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伦的世界
(第一部)92-106(终章)
作者:张健
第九十二章
暑假过半的时候,张不伦的外公来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外公都会到张不伦家小住两日,给张爸爸张妈妈捎点自己养的鸡鸭和种的蔬菜,还有就是来接张不伦兄弟去外婆家玩几天。
外公是忠厚之人,张不伦的记忆中,街坊四邻男女老少任何时候提起人品来都没有一句闲话。
在张不伦记忆中,外公对两个外孙是喜爱的,有时可以说到了溺爱的地步。
每次来,都会带着张不伦兄弟去商店,边从手帕包着的钱中掏钱边和两兄弟说:“伢呐,看看想吃什么?”
于是,每次外公来都成了张不伦兄弟的节日,搬着一堆零食,玩具回家,在外公的庇护下,张爸爸和张妈妈光翻白眼,却也不敢发丝毫脾气。
外公是不识字的,但到了张不伦家中,看到张不伦兄弟俩学习辛苦,往往会大发脾气:“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把伢逼得那样狠,我不识字,你看钱上面的字哪个我不认识?”张爸爸和张妈妈相对苦笑。
有次和外公一起去市里,走到一个书店前张不伦突然停下了,书店告示牌上有刚刚到的梁羽生的《冰川天女传》《云海玉弓缘》,那是心仪已久的两部小说了,可是全买下来,在张不伦那时候的心里,已经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了。
外公看看张不伦,当时就拉着他的手进了书店,掏出钱把两套七八本书一起买下了,摸摸张不伦的头:“好好念书!”转身又带着张不伦去了一家杂货店,给张不伦称了两斤他最爱吃的柿饼,自己也买了一包叫佛子岭的香烟,不带过滤嘴的那种,总之就是便宜,张不伦的一套书的钱就可以买不少包。
类似这样的事,在张不伦兄弟身上不知发生了多少回。以至于外公去世好些年后,已经成年的张不伦有时在梦中还能清晰地梦见外公,颤颤巍巍地边打开手帕,边点着纸币对张不伦说:“伢呐,想吃点什么,我带你去买!”
九十年代的某天,张不伦在天津宝坻出差,晚上在招待所睡觉的时候忽然又一次很意外的梦见了外公,依旧慈祥,依旧要带张不伦去买吃的,可是张不伦发现,外公的手帕里,只剩下几枚硬币了。张不伦急了,当时在梦中就喊了起来:“您是不是没钱了,回去我就给你送点钱去!”外公微笑,望着张不伦:“钱我还够花,就是最近房子有点漏雨,你回头去帮我修一下!”
那夜张不伦从梦中醒来,越琢磨越觉得此事有点古怪,于是回家后第一件事就匆匆忙忙去买了些纸钱和白酒,赶到了外公坟前。
坟前已是枯草丛生,张不伦烧着纸边按合肥风俗喊着外公来收钱,边围着坟倒酒的功夫,突然就愣住了,坟的一侧居然真的有个一个碗大的洞,草木遮蔽,如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张不伦顿时就想起了外公那天提到的房子漏雨要修的事情。
拿着铁锹把外公的坟重新规整完,张不伦对自小到大哲学课中关于唯心唯物的本质区别的概念彻底模糊了。所有后来的日子里,在不同场合会有人提及灵异事件,十三维空间,第六感,平行世界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张不伦向来不予反驳,总是一副很相信的样子。
那年暑假,外公在张不伦家小住的日子里,还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日,外公半夜突然大喊:“不好,家里来贼了!”张爸爸张妈妈蓦然惊醒,赶紧开灯,跑到外公到床前,外公一边在床边四处寻找,一边恨恨地说:“我刚刚醒来一摸,衣服都不在了,肯定是小偷干的!”
张爸爸恍然大悟,来到衣架边把几件衣服拿下,递给外公:“看看,这是不是你老人家的衣服?,昨晚你喝过酒睡觉,我给挂衣架上了!”外公尴尬地笑,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咳、我就说嘛,解放都这么多年了,早不是过去跑反的时候了!”
外公口中的跑反,是他亲历过的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在外公幼年到青年时代,合肥城历经军阀混战,国共北伐,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不管是那边的军队来了,老百姓干得第一件事就是跑反。先是跟着大人跑,后来长大了就自己跑。身在乱世,命如蝼蚁,遇到些小偷小摸倒也不是稀奇的事,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1948年,外公二十多岁的时候,国共双方在江淮大地展开了一场数百万人的厮杀,打着打着,国军的兵源不够了,于是挨家挨户找人上战场,就是后来被众多人唾骂的“抓壮丁”。
外公家中兄弟三人,当年在村里应该算是富农或中农,尚有一些田地,一家温饱勉强能过得去,比平常人家好了许多。外公忠厚孝顺,听说要摊丁到家,看着父母发愁,虽知道打仗是九死一生之事,却主动揽了下来。部队出发那天,家人早已哭红了双眼。外公一一安慰,出村跟着部队登上列车一路北去。
过了有半个月左右,一天深夜,外公居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跌跌撞撞地回来了。狼吞虎咽干了几碗饭后,外公说出了他的一段奇遇。那日上了车,有个广西老兵一直就管着他们这个班新兵。外公老实,大大小小活被一个班的人呼来喝去干了不少,心想都是要去送死的苦命人,倒也没太计较。老兵看在眼里,觉得外公忠厚,没事就找外公聊天,一来二去竟颇为投缘。
列车走走停停,大家昏昏欲睡的间隙,老兵捣了捣身边的外公,小声问:“就你个生瓜蛋子,还真想去送死?”外公断然摇头,老兵微微一笑:“等车停了,你跟着我!”
那天夜里,列车停在了一个荒郊野外,一阵急促哨声响起,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放放风。老兵拉着外公第一个跳下了车,各车厢的人陆陆续续往下跳,差不多站了黑压压一片的时候,老兵突然一声尖叫:“快跑啊!”拽着外公就冲进漆黑的夜幕,各自奔跑起来。
人群一下给带动起来了,就听到不少人都在喊着:“快跑啊!”于是,黑压压的人群四散奔跑,向着广阔平原奔去。外公正在拼命狂奔的时候,老兵突然用脚一绊,两个人都滚倒在了一个半多高的田埂下,呼哧呼哧躺着喘气。就在这个时候,探照灯亮了,机枪响了,连续的咔咔声。跑着的人一茬又一茬倒下,但也有顺利冲进远处夜幕的,渐渐不见踪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跑出去的人已不见踪影,原野上留下的是遍地尸体和一阵阵鬼哭狼嚎,渐渐归于寂静。外公他们俩听到列车那边开始传出大声的咒骂和急促的哨声,还有赶人上车的呵斥声。
过了一会,列车缓缓启动,又向北进发了。广西老兵舒了口气,给外公指了个方向:“从这往南,三四天你就能到家了!”外公问老兵:“那你呢?”老兵指指了另外一个方向:“打了十几年仗,我想家了!”外公对着老兵深深一躬,转身飞奔而去,因为不识字,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一道跑错了不少路,受了不少苦,走了半个月才回到家中。
家人团聚,分外高兴。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谁知祸事又来了。
第九十三章
回了家的外公倒也不敢声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昼伏夜出。过了不少日子,看看乡里,村里也没找上门来,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可是,征兵的人还是来了,原因是独子不用上战场,外公家前面去了一个,家中还有两个,所以还应该再出个人,而且第二天就要跟着部队走。
家中又一次彷徨无措,长吁短叹。外公把这个事又揽了下来,理由是上一次当过一次兵了,就是跑也知道怎么跑了。
于是,第二天,外公顶着大哥的名字去了村公所集合,村长、保长都是乡里乡亲,看到外公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愿当恶人,反正人数凑够他们也就算是给上官交差了。
就这样,外公又一次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很长时间杳无音信。
家里人四处托人打探消息,只是听说这次和上次一样,晚上停车的时候还是有人逃跑,不过国军有准备,当时就把逃跑的打死了不少,吓得后面想跑的也不敢跑了,家里人闻言心中就是一沉。
过了两三个月,就在家里人觉得外公生还希望不大的时候,又一个深夜,外公居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带回了同村的一个老乡。
到了家的外公和他那个老乡刚见到人就嚎啕大哭起来:“死啦!都死啦!”
后来的外公一直不愿提起这件事,因此很多年过去,那天晚上他们是从哪逃出来了,怎么逃的,一直是个谜。
八十年代,张不伦的舅舅金队长有一次押车去徐州,想着正好也让老父亲出门开开眼界,于是就喊了外公一起。
车到了离徐州不远的地界,看着广袤平原中靠铁路边的一处村镇,外公突然敲着喊着让停车,下了车一时红了眼圈,哇哇大哭起来,还是好多年前的那句话;“都死了啊!都死了啊”
大伙这才知道,原来外公第二次被抓壮丁后竟然是这个从离家好几百里的地方跑回来的,那个地方,叫符离集。
所以后来张不伦一直认为忠厚老实的人并不是傻,更多的或许是一种潜意识中的大智慧,由此而得来的福报却比勾心斗角,精心算计要大得多。
不信,即使是今天,离家几百公里外,先能侥幸躲开机枪扫射,然后在没有手机,导航,地图,食物等等情况下,两眼一抹黑成功做到安全返回,谁敢试试?
在以后的日子里,外公他们开始不用担心被抓壮丁了,合肥解放了,从此外公也就过上了不用再跑反的生活。但那段经历,对于外公,应该是刻骨铭心的。
外公在张不伦家住到第四天便说想家了,急急要往家赶,跟他一起的,还有张不伦兄弟。
对于去外婆家,张不伦兄弟是喜欢的。下了车刚进家,便匆匆出门,各自找熟悉的小伙伴玩耍去了。
那天下午,张不伦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小伙伴小老汉。
彼时,小老汉家好像从政府那里也落实了些政策,家境慢慢好了许多。而小老汉竟然凭着自己的成绩,没有托任何人,自己考进了科大附小,并且是从小学到高中直升的那种。如果成绩好还能享受免学费和保送大学种种待遇,让张不伦一众人等煞是羡慕。
一见面,小老汉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和张不伦说个不停。
“张不伦,你知道吗,科大的哥哥姐姐经常来我们学校,听他们说,毕业后他们就要去美国留学了!”
“科大的方校长也和我们说,只要我们够优秀,我们都可以去美国!”
“我们班好几个同学家长都在美国,他们说美国可好了,家家住别墅,家家有汽车,家家有电话,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张不伦,我长大了,也要去美国!”
呃,就你那个还躺在床上的爹·······
张不伦如此想着,一时无语。
当然,好友见面,科大和美国的话题仅仅是一小部分,那天,他们还聊了很多很多,从小老汉嘴里,张不伦知道了,如果参加省里和国家奥林匹克竞赛,拿了好的名次,也是可以直接保送大学的。知道了今年下半年,要开始什么代表选举,反正听小老汉说他们科大很重视。
不过,对于还在为小升初考试而奋斗的张不伦来说,这一切,是如此的遥远。
关于美国,张不伦自小就知道那是个万恶的帝国主义国家,尽管中美建交已经多年,但从张不伦能接触到的读物中,那里的人民还在受着资本家的剥削,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听说资本家把牛奶倒了也不给老百姓喝。
可那天下午,从小老汉道听途说的描述中,张不伦突然感觉,美国人民过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悲惨,也不是哭着喊着需要我们去解放他们。
美国到底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是幼年的张不伦第二次萌生了长大了一定要出国去看看的想法,那天夜里,张不伦的梦里有大海,有高楼大厦,有车水马龙,还有黑人,白人,黄种人,还有袋鼠,河马和独角兽。
不过,这好像不是美国吧?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张不伦想起梦里的东西,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吃了吗?没吃来家吃点!”一声熟悉的,很大声地招呼,让张不伦一下放弃了对美国的思索,看看身边的金小宝,俩人相视一笑,开始扳着手指头数数,果然,还没有数到十的功夫,隔壁房里走出一个瘦高的,年龄和外公差不多的老人,大声呵斥:“吃什么吃,家里锅都没烧,拿什么给人家吃?一天到晚就假客气!”
