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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短篇)

 

作者:曾庆仁

 

1

 

一条虫子在梦中爬上了自己的腹部,事实上它是被梦延误后才来到这个空间的,这里有点热却无法找到一丝夏天的踪迹。另一条正在进入死亡时间的虫子被一群兴奋的蚂蚁酣畅淋漓地抬着,它们翻过了一条横在前面已经枯萎了的树枝,无意中撞到了巨石阴影里的某个人曾失落在此地的绒绒的小球。阴影更暗部位的延伸处正好面对着我的窗户,我习惯在窗前伫立并闭上眼睛。两条虫子就会在我的想象中被看见看见,同时它又是一个看不见但却不能说看不见的存在。这多少有点像我曾经说过的抛开浮夸的描述就抛开了错觉的说法:“它肯定不是错觉,但你却不能说它不是错觉。”这一于我堪称典范的逻辑触及到的无聊我心知肚明。装逼面具里的裸体无需窥视就能看见,但我们会如此深情地去玩这把戏却是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它里面蕴含着的天机其实都已瘫痪在我挛缩的思想里。有时候迟钝的错误带来的反而是超越,那些不被我们感觉感觉的反而找到了更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还要继续玩下去的原因吧。

 

我坐在书桌边。没有任何征兆地写下了上面这段文字。《写作之书》写到今天因找不到突破的出口而变得坚硬又麻木。曾经那神秘的已为我打开过的异度的空间,似乎正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慢慢地关闭。停止了半年的写作,生活已变得毫无目的,只有在宁静清晰的早晨和弥漫着神秘的黄昏散步时,我的心灵才会毫不掩饰地怀念曾经那写作的梦幻时光。我舒缓的脚步就会慢慢地走进它的夜晚,在星光和晚风的碰撞处,我从白天能够眺望晚上能拐弯的地方获得了灵感,我选定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日子,重新拿起了笔,在野草和野花都竞相充当异教徒的季节,把那颠倒的世界再颠倒过来。我已经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方,因为所有的地方都早已物是人非。还好,我庆幸自己抢先了一步将自己和自己的事情掌握了,可我却不能保证那危险的而且越来越变得硬梆梆的关系不会再次出现,这关系的连续性让我感到吃惊。因为就在昨天,A又来找我了,他告诉我作为一个人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惊呆的样子让他感到惊讶不已,随后他笑了,我从他的笑声里看到了一种虚伪的诱惑力(我知道他是虚伪的,但确实诱惑到了我),因为一个月前他在一件不存在的事情上欺骗了我,而且他知道我已经识破了他。所以今天他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一事实已经打破了我对朋友之间关系的极端认知,它再次放大了我对人类之恶中的恬不知耻这一缺陷的深度。他还在对我笑,我也对他笑,但我巧妙地藏起来笑中那轻蔑的成分(当然,这轻蔑是对他的,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突然,我感到他说话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种我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的音调,就像几十年前老录音机里发出来的一样(特别是这声音里夹杂着听得让我耳朵发麻的细节)。他还在笑,我在他的笑里看出了一丝微妙来,我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 “你是说我的笑吗?”他回答。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我意识到今天肯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昨天晚上我靠着星光读了一整夜的尼采,查拉图斯特拉说:“只有他背弃自己时,他才能跳出他自己的影子。”到清晨我感觉自己背弃了自己的清醒,在地平线投射出第一缕光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白日梦,我梦见了那些跳出自己影子正在和躯体们谈它们相互交换身体的条件,我看到他们的脸都在麻木中静止了,奇怪的是他们能够把他们的笑拿在手上。过了一会儿,我明显地感到了他们渐渐表现出来的抑郁的情绪,他们的手上拿着的笑慢慢地蔫了下来。