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界（五篇）

 

作者：楚梦

 

天鹅肉

 

　　豹子依靠兽多势众终于将野牛山多年的山大王野牛赶下了山。成为山大王之后的豹子没有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而是态度谦卑地与众禽兽打成一片，今天到野马那里坐坐，明天到麋鹿那里转转，甚至对兔子和老鼠也笑脸相迎。豹子不傻，知道自己虽然暂时坐上了山大王的宝座，但危险依然存在，野牛随时会反攻倒算，狮子、豺狼之类也不会善罢罢休，老虎虽然和豹子是长期的合作伙伴，也难免不会对他们心存介蒂，因此，摆在豹子面前的唯一出路是争取野牛山上众禽兽的支持至少不要造反捣乱。然而，这些禽兽们平时野惯了，野牛当山大王的时候对他们又疏于管理，能不能齐心协力捍卫豹子的江山还很难说。豹子并不蠢，知道自己根基未稳，来硬的不行，必须要想办法让众禽兽心甘情愿地服从他们的管理、不惜代价地捍卫他们的权威，这样，豹子的地位才能算得上真正巩固。可明白归明白，一时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豹老大经常带领众弟兄在山上转悠，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了。一来可以笼络感情，二来可以掌握动向。这一天，豹老大转到一条小溪边，看见山羊、狐狸、野马、野猪、黄鼠狼、老鹰、乌鸦等等禽兽正围着癞蛤蟆取乐，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大笑。癞蛤蟆呢，依然望着天空、张着大嘴喃喃自语道，我要吃天鹅肉，我要吃天鹅肉……

　　兔子走到赖蛤蟆身边，小声说，癞蛤蟆，别做梦了，你没看见大家都在笑话你吗?

　　癞蛤蟆仍然在叫着要吃天鹅肉。

　　狐狸笑着说，癞蛤蟆，你要是把嘴巴张得再大一点，天鹅就会掉进你嘴里来。

　　要不你先把我吃掉?老鹰说。

　　我不，我要吃天鹅肉。

　　哎，世界上还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野猪一边摇头一边往山上走。

　　豹老大双爪抱拳，大声问，各位兄弟何时如此乐呵?

　　他们笑话我，说我吃不到天鹅肉。癞蛤蟆的表情很委屈。

　　豹老大看了看众禽兽，笑嘻嘻地说，大伙别笑话蛤蟆兄弟，我可以以我的豹格担保，蛤蟆兄弟一定能够吃到天鹅肉，而且就在三天之内!

　　众禽兽面面相觑，之后又是一个劲地摇头，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过去是不可能，但有了我们豹老大之后一切都会可能了。豹老大的跟班大声说。

　　诸位等着看结果了。豹老大说完便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豹子找来一块面目全非的肉加上几根天鹅毛，送到癞蛤蟆面前，豹老大告诉他，这就是天鹅肉。

　　癞蛤蟆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是天鹅肉?

　　那还有假，不信你尝尝。

　　癞蛤蟆艰难地咬了一口，放到嘴里慢慢地嚼。

　　味道怎么样?豹老大问。

　　怎么有点像麻雀的味道?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麻雀的肉有这么美吗?豹跟班恶狠狠地骂道。

　　再吃一块试试。豹老大说。

　　癞蛤蟆又咬了一块。嗯，真美味!

　　是天鹅肉吧？跟班问。

　　癞蛤蟆看了跟班一眼，大声说，嗯，是天鹅肉！

　　很快，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消息便在野牛山及其周围山头传开了。毫不起眼的癞蛤蟆，不，应该是谁都没把他当个禽兽看待的癞蛤蟆，也能吃到天鹅肉，豹大王太有才了。野牛山其他禽兽的日子将会如何幸福美妙呢？禽兽们的想象力有限，他们只不过把往后的日子想象成皇帝啊、高官啊、手中有权的公务员之类过的日子，还有能够吃到一顿天鹅肉的日子，其他就不会想象了。