老人是张不伦外公的堂兄弟,张不伦兄弟都喊他三爷爷,而在门口对着路人热情招呼的就是三奶奶。
三奶奶是个讲究面子的人,相当好客,因此街坊四邻无论谁从门口路过,三奶奶必会热情相邀。而三爷爷较为耿直,总觉得家中还没烧饭就咋咋呼呼那就是虚情假意,老俩口为此事斗争了一辈子,重复着相同的对话,早中晚乐此不疲。久而久之,张不伦和金小宝都摸出了规律。
三爷爷家有三个孩子,那时大舅刚刚参加工作,二舅三舅还在上学,所以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平常烧饭基本不见肉菜。
一天中午,看着小舅从厨房端出一大碗菜,两眼放光,还在自言自语:“好菜,香啊!好香啊!”
张不伦好奇心顿起,快步跑上前去一看,原来只是一碗清蒸毛豆米,多放了些猪油而已。
第九十四章
八百户的夏夜,虽有偶尔习习热风拂过,却也乐趣多多。
在没有空调的年代,吃过晚饭,等到夜色渐渐黑了下来,路灯初亮的时分,家家户户就会在门口的水泥路面上一遍遍地撒上凉水,陆续从家里搬出凉床,挂上蚊帐,喊着各家的孩子洗澡赶紧睡觉。
此时玩累了的孩子们会早早上了床,看着坐在小竹椅上,端着茶缸,摇着蒲扇的大人们,安安静静听他们说着家长里短,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这又是一天中一个快乐的时刻。
三奶奶家的二舅说的事情大多都是张不伦没听说过的,因此,张不伦特别喜欢听二舅说故事。
一天,二舅就和大家说起了贺龙元帅的几个故事。
说是贺元帅小时候胆量就大,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头,七岁的时候,父亲在酒桌上吃饭,当着朋友面夸自己孩子胆大。朋友不信,想试试他的胆量,吃饭的时候悄悄在桌下开了一枪,刺耳的枪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只有贺元帅手不停筷,就像没听见一样。
13岁,贺元帅跟着姐夫跑马帮,一次路过贵州凯里,那是湘、赣、川、滇有名的骡马市场。贺元帅天性爱马,看见一匹黄骠马雄壮异常,很是喜欢,久久不愿离去。
卖马的云南人嘲笑他:“你一个小伢子看什么马?有本事你骑上它跑一圈,这马白送给你。”
那是一匹烈马,主人正是因为无法驾驭它才要卖它。贺元帅一听就来了劲,从汉子手里接过缰绳,纵身跳上马背,任骏马乱踢乱跳,就像粘在马背上一样,把马市上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烈马被降服了,云南汉子信守承诺,果真把马送给了贺元帅。从此,少年英雄的名声就在湘赣川滇边区流传开来。
想想年画上那个身姿挺拔,眼神深邃,不怒自威,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想着书中元帅驰骋疆场,运筹帷幄,百战百胜的故事,再想想元帅小时候调皮的样子,张不伦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二舅自小喜欢看书,成绩也好,可是因为家里的条件,那时已经上了离家不远的铁路技校,不过也快毕业了。知道张不伦喜欢看书,隔三岔五从学校回来的日子,总会把张不伦喊到自己房间,对着一堆藏书让他自己挑。
藏书种类很多,军事,历史,人物,种花种草五花八门,居然,张不伦还在二舅的书架上发现了不少关于中医,针灸,推拿方面的图书,还有线装版的古书,并且,每本书旁都有厚厚的笔记。桌上还放着不少治疗器具。
“二舅,你学中医干嘛,想当医生吗?”张不伦问。
“我马上去铁路上班,还当什么医生?就是前半年身上有点难受,不想去医院花那个冤枉钱,就买了几本书,对着书上的办法扎针,按摩,结果还治好了。二舅棒不棒!”
望望那些细如牛毛的银针,想想扎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张不伦顿时就一激灵,猛人啊!那一刻,张不伦对二舅佩服的五体投地。
二舅毕业后分到了合肥机务段当了工人,段上的活不多,给他自学中医创造了大把的时间。不过二舅在学习上确实总有股执拗的劲,有段时间,还专门去向一个有名的老中医拜师学艺。
八百户的人家都不富裕,不是病得爬不起来,都不太愿意上医院,总想着抗一抗就过去了。听说二舅会点医术,有时就会上门求助。二舅很是热心,加上年轻胆子大,来者不拒,悉心给人治疗。说起来运气不错,万幸没出过一起医疗事故,还意外看好了几个疑难杂症。时间长了,在合肥东门一带,渐渐有了些名气。
再后来,有些在医院看不好的病人,如关节炎,腰肌劳损,痛风等等,总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四处求医求偏方。然后从八百户越传越广的传闻中听说了还有这么个神医,就千方百计托人找上门来,整日络绎不绝,于是二舅的副业倒是越来越忙了。
不过说也奇怪,就凭二舅那身自学的功夫,但凡经他手治疗的,还都出乎意料的奇迹般康复了。由此,名声越来越大。
又是几年后的一个傍晚,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二舅家门口,下来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文质彬彬,很客气地问大家:“请问这是金医生的家吗?”
三爷爷三奶奶赶忙上前迎到屋内,喊来二舅,中年人三言两语便说明了来意,是来请二舅上门给一个老领导看病的。
原来是老领导当时不知是神经衰弱还是痛风,反正合肥市内几大医院都看过了,效果甚微,一直痛苦了很长时间。家中不知从哪听说东门民间还有这样一个神医,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于是赶紧就让秘书过来请人。
三爷爷三奶奶当时头轰地一下就炸了,知子莫如父,就二舅那个自学,还没行医执照的技术,平日里帮着街坊四邻看看病,三爷爷三奶奶都还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出点纰漏惹上祸端,被政府找上门来。让二舅去给大领导看病,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
可还未等三爷爷想好婉拒的理由,二舅却突然发问:“你跟我说说病人具体情况?”
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中年人每和二舅说一段,二舅沉思一会,会说出自己意见和看法。有时也会提出几个问题,中年人也如实作答。
如此一番交谈下来,中年人眼睛顿时一亮,很恳切地拉着二舅的手:“金医生,您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
“不行!”二舅一口拒绝,中年人一脸茫然,急急询问原因。
二舅缓缓道来:“看病这个东西吧,各有各的招数。你刚刚也说了,不少名医都给领导看过了,方案肯定都不一样,对吧?那么,到底该听谁的呢?所以,我去给领导看病,只能用我的治疗方案!而且中间如果一旦有人说三道四,我马上就走,治不好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答应了,我们就走,不答应,这个病我看不了!”
屋外已有不少看热闹的街坊,中年人看看二舅,笑了:“好,我答应你!”
二舅点点头,去房间收拾收拾东西,跟着小车就走了。一直到下半夜,小车才把他送了回来,三爷爷三奶奶见他一脸坦然,这才安心入睡。
从此,小车每周都会有两三天来接二舅,然后半夜时分送回。如此,过了有大半年的时间,小车不来了,二舅也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不过二舅在单位升官了,团委书记,还是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那个暑假,看着从二舅房间找到的从来未没看过的书,没事的时候约着小老汉,金柱兄弟,喊上金小宝,一起去田埂、池塘边钓龙虾,钓着钓着嫌不过瘾,直接拿着外婆的推网,一网推到头,收获颇丰。
回到家中,大的留下交给外婆晚上红烧,小的直接剁碎喂小鸭子。或是直接从家中找出储藏的干石灰,来到塘边一把撒下,不到一会,水面开始咕嘟咕嘟泛泡,小鱼也一条条飘了上来,比钓鱼省事多了。
那个暑假,不管张不伦兄弟还是小鸭子,在体重方面都获得了很大进步。
只是到了快要回家的前几日,意外的一件小事,却让张不伦郁闷了许久。
第九十五章
一日,张不伦、金小宝和小伙伴们在抓鱼摸虾的金光大道上又是满载而归。路上,张不伦还在和大家说着昨天晚上从二舅那听来的一个故事。
大概内容是,就在前不久的对越防御作战中,一名在战场中受伤奄奄一息的战士,对护士说:他没有谈过恋爱,然后护士就吻了面前的战士。后来战士牺牲了,这一吻被称为《死吻》。
大家听后一时沉默不语,尽管那时对男女情爱之事还是懵懵懂懂,但男女有别,课桌上划三八线总还是有的,所以,都感觉这个护士能做出这个举动确实挺不容易挺够意思的。
外婆家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已经有不少孩子在那玩耍,不时发出阵阵喧哗。张不伦他们越走越近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且有些嚣张跋扈的声音:“说你呢,滚、滚、给我滚后面去,都听话啊,今天谁听话就先给谁玩……”
张不伦和小老汉一起笑了出来,今天还真遇上熟人了,不过是冤家路窄的那种。正在说话的孩子外号叫小地主,长得和《白毛女》中的小一号穆仁智差不多,总归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看小老汉经常独来独往,有一次小地主还想着发点王霸之气,结果正好碰上张不伦,金柱兄弟都在,还没较量就烟消云散了。
小地主他爹70年代末才搬到八百户来,据说最早是个在大学后门卖烤山芋的,后来好像是一个什么副校长挺喜欢吃他的烤山芋,经常去买,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还成了朋友。再后来福星高照,正好学校的部分商店,餐厅搞改革,对外要搞承包,校长觉得他这个人还挺能干,干脆一把都交给了他,由此财源广进,很快迈进了万元户的行列。
有了钱,小地主他爹一改刚搬来时的谦逊低调,做事开始有些张狂起来,大有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的派头。欺男霸女没听说,沾花惹草倒着实干了不少,还尽在家门口附近下手。
金队长对小地主他爹的为人向来嗤之以鼻,不过都是别人的家事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路上遇见,从来也没给对方一个好脸。有好几次,还应邀主动加入了捉奸大军,把小地主他爹很是堵了几回。
当然,张不伦始终坚信那时的舅舅一定是为了正义,绝对不会是为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去的。或许是金队长名声在外的原因吧,小地主他爹从来不敢找上门来闹事,也不敢找人暗地下黑手报复,不仅如此,路上遇见便匆匆躲开,绝不多言。
小地主是独子,自小就被宠上了天,家中玩具、零食不断,每日装的鼓鼓囊囊,一派八旗纨绔的做派。不过,因为有钱,时间长了,身边倒是收了不少小跟班。
“看,米老鼠,唐老鸭!”金小宝突然捣了一下张不伦,指着小地主的方向。
那年,动画片《米老鼠、唐老鸭》动画片刚刚进入中国,每到周末傍晚,只要听见电视里传出那句嘶哑的像鸭子般叫声:“小朋友,演出马上开始啦!”即使玩得再开心的孩子们也是一哄而散,撒丫子往家跑。
顺着金小宝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小地主那边的地面上,放着两个半人多高的电动玩具,一个米老鼠,一个唐老鸭,眼睛忽闪忽闪一亮一亮,手脚还都能动,很是稀奇。
张不伦他们停下脚步,开始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嗨,外来的,一起过来玩一会,这是我爸从香港带的,没见过吧!”
张不伦兄弟也就是节假日才有机会去外婆家,所以在八百户的朋友并不多,和小地主也仅仅是认识而已。所以小地主每次看到张不伦,都喊他外来的。
看着对面趾高气昂的小地主,张不伦摇头,小老汉摇头,金柱也摇头。金小宝和一众小伙伴们在一起嘻嘻哈哈,压根没搭腔。
小老汉突然间就冒出来一句:“要不是他那个搞腐败的爹,他能有这么得瑟?”
我去,当时张不伦就对这个小时候的伙伴刮目相看,同时很自然就想起了父母同是搞科研的同学李伟,两个人说话竟然是如此的相似,是不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教出来的孩子看问题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呢?
