了乳白色的玉米,才明白把这种丰产的植物称为玉米是合适的。我想,大概是引种的第一批玉米是乳白色的,才会有这样的命名。假如,第一批引种的玉米是金黄色的,说不定会把玉米命名为金米的。
村长向我汇报说:“报告一号镇长助理!你看看!粒粒饱满,今年玉米的收成不会差。”我接过玉米,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会,深情地说:“是啊!又是一个丰收年。不会有民众挨饿了。”在场所有人见我如此,也都一脸庄重地点头。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带上他们给我准备的镰刀,和村民们一起去玉米地收获。
站在茫茫一片的玉米地头,我看着这无数颗的玉米,忽然,这无数颗的玉米幻化成了无数的妖魔鬼怪,有的阴森可怖,有的狰狞地在微笑,有的张牙舞爪,我再仔细一看,居然看见了模糊了的镇长的头脸,看见了模糊了的一号灵魂工程师的头脸。此时,我忽然听见了“白裙子”的低泣声,看见了她幽怨的眼神。
我握紧镰刀,把头一低,腰一弯,疯了一样冲进玉米地。我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内心却在声嘶力竭地大声咒骂:我砍死你们这帮龟儿子,我砍死你们这帮龟儿子。听到我挥动镰刀发出的嗖嗖声,听到玉米倒地发出的哗哗声,我的内心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戮的快感。
等到我瘫坐在地头,村长给我送上一碗水的时间,一个人来到我的面前,他宣称是本地区政府的宣教记者,要采访我。我喝了一口水,看一眼这个细皮嫩肉的宣教记者,我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值得你采访的,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说完这一句,我就不再吭声,开始默默地流泪。村长慌忙蹲下来搂着我的肩膀,轻声地呼唤:“一号镇长助理!一号镇长助理!”
驻村指导结束了,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我只穿一个大裤衩坐在三抽桌前,打算写驻村总结,心里乱乱的,一个字也写不出。就在我烦闷不安时间,这家的大女儿进来了。一个男人在一个少女面前赤裸上身多不雅啊!我急忙用眼神在房间搜索汗衫,我看见我汗衫放在床头,我站起来朝床头走去,想赶快拿了汗衫穿上。
半道上,我被她拦住了。她站在我面前深情地盯着我看,并伸出双手抓住了我的双手。我竟没有拒绝她,头脑一片空白。我们俩这样沉默着站了一会。忽然,她松开了抓我的双手,迅速解开了自己上衣的所有纽扣,两个圆圆的、白白的,充满神奇魅力的小乳房突显在我的眼前。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也忍不住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不要怕!我不会痴心妄想嫁给你的,你放心。我们这就要分别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听她这样说,我用手抚着她的头发,也轻声地对她说:“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以后,你也可以去镇上找我啊!我会好好招待你的。你是我的小妹妹呢。”她也用双手抚摸我的脸,轻轻地摇摇头,眼里有泪光闪动,哽咽着说:“我不会去找你的,那样影响不好。”她说完,把她的嘴凑到了我的嘴边,我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她浑身颤抖一下,再一次抱紧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也许,我是她的一个梦。她才这样待我的。
她用人类最古老、最纯良的方式向我表达了人类最古老、最纯良的情感。身处这样古老、温润的氛围里,我仿佛听到了祖先深沉、凄切的呼唤从遥远的夜空传来,我也哽咽了。我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又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我禁不住默默地流泪。虽然祖先对我们的境况无能为力,可祖先从未移开关注我们的目光。
 
十三、孤山上的舞蹈
  
“哈哈、哈哈!太好了!这也太好了!您非请客不可了。”我看见二号镇长助理手里挥舞着一张宣教活页,他边乐呵呵地对我说话边朝我走来,走到我办公桌边,他将宣教活页朝我办公桌上一放,然后,又在宣传活页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对我说:“看看吧!你上了头条。照片拍的太好了,看不出一点做作,实实在在地在干活。”
我们部落的宣教活页相当于域外的报纸,形式、发行基本上一样。不同的是,宣教活页边上打着四个小孔,这样,看完了的宣教活页就可以很方便地装订起来,便于保存、使用。而域外的报纸,则不方便保存,看完以后,大部分都当废纸扔了。