　　突然之间，禽兽们对豹大王及其豹家族顶礼膜拜起来。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往后的幸福以及吃到天鹅肉的期待一古脑儿交给了豹大王。豹大王说一禽兽们决不说二，豹大王指东禽兽们决不会往西。豹大王要求他们把自己的食物节省下来送给豹王府，贪吃无厌的禽兽们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也要把食物往豹王那里送；豹大王号令他们与其他山头的禽兽们战斗，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前冲，生怕没机会去为豹王送死。几年下来，几乎每家每户都成了烈士家属；豹大王希望多一些女眷，禽兽们毫不迟疑地把长得漂亮的女性奉献给大王……

　　可是，几年过去了，禽兽们仍然没有吃到天鹅肉。于是，便有禽兽在私底下议论起来，说癞蛤蟆什么也没做却吃到了天鹅肉，我们贡献了这么多，怎么还不给天鹅肉我们吃？也有禽兽发泄不满：再这样下去，我不干了。不想那个天鹅肉吃了，祖祖辈辈没吃过天鹅肉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实在不行，咱们远走高飞，哪里的土地不养禽兽？还有的要上访，找过去的大王野牛诉苦。

　　豹王府对下面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些随便议论的、大发牢骚的、图谋不轨的，都被关进了监狱。如今的野牛山已非昔日的野牛山，已经完全成为豹子的天下。

　　一日，豹王府召开野牛山全体禽兽大会。豹大王对当前山上存在的不稳定因素和不健康思想进行了严厉批评之后，突然声泪俱下地说，弟兄们啊，你们不知道当领导的苦啊，为了你们每个禽兽都能吃到天鹅肉，我们这些领导们没日没夜操劳啊！你们以为我不想让大家早点吃到天鹅肉吗？可是，这野牛山上如此众多的兄弟姐妹，你说谁该吃谁不该吃呢？大家都是一个大家庭的、是平等的，手背手掌都是肉啊。让一部分吃让一部分看，我豹某做不到啊。可是，每个兄弟姐妹都吃，现在还远远不够份量啊。天鹅是稀有动物，没那么容易弄呢，你们总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弄到足够的天鹅肉吧？你们说，我豹某说得有道理吗？

　　大王说的很对！大家要相信大王！癞蛤蟆突然大声说。

　　众禽兽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是窃窃私语，接着便泪流满面。他们不约而同地跪下，大声说，豹大王，我们错怪你了！

　　豹王高兴得连连点头，多好的禽兽啊，你们放心，天鹅肉会有的，只要大家遵纪守法，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会让你们都吃上天鹅肉！

 

象计划

 

　　老象参加完由老虎组织的一个百兽聚会之后，心情很是不快，一些大型兽一个个都有小兽前呼后拥，虎大爷、狮大爷叫得巴口巴肉的，就连不起眼的狼，也有狈陪伴。他们都成了会议的中心，群兽拥戴、媒体采访，可是作为动物界最大的庞然大物，象却孤零零无兽问津，甚至连兔子这种小不点也不正眼瞧自己一下。老象觉得这个现象很不正常，是对象家族的极度藐视，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如何改变这种状况他一时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这一天，老象把手下叫到跟前商量对策。有象认为要严厉惩处那些目中无象的家伙，必要时可以动用专政工具；有象觉得关键是因为我们象家族太温和了，必须像那些猛禽猛兽一样大肆杀生，杀得世界血流成河，便威信有了，地位也有了；有象赞成与老虎、狮子严正交涉，不能只顾自己称王称霸，忽视象的存在。老象总结说，大家的意见和建议都有一定道理，但都不那么切实可行。要我们这样的的重量级大兽去报复兔子之类的渺小动物，简直就是高射炮打蚊子，会被兽界笑话。至于杀生，那是万万不可的，我们都是佛教徒，世世代代都没杀过生，不是我们有多高尚，而是我们不吃肉，不吃肉你杀生之后只会便宜了那帮吃肉的家伙。至于和老虎、狮子交涉那更不可行，如果这样做了，就意味着我们大象是在乞求禽兽们的尊重，尊重岂是靠乞求得到的？这种浅显的道理连人类都懂，我希望我们大象家族不要闹笑话了。最根本的问题还是要做好我们的形象宣传工作，靠宣传树立象家族的威信，以达到重振象家族雄风的目的……一头小象立即说，老象，我们可以驯养鹦鹉，他们很会说漂亮话，人类都喜欢养这种小不点……

