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
作者:孙晓磊
1
云烟绵绵,温热的日光穿过廊道拐角上的石檐,将搭在美人靠上的孙念侧脸照亮。孙念是附近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今年三十五岁。
泛起几条轻柔涟漪的水池上几只摆尾的野鸭子几乎都是肥硕异常。潮湿的假山上有立了修长柱子的无人凉亭。孙念起身,绕过廊道,从洞门处抬脚离开。
正好是下午的三点二十分,整理好衣服来到公交站准备坐车回家的她,忽瞧见对面街道上正有两父女吵架的热闹。她没心情去看,回想起最近的种种事端。后腰不由地感受到了一股类似于针扎的刺痛感。
她觉得自己很麻木,可她没办法将心里滞留的情绪或是怨愤用一种近乎完美且不被他人指指点点得方式发泄出来。在随着轮胎转动而轻轻震颤的车厢中,她瞟见一个小孩儿正用三角尺击打灭火器,发出清脆的响声。
卷头发的大妈假寐被打扰,皱着眉头伸手,将甩出座位四五步的女士凉鞋拿了回来。大妈的模样像极了成日里鬼哭狼嚎的婆婆。婆婆姓王,叫王春梅,满脸的疙瘩印。高挺的颧骨下两团赘肉,一走起路来晃荡的肉体就像在脸上荡秋千。
她儿子叫何伟,正是最近和孙念提出离婚威胁的丈夫。一个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男人。上个月他如同怨妇一般,对着孙念的亲生父母发牢骚,主要内容就是孙念的无趣,几乎已经到了性冷淡的地步。
他们俩的相识很简单,一个到了适龄婚嫁的女人没有成家的愿景,可碍于父母的叨念与以死相逼式的催促。孙念嫁给了只见过几面的何伟。
记忆中,结婚的日子是在七八年前的冬天,天气寒冷,繁多琐碎的结婚事宜都在因笑容而脸部发僵的孙念的鞠躬,走路,爬楼梯中缓慢而迟钝地过去,心脏像是个钟表,可是表针上有一层类似于乳白色的浆糊物体。
第一次历经男女之事,孙念身体麻木地如同沉入冰湖里的石头,而何伟展露出的样子是婚前从未见过的。双眼冒火,凉风将宽大的脊背上的散碎汗珠拂乱,他奇怪的要求是让孙念随着他腰部用力的大小,而调动嗓子里发出的呻吟。内置弹簧的床铺终在何伟没有逻辑,完全交由欲望操控的言语结束后,才停止摇动,渐次没了声响。
事后,询问何伟,他才吐露,他似乎享受一种可以纳入心理疾病范畴的,拥有主仆关系的性生活。
灼热的余晖中黑色的人影,车影,云影,楼栋建筑影都悄然地挪动位置。靠背座椅上蒸腾出前人离去时,屁股留下的热气。到了距离小区大概还有两个红绿灯距离的公交站,孙念与两三个背着书包,看样子是周末补课班刚结束的学生一同下了车。
穿着夏季清爽衣裳的行人在铺了砖块的街道上缓慢行走。外皮满是尘土和喷漆广告的路灯旁有个穿着宽大短袖,脖子坠下两圈肉纹的卖桃女人。
她叫住孙念:“桃子好,前天刚从树上摘下的。你尝一尝。”
走到摊位前,瞟了一眼旁边巷子道里一个正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的男孩儿。“来个袋子,我挑几个。”湿热的空气中经常能嗅到土壤的味道,孙念单手搂着塑料袋,挥动露在空气中的修长胳膊,在一座气味浓郁明显的桃子山上晃动,挑选。
大概是下午五点钟,她照例抄起围裙系在身前。厨房的墙壁上贴着雪白的瓷砖,温热的金色霞光在一声长鸣的蒸汽过后晃闪不止。拾掇出两个简单的小菜,凉拌黄瓜,西红柿炒鸡蛋。
解开粉色塑料皮罩的围裙后,她坐在木凳子上叹了口气。最近她总觉得疲惫,眼皮前的事物就像天黑关灯看电视似的,到处都是外泄的光影和朦胧得波动。
她很快地吃完了晚饭。油乎乎、飘着一股西红柿酸涩气味的嘴下沾着颗白米饭粒。狭小的厨房已完全暗沉下来,萎缩老旧的蒜瓣夹杂在窗台上轻薄的青葱中,干燥微小的米粒在白瓷碗内极具粘附性,她弯腰刷了好久,洗洁精所摩擦出得细密白色泡沫渗散出得气味,正顺着汗毛微微晃动的手臂攀缘。