我拿起宣教活页一看,只见我收割玉米的大幅照片赫然纸上,一股热流从我胸中涌起,整个人也控制不住抖动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上宣教活页呢!不仅有大幅照片,还有宣教记者写的报道文章,文章介绍了我如何真抓实干,以及我不愿接受采访的情况,赞美我不图名利、默默奉献的高尚品德。
看完文章,我真的感觉惭愧。我确实不是一个不图名利、默默奉献的人,就拿刚刚来说吧,我看到自己上了宣教活页的头条,我就激动得不行,我的名利心重的很呢。
我对站在我办公桌前还没离开的二号镇长助理说:“愧不敢当啊!愧不敢当啊!过誉了,实在过誉了!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我在和二号镇长助理说这话时间,我竭力控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不让其外露,让自己显得平静,而我又明显感觉到,我自己喜悦的心情没有完全被我控制住,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溢于言表了。二号镇长助理听我这样说,作出吃惊的姿态,大声对我说:“一号镇长助理!太谦虚了您,您的所作所为无不证明您是一个无私奉献、一心为公的好掌管。您这是真正的虚怀若谷啊!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喜事,大喜事啊!您是非请客不可的。”听二号镇长助理这样说,我哈哈大笑起来,趁机把刚刚被我压抑了的喜悦心情一同释放出来,整个人一下子舒畅了,我对二号镇长助理说:“请客!一定请客!哪能就这样便宜了我呢?哈哈、哈哈……”
在我们镇政府的西北角,有一座小孤山。不知道什么缘由,这座小孤山禁止攀爬。我曾向二号镇长助理打听过,为什么小孤山禁止攀爬。二号镇长助理也说不清楚,只说这样的禁令延续很久了。我曾去过小孤山山脚下两三次,发现小孤山并没有人把守,可能因为小孤山不让攀爬的禁令已经深入人心,成了一种习惯,即便没有人把守,也没有人攀爬了。我也曾想,这里一片荒芜,人迹罕至,即便没有这样的禁令,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攀爬的吧。
上级政府、镇政府分别给我颁发了嘉奖状、嘉奖金,我心里盘算着,我付出这么少,收获这么多,也太划算了,俗语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这是付出一个芝麻收获一个大西瓜啊!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表现。大掌管也罢、小掌管也罢,口口声声都要求属下好好表现,这里使用“表现”一词真的没有欺人啊!
我边想边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又到了小孤山这里,远远望去,隐隐约约望见一个人朝山脚走去,到了山脚下,这个人毫不迟疑地开始登山。谁如此大胆,敢违背禁令登山呢?这引发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加快脚步,尾随而去,待我和这个人近了,我发现这人是个女的,再接近她,从她的后影身姿、步态,我看出来这个女的居然是“白裙子”。她作为一个被监督劳动的对象,违背禁令。她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她跟了镇长之后,得到了镇长的包庇,有恃无恐了吗?想到这里,我内心生出一股醋意和嫌恶之气。不管怎么样,我决定尾随她,看个究竟。
小孤山下杂草丛生,山坡上则荆棘丛生,好在有一条长满茅草的羊肠小道宛然通向山顶。“白裙子”双手轮换着抓住茅草朝山上爬去,我跟在她的后面,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轮换着抓着茅草朝山上爬。
当“白裙子”爬到接近山顶处,她停了下来。这里有一棵在我们镇难得一见的大榆树,它是我最敬爱的两种本土树种之一。榆树树冠壮美,树叶深绿密集,树阴是纳凉、闲聊的好去处,早春的榆钱、隆冬的榆皮也是我们喜欢的时鲜,更是荒年填肚子的救命稻草。榆树还可以做成姿态各异的盆景,很得爱美之人的喜欢。据说,榆木也是上好的木料。我一直以为榆树是上苍给我们部落最好的馈赠之一。我遇到榆树,总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抚摸一下,上下打量一番,看它长得是否安好,就像和老朋友见面握握手,嘘寒问暖。当下,我则不能去抚摸这棵傲视群雄的大榆树了,只能远远地望着。因为,我现在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偷窥者,被我偷窥的人正站在它的下面。
榆树下有一块三米见方的大石块,这石块朝上的一面水平,石块的表面也平整如洗,好像大自然刻意在这里造了一个供人表演的舞台。“白裙子”面对这大石块犹豫了一会,然后,她毅然纵身爬上了这舞台一样的大石块。