其中一个麻烦制造者开始大吵大闹,随后影子们和躯体们打了起来……我的白日梦醒了,醒来我就想起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在《不安之书》中说过的话:“失去幻想,我们靠做梦活着,而梦是没有幻想的人的幻想,我们依靠内在自我而活,而这吞噬着我们,因为一个完整的人并不了解自己。”人都被阉割了,怎么会完整呢?就在我正准备胡思乱想的时候,A来到了我的面前,他似乎知道之前在我身上发生的事而且对我的处境表示理解才把他作为一个人真实的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所以才会有我惊呆的样子让他感到惊讶不已。这是巧合吗?我不知道,但我必须用直觉否定它,我们没有能力理解他人的生活是如何存在的,也没有人的生活能够在巧合以外设置,存在的合理性既不在形而上之上,也不在形而下之下。但我们确实有可能浑然不知的忽略掉了什么。比如随后在我和A身上发生的事就只能让大家费解了。“你欺骗了我,怎么马上又能来找我。”我的话虽然没说出口,却在用别的话语不断地暗示A,A似乎在理解我的话后又反过来暗示我,我感觉他的暗示里有一种害羞的沉迷,并体现在某种自卑的情绪上,于是我便感到了他内心的危机感。我很得意,但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事情并非我想象的一样。他在用否定说出了一段肯定的话之后又说:“错误一旦进入深层次便会麻木。”我说那其实也是一种幻觉,他说不是幻觉,是话语的另一个避难所。此刻我想起了另一时空的另一个人,他说话语可以触发我们的恐惧机制,他还说如果你在同一时间对一件具体的事情找到了直觉又找到了感觉,那一定是这件事情本身出现了错误。确实,在刚见到A的那会儿,我的直觉和我的感觉都太好了,好到能蛊惑我未来想法的程度。如果说感觉完全是错误的开始,那么不知道错在哪里将会使错误无限的延续。我的冷汗和灵感就这样一起流出来了。强烈的质疑逼迫我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说我有些恼羞成怒了,他的那一大段话把我的主动状态变成了被动状态,而我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人的话又把我此时此刻的荒谬衬托了出来。看得出A的脸上正被一种古怪笼罩着,让我想起了一张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脸,那张脸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创造了我脸上不安情绪的记录(这个女人让我体会到了在爱上毁灭是怎样一回事)。莫名的优越感和愚蠢的敏感在短时间之内不断地转换而产生泛味的结果是悲哀的,不幸的是,我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悲哀之中。“你今天怎么啦?”A突然问我。他脸上的困惑让我想到了她因错误而感到厌倦的那种情绪,那种不舒服我感觉完全是心理上的,而体现在意识上就会有一种冒险的冲动。不管是调整还是急于想改变,似乎总有一种力会把你推到危险之中,那种隐隐让你说不出的感觉在你的内心翻搅。像有东西离你而去。又有另一种东西朝你猛掷过来。“你到底怎么啦?”A再问。我慢慢平静下来,我看着他,有点犹豫地:“刚才我是不是很失态?” ”不”,A说:“感觉你幽默地想起某段往事。” “是的”,我说,”让你见笑了,你说到幽默,感觉你比一个月前要幽默许多。” “我们一个月前见过面吗?” “你忘了,在K地,我们在一起谈到了F。 ” “你肯定记错了,” A说,“我在国外呆了五年,上星期才回国。”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出事了,一定出事了,不是什么神经质,与记忆也没有太多的关系,如果把它看成是一种现象在真实上失去了维度可能稍稍准确一些,但也不全是,到底是什么?直到今天我仍然说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我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是A吗,他也直接了当地回答我他不是A,他是B,是我在古道巷小学同班同学。我傻眼了,问他是怎样找到我的。毕竟几十年没有了联系。他说我的一切信息都是C那里获得的,B问我还记得C吗,我说不记得了,B说就是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坐在最后一排那个小个子。“他混得不错,“B说,“岂止不错,应该说全班同学他混得最好。”“是吗,”我说,”真想不到,他现在干什么?” ”管理一个巨大的粮仓。” “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班有那么多出国的,那么多当官的,那么多发财的,这些都不比他管个粮仓好吗?” “没有他好,他自由自在,儿孙满堂,”B说,”我会把他的住址发到你手机上,如果有时间,值得去看看。”