　　老象遂决定利用鹦鹉来实施他复兴象家族的计划。他命令手下向禽兽界发了一个招聘启事，高薪聘请会驯养鹦鹉的能手。招聘启事发出去不到半天便有狐狸教授前来应聘。老象知道狐狸一直在给老虎当军师，起初是不肯录用这位狐狸教授的，狐狸教授告诉老象，说自己辛辛苦苦为老虎服务，就因为上次高岭大桥垮塌事件，老虎让他坐了三年牢。象爷，您说我冤不冤？要怪也只能怪乌鸦乱开口吧？我还会为这种禽兽服务吗？老象最终录用了狐狸教授。

　　狐狸教授架子很大，每天要好吃好喝，还要专象服务。让大象去服侍狐狸教授怎么看都十分滑稽可笑，但为了象家族的荣誉，只有屈尊了。

　　三个月之后，狐狸教授宣告驯养成功。检验的结果也还满意，鹦鹉能说诸如：象爷好，象爷最大，象爷善良等好几句话。老象高兴坏了。

　　这一天，老虎和狮子联合召开禽兽界群英会，老象大摇大摆地带着鹦鹉去了。可是却丢尽了面子。因为鹦鹉吐字不清，很多禽兽都有意无意将“象爷好”听成“象爷小”、将“象爷最大”听成“象爷最下”、将“象爷善良”听成“象爷像狼”，狮子拍着老象的鼻子说，老兄，你怎么弄这么个东西来出你洋相？老虎和狼也在一边偷偷发笑，老象的脸一下子便气得铁青，没等散会便匆匆跑了回来。老象找来狐狸教授兴师问罪，说我给了你这么多报酬，你却给我弄出这么个东西来。狐狸教授一脸委屈，他说，象爷，这不能怪我，鹦鹉也就这能耐。

　　老象很沮丧，照此情形，象家族这样的名门望族也只能窝窝囊囊地生活下去了。狐狸教授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大胆计划，请人来帮忙。老象以为自己听错了，请人，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狐狸教授说，如果真想大象成为名副其实的百兽之王，也只有人才能办到。

　　老象还是摇头，行不通的，人怎么会帮象的忙，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嘛。

　　狐狸教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人最喜欢钱了。

　　我们哪来的钱呀？

　　你们不是有象牙吗？象牙比钱更让人喜欢。

　　谁有这本事请到人上这来？

　　这个你包给我，不过我要佣金的。

　　不几日，狐狸教授真的请来了一位博士。博士将一个什么程序装到鹦鹉身上之后，效果明显改善，鹦鹉不仅说话清晰多了，而且还能说较长的句子，比如说，大象是地球上最大的动物、大象热爱和平。老象再次带鹦鹉出去的时候，便听不到讥讽的声音了。博士拿了象牙之后很敬业，又让老象弄来了大批鹦鹉进行安装培训。博士说，一两只鹦鹉的效果有限，多了就不同了。博士还给老象提了一个建议，如果想尽快建立起大象的霸主地位，光靠鹦鹉一个管道还是不行，得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狂风暴雨般的宣传。要用禽文和兽文写成文章、印成书，广泛宣传大象的历史和崇高形象。造成大象才是主宰这个世界的唯一物种。老象说，博士只管按你的思路去做，象牙有的是。博士说，我只会技术，搞策划写文章的事不太行。他给老象推荐了在人类世界名气很大的教授，他说，我肯定会让你们大象家族崛起。

　　教授到底是教授，他很快就写出了两本书《大象的光辉历史》、《象的宣言》。在《大象的光辉历史》中，教授浓抹重彩地描写了大象与恐龙作斗争，最后打败恐龙，保护了地球上的动植物的艰难历程。在《象的宣言》中，大象发誓要做和平使者、公平正义的捍卫者，大象向全体禽兽承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吃的用的先满足其他禽兽，最后才是大象。大象肚子再大，也只吃麻雀这么多的食物。开始的时候，老象怎么也不同意教授这么写，说这样纯粹是在说假话，也兑现不了。教授告诉他，宣传就是这么做的，否则就没有效果。教授的两本书果然厉害，禽兽界顿时对大象刮目相看，出门有禽兽争相打招呼，开会有记者采访，让老象很是得意。教授说，还不能懈怠，要趁热打铁，揭露把持禽兽界统治地位的老虎、狮子的丑恶历史，要把老虎的祖宗说成是猫，要把狮子的血盆大口说成是要吃尽所有禽兽，要利用狮子与鬣狗之间的世仇挑拨他们斗起来……大象说，这，这太不地道了吧？教授告诉大象，这个办法特别有效，人就是这么干的。