小地主见张不伦他们一副没兴趣的样子,颇有些索然无味。不过一抬头,一下又兴奋起来:“来来来,我们玩个新的游戏!大家排队,金悦,金兰你们排到前面来!”
两个衣服上有着补丁的女孩走到了队伍前面,大的和张不伦差不多,小的比金小宝小,鼻子下方还挂着鼻涕。
姐妹俩张不伦兄弟都认识,祖上几代不是贫农就是无产阶级。父母在运输公司上班,都是工人,收入不高,家中还有两个常年卧床的老人,日子过得那还这真不是一般的难。所以在张不伦印象中,金悦金兰姐妹俩自小就是邋里邋遢的样子,基本上没有小朋友愿意带她们玩。
不过小地主今天能让姐妹俩排在前面,倒是出乎张不伦的意料。
只听小地主大声说道:“听着,想玩米老唐老鸭的,我提一个要求,做到了,就给你们玩!”“好!”下面应声一片。“金悦、金兰,你们俩学狗叫!”我靠,这是什么要求?张不伦都友邦惊诧了,小老汉也愣住了。可是,很意外的,竟然还是让他们听到了从女孩口中发出的“汪汪”声。
那边的孩子开始笑成一片,小地主笑得前仰后合,很是夸张,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张不伦愤怒了。他说:“不行,一个要求太少了,不好玩,你们一人骂你们妈一句吧,骂过就给你们玩!”当时张不伦心中就是一堵,小老汉眼一瞪,拳头攥了起来。金兰刚准备张口,金悦一把捂住妹妹的嘴,扭头就走,眼红红的。小地主还上前阻拦:“骂啊,骂过就给你们玩,说话算数!”
孩子中还有帮腔的:“骂一句,骂一句!”金悦金兰姐妹脚步匆匆。张不伦和小老汉疾步上前,拦住了姐妹俩:“你们俩等一下!”指着小地主:“不要欺负人,把玩具给人家玩!”小地主很是猖狂:“你们算干嘛的,不行你们帮她们骂!”“骂你妈B!”张不伦自小到大第一次爆了粗口,摸起地上半块砖头,一下就烀在了小地主的头上。
小老汉他们立刻就投入了战团,不过也没费多大劲,在小地主头被开瓢的那一刻,周围的孩子们已经四散奔逃了。看着捂着头躺在地上的小地主,很显然,米老鼠唐老鸭是没法愉快地玩耍了。这是张不伦小学期间打的最后一次架,还是为了两个不熟悉的女孩,打得他自己都很郁闷。
“嗨,你们俩,等一下!”看着往家走的姐妹俩,张不伦喊了一声。跑到外婆家中,从表妹金玲柜子里取出两样电动玩具,都是汽车厂六一儿童节发的,递到她们手里:“你们,以后……”
接下来,张不伦竟一时语塞。他想说以后人家让你们学狗叫可千万不要学了,但这个东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管啊,于是,扭头回了外婆家。
关于打架的事情张不伦回到家未提一句,金小宝以为哥哥闯了祸害怕也没敢说。
张不伦躺在外公的躺椅上,愣愣地望着天,一动不动。那天,有个事情始终在他心里就绕过不去,为什么因为穷,就可以让一个女孩学狗叫呢?看着大外孙从所未有的一脸凝重,外公外婆也没敢多问。
不过第二天,张不伦打人的事情还是传开了。到了下午,听到了消息的外婆,买了奶粉,罐头亲自到人家赔礼道歉。回来见到张不伦兄弟,没问一句话,转身去厨房烧了一大桌菜,晚饭时分,一个劲让张不伦多吃。
下班回家的金队长路上闻听此事,在饭桌上还愤愤不平埋怨外婆:“道什么歉,给他们家脸了,就他们家那小崽子,迟早也是二楞窑的货!”外公喝了口酒,夹了两个鸡腿放到了张不伦碗里:“吃,打得对,这样的人,该打!”
啊?……张不伦心中一暖,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九月第一天,张不伦兄弟按时去学校报到。经过了一个假期的休养生息,兄弟俩心宽体胖,很是惬意。见到各自熟悉的同学,顿时眉飞色舞,哈哈大笑,勾肩搭背,打打闹闹进了校园。
六年级毕业班有三个班,学校当天上午单独为他们召开了动员大会。
在操场列队的时候,张不伦惊奇地发现,不仅是自己班,就是其他两个班,也多了好些陌生的面孔。
“这些应该都是找人,从外面刚转进来的。”站在张不伦旁边的魏林棋,小声说道。
张不伦点头,其实每个学期都会新的同学加入,不过这个学期,好像数量大了一些,基本上把每个班都扩到了五十多个人的样子,想着拥挤不堪的教室,还有自己上课都不敢往前伸直的腿,不由叹了口气。
动员会开始不久,张不伦很快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
童校长在主席台上说了些毕业季要注意的事项,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就激动起来,突然用合肥话大声喊了出来:“小先生们啊,时间不多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学,好好考,特别是转学过来的小先生们啊,你们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啊!”
见向来和蔼的校长如此一本正经地在台上声嘶力竭,大家心中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各班刚回到教室,班主任袁老师就宣布,准备一下,上午开始摸底考试。一片哀嚎之后,上午的的考试还是在十一点半前算是结束了。
下午,按成绩排名,袁老师把全班分成了四个组,并且很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一组就是最好的,二组考四十五四十六还有点希望,剩下的时间每周我们会有考试,每周都有排名,能不能进一组二组,就看你们自己了!”
张不伦、李伟和魏林棋都分在了第一组,座位相邻,看着在四组的孙玉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时还向他们做几个鬼脸,忍俊不禁。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有了分组,课堂气氛有些沉闷,估计是没分到一二组的同学都在想着回家怎么和父母说这个事情。
开会第一天,五点多准时放学了。孙玉琪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四牌楼新华书店那边建了好大一座人行天桥,约着大家一起去看看。
人行天桥,在张不伦和小伙伴的印象中,应该是书中描写二十世纪还有大城市才能见到的东西,没想到合肥居然也有了。想着反正有些辅导书也要买,于是大家开始收拾书包,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假期中的趣事,准备出门。
忽然,坐在二组的一个男孩往桌上一趴,抽泣起来,把张不伦他们给吓了一跳,仔细看,却不认识。
“盛玮,刚转来的!”好在孙玉琪消息灵通,很快就报出了男孩的名字。
“你哪不舒服吗?”张不伦走到盛玮身边问道。
盛玮头埋在手臂里,摇头,哭得愈加厉害。
孙玉琪拍拍他:“谁欺负你了?跟哥几个说,哥帮你报仇去!”
说完就是一嗓子:“谁欺负盛玮了,给我站出来!何元,是不是你?就你喜欢欺负新来的!”
三组里正在和女同学聊天的何元腾地起身,冲着孙玉琪大步走了过来,面红耳赤:“你冤枉谁呢?谁说我欺负他了?”不过看看三四双盯着他的眼睛,口气还是软了下来:“我发誓我真没欺负他,我到现在连他叫什么还不知道呢!”
看着长得比何元似乎还魁梧些的盛玮,大家还是选择就相信了他。
不过盛玮此时倒总算抬起了头,眼通红,肩膀还一耸一耸:“没人欺负我!”
声音细声细气,像是个女孩的声音。
“那你哭什么呀?”大家异口同声问。
“今天考试没进一组,回去和我妈说她肯定会打我的?”
就为这个事啊,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明显就是被考试摧残少了的小白。
李伟拍拍他:“没事,你回家和妈说,下次努力进一组不就行了,我每次都这么和我妈说!”
张不伦结合自己的经历也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你比我好多了,你只不过没进一组,在我们家,有一门课没到九十,我还得跪搓衣板呐!”
“真的?”盛玮看着张不伦,张不伦一本正经地点头。不过张不伦没告诉他,自从五年级下学期开始,他好像还没跪过搓衣板。
孙玉琪在一旁作证:“骗你干嘛?他们家我去过,他和他弟哪门课没过九十分,都是自己跪着去,门口那个搓衣板大概有这么长······”手中开始比划着搓衣板的形状。
应该是脑补起张不伦跪搓衣板悲惨画面,盛玮不哭了。人的天性仿佛都是如此,即使过得再惨但凡听到有比自己不好过的,心里立马就会好受许多。
正如那句流传很广的名言:“你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开心一下啊!”
当然,孩子们之间当然是不会存在这样的事情的,但是张不伦的话明显起到了疗效,盛玮擦擦眼泪,再也不哭了,开始和刚认识的同学聊起天来。
“你家住哪?”李伟问。
“啤酒厂。”
“那我俩顺路,一会我们一起坐三路车回去!”
孙玉琪很兴奋地嚷了起来:“啤酒厂,我知道,廉泉啤酒,全国第九,刘世祥厂长又笑了!是吧?”
教室里的同学全笑了,盛玮也笑了。这是八十年代合肥大人孩子都耳熟能详的一个梗。
廉泉位于包公祠东,是花亭里的一口水井。传说廉泉有一个特别神奇的地方,就是会因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味道。普通老百姓喝了会解渴;清官喝下去,清冽可口,甘醇香甜;但是如果贪官喝下去,必定苦涩难咽,像有芒刺封喉,而且当场头痛欲裂,无药可医。
那时候,啤酒在国内已经开始流行起来,进入千家万户。而以廉泉命名的合肥啤酒厂的廉泉啤酒,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庐州城里,可谓风靡全城。炎炎夏日傍晚,大街小巷内,露天的餐桌上,只要看到有几个光膀子,手里拿着个啤酒瓶在那吹的,凑近一看,必是“廉泉”。
到了乡下,廉泉啤酒还经常被人成捆成捆地搬回家中,家中来客白酒畅饮过后必一人再上一瓶啤酒,叫淋一淋。而夏天在家,出门前把啤酒放入井水中浸泡,等干完活回到家中,一口下去,透心凉。喝光了的空瓶,更是孩子们的最爱,可以拿去和卖冰棒的换冰棒吃。
合肥啤酒厂最具代表性的那句“廉泉啤酒,全国第九,刘世祥厂长又笑了!”广告语,日复一日通过当地可以接收到的几个电视台滚动播放,在合肥,甚至安徽省,一度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因此一句“刘世祥厂长又笑了”,顿时拉近了大家的距离,还没准备回家的孩子,三三两两坐在盛玮周围,就啤酒厂的话题,又聊了许久。
张不伦也感觉好奇,特别是关于刘世祥厂长这位风云人物的故事,问得最多。可惜盛玮知道的也仅仅是从父母口中道听途说的寥寥几个轶事,并且也无想象中各种传奇之处,弄得张不伦很是遗憾。
去赶厂车的时候,张不伦懊恼地发现,为了盛玮,为了刘世祥,自己的辅导书还没来得及去买。
第九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盛玮一脸兴奋而来,激动地告诉李伟,昨天按他教的说法回家一说,果然没有挨揍。
李伟笑了:“就这,一会我多再多教你两句,不就是考试没考好吗,我这招数多的很。”
张不伦也笑:“考多了就习惯了,你回家把写作业先当考试,自己规定多少时间,然后再去对答案,多练几次就行了。”
不可否认盛玮是个聪明的小孩,一周后就凭着自己的成绩进了第一组,可是第三周他又去了第二组。
原因更是出乎大家意料,他和二组的同桌张莎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宁愿不进一组,也要形影不离。
盛玮长得魁梧,但说话却像极了女孩子,在二组,不单是张莎莎,就是一组的陶娟,徐丽等一众小姑娘,下课后必会围着盛玮叽叽喳喳,说的还是张不伦他们听不懂的各类话题。
所以很多年后,张不伦始终相信男人中确实存在着一种叫男闺蜜的动物。在当时,这种动物的出现,对于男孩子们可能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老师们,却是有杀伤力的。
这一天,袁老师把张不伦,贾海燕,魏林棋等一众班干喊到了办公室,很严肃地问大家:“听说最近班里风气有些不正,你们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说说吧,最近班里都有哪些不正常现象?”