 

2

 

那条虫子一直朝它心中的天空爬去,天空饱含的蓝色悄然地隐匿于我心中的幻景……依稀感到那被抽象勾勒出的天体轮廓,萦绕在云朵与云朵之间的蔚蓝,一直延伸到我梦幻之夜里灌木丛的荆棘之中。多年以后,当我在自己的书房将镶嵌在记忆里的因一条虫子点缀而获得诡辩的文字写进《写作之书》的时候,仿若置身在一个无限巨大而又晶莹剔透的世界,曾经的我那个具体的形象开始模糊,我感到我的想象终于找到了一种不太清晰的表达方式证实了某位哲学家证明过的那种存在。这存在偶尔能表现出超自然的通灵力量,可只要你转换一个角度它就变成了错觉,你不能鄙视这错觉,因为我们可以通过错误培养我们的敬畏之心。就像这条虫子,如果你看到它把清晨爬进了黄昏,看见它在无限的原野上走出了一条无限狭窄的线来,你就会知道这世界的虚无感是怎样通过感知去呈现在具体每一个物种身上的,那浸润的过程充满了人类世界的呓语和鼓动家煽动的情绪。

 

我将B看成A的“事件”已过去一年了。虽然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B,但B的存在这一事实对我的影响以及这影响的延伸还有它和其他人的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联系已经将我苍白的生活消耗殆尽。我开始鄙视自己,我知道我的目光凝滞是在心理上的。真是荒谬,一个几十年没见过的人突然跑进你的生活,其目的却是来虚构你的命运的,这一酷似小说黑色的幽默通过梦境和你产生衔接,在你令人窒息的情感上铺展它的想象,然后再将你像遗物一样抛到你生活的另一个屏障上。这是你用一生的虚假积攒的能够让你短暂地认真思考的片刻,你不知道那对你动了 “恻隐之心”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假如一个人每天和自己的空虚讨价还价,而忽视了事物真正价值构成的本质,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己生活的附属品和副产品。B的出现将我从写“写作之书”的理想状态里拉了出来,当我突然发现我的某些不安是因为我想象他的不安才产生时,我真的感到恐惧了,那灼人的模糊不清的感觉,当这感觉到达某种异乎寻常的程度,心灵的篡位者便会出现。 “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吗?”在一种莫名的胆怯中你会不断地问自己,你也慢慢地看清了那个曾将你塑造成你现在的模样的盘根错节的外部条件。我不知道同时也不理解在我略带厌恶的态度里居然还夹杂着一种醋意,难道这醋意在我想象的情感里被谁修改过,就像那些所谓的创业者在他们无中生有修改过的头脑里去想象一种效益一样。我就这样一直被无可奈何折磨着,在这种备受折磨的状态下,我感到自己越来越像另外一个人了,精神的疏离让我的肉体变得越来越紧张,开始做什么事都没劲,身上的软弱让灵魂感到更加虚无缥缈。日常生活的每一件不快的小事都可以放大无数倍,原来一段十分钟能看完的文字,硬是要强迫自己花半个小时才看完。突然喜欢取悦毫无意义的人和事同时又和这些毫无意义毫无意义地辩论起来。那种对舆论的敏感同时又坚定相信这敏感的合情合理的矛盾就像在我身上戴上了两幅枷锁(一副枷锁戴在另一副枷锁上)。于是猜疑开始了,奇怪的是这猜疑并不是为了自己,因为总觉得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悬浮和笼罩在人类道德的头顶。仿佛原本以为的那个真实世界其实整体架构是虚假的,但我们又无法找到它所触及逻辑的虚假。我感到自己仿佛处在这个混沌世界深渊的中央。虽然越来越敏感,但对那种真正蛊惑人心谬论反而越来越麻木。我开始尝试沉默,但越沉默就越感到迷失。以至于深夜每每在梦中惊醒,我就会想,难道我身上的这些东西,真的是因为B的出现才有的吗?它会不会是我身上固有而只是曾经并没有产生条件体现……我真的快崩溃了,于是我拿起了手机,拨打了B的电话。你拨打的是空号,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3

 