她静静地站立在石块上面,面对西下的夕阳,她的脸上散发着天使一般的光辉,透过这层光辉,我似乎又看见了她忧伤的神情。此时,我对她的嫌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已经凭借着想象爬上了大石块,开始拥抱她、抚慰她,亲吻她。我希望她能够感觉到我的想象,体会到我对她的爱意。我见她还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出神,就大着胆子,又向她靠近了一截。
“白裙子”站在那四下张望。我猜想,她一定是察看环境是否安全,当她确认没什么好怕的,就低下头开始快速地脱衣服。我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
“白裙子”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只有脚上的布鞋没有脱下。她一丝不挂的再一次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西下的夕阳。我想,“白裙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脱得赤身裸体的呢?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白裙子”开始了舞蹈。
舞蹈我外行,不知道她跳的是什么舞,不知道她在表达什么。我就觉着她的身形好看,动作优美。特别是她的急转身,一下子把坚挺的乳房、平滑的肚皮、神秘的阴部对着我,让我浑身一颤,仿佛她在向我发出无声的呼唤:来吧!我属于你。要是我也擅长舞蹈,要是我也足够地大胆,我一定爬上去和她共舞。唉!这两样我一样也不具备。
“白裙子”跳着跳着,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先是有一两只蝴蝶飞过来,我开始以为这是偶然,接着,这两只蝴蝶围绕着“白裙子”上下翻飞,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这两只蝴蝶是特意来为“白裙子”伴舞的。接下来,接二连三地有许多蝴蝶聚集在“白裙子”四周上下翻飞,还有许多野蜂也加入进来,这真是太奇妙、太美妙了,人、动物、自然仿若一体,而又界限分明。我惊呆了!传说中的人间仙境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样欣赏、陶醉一会,我忽然想到野蜂会攻击人的,又为“白裙子”担心起来。“白裙子”跳舞太投入了,她没有发现那么多的蝴蝶、野蜂围绕着她上下翻飞。“白裙子”的舞蹈酣畅而又迅捷,可是,她居然没有一次碰到过一只蝴蝶、一只野蜂,好像“白裙子”和这些蝴蝶、野蜂经过好多次的排练,已经形成了非同寻常的默契。
我担心野蜂会伤害“白裙子”。一方面,希望她能够发现这些围绕着她的蝴蝶、野蜂,有所防范;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发现这些围绕着她的蝴蝶、野蜂,因为,一旦她发现了这些围绕着她的蝴蝶、野蜂,她一定会因为恐惧而停止舞蹈的。
果不其然,她还是发现了围着她上下翻飞的蝴蝶和野蜂了,她惊呼一声,停止了舞蹈,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成了一尊女神的雕塑。
“白裙子”对野蜂的习性还是有所了解的,她知道,惊扰了野蜂会引起野蜂攻击的,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存放衣服那里,又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拾起石块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等她穿好衣服,她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了,慌忙跳下大石块,跌跌撞撞地仓皇而逃。她来得迅疾,我已经来不及觅地躲避她了,只好在原地伏下身子,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也许因为“白裙子”急于逃跑,她从我身边跑过,居然没有发现我。当她跑过去以后,我抬起头望她,发现还有一些蝴蝶、野蜂跟在她的后面飞舞。根据正常的经验,野蜂最容易攻击逃跑的人,据我的观察,追随“白裙子”的野蜂并没有攻击她。此时,“白裙子”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最后几只蝴蝶和野蜂飞离,脸上露出疑惑不解而又欣慰的神情。
我迷信地以为“白裙子”有非同一般的出生,有非同凡俗的个性特质。这些蝴蝶、野蜂才来给她伴舞的把?我边想这事边念叨,蝴蝶、野蜂,蝴蝶、野蜂。我忽然想到一个成语:招蜂引蝶。是的,这不就是招蜂引蝶嘛!我恍然大悟。
在我的印象里,“招蜂引蝶”约等于“搔首弄姿”,一般都是指那些轻浮浪荡的女人热衷于勾引男人,是一个贬义词。没想到,“白裙子”真的招引来了野蜂和蝴蝶。
后来,我读到过两本书,一本是游记,一本是尺牍,在这两本书中,都提到了青春女子的裸体能够吸引野蜂、蝴蝶的自然现象。“白裙子”能够招引野蜂、蝴蝶并非仅有的特例。
我想,也许青春女子身上,特别是性器官能够散发一种特别的气味,而这种气味恰恰对野蜂、蝴蝶有巨大的吸引力。我不就曾在那个三轮车车夫身上闻到过类似于青草一样的把我带入梦幻、让我迷醉的香味吗?