　　果然，老虎和狮子的威信大大降低，大象的地位迅速上升。开会的时候，老虎和狮子主动把主席位置让给大象。大象家族终于成为百兽之王了。

　　老象对教授、博士感激涕零，对他们的才能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有一个更大的计划：依靠教授、博士的帮助，在不久的将来，统治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世界。他恳请教授、博士脱离人类社会加入到象家族来，我保证，你们比待在人类风光得多！

　　狐狸教授见教授、博士面有难色，便说，象爷，他们已经生在人世间了，你要他们突然改来兽界也让他们比较为难，我看，他们在人类世界的时候还是做他们的人，来你这里就做兽。

　　好办法！好办法！大象连连击掌。

　　这样就两全其美了。教授和博士也对此主意十分赞同。

 

猩原则

 

　　北猩猩终于如愿以偿地取得了对南猩猩的胜利，而且胜利得十分彻底。除了成年母猩猩被悉数掳劫之外，其他南猩猩无论公母老幼全部被杀，鲜血将南部山林河溪染成一片红色。北猩猩在鲜血和同类的尸骨旁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大会。他们一边吃着南猩猩血淋淋的肉，一边听老大慷慨激昂的演说。老大说，这次对南猩猩的胜利是我们北猩猩大家庭有史以来最大的胜利，是一个将会载人史册的历史事件，是一个新的辉煌的开始！之所以能够彻底干净地消灭敌人，完全倚仗于各位弟兄团结协作、同仇敌忾。由此可以看出，我们这个大家庭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大家庭，我们这支队伍是一支无往不胜的队伍！老大还对将来的美好生活进行了一番展望，他告诉大家，今后的北猩猩大家庭，每一个弟兄都会有食物吃，有母猩猩睡，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锅里有煮的，胯下有杵的。猩猩们欢呼雀跃，并不停地祝愿老大健康长寿。

　　盘居在北山的黑猩猩是一个数目庞大的大家庭，他们自称为北猩猩。而盘居在南方的黑猩猩群体自然就叫南猩猩了。长期以来，北猩猩尤其是北猩猩的老大一直对山南边念念不忘，说那边气候温暖、果实累累，母猩猩一个个都十分漂亮，欲攻而占之、取而代之。可是，由于对手实力也十分强大，对北边的防备又特别严密，老大一直不敢贸然行动。战争之前，北猩猩内部也有不同意见，认为南猩猩没有与我们为难，没有必要去伤害他们，都是猩猩，相煎何太急。持这种绥靖观点的猩猩很快便被整肃，有的还被处死。老大告诫大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主动出击就只有死路一条。

　　胜利的快乐没有维持多久，北猩猩之间的内斗便开始了。起因是老大处死了一只名叫三的猩猩。三是这个猩猩群体中身材魁梧、头脑灵活的一个，一直是老大的潜在对手，老大很早的时候就私下里对他的心腹说过，不是因为要对南方发动战争，不会把三留下来。老大是在三与从南方俘获来的新相好嘿咻的时候将其杀害的。老大不仅杀害了三，连三的子女也一个不留地斩草除根了。老大给出的理由是，三自私自利长期与被掳获的母猩猩偷情。可这条理由让不少猩猩很不服气，大家知道，老大一直以来不喜欢其他公猩猩与母猩猩亲近，可庆功大会的时候你做老大的明明说以后各位都有母猩猩睡，三不过才与两三个母猩猩有染，比起你老大长期霸占四五十个母猩猩简单是太老实了，你还用这样的理由去杀害他。他们感到这个老大太自私太残忍了，于是便酝酿反抗。以七为首的一帮猩猩经常聚集在一起，商量对付老大的办法。他们认为至少必须让老大作出让步，不能这样对待弟兄们了，大家应该要有平等权利。有猩猩提出要把老大做了，推选七出来做老大，七没有同意。他说，我们只要应有的权利，不要杀戮。都是猩猩，何必杀来杀去。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老大嗅觉灵敏亦或老大早就计划好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老大带着他的那帮喽罗对七他们动手了。老大残忍极致，将与七关系密切的六七个弟兄包括他们的小孩全部杀害。七因为口渴去河边找水喝才逃过一劫。当七回来看到这凄惨一幕时，失声痛哭。他后悔当初没听弟兄们的话，及时对老大痛下杀手。看来，没有谁能够改变猩猩世界的规则。七不得不连夜逃走。