虫子爬入想象的夜晚并和月光笼罩下的大地融为一体,当它爬进我《写作之书》的原野又爬出那原野上的《写作之书》的时候,我隐约地感到在突然里飞出了一阵风将我心中的雨水吹进了曾让我迷失的灌木丛中。这灌木丛并非我前面写到的那灌木丛,因为那灌木丛只存在于我梦中的预感里,而那一刻,它正盛装躺在集中梦幻与梦幻差异的最敏感的地方。只是当时我并不清楚,那些后来才显现出重要的东西已经悄悄地搁置在隐蔽里了。最后真正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条虫子居然爬出了象征,而我到今天仍不认为它是一种象征。有多少夜晚将自己的身子贴在我书房的玻璃上,夜色弯着腰从我特意为窗户留下的缝隙间进进出出。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条虫子就是在这样一个现实交错着回忆的夜晚,白天因工作受到的精神伤害在夜晚焦灼的安静里变得越来越坚硬,我预感那很可能是一种错觉,但我却用意志强迫自己相信那并非错觉,仿佛这一切不管存在还是不存在都不可避免,就像不可能里充满的可能,又像可能里充满了不可能,但我仍固执地认为那不可避免的边缘和可避免的边缘是一个地方,正如所谓的完整和不完整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白天你在别人的漩涡里,夜晚你回到自己的漩涡中。”B在那天说过的这句话又一次在我脑子里搜索了出来,当时B的脸蜡黄蜡黄的,一缕光线恰巧投到他的额头上让他的脸色感觉更加暗冷了。似乎他和我说每一句话的意义都为了减少他内心的痛苦,而他一扬头脸上就会露出来的那一丝轻蔑只是习惯自嘲的某种惯性。当时我就有预感,我可能一辈子不会再见这个人了,但我万万没想到我会主动拨通他的电话。他电话的空号是真实事实吗?那个酷似白天的夜晚我问过自己:“它难道是错觉中的错觉。”在那些心神慌乱的日子我是有理由怀疑某具体的事物的真实性的,因为事实的真相很可能藏在我用眼睛或者用想象看不到的地方。而这地方很可能别人也看不到但不排除有些人却能够轻易的看到。认知这玩意对我来说完全处于一种鬼魅的状态,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的写作不能靠认知只能靠冥想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要写的东西里有太多不属于我的生活的微妙的细节,那些被我以为虚假释放出来的东西难道真的是虚假的吗?当你忍俊不禁的时候,也许真实的状态是别人看到你时的真实感受。我们的自我里有太多的恐惧来自于我们的自恋,当一个人长期沉浸在自己的阴影里,他是一定会爱上这个阴影的,大多数人无法逃脱这命运,我也一样,而且我在这命运的混沌里已经习惯了。好在我已不再装模作样,所以我承认我的情感里有一个迷宫,而且我并不为我的怯懦感到耻辱。虽说B的出现在我不可掌控的范围,但只要能从情绪上控制它也不失为平衡自己的行之有效的方法,这样就不会让我在具体的抽象里困惑得太久了。确实,情绪低落很可能是一场更大灾难的避难所,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低落的情绪就是自我创造的一种小幽默,也可以这样说,情绪低落是将身上更坏的情绪删去的过程,从而避免出现极端的冒犯。当然,如果能将焦虑也排除的话,那么情绪低落有可能和高兴一样是对身体有益的。如果你认定他是这个人,其实他很可能是那个人。这是那天B认定我认错了他时脱口而说出来的话。当时我只笑了笑,但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在未来一段漫长的时间产生了极端魔幻的效果。特别是在我无限地捕捉他空号电话里藏匿的古怪和莫名之后,便开始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疑惑的矛盾的不可调和的消极立场。“他说他是B,难道就真的能确定他是B而不是A吗?”到底要蕴含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才会让我把这句话写进我的《写作之书》呀,是的,他说他是B,它真的就是B吗?谁又能证明他自己没有认错自己呢。每每想起这些,我的身体就会不寒而栗,如果让它进入了梦中,那就是毛骨悚然了。你当然可以把它看成意识通过梦境进入潜意识的过程,但我想告诉你的是,那打通我意识和潜意识的并不是梦境,实际上它与我心中有一种我用一生都没有说清楚的东西不谋而合,我不知道这东西对我的生命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无法说清楚它的存在对于我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就知道这玩意似乎有一种魔法,它能让我的灵魂超稳定,又能使我的灵魂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我常常在踟蹰中被一种迷惑笼罩着,但同时当我迷惑到了快要感到崩溃的时候,瞬间便会出现那种超念的感觉,真的让我感到离奇而又匪夷所思的是,我会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消失,并能看到那消失的东西上的时间的形象。我能看见时间的形象,我吓坏了,但我并不知道我是被我看到的东西吓坏了,还是被我想象到的东西吓坏了。仿佛有一种神秘的意志,就像一种恶行一样地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想,倘若我身边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我就一定是真实的吗?倘若我身边的这个世界不真实,我是否可以否定我的不真实。我越想越夸张,越夸张就越想,直到想到失望,再从失望想到绝望。我去想那些奥秘在无形里的样子,继而我似乎真就看到了它们的样子。于是天地便在我心的沉寂里寂静了下来,那个陌生的夜晚我就坐在寂静和寂静的间隔里,随后我便穿过了篱笆的轮廓,隐约地看到那条虫子的影子跟踪过来(又像影子携带着虫子),它慢慢地爬进我意念里的模糊形态,那种极端奇异的模样,有着我曾经的意识难以想象的驳杂和繁复。一条虫子塞满了一条虫子的影子,我的想象再一次在我头脑的云端漂浮,像一股稀薄的青烟绕出了记忆,那是我曾经多次怀疑过的记忆,那些已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的记忆,真正属于我吗?特别是当它不可避免地变成让我上瘾的回忆之后。我突然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时光看来似乎消失了,其实不然,它正和你的身体融为一体。”时光可以和身体融为一体,因为身体衰老显而易见,但记忆就难说了,特别是当精神和情绪处于某种暧昧状态的时候,还有就是我把B看成A的时候……我精神的内部就这样一直被那模糊的光晕笼罩着,如果记忆都不值得信赖,那我们的意识和潜意识里还能相信什么呢?我不能再想了,都快要崩溃了,是到了必须作出了结的时候了……

 

4

 