书中的事例,让我相信古人造“招蜂引蝶”这一词汇是有其事实依据的,并非信口妄言。遗憾的是,我们后人罔顾事实,只记住这个词汇的一个形容意,其他一概不得而知了,又不去深究,使这个绝妙好词成了一具词的僵尸。
我们的先人受狭隘、偏执等落后思想的影响,赋予了“招蜂引蝶”不好的意思,勉强也讲得通,我也能够理解。我想,“招蜂引蝶”与“搔首弄姿”毕竟不同,“招蜂引蝶”是人与大自然息息相关、和谐相伴的体现,是青春女子独特魅力的自然流露,就好像“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假如用“招蜂引蝶”来形容青春女子坦荡自然、充满魅力该有多么好哦!这样,世间便少了一个伤害青春女子的坏词汇,多了一个赞美青春女子的好词汇。
 
十四、培训 
 
接到上级政府培训机构的通知,通知要求各镇新任命的灵魂工程师都要接受一次为期十天的短期培训。我虽然是兼任,镇一号灵魂工程师和镇长磋商一下,还是安排我去参加了这次培训。
培训的第一个项目是毅力训练。通过培训,提升学员的毅力。不仅在我们部落,即便在域外,都把毅力顽强视为优秀的品质。我并不这样认为,恰恰相反,我以为那些毅力顽强的人很危险,很可怕。如果可能,最好离这样毅力顽强的人远一点。他们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可能性也远远大于那些毅力薄弱的人。
我甚至过激的以为,在大多数情况下,顽强的毅力对于人来说是多余的,更不要说把它作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了。一个人在生活当中,做他喜欢的事情,即便废寝忘食也会乐在其中,不以为苦的,根本不需要顽强的毅力。一个人只有在做那些他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才需要强迫自己,才需要顽强的毅力的。我也一直过激的以为,强迫一个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是邪恶的。
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必须做的,而这些事情不是我想做的,我便不做,自然有其他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去做。假如我硬着头皮去做了,反而减少了那些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的机会。
记得我在京都大学堂第一学年,一位同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叫《少女之心》的手抄本,这本书因为淫秽而成为禁书。当时,这位同窗答应借给我看,时间不能长,上午交到我手里,第二天早上必须还他。许多同窗在排队等着呢。
好在白天是周末,我只吃了一顿饭,在吃饭时间喝了一点汤,其他时间一口水也没喝,也没上过一次厕所,夜里没睡觉,就这样,我不仅把整本《少女之心》看完了,还把那些重点“淫秽”的段落反反复复地复习了好几遍。真的到了废寝忘食而不以为苦的程度。那些淫秽的描写令我激动不已,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在这巨大的快乐的映照之下,我的饥渴、困乏隐而不现了。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根本用不着“毅力”。
我对提升毅力这样的训练项目内心是排斥的,好在只有短短的两天,我假装积极地参加吧!要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
毅力培训是让我们所有学员穿上一种好像飞行员穿的衣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唯有裆部是开着的,这样,可以坐着不动大小便。穿上这种衣服,除了脖子处没有受到限制,头部可以自由活动,其他所有肢体活动都受到了限制。我们的眼睛也被蒙上。然后,我们这些学员分别被抬进一个小房间里面坐着,这小房间就是“毅力训练室”。
毅力训练室是一间大约三平方米大的长方形小房间,小房间里面有一个马桶,墙上安装了一个扬声器。
我们这些学员被要求,坐进毅力训练室的马桶上之后,要专心听扬声器里播放的声音,一日三餐有专门的人喂食,大小便直接在马桶上排。
我坐进去一会,就听见扬声器里面传来了培训教员的声音:毅力训练现在开始,各位学员!请你们专心致志听扬声器发出的声音,不要分心。