大家被问得一头雾水,连连摇头,继而七嘴八舌拍着胸脯,表示最近班里海清河晏,那绝对是一派安定团结的大好景象。
袁老师眼见是问不出丝毫头绪了,翻翻白眼,咳嗽了一声:“那你们说说,最近班里有没有男同学和女同学这个这个,超出一般同学友谊的行为呢?”
早就偷偷读过了《少女的心》的张不伦,突然脑筋短路,问了一句:“您是说早恋吧?”
袁老师一拍桌子,很是激动:“对,就是早恋!你们也发现了?”
大家不约而同摇头。袁老师很是遗憾,临走布置给大家一个任务,从今天开始大家轮流值班,放学后在校园里巡逻,一定要注意放学后不回家,经常单独一起的男女同学,发现了必须马上向老师报告。
出了门还一再叮嘱,这个事情一定高度重视,要当成很重要的任务来完成,如果发现了没汇报老师会有处罚的。弄得大家在往教室走的路上心情忽然就沉重起来。
“唉,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国民党特务?”魏林棋捣了捣张不伦,很小声地说。张不伦想了想,还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仿佛小说里那些告密的狗特务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他开始安慰起魏林棋:“估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们应该是碰不到的,你说是吧?”
以后的一段日子,学校里的授课速度明显加快了,老师们赶着把下学期的课程集中在上学期一起上完,然后会用一整个学期来带大家系统复习。习惯了隔三岔五分组考试还有各类考试的张不伦和魏林棋,每周三晚上还得悲催地进行他们的巡逻任务,不过很幸运,每次交接日志上都是:“今日正常”。
秋后,天渐渐黑得早了起来,五六点钟,校园里的灯光就亮了起来。一天傍晚,已经快结束当日巡逻任务的张不伦和魏林棋,按照惯例抄小道从操场往教室方向走,准备拿书包回家,经过一处比较僻静的冬青灌木林的时候,突然就感觉有两个人影一晃,又不见了。
以为碰上了小偷,张不伦和魏林棋顿时紧张起来,抄起砖头对着林子就是一声断喝:“谁?给我滚出来!”灌木从后缓缓站起了两个人,盛玮和张莎莎,手拉着手,脸通红的。
张不伦楞了,魏林棋也楞了。过了半晌,反应过来的张不伦憋足气,喊出了一句经典台词:“平安无事喽!”魏林棋看看张不伦,跟着也是一嗓子:平安无事喽!”
两人转身,聊着天,向教室走去。第二天,张不伦和魏林棋上学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课桌里,竟然都放了两袋大白兔奶糖。
日子一天天过去,感觉自己快被考糊了的孩子们,对即将到来元旦假期,很是憧憬,做着各种规划。
十二月底的一天,张爸爸和往常一样去厂车停靠点接张不伦兄弟。一个刚从市里办事回来的同事正好路过,一声大喊:“老张,你还在这傻等干嘛?赶紧骑车去接孩子,科大学生们上街,把市里所有的路都堵了!公交车不通了,厂车也回不来了!快去!”
张爸爸急了,一拍大腿:“我操!嗨,你说这帮孩子啊,你们没事干闲得去堵路干嘛?还是大学生呢!”
同事回答:“听说是什么区里选举给闹得,我也说不清,你还是赶紧去找孩子吧!”
张爸爸一路小跑,从家取了自行车,沿着厂车回来的必经之路一路寻了过去。走了约有七八里地,总算看到了张不伦兄弟,跟在一帮游行学生队伍当中,眉开眼笑,甚是兴奋。
后面几天,张爸爸和张伯伯便承担了早出晚归,骑车接送兄弟俩的任务。教学楼位于市区主干道,那段日子里,上课间总能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敲锣打鼓地奔着省委省政府驻地而去,把学校里的孩子弄得颇为羡慕,魂不守舍。
劝返了几个偷偷要溜出学校去加入游行队伍的孩子,童校长大发雷霆,很干脆的一把铁索把学校大门锁了起来。
所有的班级都接到了校长的紧急通知:“谁要敢迈出校门一步,就地开除!”于是,整个长二小安静了。
但是对于汽车厂的年轻大学生和青年工人,那段日子里仿佛有了谈论不完的话题,经常三五成群,围着收音机,边收听着各个电台新闻中关于这个事件的最新进展,边挥斥方遒,高谈阔论,一付以天下为己任的样子。
不过,堵路的事情没几天就被解决了,在电视里播放了省里老大和学生们的对话后,元旦前两三天,市区交通秩序终于恢复了。于是,张不伦兄弟又回归了正常上学坐公交车,放学坐厂车回家的正常生活。
1987年的元旦,就这样到来了。
第九十八章
元旦假期在孩子们焦急的期待中总算来了,和众多同学一样,张不伦兄弟兴高采烈。
为了庆祝1987年的元旦,市里组织开展了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庆祝活动。汽车厂响应省市号召,也举办了各种各样的群众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将在元月一日晚在厂办公大楼举办焰火晚会,早早就将通知贴在了办公楼前。
那年能够举办一场大型焰火晚会的工厂,在整个合肥市是屈指可数的。刚刚冲入改革大潮正在奋勇搏击的工厂,当年的效益还不错,于是厂领导一致决定,搞一次大型的焰火晚会,让工人们不用辗转市里也能观赏到壮丽的焰火。
那天晚上八点不到,吃过晚饭张不伦一家到了厂办公大楼下面的小广场,抬眼望去,已经是人山人海,煞是热闹。
随着一声声巨响,几条光龙直冲云霄,一团团焰火从厂办公楼二楼平台直冲云霄,在夜空中从如水银瀑布般泻下。一支支烟花刺破夜幕,仿佛烛光在空中闪亮,串串银色的礼花织成珍珠翠帘挂在夜空,天空成了花的海洋、光影闪烁的世界,五彩花雨让在场的大人孩子惊叹不已。
应该说整个焰火晚会的效果是不错的,只是在快结束的时候出现了个小插曲。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走到二楼平台,很大声地宣布,有请王厂长上台点燃烟花,与工人同志们一起欢度元旦。
王厂长穿着时髦的西服,走上平台,很有风度地向广场上的工人们挥手致意,可惜天空中焰火灿烂,台下响应的人不多,都是聚精会神盯着天上。于是,二楼平台上掌声,叫好声一片。
其实王厂长那天放的烟花和平常过年放的旋转陀螺,大地开花之类的差不多,一根竹竿一根线,烟花系在竹竿最前端线上,点燃后烟花会在旋转中放出五颜六色的光。
可是那天,等那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蹲在地上将引信点燃并迅速退到王厂长身后,足足有两、三分钟,烟花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厂长脸上的笑容慢慢开始变得僵硬起来,中年人看了一下台下,估计发现注意到这个事情的人不多,赶紧把烟花拿过丢在地上,引导着王厂长往回走去,一路还躬身说着什么。
张不伦那天的站的角度恰好全程目睹了这一幕,不知为何,张不伦的心里瞬间就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随后的几年,汽车厂的效益一度落到低谷,最少的时候几千人的厂一年才销售了不到一千台车。
不过这和王厂长的能力似乎没有关系,他几年后辞职去了厦门,带了一些他身边信任的骨干,操盘当地的一家客车公司。几番拼搏,后来数十年,那个厂在全国客车行业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自己也功成名就,挣了一份偌大的家产。
王厂长对汽车厂还是是有感情的,九十年代初刚刚知道汽车厂研制出了客车底盘后,立刻拍板他们所用的客车底盘必须从汽车厂采购。汽车厂的人到了他那,无论是送底盘的驾驶员,还是跑业务的销售员,只要是认识的,他必定哈哈大笑:“家里来人了!”
然后会大声的喊来办公室主任郑重嘱咐好好安排,晚上必是美酒佳肴,并且高朋满座,他亲自作陪。因而,一直到张不伦后来做销售的那几年,汽车厂的人每每提起王厂长,都会竖着大拇指来一句:“够意思!”
不过王厂长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了九十年代后期的某一天,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突发脑溢血,一夜间就告别了人世。
噩耗传来的一刻,汽车厂的熟人叹息不已,张不伦当时就愣住了,因为不久前他刚刚才从厦门出差回来。那几日王厂长都是热情接待,酒到酣处,必起身拍着张不伦的肩膀,以长辈自居,一段一段说着那些年汽车厂的故事。
汽车厂派出了一个隆重的吊唁队伍,张不伦没去,因为级别不够。当然,在王厂长头七那天,张不伦按照老人交代的合肥规矩,夜深人静时分找了一个十字路口,对着厦门方向给王厂长烧了一堆纸钱。
粼粼火光,纸灰飞扬,不知怎么,张不伦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焰火之夜。
所以后来的张不伦对于命和运数这个东西一直很好奇,于是找了《周易》《麻衣神相》《奇门遁甲》一堆古籍,自己在家苦心钻研,可惜资质鲁钝,,越学越觉得高深莫测,于是只囫囵吞枣明白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皮毛,越学越糊涂,终究未能在学下去。
元旦后离期末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课程安排的更加紧张,可有一天,张爸爸却不得不到学校给张不伦和金小宝请假。
张爸爸给兄弟俩带来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刚刚听说二舅因为工伤去世了。
二舅的父亲和张不伦的外公是亲兄弟,在家中排行最小,所以张不伦兄弟从小就习惯按合肥方言喊他:“老爹!”即是爷爷辈中最小的意思。
外公一辈兄弟四人,在共同经历了战乱,解放,粮食过关之后,到了八十年代,历经沧海,感情愈加深厚。而搬去八百户居住的,却只有张不伦外公和老爹,因此更是亲近。因此听说二舅的噩耗,老人们都伤心不已,但岁数已大,于是,就把二舅的后事操办托付给了老爹家的大舅,小舅,金队长,还有张爸爸等。
对于二舅,张不伦兄弟是很佩服的,很小自己就通过招工考试进了化工厂,而且还特别上进,二十出头就已经是厂里的团委书记了,讲话做事总是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张不伦赶到老爹家的时候,二舅的遗体还在化工厂。因为是工伤事故,厂里特别重视。等大舅,小舅,金队长,还有张爸爸等家属代表到场,厂里领导开始仔细地介绍情况。
二舅的去世说起来确实是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化工厂的车间是仿苏联的建筑,一楼车间,办公室在二楼。那天,木工维修楼梯栏杆,把楼道的栏杆全部拆到一楼好好刷了一遍油漆,然后开始重新安装,可是刚刚把位置对好,下面的螺丝还没拧,午饭时间到了,于是工人们就往食堂走去,准备下午继续操练。
那天二舅上午还有个会,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会议结束往楼下走的时候,习惯性的用手一扶楼梯栏杆,结果连人带栏杆一下就狠狠摔了下去。
苏式厂房楼层间隔是比较高的,人从那么高的地界摔下,当时就断气了。
厂里参加处理事情的所有人都很惋惜,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于是就事情善后开出了一系列优惠的处理条件,除了补偿,还包括让还没参加工作的小舅顶职去化工厂上班等等。
老爹一家并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本着尽快让人入土为安的想法,当天就让车把二舅的遗体拉去了殡仪馆。
第九十九章
二舅的遗体告别仪式按风俗定在了第三天上午。
晚上,在外忙碌并张罗操办丧事的大人们纷纷回到了老爹老奶的住处。那是一处很普通的平房,依然保持着早年农村建筑的结构,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偏房。门前狭窄的过道上,摆满了花圈。
空间很大的堂屋里,灵堂早已布置好。二舅的黑白遗像下,张不伦坐在地上,拿着黄纸,一张张丢入火盆。在合钢上班的大姥很郑重的告诉他,让他看着忽明忽暗的蜡烛,千万不能熄灭,不然二舅在黄泉路上就会迷路。当然,火盆里的纸钱更是不能断的,因为二舅在路上还有阴差和许多小鬼要打点。
大姥岁数大,白事经历的多,懂的也多,很多风俗讲究说得头头是道,大人们对她的意见相当尊重,因此按照她的吩咐开始准备后面的事情。
老爹老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整天都坐在偏房的床上,呆呆地流着泪,没说一句话。到了傍晚时分,突然,偏房里传出老奶一声长长的哽咽,哭声未起,就听到了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里面看护的人尖叫起来。
大姥瞬间脸色变了,一下就冲了进去,几个姨娘也匆匆忙忙跟着跑了进去,又是一阵痛哭。很长一段时间,一阵阵细声细语的劝慰后,偏房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夜深时分,堂屋里还有不少亲戚,或站或坐,纷纷念起二舅生前的点点滴滴,说得多了,从不愿意哭的张不伦忽然就感觉鼻子一阵发酸,想起了二舅拉着他和弟弟出去玩的时候。
四姨说着说着又哭了,断断续续说起了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小二云了,小二云跟我讲四姐我要走了,我问他,你去哪?小二云摆摆手,一下就不见了!”