这条虫子有两条腿开始戏剧性地往上长,分化让它不再参与其他腿的爬行。虫子的背部出来了两片像伤痕一样的印痕,两条分化出来的腿移到了疤痕上便固定了,从某种特殊的角度看上去像两只翅膀。虫子想飞吗?这是我伫立在窗前被看见看见,在胡思乱想的胡思乱想问题。不!我很快便否定了,因为想飞只是人类的哲学,所以它只能搁置在人类的概念里,而一条虫子本质上只是一条虫子,或者说它最真实的存在在我们的想象之外,所以我们不能用赋予它意义的形式来满足我们想象的存在。但一条虫子真的能够在一条虫子的想象之外吗?如果能肯定那些梦呓上的象征在想象之外的话,你也可以这样认为,但前提是你必须敞开意识中对存在的认知它才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假设,而恰恰在我的意识里,真实是世界最不确定的东西,或者说我以为真实常常笼罩在我认为的不真实里。我知道我再继续这样绕来绕去已经不可能再绕出什么东西来了,我感觉上的那种东西在不断地提醒我,我的倦怠里已经初步具备了疏离的特征。这很不好,它对我的《写作之书》没有任何好处。因为我的《写作之书》的最高追求就是真实,而确实这真实唯有虚构才能体现,所以一条虫子的绝对真实只能在我真实和虚构之间不断地爬来爬去才能产生。虽然不能说它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可当我的生命消耗殆尽,它的生命也必将消耗殆尽,当这一不能让人怀疑的事实变得不可挑剔,我就知道,事情早已是不可改变了。所以对我来说,B的出现是必然的,而我将B看成A既是必然的又是无疑的。不管它用什么形式出现,都将成为我一生标志性的事件而影响我的后半生,因为这样的事情与任何个体相连都意味着蕴含无穷的奥秘。只是B和一条虫子几乎同时出现让我感到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暖味,它让我的不安在焦虑上流动,因无法逃避而陷入沉迷。“在那个连梦都没有察觉到的夜晚,我看到一条虫子爬到B的身上。”我在《写作之书》里刚写完这句话,便在《写作之书》的外面醒来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我书房里的那面巨大的镜子,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偏离地坐在镜中的一把旧椅子上,这把椅子是我在无数的夜晚和梦一起装了又拆,拆了又装的一件完全具有形象价值的东西,此刻它正被我书桌上的台灯那微弱而模糊的光笼罩,而我坐在它上面显得有点奢侈的模样让镜子之外的那个我开始嫉妒,但这个我到底在嫉妒什么,那个写《写作之书》的我用了整整一生都没有搞明白。“时间注定是悲伤的,因为是时间把我变成了多个人。”我继续在《写作之书》上书写酷似在写作之外的猜测,我不可能让每一个时空的自己都变得超然,所谓的多个我随时都可能逆转成为一种存在,也许这正是那条虫子的爬动会让我不断地看到那张虚无之门,仿佛那条虫子和那张虚无之门会构成我精神另一幻想的整体。所谓的多个我,就是一个我把另一个我看成异类的过程。在世界安静到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时候,我就会想,假如一个我看到另一个我殉难,我是否应该把它看成是我整体的殉难。如果我否定了,事情是否会变化到我自己都难以容忍的地步。确实,如果这个荒谬的我真的与遗传有关的话,那么所谓多个我的遗传基因是否真的有多个母亲和多个父亲,这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无耻而模糊的隐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所以当我肯定将A看成B的那个人只是我中其中一个我所为时,那个大我的内心多多少少是得到了些许安慰的。虽说一个大我是由多个小我组成的,可不能排除每一个小我很可能都是这个大我的异物,或者大我是小我的异物。它们是存在在存在上的存在,同时又是不存在在不存在上的不存在。(请允许我在此不做解释,我承认自己拒绝承认质疑的声音,我也不再有情绪去理解什么差异的表达)。生活的法则就是这样,没有人能有能力让自己成为自己的过程变得顺理成章,所以成长和变老一样,都是纷繁复杂的。任何不明确的事情都会让你感到焦虑,明确了却会让你感到更加焦虑。我们的灵魂是身体的工程,我们的身体也是灵魂的工程,它们同时都存在烂尾的可能。所以在各个时期我们都可以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折磨自己。近半年来,那条主动或被动地爬来爬去的虫子以及我把B 看成A这个事件对我的折磨,似乎已超越了某一年的那一场灾难。灾难是从我想象的喘息上开始的,当我发现那个惊恐万状的人已经跑到我身边时,似乎一切都晚了,他不断地旋转着他的脑袋,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仿佛他的眼睛在他的脑袋上可以不断地变换位置,但我心里非常清楚,他那所谓不断变换的位置。却要依赖别的位置才能存在。那些看似貌似强大的东西,其实都来自于它背后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怎么可能呢,一个惊恐万状的家伙怎么看上去是一个貌似强大的人呢?”你的质疑是冒险同时也是陷阱,还有可能是来自某些诱惑,但我恰恰和你不同,对于我来说,质疑永远只是一种象征(令人感到尴尬的是,没有人知道它到底象征什么)。灾难之后出现的征兆随着时间的推移离事实越来越远,清晰的开始变得模糊,模糊的开始变得清晰。那个猥琐地形象在某种异常的气氛中通过我的幻觉变成了痉挛的形象。不是威胁,我必须说清楚,因为那不是威胁。不过,还有一点我也必须说清楚,因为那把刀是真实的(同时这把刀又是清醒的),我想说,当时这把刀比拿这把刀的人要清醒,我还想说,是这把刀的清醒才没有让灾难扩大。呵,我记起来了,当时还发生了一件别的事,这件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时间非常清晰,但为了更准确地表达,我仍会说那是一个特定的时刻,我从一个围着高高的院墙的院子里走出来,我迷迷糊糊地感到有几个疑惑之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后来那几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他走到我面前,我笑了,因为我们非常熟悉。他问:“你住在这院子里?”我点点头,他又说:“你确定,这可是精神病院啊!”我说:“这不是精神病院,里面住的都是正常人。”他脸色大变,随后便找了一个理由离开了,他离开后,我也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离开了这个地方,再后来,我便感觉我和这个地方失去了联系,直到那一年和那场灾难彻底消失以后,我才走出自己内部的形体和外部形式隐匿的结构,回到了现实之中。