　　老大组织了对七的大规模追剿行动，并逐一清理七的非亲婚生子女。看到一个个幼小的生命惨遭杀戮，第一夫人（老大原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老大说，手下留情吧，都是同根生呢。

　　猩猩大骂第一夫人是妇人之仁，你知道猩猩的原则是什么吗？敌人和潜在的敌人，一个也不放过，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猩猩的世界里只有你死我活！

　　我看别的禽兽不是这样，他们不杀自己同胞，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吗？还吃自己同胞的肉，世界上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动物吗？第一夫人生气了。

　　怎么没有，人不就是这样吗？你真是毛发长见识短，人比猩猩还狼毒呢，他们自相残杀的程度更加惨不忍睹！老大笑了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我们是人的老祖宗，现在反过来要像人学习了。至于那些禽兽，他们还没有进化，很多道理都不懂。

　　老大的恐怖统治让不少猩猩提心吊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二十多个猩猩带着妻儿偷偷逃走了。这些逃走之后的猩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正在深山里的七。七说，我们杀回去，为三和同胞报仇！七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杀回去，把那个狗日的千刀万剐！让七哥当我们老大！

　　七的计划相当成功，他选择在老大摆生日宴的这天晚上行动。当老大和他的众喽罗们醉生想死的时候，七他们驾到。七杀死了老大的喽罗，老大及其他的那些子女则留在第二天公审大会上处决。七的意思很明显，要让自己这次叛逆行为合法化。母猩猩自然是不会遭到杀戮的，这是猩猩的惯例，母猩猩成为战利品，老大的配偶归新老大所有。

　　前第一夫人找到七，声泪俱下地说，七，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残忍的猩猩，你杀老大和他的手下理所应当，但你不能杀那些幼儿，好歹也是一条条生命啊！

　　七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喜欢杀戮啊，我也想放下屠刀，与大家和睦相处，可是，如果我放下了屠刀，马上就会有屠刀砍向我，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前第一夫人问，就不能改变了？

　　七摇摇头，改变不了，这是猩猩的原则！

 

熊的饭

 

　　接连不断的阴雨天让天供山的禽兽们饥寒交迫，他们除了咒骂恶劣天气之外就是盼望熊老爷派兽给他们送饭过来。这么些年，天供山的禽兽们吃的都是熊老爷的饭。尽管他们长期只能吃个半饱，而且饭食大多是些骨头、杂碎、小米、糠粉之类的东西，但是熊老爷不给他们禽兽们就什么也没的吃。当然，食物都是禽兽们捕来的，但禽兽们打小就懂得一个道理，世界上所有的食物都是属于熊老爷的。禽兽们按要求把捕来的食物交给熊老爷，再由熊老爷按照科学配方进行搭配烹调，最后按量发给每一个禽兽。捕食都是集体行动，每次捕食熊老爷都派有保卫人员在场，基本上没有哪个禽兽这么没有觉悟私自偷吃和隐藏食物，发现了可是要治重罪的。由于这些天阴雨连绵，禽兽们没法出去劳动，加上最近人类对动物控制得越来越紧，就是天晴也少有大的收获。于是熊老爷发话了，不劳动就少吃点。可少吃也得吃才行啊，都到傍晚了，今天的饭食还没有送过来。众禽兽躲在窝巢里或蔫头耷脑或唉声叹气。