小二云是二舅的小名。
四姨懊悔不已,一个劲自责:”你们说,我要是早知道他讲走了是这个意思,今天早上,我就是堵在门口也不能让他去上班啊······”
堂屋里安静下来,一阵唏嘘。
忽然有人插话,说人死之前似乎都是会有预兆的,而且多多少少都会向他生前最亲密的人透露些许消息,有的是梦,有的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说了好几件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好几件事情。
习惯了好些年无神论与人死如灯灭的教育,有相信的,也有不相信的,话题突然就转到了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魄和阴曹地府上面。
大姥言辞凿凿的和大家说,人死后魂魄肯定是有的,并且第一天夜里如果想家,他还会借着风再回家看看,或隐在某个角落,或附于某些动物身上,匆匆看上一眼,立刻再上路去阎王爷那报到。
到了第七天,死去的人还会在牛头马面,大小二鬼,四位阴差鬼兵押送下回来,看看自己住的地方,探望一下自己的亲属,了却和人间的各种羁绊,这就是传说中的“头七回魂”。
为了能让去世的人能够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人们往往要在家中摆上贡品,贡品荤素搭配,越丰富越好,但是忌讳摆上牛肉,马肉和狗肉。丰盛的贡品可以犒劳送灵魂上路的四位鬼差,不仅可以让亡者在家多逗留一会,还会让亡者在路上不会遇到各种尴尬。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讲究,比如说要在门口放上一碗清水和五谷杂粮,清水可以为踏上道路的亡魂洗去前尘的羁绊和困难,让他们安心上路。而摆上五谷杂粮的目的则是为了防止煞气,驱邪避邪。
晚上,大姥说了很多关于习俗的传说,那个时候的张不伦恰好也在读《聊斋志异》,只是文言文太多,很多故事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大姥说的这些事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于是一边烧纸一边仔细听着。一时抬头,往黑漆漆的屋外望了一眼,僻静树荫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一只黑猫。
张不伦一直忘不了那黑猫看他的眼神,就如平常二舅看他眼神一样。真的是二舅的魂魄回来了吗?张不伦一时间也有些迷糊起来。
到了半夜时分,大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孩子,别烧了,回去睡吧,二舅他们也要住店了!”
虽然知道大姥文化不高,连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但那一刻张不伦还是感到由衷地佩服,大姥连鬼魂什么时候住店居然都能知道。
躺在床上的时候,张不伦开始了第一次关于生死的思考。
人真的有鬼魂吗?死了以后真的会去阴曹地府吗?
人死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特别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看书上说,死了的人都是断气而亡,是不是没有呼吸给憋死的呢?那一刻,是不是相当痛苦呢?想想自己憋个几分钟气已经面红耳赤相当难受的样子,张不伦突然感觉好可怕,赶紧翻了个身,用毯子捂着头,昏昏睡去。
二舅的后事在单位和家人的操持下,办得很隆重。一段日子过去后,各家又回归了各家正常的生活。
倒是张不伦的外婆却从二舅的事情中感到了人生无常,说不准哪天就会碰到什么天灾人祸。想想自己的两个外孙,感觉还是应该找高人给算算,将来即使没有个好前程至少也要保个平平安安。
于是她托了不少人,终于如愿所偿排到了八百户候瞎子的号。
候瞎子是个算命的,不知那一年搬来的八百户,在合肥东门一带很有名气,都说他算得相当准。因为找他的人挺多,他坚持每天只愿意算十个,多了一个都不算,所以要想排上号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早年间,候瞎子也是拿着一根棍,一块板走街串巷讨生活,谁知遇上一些事情还都被他算准了,颇有些传奇,于是口口相传,名声越来越大,从那后找他算命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说有一天,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候瞎子走到一排平房前,坐了不少聊天的妇女。男人们在单位上班,都还没回家,于是女人们就围着候瞎子问这问那。聊了半天,因为大家都穷,所以也没人舍得花钱给自己算个命,把候瞎子弄得十分无聊,起身准备离开。
其中一个女人说:“你先给我算算,看像不像,如果像,大家就信你的,一会都找你算!”
候瞎子听那个妇女报过生辰八字,捏着手指稍稍想了片刻,脸色一下变了:“你这个大姐啊,命也不用算了,你可能吃不上今天的饭了!”
在场的妇女们全惊呆了,七嘴八舌开始指责起来,你这个瞎子也太能散扯了吧,好好一个年轻妇女啊,你怎么能这样瞎说呢。
候瞎子也不多言,摆摆手,匆匆离去。
那个女的也一溜烟跑回了家,倒不是给气的,厨房里还做着饭,只等她男人回来吃饭了,她要赶紧回去给灶再添一把火。
八百户住家那时烧的都是大灶,烧锅的时候经常还是需要人给看着,往灶间填柴。等到了家中一看,光顾聊天,灶里的火已经灭了,只有炭火还亮着火星。
一急之下,她抓起一把柴火往炭火上一搁,拿起吹火筒对着火星就吹。不到十分钟,他男人到家了,到了厨房一看,她已经倒在了灶边,不省人事。
她丈夫立即出门大声呼救,左邻四舍闻声而来,有人就在嘀咕:“这候瞎子算得怎么这么准啊?”
大家都以为那个妇女得的是什么急病,他丈夫抱着她一个劲喊,发现她脸部异常,嘴里更是异常,都合不上了。一条黑红的老蜈蚣还在她的嘴里,舌头肿得都让她窒息了。
事情轮廓渐渐清晰,原来是那个老蜈蚣窝在吹火筒里,加上这个女的到了家中一时比较着急,一不留神,就遇上了飞来横祸。
后来有人问候瞎子:“你算得那么准,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怎么死的,她也好有个防备!”
候瞎子说:“算命的都是只算命不算事,她因何而死我也没算,好多事情不能瞎算,泄了天机我也是要倒霉的!”
第100章
具体又是哪一年的哪个季节,现在都已模糊,只是感觉天气不错,阳光灿烂,衣服穿得不多不少,约是春秋季节。
一日,一辆小车停在了候瞎子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妇女,气度不凡。当时的小轿车对于寻常百姓家还是稀罕之物,所以当年轻妇女到来的时候,在邻里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据当时在现场的人说,这个女人进家之后就自曝了家门,包括出生年月日都一一给候瞎子说了一遍。候瞎子听了之后,似乎没见他怎么掐指推算,就张口说道:“你是子时生人,按照命理来说,应该是姐妹四人,而你排行老大。”
女人听了之后,连忙点头:“没错,我家里确实还有三个妹妹。但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一下自己的婚姻,未来的子女以及事业情况。”
候瞎子继续说道:“从婚姻上来看,你绝对赶不上早婚。婚姻的大门要到将近30岁才会向你打开,而你们婚后孩子问题将会成为难关。”
说到这里,女人一下就激动了:“大师高明,我确实在29岁结的婚,如今也有4年多了,但孩子问题就是不能解决。所以今天想要来问问大师,有没有什么应对的高招呢?”
候瞎子回答道:“对于孩子,你也不要太着急,因为你命里是有孩子的,而且是一男一女。虽然现在有了计划生育,但是两个孩子的命还是不要轻易去改变,否则恐怕对你也是后患无穷。”
女子听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等到她抬头的时候,眼里似乎充满了希望。“那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未来的工作上运势又是如何呢?”不到片刻,女子又提问道。
候瞎子回复:“你命带官运,但不是现在,估摸着要到40岁以后就会官运亨通了。”过了两三年的某一日,那个女子带着一儿一女专门又来找候瞎子了,说先生所测之事都应验了,这次专门是来登门致谢的。此后,更是造访不断。
后来传说该女去皖北当了县长,40岁之后事业平复青云,很快升了职,一直到了省里。
诸如此类的传说多了,候瞎子早就不用走街窜巷了,每日早起开门,排队等着算命的人早就络绎不绝,还有不少是外地赶来的,晚上住不起旅馆就在屋檐下对付一宿。候瞎子一直坚持着他的规矩,每天只能看十个人。按他徒弟传出来的说法,算命伤灵气,一旦超过十个,师傅说他自己也算不准了。
从五十年代整片村庄搬来八百户的住户中,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候瞎子一家还只能算是外来户。张不伦的外婆托人说了这个事,不久就拿到了号,排在第二个,因为第一个有人早已定好了,反复交代早上一定要在七点半前到。
那天是张不伦陪着外婆和妈妈一起去的,那是一幢自家盖的两层小楼,在连片的平房中煞是显眼。
进到屋内,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摆放着麻衣神相、易经等线装古书,还有卦签等物品。一位身穿长袍,留着长长胡子的瞎子,坐在椅子上等候。张不伦和妈妈走到他面前坐下,交上了算命费用之后,候瞎子便问了张不伦兄弟的生辰八字等一些信息,问好后,开始掐指推算,半晌,候瞎子摸了摸他的胡子,说两个孩子只要家长好好管教,长大后定会衣食无忧,都很有出息。但属马的小孩天性好动,家长还要多费些心思,不然很容易闯祸。
张妈妈听了高兴极了,连声说是。张不伦不以为然,心想,长大后的事谁能说得定呢?谁不想听你两句好话呢?而小男孩有几个不调皮的,这还用你算?
他想起了传统相声里有个故事,只要有人让算命先生算自家有兄弟几个,算命先生就是那句“桃园三结义,咕嘟一枝”,反正怎么算都对。这个候瞎子好像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啊,不会也是那种玩文字游戏的货色吧?
他感觉有些无聊,起身走到另一个房间,看着墙上挂着的八卦,还有各种法器,开始发呆。候瞎子那边还在滔滔不绝,念一会口诀,和外婆,张妈妈说上一段,,快结束的时候,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这个马,是天马行空的马,将来肯定不会留在你们身边······”“这个虎,学习呱呱叫,一考就不照······”
外婆突然就嚷了起来:“你瞎扯吧?我外孙从小成绩一直那么好,怎么会考不好呢?”
候瞎子那边倒也没说什么,张不伦心里一惊,属虎,那不是说的我吗?转身往那个房间走去,算命已经结束了。外婆和妈妈拉着张不伦往家走去!
“这个候瞎子,屁本事都没有,算得一点都不准!”外婆恨恨地说。
张妈妈劝外婆:“你也不能人家说了不好听的话就埋怨人家,我们不就是来算个命吗!”摸摸张不伦的头:“好好学,别听那个瞎子的!”
张不伦点点头,心里大有一种期末考个年级第一来砸卦摊的冲动。候瞎子的话一段时间里成了张不伦学习的动力,为了迎接期末考试,他复习更加刻苦了,连着两次周考总分都远超第二名。
可是金小宝却闯了一个大祸。起因是学校的大象滑滑梯很受学生喜爱,课余时间去那玩的孩子也多,金小宝也经常去,并且还会自创出不少新的游戏。
那天,他们站在象背上,金小宝灵光乍现,告诉小伙伴们来玩个狼牙山五壮士的游戏。就是金小一声宝喊:“为了新中国,冲啊!”