扬声器里面传来电波的沙沙声,我还以为扬声器出了什么问题,过了好久,还是这电波的沙沙声。这样的声音让我烦躁不安。我想,难道就让我们一直听这样的声音?我怎么可以专心致志地听这个声音呢?长时间听这样的声音人会发疯的。好在他们能够限制我躯体的自由,不能限制我思想的自由。我开始回想、品味那些我喜欢的古诗词。等到我记得的、喜欢的古诗词被我回想、品味得差不多了,我就去想、思考其他有趣的事情。总之,我要使我自己处于快乐的思考、回想、想象当中,以便忽略扬声器传来的沙沙声。
困了,按要求也要坚持住不睡觉。一旦打盹,头一歪就会被发现,受到警告。会被扣分。培训教员也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人睡觉还是没睡觉。我想,我只要控制住不让自己点头、歪头,我就是小睡一会,他也未必能够发现。我这样试了一试,有两次小睡果然没有被培训教员发现,有一次小睡被培训教员发现了,我受到了警告。我想,只要我困的不行,我宁愿被警告、被扣分也要睡。
两天训练结束以后,不少学员出现了异常现象。有的胡言乱语,有的不言不语。还有的学员行为怪异,连路都不会走了,好像在地上寻食的小麻雀一样一跳一跳的。最出奇的一个,明明前面有一堵墙,他还好像这堵墙不存在一样,直直地走过去,结果撞翻在地上。
面对如此异常的情况,许多学员和我一样都产生了深深的疑虑,内心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培训教员向我们解释,这是因为那些学员身体素质较弱,而培训强度比较大导致的,稍作休整、调理就能够完全恢复,请大家不必担心。结果,那些行为异常的学员在培训教员的辅助下,真的很快就都恢复了正常,我们所有学员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次毅力训练后,我基本上没有什么不适。我想,这完全得益于我没有按要求听那让人心烦的沙沙声,而是专注地思想,困了就偷偷小睡一会。更可喜的是,这次毅力训练,我的得分还中等偏上。
苦尽甘来,接下来的八天就好了,所有的培训教员和我们同吃同住,像亲兄弟一样友爱。住的都是豪华的标准间,房间里面有两张床铺,一个培训教员陪同一个学员住在一起。吃的呢?那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大鱼大肉、新鲜时蔬,还有一种水果,叫香蕉,我从未吃过,据说是从遥远的南方运过来的。
每个培训教员都对学员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比自己的父母亲还要亲。好像我们生活在衣食无忧,充满友爱的人间天堂。有的学员都感动得哭了,像幼童一样抱着培训教员的腿。
这样的教员之前我从未见过,温暖得让我厌烦。我对我的培训教员保持足够的警惕,在他面前决不让真我显露出来,表面上做到对我的培训教员礼貌而又有分寸。最后,我这位培训教员趴在我的肩膀上诡秘地对我说:“毅力训练对你没有一点功效。”我听他这样说,大吃一惊,不知说什么好,我警觉地看着他。他朝我暧昧地笑了笑,说:“没事!你挺好的。”
前六天,我们这些学员吃饱睡足,由培训教员陪着,一起轻轻松松地学习T师爷的崇高的理论,偶尔,也会交流交流学习的心得体会。
通过这六天愉快的学习,所有学员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T师爷就是真理的化身;所有学员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T师爷的伟大;所有学员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T师爷一心为民众的苦心。坚信T师爷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只要我们对他无比忠诚,他一定能够带领我们大踏步进入无比幸福的人间天堂。
我私下里问过好几个学员,他们无限崇拜T师爷,坚决效忠T师爷,誓死捍卫T师爷的权威。他们一脸的真诚,一脸的幸福。他们这样的表现,既使我困惑,也让我心生羡慕。我想,假如我和他们一样,能够真心实意地崇拜T师爷该有多好啊!这样的崇拜让他们有了精神上的归属感,也让他们成为共同体中的一员而变得自信、强大。而我呢?一个人小老鼠一样,感觉自己非常孤单而又弱小,战战兢兢地躲在刻意树立的虚假形象里,生怕被别人发现了。
培训到了第七天,开始考试了。上午笔试,下午答辩。笔试所有学员都是满分,皆大欢喜。答辩就分出高低了。