　　熊老爷的饭终于送来了。禽兽们就是再饿，也要唱《感谢熊老爷给我们饭食》。他们迅速地跑出窝巢，站在风雨中大声唱起来：

　　熊老爷的恩情流淌在禽兽们的心里

　　睡着醒着都跟着您温暖的心一同呼吸

　　我们信任您像天一样高的德

　　我们喜欢您送来的每一顿饭食

　　没有您我们活不了

　　没有您活不了我们活不了

　　敬爱的熊老爷

　　您千万不要死去……

　　禽兽们从猫公公的餐车上取下自己的饭盒，还没打开便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有禽兽受不了哇哇哇地呕吐起来。

　　猫公公，这是什么饭啊，奇臭无比？麂子大声嚷叫道。

　　这饭都发霉变质了，吃了会中毒的。狐狸说。

　　大家将就点吧，等天晴了你们都出工了，熊老爷自然会给大家美味佳肴！猫公公说。

　　要是天天下雨呢，难道我们天天都吃这种劣质食品吗？黄鼠狼不满地问。

　　这好像是放了几年的东西吧？鹿问。

　　这就是我前年在山那边一户人家捕捉的那条猎犬的肉嘛，这股味道我忘不了。豺说。

　　这肉不就是我去年捕捉的那条松花蛇的肉吗？野猪指着饭盒说。

　　干嘛给我们吃发霉变质的东西？兔问。

　　哎，非常时期嘛，本来这些东西已经报废了的，可现在食物紧张，只要委屈大家了。熊老爷也有难处，这么大的摊子，这么多张口要吃饭，全靠熊老爷和他那一帮子兽张罗，不容易啊，日夜操劳，吃的少做的多，还和大家一样过苦日子。猫公公摇着头说。

　　不会吧，他吃的少怎么会虎背熊腰的？一个小兔崽子说。

　　莫胡说八道。兔妈妈狠狠地踢了兔崽子一脚。

　　猫公公走后，禽兽们仍然没有散去，他们似乎有话要说，却又都不愿开口。终于，鹰忍不住了，他说，我不相信熊老爷过我们一样的生活。大家都同意鹰的看法。可是大家又觉得即使熊老爷的生活好一些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个世界都是他的，大家都是靠熊老爷吃饭。

　　世界不是他的。兔崽子说。

　　禽兽们惊吓得一个个张开大嘴。

　　我从人类一本书上看到，地球是宇宙大爆炸的产物，那时候还没有熊老爷呢。

　　我们也不是吃熊老爷的饭，我们是吃自己的饭。羊崽子说。

　　我们辛辛苦苦捕获的食物都让熊老爷他们挥霍享受，我们自己才吃了多大一点点？兔崽子越说越激动。

　　挥霍，不可能吧，熊老爷长期都号召大家节约？猪说。

　　眼见为实，我们今晚就去熊宫看看。乌鸦的提议得到了众禽兽的一致响应，忽然告诉大家决定每个禽兽类各派出三位代表，半夜三更私闯熊宫。如果发现熊老爷是说一套做一套，坚决不答应！

　　今晚的熊宫没有多少哨卡，禽兽们很容易便摸了进去。第一次走进熊宫的禽兽们彻底傻眼了，整个熊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此时的熊宫灯火通明，歌舞声、喧闹声此起彼伏。熊老爷和他的众多手下包括猫公公们都在舞厅里寻欢作乐，舞厅里摆满美食和美酒，美食和美酒的香味让禽兽们的口水情不自禁流下来。众禽兽们愤怒了，他们冲进舞池，把正在与宫女翩翩起舞的熊老爷拽了出来。熊老爷惊恐地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不知哪个禽兽将音乐关了。禽兽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要找你算账！有禽兽开始打砸起来，还有禽兽跑到厨房里砸起锅碗来了。

　　熊老爷很气愤，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吃我的喝我的，还砸我的锅？！

　　我们吃的是我们自己的，恰恰是你在吃我们的喝我们的！

　　你们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论？

　　书本上看到的。

　　书上写的都是假话，人类自己不是也感谢他们的老爷给他们饭吗？未必你们不知道？

　　反正我们饿肚子你们花天酒地就不行！

　　这时，猫公公走了过来，他满脸堆笑对禽兽们说，各位误会了误会了，今天是因为有外宾来访，酒会歌舞招待外宾这是国际惯例嘛，熊老爷看到宫里的同志最近抗灾救灾辛苦了，便招呼大家一起过来放松一下，为了以后更好地工作嘛。