象背上的孩子就开始往下跳。结果那天金小宝喊完了,自己没跳,看着小朋友们跳了下去。落地的几个孩子中有一个当时就崴了脚,疼得哇哇大哭,校长老师闻讯跑来,赶紧送到学校对面的安医附院,骨折。
老师们脸都吓白了,从那么高的象背上跳下了,还好只崴了一个,要是全骨折了,学校还真没办法和家长交代。这下,好脾气的童校长也不干了,把张爸爸请到了学校,就金小宝的教育问题好好给张爸爸上了一课,说到气愤处,桌子拍得啪啪响:“我干教育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调皮捣蛋的!”
被教育了张爸爸,回家后从厨房摸出一把火钳,对着金小宝就是一阵追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张妈妈若有所思:“那个候瞎子,讲得好像还有点像啊!”
第101章
金小宝的事,在张爸爸张妈妈带着钱和慰问品去伤者家赔礼道歉后,总算是告一段落。
可那段时间张妈妈开始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总是唠叨这个候瞎子怕也不是浪得虚名吧。好在不久以后的期末考试中,张不伦如愿以偿地拿了年级第一,给了候瞎子魔咒一记响亮的耳光,张妈妈长长舒了口气,世界清净了。
当然张不伦还没有愚蠢到去砸人家卦摊的地步,除了自认力量悬殊外,这个寒假并不轻松。各科老师的补课已经占据了相当多的时间,此外,除了寒假作业,老师们还布置了大量复习任务,开学就要进行模考。而金小宝也不例外,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回家并无任何表扬,除了正常要去的奥数学校,因为他的前科,张妈妈又布置了一堆课外习题,说好定期要检查,以充分限制他自由活动时间。
一直到年三十早上,兄弟俩才松了口气,感受到了过年的可爱。
除夕的一整天,张不伦兄弟都在带着小表妹金玲在疯狂玩耍,自由飞翔,他们太珍惜这难得的休息时间了。中午的年饭桌上,孩子们心不在焉扒了几口,又出门呼啸而去,一下午就把金队长给他们准备的烟花消耗殆尽。
早已习惯了的金队长回到房间,不知从哪又拿出来一堆,递给兄妹们,再三叮嘱:“你们一定要省着点放啊!”
到了晚上,屋外漫天焰火中,舅舅,爸爸,妈妈开始陪着外公打麻将,玩累了的孩子们端坐于电视机前。那年的春晚,让张不伦兄弟认识了两个人,徐良和费翔。
“假如我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那夜,一曲《血染的风采》歌声久久回荡在春晚的舞台上,同时,也唱进了无数个国人的心中,于是,身着军装,坐着轮椅被推上春晚舞台的徐良火了。
那个年代,人们崇拜英雄,敬重英雄,更感慨于英雄之坚强,因此,徐良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英雄。大街上,小巷里,电视和广播里,徐良的故事广为流传。
1985年,西安音乐学院四年级学生徐良,因为一次偶然的慰问演出,意外地开始了军旅生涯。那时候,中越老山战争开始不久,各高校经常组织学生到前线慰问演出,徐良被选中。
“部队马上要换防到云南中越前线,我们去演出,我第一次感受到战前的肃杀气氛——团长一声令下,全团2000多名官兵齐刷刷脱掉军帽,全是光头,誓师上战场!”
这是充满理想主义的1985年。还有几个月就大学毕业的徐良想参军了。经部队和学校的层层审查,徐良终于成为一名军人。入伍第3天,他所在部队开拔到越战前线,接着就是3个月的“战前加强训练”。
“每天1万米。战训的1万米和平时操场上的1万米不一样,跑的全是山地,根本没路。还得背着背包跑,你知道背包里是什么?砖头!一边8块,总共16块。最怕下雨,一块砖就能有3块重。下来抬腿过门槛,腿哆哆嗦嗦就是过不去。别管你多累,第二天摸爬滚打照样1万米。”
按照规定,徐良是大学生直接入伍,专业又是音乐,领导想让他留在团部。他不干,坚决要求上前线。那时候,大学生直接入伍的士兵比较少,徐良是典型。“上前线打过仗,这兵才不算白当。不然我参军就为穿这身军装晃荡么?”
就这样,大学生徐良上了前线。
1986年5月2日晚——一个让徐良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越军偷袭部队所在阵地的下方哨位。
徐良和几个战士奉命前去支援。正在向下方移动时,敌军开始了对上方哨位的偷袭。徐良和战友们分析,敌军的真正目的很可能是袭击上方哨位,佯攻下方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
徐良卧倒在一道土坎后面。对于下方的三道黑影就是3枪,3名越军全部倒下。
毫无疑问,年轻的徐良高兴得太早了,他以为越军已被全部击毙,站了起来。“上前线几个月了,还没见过越南人,亲手击毙了几个,太激动了,太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了。”
越军的枪响了,徐良倒在土坎上。子弹射中的是左腿,没有打中骨头,却射断了股动脉。徐良当年的自述形容那血“不是往外流,而是往外喷!”
醒来后,徐良躺在医院里。事后得知,他那3枪击毙一敌,击伤一敌,负伤的敌兵被战友击毙。整个战斗我军只有他一人受伤。而他之所以能躺在医院里,是战友们轮番抬着才穿过封锁线。
失血过多,拖延时间过长,导致徐良左下肢缺血坏死,不得不截肢。两个半月之内,他接受了9次手术,前后共用血26000毫升,“血管里都是战友的血”。
这一年,《血染的风采:徐良的抉择》和《血染的风采:一等功臣徐良的人生启示录》两本书同时出版;他主演的《血染的风采》开播,他因此获得“中国十佳电视演员”的称号。
不过世事难料,十年后,张不伦出差,偶然在火车上买了一份小报,看到了一篇署名为“北明”的文章。文章称:徐良犯的是一级谋杀罪。全班士兵战死之后,他受到班长的监督,临阵脱逃未遂。当他和班长来到悬崖峭壁时,他将班长推下了悬崖,然后逃离战场……班长竟然没死!后来在中越交换战俘时,班长回到了故土……此案得到了公正审理:徐良被判无期徒刑,终生监禁。
当时就把张不伦给震撼了,自小到大好不容易形成的英雄观差点崩溃。好在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那个作者是为了出名,为了钱在杜撰,是在抹黑英雄,不过那又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所幸还是还了英雄一个清白。
自那后好多年里,即便网络上针对一些名人,一些热门事件被所谓的正方和反方吵得昏天黑地,张不伦依然该吃吃,该喝喝,权当看小狗小猫打架玩。
当晚,来自台湾的歌手费翔出场的时候,整场晚会已经接近尾声。观众们观看了3个多小时的节目后,多少有一些疲惫了。可是,当费翔以一身充满活力的红色燕尾服一登场,用两首歌《故乡的云》《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下就征服了现场观众,以及亿万坐在电视机前的电视观众。
相比于以前歌唱演员站立于舞台中央,辅以少量幅度有限的形体动作,而费翔则是载歌载舞,全身都在动,加之舞蹈演员的伴舞,让整个舞台全活起来了,充满了激情与动感。
此后的春晚,这种全新的演唱风格一度成为主打,也让春晚走向开放。
当天,费翔给大家留下印象最深的他的那首《冬天里的一把火》,以至于很多年后依然津津乐道。
因为,几个月后,东北大兴安岭发生有史以来的特大火灾。
第102章
1987年5月6日,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的西林吉、图强、阿尔木和塔河4个林业局所属的几处林场,同时起火,引起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特大森林火灾,大火持续燃烧了21天,过火森林面积达56万公顷。
其中有林面积近70%。烧毁房舍61.4万平方米。内含居民住房40万平方米,贮木场4处半,林场9处,存材85.5万立方米,烧毁各种设备2488台,粮食650万斤。桥涵67座,铁路专用线9.2公里,通讯线路483公里,输变电线路284.2公里。受灾群众5万多人,死亡193人,受伤226人。投入灭火人员共约3万多人,直接经济损失约5亿元人民币。
直接肇事者叫汪玉峰,这个河北农民到林场干活刚刚13天。他启动割灌机引燃了地上的汽油,把割灌机也烧着了。如果他脱下大衣一捂,火就可能被扑灭,可汪却拖着机器跑了七八米,等他叫人来时,火势已变成很难控制的树冠火了。汪玉锋被拘留时,竟还问:“我这个月的工资还开不开呢?”
那段日子里,为大火揪心的人们天天关注新闻的同时,很多人不约而同就联想起了费翔在春晚上的那首《一把火》,于是,费翔更火了。
不过对张不伦而言,那是他上学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生的事情了。那年大年初四,还沉浸在春节假期欢乐乐此不疲当中的张不伦兄弟,被父母亲一声:“要收收心了啊!”立刻乖乖投入到成堆的寒假作业和复习预习中去。
有了假期的学习积累,等开学第一天学校模考成绩公布出来,张不伦成绩不好不坏,反正在年级前五。
接下来的各科综合复习,倒是让张不伦感觉很是轻松,老师们竟然从三年级开始讲起,尽管进度很快,但对于张不伦来说,刚开学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惬意的,甚至感觉比寒假里的学习还轻松。
班里的格局基本也固定了下来,每次分组考试该在优秀组的还是在优秀组,在希望组的基本上也没机会考入优秀组了,实力悬殊太大。
倒是魏林棋在这个毕业季似乎意识到了离别的到来,对友情更加重视起来,整日和张不伦形影不离。一日课后,两人边说边笑往教学楼走,为了少走两步路,直接拐上了一段校园还在施工的土路。
还在谈笑风生的张不伦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很疼,他蹲下身看了一下鞋底以后,有点不知所措了,白球鞋的鞋底,被一个玻璃片扎了很大一个口子。
接下来,魏林棋的脸色也变了,脚底处,鲜血汩汩流出,很快就淌了一地,张不伦就感觉身子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跟着就听到了魏林棋同学一声难听到让他至今都没办法忘却的哭喊:“救命啊······”
周围的同学很快把班主任袁老师喊了来,袁老师跑得气喘吁吁,看了下张不伦的伤,问道:“还能坚持吗?”
张不伦点点头。
袁老师背起张不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学校对面的安医附院急诊科冲去。
在急诊室,当医生看了下处理了下伤口后,和袁老师说估计要缝四针,此时张不伦的脑海里对于缝针是没有概念的,还在惦记着处理完伤口差不多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了,今天是去长江饭店呢还是省政府食堂呢,去迟了面包应该就没了。
忽然,一下痛入骨髓,直逼脑神经的强烈刺痛,让他“啊”的一下不由自主发出了极为恐怖的惨叫,浑身一阵抽搐,把医生当时就吓了一跳。
袁老师赶紧蹲下紧紧握住张不伦的手,轻声安慰道:“孩子,别怕,坚强点,你想想江姐,刘胡兰,想想那些革命先烈,面对严刑拷打也要保守党的秘密,听话······”
张不伦喘着气,点点头,又是一声:“啊······”
仿佛体验到了当年江姐那十指连心的痛苦,张不伦突然感觉自己当革命英雄的可能性估计是不大了,太疼了。
不知到了第三针还是第四针,当已经被疼得迷迷糊糊的张不伦再次发出鬼哭狼嚎地惨叫后,竟然喊出了一句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我招,我全招了啊······”
医生扑哧一声笑了,袁老师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
手术很快结束了,坐在医院走廊椅子上,袁老师和张不伦说下午就不要上课了,已经通知家长赶来了,回家把伤口彻底养好再来上学。
张不伦点头答应。
袁老师看看张不伦,犹豫了一下,和张不伦很诚恳地说:“孩子,这个,这个,听老师的话,你将来可千万别去当兵啊!你看,要是万一被敌人俘虏了,那个罪啊,咳,咳,反正你肯定是受不了的,是吧!一定要听老师话啊!”