 

5

 

沿着一条虫子爬过的路线,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就是为了B发在我手机上的那个地址。B的电话是空号虽说有着某种讽刺意味,但他将C的地址发到了我手机上却是不能否定的客观事实。现在唯一能够证明B这个人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幻觉的存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C了,确实,我在《写作之书》中不断地虚构自己,虚构自己与太多的不存在之人的关系,从而破坏了我在现实生活中对真实的敏感。我不能拿生活的碎片为自己的错乱生活寻找理由,但谁又能用什么证明我生活是错乱的呢。这个困扰了我一生的问题,也许对于他人根本就不是问题,就像对于某些人的问题话题,而对于另一些人根本就不是话题一样。哲学家喜欢揭示人类的本性,可我更愿意相信人的每一个个体在人类的本性之中还潜在着只属于自己和他人完全不同的本质。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一个人的变化多端都蕴含着特殊的变化多端,就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想让我们看到的,但我们真的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深邃吗?我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当时我的寻问不是求知,而仅仅只是对自己的救赎)。那时候我是恐惧的,我莫名的恐惧又成为我的奥秘,而当我将恐惧中的奥秘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那些迎面走来的犹豫不决者开始绕行了。从此后,我发现能和我的思想产生共鸣的人越来越少,而毫无个性地自带节奏者却越来越多,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形形色色的感觉,没有生机也毫无趣味,他们唯一拥有的就是一大群人,一大群自带节奏者在一起带着大同小异的节奏,他们自以为是的个性其实不过是共性罢了。我在《写作之书》写了太多这样的人都快把自己的灵魂写迷失了。在世界无限的复杂里,我所渴望的简单永远都是一种奢望,这也许正是我感到忧虑的根本原因。是忧虑让我产生幻觉,这幻觉最终愚弄了我。于是才有了那条永远在我头脑里爬来爬去的虫子,才有了那个我把他 当成A其实他是B的人,才有了B的那部直接和我交流过同时又是空号的手机,才有了我今天要去寻找的伟大的仓库管理员C,一位神秘的小学同学。从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下来后,一个戴帽子的怪人接我上了一驾马车,马车朝月亮变得越来越大的夜的深处驶去,周围空旷的景象让我感到万分的惊讶,借助月光我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类似于幻觉的东西,孱弱而癫狂,却没有任何荒谬的感觉。我问这是什么地方,戴帽子的怪人不回答,或者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马车停下来后,他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又做了一个手势便驾着马车走了,我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马车的影子驶入点点繁星最幽深处,那个我们曾经以为最隐秘又黑暗的地方,人们喜欢把噩梦和它联系在一起,同时又认为它是人类冥想的圣地,其实它不过是大自然本身的一种壮丽景象而已。我恍过神来,不经思索地再去看戴帽子的怪人用手指的方向,看到山峦叠嶂的巍峨中错落出的模糊的轮廓,此刻的月亮在我的感觉里睿智地睡在山顶,难怪我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内心反而饱含着无限的自由,一反近半年以来因焦虑带来的灼痛感,我大叫一声,仿佛嘴里有一条河流流出,然后飞快地流进“旷野”外的另一种渴望中。现在我只能徒步去寻找C了,这片黑夜笼罩中的原野在我的脚下流动,并于我内心那种神秘的力量融合,这感觉有点像我年轻时无意识的充满活力的状态,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我并充满我,我只要偏执地走到那里,那里就会留下我的愿望。现在我就要去到我想去的地方并找到我想找的人。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他的模样,除了每一次有着细微的感受的差别,他的形象还是有那么一些亲切感的,但不知为何,我不管从什么角度都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我只能想象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也许这就是人在梦外看梦中的感觉吧,但大多数时候令人吊诡的是梦里梦外其实就是一个地方,一个能说清楚就不会清楚,一个说不清楚就清楚的地方。其实在一个这样的地方做一个生者或者做一个死者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从世俗的角度看,生和死的转换就像是一种赔偿关系,但我更愿意相信生和死的转换过程同样充满了友谊。“我们被自己的价值观欺骗了。”那一年我在《写作之书》的一篇没有情节的小说中的某一条路上走到了终点后,脑子里闪现出了上面这句话。现在我又走到了一处无路的地方,我可以肯定,我来到此地只是为了找C,但我却开始怀疑我到这里的目的是不是只是为了找C,而且我为什么要找C,就是因为他是我小学同学(显然不是),或者说我找C的行为与B有关(好像也有点牵强)。突然我的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是为了逃避我过去的人生。”但问题又来了,我过去的人生怎么啦,你们所认为的好和坏的上面是否还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瞒,还有那些在我拒绝的地方,还有那些在你们拒绝的地方。