　　瞧瞧这熊宫，还号召我们节约呢。鹿说。

　　形象工程嘛，全世界都一样。猫公公解释道。来来来，大家别站着，坐下来吃，坐下来喝。猫公公又吩咐服务员搬来大量美酒和烤肉，猫公公说，各位尽管吃，熊宫里有的是吃的。

　　给我们吃？禽兽们不敢相信。他们一辈子不说吃过这样的美酒佳肴，就连看也没有看到过！他们顾不得体面，狼吞虎咽起来。

　　我熊老爷的就是你们大家的，今后我熊老爷保证让大家吃得越来越好。熊老爷端起酒杯给禽兽们一一敬酒。

　　酒足饭饱之后，众禽兽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感谢熊老爷给我们饭食》，只有兔崽子在小声嘟噜什么。

 

亡羊道

 

　　黑山羊迷路了，没有谁知道他们那个草肥水甜的大草原在哪里。

　　一场灾难过后，黑山羊被猛兽追赶，无头苍蝇似的蹿到鱼尾山。鱼尾山满目疮痍，物少草稀，有几类小动物如老鼠、刺猬、野兔之类在那里苟延残喘，且多是些老弱病残。大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黑山羊们的生存空间十分有限，只好靠吃草根、啃树皮度日。不过，这些原住民倒还大度，并没有对黑山羊表现出敌意，兔子还殷勤地对黑山羊说，等春天到了，山上的草就多了。

　　黑山羊十分不习惯这样一种粗皮烂草的生活，他们做梦都想回到他们的大草原，回到天上有蓝天白云、地上有肥草清泉的生活。可是，他们因为一场兽界的大屠杀而被迫逃离家园，如今，他们完全迷路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走哪条路能够快捷回到自己家园。整个黑山羊大家族都笼罩在悲观失望的气氛之中，哀声叹气，叫苦不迭，有的羊甚至整日以泪洗面。怪我没有能力，没有带大家带到一个好地儿。领头羊痛心疾首。

　　就在黑山羊们几近绝望，以为将在这个贫瘠、狭小的山头上孤老终身的时候，他们的好运来了。

　　黑山羊们的好运是伴随着豺的上山而来的。豺是这一带兽界争斗的胜利者，在禽兽的世界，胜利者理所当然成为统治者。本来，豺对这个小小的鱼尾山没有了任何兴趣，山上的劲敌都已消灭殆尽，既无美味佳肴，又无名胜风景，没必要爬坡过坎到这个穷酸地方受罪。然那天豺王走到鱼尾山下时，突然心血来潮，说既为王土，就不能分贵贱彼此，应该上去给那些弱势群体送点温暖。豺王登上鱼尾山后竟意外地发现这个穷山头还有这么一大群肥羊，豺王立即笑逐颜开。

　　狐狸军师小声对豺王说，大王，您就是再高兴也不能欣喜若狂，得表现出王者的风度来。

　　豺王说，我还要向他们讲风度？

　　狐狸道，他们羊多势众呢，再说了，这鱼尾山上还有不少禽兽呢，虽说他们不足挂齿，可也有一张嘴，到处嚷嚷起来，影响大王的形象。

　　豺王点了点头。

　　豺王一脸严峻，一个劲地向黑山羊嘘寒问暖，除了承诺尽快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还狠狠地批评手下官僚主义，这么多羊兄弟逃难到我们的疆域，却没有谁知道，让羊兄弟们受苦受难。豺王亲切地询问黑山羊们有什么要求，羊们齐声回答：我们想回我们家园！