张不伦小脸顿时一阵通红,这听着貌似不像是好话啊!
张爸爸来得很快,隔壁的李叔叔开着卡车送他来的,把张不伦抬进驾驶室后,袁老师和张爸爸往学校走去,一路还交代着什么。
李叔叔把车停在了学校路边,过了好大一会,张爸爸拿着张不伦的书包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叠纸,上了车往张不伦手里一塞:“把这个收好了,这段时间你只能在家自学了,这是你们袁老师帮你要的每门课的复习要求。”
张不伦接过,纸张不同,字迹不同,却都写得密密麻麻。
车刚到楼下,就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张妈妈,拉着儿子的手问长问短,听说流了不少血,很是心疼:“下午下班妈妈就去买猪肝烧汤给你吃,那个补血!”
家里的床早已铺好,将一瘸一拐的张不伦扶到床上躺好,确定儿子伤口不再疼了,张爸爸和张妈妈上班去了。
张不伦躺在床上,突然间意识到,他现在可以不用上课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休息了。于是头一歪,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不但父母亲已经下班,就连金小宝都到家了。金小宝憋着嘴,很着急地问哥哥疼不疼,听哥哥说不疼这才稍稍高兴起来,和哥哥叽叽喳喳说了半天。说今天上午听有班上同学在议论,刚刚六年级有个男生脚被扎了,血淌了有半条路,估计是活不成了,金小宝当时还很好奇,准备下课去现场看看。
结果问来问去一听是自己哥哥,当时就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是颜老师跑来告诉他,哥哥没事,被爸爸接回家去了,这才不哭了。
说话间,金小宝从书包掏出了厚厚一摞:“哥,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张不伦接过一看,是一整套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由衷感叹,这还真是兄弟情深,知我莫如金小宝啊!
第103章
在家过着逍遥快乐的日子没多久,待能下地走路了,张不伦不得不咬着牙去了学校。因为,毕业考试就要开始了。
毕业考试的卷子市里统一命题,考试前,市里为此特别开了会,强调了很多事情。学校更是重视,为了让学生们提前适应小升初的考场环境和规则,特意给金小宝那个年级所有学生放了假,把六年级所有的学生打乱,全部换教室考试,模拟小升初的的考场环境布置,一个人一张桌子,安排陌生老师监考。
上午语文考试,张不伦进了学校,在第一次拿着准考证去考场的路上,还一直感觉很新鲜,等进了教室,看到了魏林棋,孙玉棋好几个同学,很是高兴,叽叽喳喳了好大一会。
可是等到考试铃响,卷子发下来的那一瞬间,张不伦顿时兴奋不起来了,前三题选择题一题不会。按照以往的经验,考卷试题分布都是从易到难,如果前三题答不上来,那估计整个考试就废了。
张不伦左思右想也没想起答案,只好不多做纠缠,可从第四题开始,题目好像又回到了以往考试的规律,一路到底做得都很顺畅。等到作文写完,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反过头来继续琢磨头三题,可是苦思冥想,却找不到一点记忆,到了快交卷的时候,干脆心一横,发扬大无畏的敢蒙敢干精神,直接填了三个看着顺眼的答案上去,尽管这样,估计想拿高分得把握已经不大了。
等交卷出了教室,和魏林棋还有从其他班走过来的几个同学一对答案,十个人九个说法,魏林棋脸色有点僵:“我语文这次算是考废了,一看前面不会,后面好几题都连着错了,作文也写得不行!”
张不伦还在安慰他:“没事,我那前面也都是全靠蒙的。我们看下午的吧,数学那是我们强项!”
中午,魏林棋没有回家,和张不伦一起去食堂吃的饭,回到教室就把他的数学习题集拿了起来,复习一遍后果然找到了信心。可等到下午的数学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又一次彻底并狠狠扇了所有小朋友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数学卷子前面的题倒不是很难,可是做着做着就做不动了,填空题里有几题计算量特别大,并且算出来的结果分子分母都大得吓人,弄得张不伦差不多要怀疑人生,只好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想着做完再去验算一遍。
再往下做,到了倒数第二题一个八分题,又给拦住了,怎么也找不到思路,一看时间,离考试结束只剩四十分钟不到了,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没遇到过的。
好在最后一道十二分题倒没有再为难他,很快做了出来,再往上想倒数第二题,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突然间张不伦想起了大哥给他的初中自学教材上的一种解法,划了两条辅助线,果然解了出来,检查了一遍,结果应该是对的,可是这种方法老师没说过,过程给不给分就不知道了。
尽管如此,再一看时间,离考试结束不到五分钟了,哪还有时间验算前面的题,只好赶紧按草稿纸上算的答案给填了上去。等到铃声响起不得不交卷走出教室,张不伦就一直感觉头晕晕的,这明显是两门课九十分不保的节奏啊。就这个成绩,别说四十五中重点班,就是普通班都够呛。
见了面,大家再没对答案,都是一脸凝重,几年来看上去向来坚强的魏林棋突然就哭了,张不伦没安慰他,其实他也想哭。
到了家,张爸爸和张妈妈问起考试,张不伦一言不发,吃过晚饭没精打采回了房间。为了不影响孩子明天考试,张爸爸张妈妈也不再多问。
第二天的自然考试,倒是让大家似乎又找到了信心,题目不难,稍微细心点答对九成都不成问题,可是这门满分才五十的课程,对于前面那两门满分一百的课程而言,意义不大。因为无论怎么算,总分也好不到哪去。
毕业考试后放了三天假,张不伦却没有了玩耍的兴趣,估计魏林棋他们也和他一样。等到了返校的日子,许文强,李伟,魏林棋等都是早早到了学校,忐忑不安地坐在教室里。
等到袁老师公布完成绩,张不伦震惊了。语文87,数学99,自然50,他居然以236的成绩拿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三。
如果按这个成绩,他蒙的那些题应该是答对了大部分。那一刻,他在心里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真主,耶稣,圣母玛利亚,反正只要是记忆里认识的各路神仙,统统感谢了一个遍。
可是魏林棋的总分不高,落到了210多分,尽管许文强,李伟他们没有考好,但好在都上了230,而魏林棋这个成绩,在全班,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了。
那天,魏林棋没有哭,也没有说一句话,一个人悄悄走了。
后面的几天,张不伦一直想尽各种办法想和他聊天,可是效果不佳,他始终眉头紧锁,像个闷葫芦一样。不过这次考试对张不伦打击也挺大,彻底颠覆了他上学以来的考试观,从来没遇到哪一次像这样有这么多题是完全不会靠连蒙带猜的。听说小升初的卷子比毕业考试难度还大,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哪还敢保证每次都有这个运气?
张爸爸起初看了成绩还挺高兴,可是在饭桌上听孩子说了这么个情况,心里也是忐忑起来,于是分别去找了董老师的爱人和王表叔,登门请教,打听一下像这个情况孩子上重点班的把握到底有多大。
董老师的爱人在教委工作,还就负责招生工作,听张爸爸说了这个情况,说孩子应该问题不大,今年毕业考试的试卷和往年比难度确实是大了点,有些超纲,估计小升初的卷子难度应该不会再增加了。王表叔是四中的老师,大学一毕业就从事教育,好些年了,对于升学很有经验。看过张不伦的成绩,说近几年四十五中重点班的分数线都在235左右,按现在这个成绩,只要正常发挥,应该问题不大。不过王表叔为了保险起见,和张爸爸说小升初考试一结束他就来找人查分,提前知道成绩,即使发挥失常,也可以马上该填其他学校的重点班。
张爸爸这才松了口气,再三道谢而回。
知道了消息的张不伦,第二天便兴冲冲地在操场上找到了魏林棋,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这次小升初考试绝对不会比毕业考试难,让他打起精神来好好准备。可魏林棋听后只是笑笑,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教室了。
看着他独自离去有些萧索的背影,张不伦一时也有些无力,他很想帮助这个朋友,让他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一周后,小升初考试就要开始了。
第104章
离小升初考试还有最后三天的时候,学校给大家放了假。
那天放学前,袁老师来了,反反复复,絮絮叨叨,交代大家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准考证,记得在前一天一定要让家长陪着一起,去熟悉一下考场。
似乎觉得自己今天也说得有些啰嗦了,最后自己都很不好意思地宣布:“就这样吧,下课!”
“起立!”在贾班长一声口令后,大家一起起身,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有气无力从嗓子眼哼出那句:“老师再见······”同学们不约而同弯腰,集体给袁老师鞠了一躬。
这个从没有任何人事前策划和组织的集体动作,把袁老师弄得当时就是一愣,继而擦擦眼,挥了挥手,转身向他办公室走去。
走廊里,是大家最熟悉的那条瘦削却不失挺拔的身影。张不伦的考场在永红路小学,魏林棋分在了安三小。和往常一样,魏林棋陪着张不伦一起往厂车停靠点走去,这条路,他们俩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到了地方,魏林棋冲张不伦抿嘴笑笑,拍拍他肩膀:“好好考!”
张不伦看着魏林棋:“加油!初中我们还做同学!”
魏林棋点点头,往回走的时候,喊了一句:“考完试我带你去炉桥玩,记得找我啊!”
看着好友的背影在人流中越行越远,终究消逝不见,张不伦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酸的,却不是想哭的样子。
魏林棋后来最终还是没发挥好,去了四中,考试结束很长时间都未曾见面。上了初二的一天,和张不伦在城隍庙街边偶然遇见,那时初中学习节奏已经开始紧张起来,说了会话便分开了,从此再杳无音讯。
张不伦参加工作后有天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的伙伴,专门去了市里的建筑公司宿舍,魏林棋原来住的地方,可是那里早已被一幢幢高楼大厦取代,鳞次栉比,车水马龙间,哪还能问到半点讯息。
回了家的张不伦吃了饭把房门一关,和父母说自己要闭关复习了。张爸爸张妈妈很是重视,让金小宝在客厅做作业,再三嘱咐千万别去打扰哥哥。
躺在沙发上,张不伦很惬意地掏出《天龙八部》看了起来,段誉那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能打得过鸠摩智吗?
九点多,写完了作业准备上床休息的金小宝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见哥哥居然在看小说,嘴巴张开,顿时像塞进了个鸡蛋。还没等金小宝发出声,张不伦赶紧从书包里递过一本《云海玉弓缘》,金小宝比划了个OK的手势,兄弟俩各自安好,分别去自己的武侠世界畅游了。
第二天清晨,金小宝在睡梦中不情不愿地被父母亲唤醒,看看还在呼呼大睡的哥哥,煞是羡慕,叹了口气上学去了。
早上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张不伦,拿了几本课本去了工厂区假山那边。假山不小,是工厂区花了很长时间在厂区里修的一个景点,有山,有洞,有潭,还有四处郁郁葱葱。
到了地方,张不伦相当开心,张元,庄园,方勇,一堆的伙伴都在,有拿着课本的,有带着零食的,也有把书皮换了带着小说来的。打着复习功课的幌子,玩着,闹着,大家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上午。可是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到了下午时分,家长们坚决不让孩子们去假山了。
被关在家的张不伦,只好安安心心开始复习。语文,自然,看着课本的提纲,先闭上眼想一会,然后自己往下梳理知识点,有想不起来的,立刻翻书,多看几遍。数学,应该是不用再复习了,一整本的小学生课外习题集加上江老师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那些稀奇古怪题目,一次又一次地摧残,现在看到题不难都觉得侮辱智商。自从见识过了毕业考试的题目,对张不伦而言,听了张爸爸从董老师家和表叔那边转述的分析后,似乎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考试这个东西,就是有人想整人的一个东西,一张卷子里总有人想着如何埋坑,埋几个坑。
真遇上自己不会的,别人也不一定会。蒙吧!那时就看谁的运气好了!