“我在你们的心里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我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样子,其实我也并不清楚。我一生都会在自己的迷雾中,你又何必把B看成A的这事件看得如此之重呢?”相信我,这段话不是我写的,但它却在我的《写作之书》里出现了。它是被泄露的吗?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种泄漏,这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某一个夜晚被我狠狠的咬过。当然你可以认为我在梦里,而我自己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我只是在一个梦退缩的地方,如果它是真实的,那么它的真实就是不真实的。如果我的体内真的有别人的影子,那么我把B看成A的这件事也许会接近某种更合理的解释,但这种解释不应该把它当成真实的补救。当然,假如一个人的意识可以在自己的形象上长期的停留那就是另当别论了。如果静观者站在高处,低处就不再需要眼睛,那么我们的看里就无需带着我们的欲望,但我说我的欲望里并没有我的气息,你会怎么理解呢?这些所谓的节外生枝的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已经是后半夜了,一阵风刮过后,我终于看到那个巨大的房子,我加快了步伐,我好像走上了那条我童年常走的小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就像我在襁褓中闻到的那种味道。后来出现了唯恐被别人的声音听到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如梦如幻,不断地消融后感觉属于我的夜晚被你澄清了。四周有什么在闪烁,像我的灵感,它居然和我数十年的某个想法达成一致,神神叨叨的,像一条有线形的光悬浮在空中,像时光和秘而不宣的人生的关系。巨大的房子越来越近了,微风将夜的黑吹到我想象的灯芯上,周围的暗淡像隐藏一样再一次搁置在我对另一个夜晚渗透过的心情中,此刻,我的预感上早已空无一人,那些曾纠缠我的东西再也不会成为我今天的话题,而曾被我忽略的,今天我已不敢再去忽略。我对存在认知已经从书中回到了现实生活,有人说我谨慎地成为了自己的幻影,说我这一生做过最好和最坏的事就是用写书来欺骗自己,我不否定,当然也不能否认,就像我一生都在追求的自由,有人却说我们被判处自由。我已经不再看重事实了,因为事实肆虐的存在是没有人能真正看清楚的。存在是另一种意义的探险,就像我今天来到这里而获得的可贵的精神疏离的状态,夜和我的周围以它全部的飘渺无形接纳了我,而我要去见的那个人事实上只是我的一种情绪,我在自己的情绪里,又发明了另一种情绪,如果情绪就是欲望,那么我永远都会与这无用又毫无意义的东西纠缠,也就是K常说的自己与自己兜圈子:“为什么不能兜圈子呢?这不是挺好的吗,假如我们不兜圈子又能做什么呢?” K的话令人深思,引起焦虑,但却是十足的真相(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站在真相的里面还是站在真相的外面)。巨大的房子更近了,从迷茫的角度看去,它像我《写作之书》中长在形容词留下烙印里的一大颗奇怪的植物,在此刻的月光模糊的叙述中,一切充满想象的东西似乎都能从天边覆盖下来,像我曾经理解,现在又不理解的某种道德体系上的那种能量,那些不以我的意志在呈现上展开的东西。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见证,我们看到的东西只是我们以为看到的东西。现在,在我寻找C的全过程的情绪里,这种感觉和体现尤为真实。“你的真实永远是不真实的。” 《 写作之书》中的话又跳了出来,不是错觉,因为我认定自己在做自己目前正在做的事情,而且我已经走到巨大房子跟前了,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又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的人,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说:“从门里进去,C在等你。” 说完便朝旷野那边走去。我进了门,一座巨大的仓库,里面装满了粮食。一盏昏暗的灯下有一张椅子,我坐下,一种异样的感觉流遍了全身,仿佛时间开始旋转,我猛地站起来,随后便听到一阵奇怪的笑声。“谁在发笑。” 我问。“是风的笑声。” “风在哪里发笑。” “风无处不在。” “你是谁?” “ 我是C 。” “你怎么坐在屋梁上,看起来像一只老鼠。” “一只仓鼠。”这一切的发生居然没有让我感到任何惊讶,我终于理解了B说C管理了一个巨大粮仓的深层含意。同时也理解了B 和我最后说过的那句话: “ 我们都把自己装扮成了自己的样子。” 我笑了,再次坐在昏暗的灯下那张椅子上,脑子里不断地闪现《虚无之门》中的诗句:“你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你自己的眼睛。“ 这句我一直着迷而又看不懂的诗歌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但明白也和不明白一样,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将它表现出来,就像我今天看到C的感觉,你说他是一个人,还是一只仓鼠,亦或他两者都是,亦或他两者都不是,当然,我对A和B的所谓错觉的问题也就有了新的解释,但问题是有了新解释又会怎样呢?不管你怎样折腾,它还不是它原来的样子吗?海德格尔说:“无人能越出自己的影子。” 但问题来了,如果我们都在自己的影子里,那么这个世界又是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站起来朝大门走去。“B要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们的秘密,你不想听吗?” 声音从屋梁上传进我的耳朵,但我的感觉就像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样。“你看地上是什么?”声音还是从屋梁上传来的,这一次我听了这个人或者是一只仓鼠的话,我低下头,看到了一条虫子,正慢慢地爬到我的鞋背上,一种通灵的感觉,流遍了我的全身……