据说,主持答辩的是上级政府一名功勋灵魂工程师,传说,他曾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让一个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的中年人转变成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典范。还有一个冥顽不化的杀人犯,无论如何也不认罪,宁死不悔。这位功勋灵魂工程师去和这个杀人犯只交流了半个小时,这个杀人犯就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悔恨不已,并表示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这个传说的结尾有点不好,这个泪流满面的死刑犯最后问这位功勋灵魂工程师:“我通过您的教育,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罪大恶极,您会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吗?”这位灵魂工程师虽然段位、级别都很高,他也没有权利改变法院已经做出的判决,他只好冲这个死刑犯冷漠地摇摇头,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这个死刑犯指着这位功勋灵魂工程师的后背,边痛哭流涕边大骂:“我肏你八辈子祖宗!反正都是一个死,你还来说这些屁话干什么?还不如让我执迷不悟地死好呢!你也太残忍了!你这个龟儿子!”
我走进答辩室,只见一个一袭黑衣的人高踞主位,我想,他一定就是答辩的主考了──那位传说中的功勋灵魂工程师。他的头脸也被黑色的头巾包裹住,只留两只眼睛没有遮拦,他的这一身打扮让我想起传统的伊斯兰妇女,也让我想起戏剧舞台上的小偷。他两边分别站着一个黑衣青年。我想,这两位一定是他的助手了。
我朝这位主考望一眼,希望和他有一个目光的交流。我好像望向一个无底洞,我发出的光统统被这无底洞吸去而没有一点的反射,这使我感觉可怖,忽然,这无底洞里闪动起寒冷的光,像跳动的鬼火,我更加害怕了。就在我无所适从之际,这位主考哈哈大笑起来,他发出每一声“哈”都仿佛向我扔一块石头,把我砸得晕头转向。我想,一定要把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不能让他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从你记事起,有没有发现T师爷做错过什么呢?快回答!”
“伟大的T师爷是真理的化身,他怎么可能做错什么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比正确的,毋容置疑的!我为您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难过!”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好!很好!假如在你的工作范围内有一个人以为T师爷一件事情做错了,你该怎么办?”
“在我的工作范围内,绝对不会有人认为T师爷有什么做错的。我会把一切错误的看法、错误的思想统统消灭在萌芽状态,他们会自始至终认为T师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比正确,无懈可击的。”我平静地回答。
“好!很好!我说的是假如。”
“这样的假如是不存在的。在这个问题上不存在假如。”
“好!很好!假如T师爷叫你去死,你会怎么办?你会去死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因为,T师爷一心为民众好,我是民众当中的一员,他当然也一心为我好,他既然叫我去死,说明我生不如死,我死了,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稀稀拉拉响起了掌声,掌声结束以后,答辩主考起身朝我走来,他走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了手,我慌忙伸出手和他相握。在我和他握手的一瞬间,他手上特有的凉就传遍我的全身,我立刻被速冻一般僵硬。他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的答辩是今天最好的!我现在就宣布,你是本期培训最佳学员。有你这样的人才,我们部落一定会蒸蒸日上,雄踞世界!”
一个优秀的演员比村民更像村民,这是我早就知道的道理。现在,我更是笃信不移了。
 
作者:蒋廷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