如此三天,张不伦在一片美好和谐的气氛中度过了他小学的最后一次复习生活。最后一天下午,张爸爸骑着二八大杠,驮着张不伦,去看考场。
永红路小学虽然位于三孝口闹市区,却被藏在了一排又一排的平房后面,沿着七拐八弯的胡同找了好大一会,才看到了学校那标志性的四层白色水泥教学楼。
学校面积和长二小差不多,整体布置也相似,张不伦拿着准考证很轻松就找到了明天即将成为考场的教室。门是锁着的,大致估算了一下座位位置,转身下楼。张爸爸看儿子出来了,拍了拍他头,说我们再去下徐妈妈家,明天我们考完就去她家,看明天她给你们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徐妈妈和张妈妈都是汽车厂一个车间的同事,她的儿子和张正和张不伦同龄,也是今年参加小升初考试。每个学期放假的时候,也经常会去汽车厂找张不伦兄弟玩,大家都比较熟悉。
徐妈妈家是隐在众多胡同里的一间带院子的平房,院子里用红砖单独垒了间小房间,屋顶竖着烟囱,做厨房用。
张爸爸停好车,刚冲屋里喊了一声的工夫,徐妈妈已经哈哈大笑迎了出来,一把拉过张不伦,用她那一贯炸耳朵的大嗓门对张不伦说:“快进家,家里还有几个小朋友。”
张不伦跟着徐妈妈进屋那一刻,自己都笑了起来。屋里除了张正,汪阿姨带着朱可为,江阿姨带着庄园,还有几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孩子,这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永红路小学考场亲友团啊!
孩子们见面打打闹闹的时刻,徐妈妈的大嗓门又起,问大家明天想吃炒肉丝还是炒肉片,鱼是红烧还是清蒸,中午是喜欢鸡汤还是排骨汤等等。接着又拉着张不伦他们去看他休息的地方,不大的两间屋子里,新铺上了好几张折叠床,分布在不同的位置,中午休息的时候不会受到太多干扰,让张爸爸和几位家长都连连感叹这准备的也太充分了,比他们想的都周到。
五点来钟,张爸爸带着张不伦往回走。刚进家,就看见了眉飞色舞,一脸得瑟的金小宝:“哥,明天我们放假!”转身悄悄捣了张不伦一下,小声说:“《云海玉弓缘》下册呢,上册看完了!”
“这么快?”张不伦都惊讶于金小宝的阅读速度。
金小宝很肯定地点点头,一脸期待。
第105章
第二天,张爸爸早早把张不伦喊起,张妈妈在准备早饭的时候,还没忘了反复交代让张不伦再检查一遍书包,看看考试的文具,准考证是否都带齐了。
清晨,路上车辆和行人很少,张爸爸的车骑得飞快,结果不到八点就到了考场。九点第一场是语文考试,看看考场的门还没开,张爸爸就和张不伦一起,坐到路边,静静等待。
“不紧张吧!”张爸爸问,
张不伦摇摇头,心里想着,中午徐妈妈家的那条鱼究竟是会做清蒸还是红绕呢?如果是红烧的话,肯定能多吃一碗饭的。
半个小时后,校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铃声响起,门开了,张不伦和父亲打了招呼,向教室走去。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张不伦彻底平静了,心中还有些欣喜。
题目不难,好几题还是平常反复考过的,一路到底,有两三个小题有些拿不准,但还是充分发挥了敢蒙敢拼的优良传统,挑了顺眼的答案就给写上去了。
四十分的作文也是袁老师练了很多遍的题,大致是写一个熟悉的人。张不伦很快以张爸爸为原型,一篇作文在草稿上就完成了。
这篇作文都写过三四回了。
张不伦没有照搬记忆里滚瓜烂熟,并且得分是优的作文,为了渲染气氛,在文章里增加了一段张爸爸为了家里维持开支,上城隍庙去贩磁带,结果被警察喊去了的故事。
在草稿纸上修改了几遍,张不伦开始往卷子上誊写,一笔一划,认认真真。袁老师说过,作文的字是很重要的,字不行,根本没机会拿高分。全部做完,看了下教室里挂着的钟,还有四十分钟,又检查了几遍,发现也确实没有什么可检查的,干脆起身交卷。
出了校门,张不伦才发现,他是第一个交卷的。袁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和张爸爸说着话,看见张不伦出门,一起迎了上来。
“怎么样?”两个人同时问道。
“还好,题目不难。”听了张不伦的话,袁老师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他又详细问起整个试卷的题目来。
张不伦按照自己的记忆,详细地和老师说了一遍,袁老师连连点头,不过到了作文那段,袁老师眉头皱起,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按原来的范文写呢?”
“可是加进去这一段,文章的故事性和可读性不就更强了吗?”张不伦问,道理也是袁老师教的。
袁老师有些遗憾,和张不伦解释道:“按范文写,你肯定得高分,但是选的这个故事呢,毕竟不是主流,就看判卷老师怎么判了。不过分肯定低不了,就算作文多扣几分,语文应该也在九十分左右了,放心吧!”
对于张不伦为什么没照搬范文问题,张爸爸一句话也没有多问,领着他去了徐妈妈家。
过了一会,小朋友陆陆续续回来了。
张正一见到张不伦,很紧张地问:“李白字什么?”
“太白啊!”
“完了,我填成大美了!”
“大美,没这个人啊,杜甫字子美!”
“嗨,这道题想半天就感觉好像不是太白,我就填大美了!”
说着笑着,你一拳我一脚,大家坐到了饭桌边。
果然有张不伦喜欢吃的红烧鱼,还有鸡汤。桌上,放了好多菜。
大家吃完,各自找床睡了,并不像往常一样,一刻也不闲聊。
下午的数学考试,张不伦做得更是舒服。
所有的题型,基本上都是江老师再三带大家练习过的。
做完了所有的题,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还有一个小时。
又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什么错的,刚想交卷,江老师平常恶狠狠地教育一下响起:“你张不伦跟100分有仇是吧,每次不是这错一点就是那错一点,回去好好想想!”
张不伦静下心来,一遍遍验算,一遍遍检查,果然,找到了两个没注意到的地方,看上去题目简单,里面又埋着坑。差点就掉沟里了,都是粗心惹的祸啊!
出了校门,看到一脸喜色的张不伦,张爸爸脚下带风,不到半个小时,父子二人就到了家。
“哥,你晚上还复习吗?”吃过饭,刚进房间,金小宝问道。
张不伦摇头。
于是,兄弟俩又沉迷于各自的武侠世界了。
第二天的自然考试,满分50分,考的题基本上就是平常历次模拟考试的翻版,张不伦做完题,只检查了一遍,果断交卷,
满分,是肯定的。我的假期,来到啦!
往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张爸爸张妈妈应该一直是忐忑不安的,光听儿子说考得不错,可是没亲眼见到成绩前,谁又敢打包票呢?万一差个几分,上哪个学校好呢?夜里醒来,时常会听到他们在忧心忡忡讨论着各种结果。
不过对于张不伦和金小宝,那绝对是过上了幸福的假期生活,早上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两人一起出门,出了小区绕过一个很大叫青年塘的地方,就是汽车厂的菜市场了。
菜市场里有兄弟俩最爱吃的早点——馄饨。
馄饨摊的老板姓李,原本是汽车厂的工人,老俩口退休了,琢磨着自己找点事情干干吧,想想也就自己平常包的馄饨自己孩子还挺喜欢吃,就试着在菜市场支了个摊。
谁知道,摊子一支起来就火了。不但是小孩,就是厂里的工人,提起老李家馄饨,那是趋之若鹜。
两个人也就是四角钱的花费,坐到桌旁,说着话的工夫,老板已将热情腾腾,漂着绿色葱花的大碗馄饨端上。兄弟俩放入桌上通红的,自家腌制的辣椒酱,再撒上大把的胡椒粉,趁着烫嘴的劲,大口大口将馄饨塞入口中,再喝上一口又辣又鲜的汤,简直是人间美味。
半个月后的一天,是个周末。那天,张不伦兄弟吃完早饭回家,打开电视开始继续看《大西洋底来的人》,开启了愉快的假日模式。
忽然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往门外一看,原来是在四中教书的表叔。张爸爸赶紧开门把表叔迎了进来,端茶倒水,寒暄了几句,表叔忽然很严肃地看着张不伦:“孩子,你这次考得不是很好啊!”
张不伦心中顿时一沉。
张爸爸一时也懵了,开始安慰起张不伦:“没事,没考好我们到初中再好好干······”
话音未落,表叔已经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金小宝说:“你要向你哥学习啊,总分238.5,全校第一!”
拍拍张不伦:“好样的,表叔托人查分的时候脸上都有光呢······”
说着,把分数条递给了张不伦,张不伦接过,仔细一科一科看了起来。
语文89.5;数学99;自然50;总计238.5。
张爸爸笑了。张不伦长长舒了口气。
四十五中重点班,我来了!
第106章
张不伦的故事很多很多,只是第一部的故事只能到这了。
张不伦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很快乐,也很努力,在小升初考试那段日子里,其实自己也惴惴不安的。而在知道结果后的那个假期,他对未来充满着憧憬与好奇,他一遍遍的想着,四十五中重点班老师和同学是怎么样的呢?而自己能顺利的考上上海交大吗?能很神气地开着火车走遍大江南北吗?
所有的事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于是他投入到更努力地学习中去。谁让有个姓爱的外国老头说成功是99%的努力,后面还有个1%,张不伦长大了以后一直都觉得上了姓爱的老头的当,其实努力很重要,1%更重要。
后面的张不伦,又经历了很多很多事,特别是有一次在天津到唐山的路上,冰天雪地中差点一命呜呼,至今心有余悸。
他后来写过的一篇文章中记录下了那个瞬间。
“多年前,元旦前夕的一个深夜,在天津到唐山公路上,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的车抛锚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零下20多度,一个人翻起驾驶室,拼命按压手泵泵油,试图修复油路。
那晚风很大,手从棉大衣刚伸出来,就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我仍机械地按下去,一下又一下。因为,我知道,我要活着。
车发动起来的那一刻,我抱着车上的暖风机不松手,一个劲傻笑。”
所以多年后的张不伦有天和同学发小小馆相聚,突然就有想写这么个东西的想法,于是全桌哄堂叫好。
人到中年的张不伦,那天,那晚,那馆,在被一众人等灌得迷迷糊糊之际,当场作文一篇,记录以后岁月。
以后的岁月,用张不伦那晚的文章来叙述吧!
全文如下:
如还是少年
岁月经年,时光翩跹,好想一觉醒来,还是少年。
四旬已过,无惧世事变迁,看物不在流连,只看落花眼前。
拂手见云,梦中有海,笑中气象万千。
小馆红炉,华灯初上,雾气中是知己,谈笑间有同年。微醺时刻嬉笑怒骂俱开怀,放下杯感叹世事无常,人间百态。
叹浪子早去,侠者逝矣,再不见天涯明月,柳叶弯弯,襄阳城下,号角连绵。一人一刀,一雕一书,少年梦就此了结。
走过千山万水,也曾驻足异域莺歌燕舞前。梦中屡屡惊醒,却常疑在考场之间。醒时常笑,不悔当年苦苦磨炼,才换得苟延半生立命本钱。
虽不愿奴颜婢膝强颜欢笑,也不愿为些许故事频遭白眼。自觉靠所学自立自强,立身闯荡一生,也不得自认还是输给了几个铜钱。
如还是少年,当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还是要找寻空闲,把书读遍;
如还是少年,当知道静坐常思己之过,闲谈莫论他人非,多提一壶酒,常会避祸在眼前;
如还是少年,当知凡事思前,无需谋动而后定,先付诸实践,因为失败有本钱;
如还是少年,当带着父母至亲,云游四海,了却夙愿;
如还是少年,哈哈哈……
可惜,已不是少年。
全桌哭了,曲终人散。(终)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