　　有豺恶狠狠地说，你们的家园早就被占了，回去不过是送死，还不如跟着我们大王混。

　　豺王严厉地批评了手下的用词不当，怎么能说混呢，我们是建设新世界，走向新生活。豺王看到羊们满脸的不高兴，便说，你们的家园真的被畜生毁了，回不去了。

　　可是，我们也不能在这里挨饿啊。

　　这里又小又破，我们怎么生存？

　　这哪是羊过的日子！

　　黑山羊们七嘴八舌，发泄对现状的不满。

　　狐狸军师双手作揖，大声说，各位羊大哥，羊大姐，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要不，你们怎会离开家园？我对你们家园的情况很清楚，现在是狈狼当道、虎豹横行，回去不得啊！跟着大王干吧，会有你们的好日子的！你们瞧瞧我，给大王当军师，活得多潇洒，衣服早就换成名贵的狐狸皮了，看看你们，到什么时代了，还披着粗糙的羊皮？

　　各位，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带你们去到一个草更嫩、水更香的地方！比你们的家园好上一千倍！豺王拍着胸脯说。

　　领头羊问豺王，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

　　连豺大王的话你还不信吗？

　　狐狸双眼紧紧盯着领头羊，盯得他都不好意思了。连忙点头说，我们信，我们信。

　　黑山羊们跟随豺走了，他们要走向一个比他们的家园更美好的新世界。

　　通往美好世界的路上，黑山羊看到的都是诸如：“紧跟豺大王，走上幸福路！”“一条道路走到底！”之类的标语。狐狸还绘声绘色地向黑山羊宣传，他们所行走的这条路是如何的宽敞、便捷，他告诉羊们，他已经闻到了青草的香味。在狐狸的大肆鼓动和豺王的反复保证下，黑山羊们一个个都梦到了宽广的草原和无穷的青草，他们甚至闻到了草的芳香。

　　可是，他们所走的这条路却蜿蜒奇曲、泥泞不堪，转了好多日子，羊们看到的除了光秃秃的山就是浑浊的河流。有时候几天都吃不上一口草。黑山羊们开始报怨了。狐狸说，你们还能吃上草，豺大王和豺大爷们吃的是泥土，啃的是石头！他安慰说，困难是暂时的，光明就在前面。黑山羊们突然发觉时不时地有同伴失踪，问狐狸原因，狐狸说，可能有些意志不够坚定者开了小差。有一天，黑山羊看到不远处有豺拿着羊腿在啃，羊腿上的血直往下流。便慌张地问狐狸是怎么回事。狐狸告诉羊们，看到的事物都是假的，只有听到的才真实可信。狐狸特地请来豺王向羊们澄清事实：不可能的，我们豺类还吃什么肉，早就戒肉了！豺王向天发誓：如果我们吃了羊肉，下辈子做畜生！

　　每一头羊都真切地听到了地位崇高的大王在他们们面前的赌咒发誓，黑山羊们十分愧疚，觉得不应该怀疑豺。豺王说得多好啊，豺怎么会吃羊肉呢？

　　黑山羊走了七七四十九天，还在穷山恶水间转圈。有几头年轻羊无法忍受了，便坐在地上不走了。其他羊受到感染，说走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走到头啊，大家都瘦得皮包骨了，好地方没到，命却先丢了。逐都不肯往前走了。也有羊质疑路走错了。

　　过了一会儿，豺王来到羊群前大声说，大家怀疑的有道理！我也发现这路不对！

　　这时，几个豺喽罗将狐狸架到羊群前。豺王指着狐狸说，他就是引导我们走上歧路的罪魁祸首！他差点毁坏了豺祖的基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王，这条路还是您选的吗？大王，您不能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啊！狐狸不停喊冤。

　　斩了！豺王大手一挥，狐狸的头便滚到了地上。

　　豺王对羊们进行了一番痛心疾首的检讨之后，表示已经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他将继续带领大家走向新草地。豺王发誓：不达目的，永不罢休！

　　羊们又一次被豺王感动了，他们突然精神倍增，跟着豺王向前走去。

　　这一天，若大的黑山羊群只剩下瘦得不像羊样的领头羊了。

　　豺王冷笑着走过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走路吗？就是消耗你们的体力！我们豺类虽然厉害，但我们数量有限，而你们的数量却那样庞大。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再说了，运动型羊肉更好吃，哈哈哈哈……

 

　　（楚梦，本名倪章荣，男，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南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