附: 名家短评

 

潘年英(教授)短评

 

葡萄牙诗人佩索阿是曾庆仁最钦佩的作家之一。他尤其喜爱佩氏的《不安之书》。也许因此之故,曾庆仁最近几年在写作一本《写作之书》,我的理解,是他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致敬佩索阿。《节外生枝》应该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虽然与我的期待有一定的差距,但我还是非常敬佩曾兄一以贯之的与众不同和叛逆冒险。未来的人们或许会给他这样的评价:他彻底扬弃了文学的故事性和可读性,并找到了一条自由表达的隐秘道路——他拒绝所有的现实逻辑,以坚硬的词语直接指向内心深处的幽暗,从而求得情绪的渲染和语无伦次的深刻。

 

张德宁(作家)短评

 

老子说过一个做杯子的故事,杯子本身没什么用,有用的是虚空,只有杯中的虚空才能盛任何你想盛的东西。小说也一样,每一个字都是做杯子,只有那个虚空才是作家想讲而不用讲的话,不用讲的话就是思想和意义。曾庆仁先生的短篇小说《节外生枝》就像花园里不断分叉的小径一样,不断分叉,不断交叉,把阅读的思绪拉得无限远……无限远。想想我们的梦,梦会自动生成一个或许多故事,不论梦是绚烂还是荒诞的,它都会告诉你一个被隐藏的秘密。现在,杯子就在你的手中,不用节外生枝,你可以往虚空里放进任何你想放进的东西——不用担心,曾庆仁先生的杯子里有无限的空间!

 

顾偕(哲学家 诗人)短评

 

在陌生的夜晚写着时常中断的“写作之书”,这既有策兰“不安之书”的格调,也有普罗斯特“追忆逝水年华”优雅的无奈,或许还有乔伊斯“芬尼根的守灵”空茫的执着,更有卡夫卡人生不外乎是种虫子的渺小传奇。“灾难是从我想象的喘息上开始的”(曾庆仁),艺术让所有的客观都变成了主观的存在。为此,在时间对灵魂的救赎时,在世界出了问题,生活的虚幻色彩愈发浓烈而沉郁时,一种令人窒息的含混感,甚而一种枯燥的丰富,就会像以往那些大师的作品一样,在东方精采的诞生。《节外生枝》不妨看作是篇意象小说,故事和人物,并不是作家在此着意要展开或阐释的问题。黑暗内心总有光明的向往,这是人类最大值梦想的天堂,同样亦是现实希望最残酷的毁灭价值。所以这篇独语般小说的喻象,其实就虚幻。但幻中始终有景,有思想的人物在那日夜流连,这就无疑造成了所谓生活的“节外生枝”,让人于琐碎中,难免还要恍然牢记一种精神千年顽强的存在。

 

郑长天(教授)短评

 

曾庆仁的《节外生枝》是一篇完全颠覆传统小说概念的奇特文本。文本抛弃了我们熟识的情节与环境叙事,但却非常成功地完成了小说最核心也最艰巨的工作即人物塑造。

“我”,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我”与“A”“B”等人的交集不过是自我的不同面孔在不同生存面向上的冲突与纠缠。作家从反观内照的视角,用犀利的语言刻刀微雕了“我”的自我世界。它充斥着心理世界的意识与无意识、理性与非理性,也充斥着现实世界的真实与虚伪、洞察与迷惘、庄严与世故、勇敢与怯懦、强壮与虚弱、光荣与耻辱、快乐与痛苦、异化与抗拒……而“我”的本质,是在一个不道德的世界里对道德的坚守。

这个世界不是光滑的,它充满了复杂性,在诈尸还魂般的时空折叠里,“这一个”人物的塑造是如此丰满生动,又是如此独特深刻!我在小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在社会性和人性的层面上,小说中的“我”具有“原型”的意义。一条普普通通的虫子,变成了打开另一个隐秘世界的精神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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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曾庆仁  男,1957年6月生于湖南省长沙,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在《诗刊》《星星》《诗歌报》月刊《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300多首,出版诗集《风中的肉体》《曾庆仁诗选》三卷,长篇小说《虚度一生》。几十年来,对写作的可能性一直在探索中。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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