暗淡无光的周遭环境让她首先觉得这就是自己生活的缩影。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痛苦,甚至每一次额头上汗珠的坠落,都让她怀疑丈夫抱怨自己的合理性。
孙念刷完碗后,才发觉手机上丈夫发来的短信,仍然是与之前差不多的口吻,说是单位加班。
但她早就发现,单位加班只是一个简单的借口,如果后半夜他踏入家门手中会拎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或是一捧山束花,或是一袋子极其倒牙的酸李子。大概前半夜他会有一场不错的经历,长期被压抑的性欲望得到释放的同时这位中年的男士也会想起家中那位不解风情的妻子,其实东西是次要的,对妻子所展示的愧疚也是不值得一提。最紧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物质的导引口维护自己的体面和掩饰偷腥过后的心虚。
孙念深知主动询问会招惹来一场极其复杂的辩论。干脆就当个傻子,伪装出一副老是懵懂的样子,毕竟丈夫是男人,男人需要面子,面子不是自己挣来得,而是别人装傻充愣不愿争执的产物。
何伟没再提过离婚的事情,怨言也渐渐地少了,孙念父母安心地将女婿的拖鞋收到鞋架子上。可孙念却再次被尖酸的婆婆纠缠烦扰上了。三番两次地向自己儿子提出歪歪扭扭的古代道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起初何伟也仅仅回应自己母亲正在努力中,但后来他也渐次心烦起来似乎也觉得家族的传承不能在自己这里折断。便开始又密集地找上了孙念的父母。
八月份的中旬,某日下午,天空上只有闷热的风浪将光芒刮碎,再零散地拾起仔细地安置在沥青路上或是玻璃窗上。
孙念从床上醒来,身体赤裸,她总觉得自己麻木可事实确实如此。她被自己亲生母亲和讨厌的婆婆要求每周与自己的丈夫要同房不少于五次。这是婆婆从村子东头一个看风水的大仙那里讨来得方法。
她唇齿干燥,只有骨骼轮廓清晰的腹部上盖着片丝光绒的薄衣。她疲惫地起身,大脑混乱,喉咙像是有火团在炙烤皮肤。走到东屋的办公桌前,她伸手将凳子拖开个可以横着身子进入的小角。
空荡荡桌面紧贴的东墙上贴着一张锦鲤送子图。她不算通畅地从喉咙中叹出口烦闷的气息。其实每个女人都会经验着些。孙念撩开脖子后的碎头发,但皮肤上的瘙痒感像是会涌动跳跃似地若隐若现。
很多道理她懂,可她也总会想为什么一定要按照道理去行动。揭开笔记本的厚实封皮,她抄起笔缓慢地写着自己内心的变化与情绪上的凄迷。
直到霞光从窗子透过,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流动时,她写了一行字:我想活着,但我想真切地活着。
2
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像是暖壶烧开的热水,顺着壶嘴坠入那口味基本一致的泡面。
可是命运会操控一切,不管是一片赤忱的老实人,还是包藏祸心的恶人。
孙念同样出轨了,但这一次出轨绝不是出于主观意识。肚子久久没有消息的孙念被从农村赶来催促怀孕进程的婆婆烦扰得身心俱疲。
她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与几个同事买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之际,她蒙蒙苏醒瞧见身旁抽烟的男人。起初她还在昨夜浓郁酒精的包裹下神情恍惚。直到男人开始说话:“孙老师,你也许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很喜欢你的。即便我有家庭。”
孙念在上午十点钟左右从雾蒙蒙的淋浴间中走出来。被特有的灯光照得有些泛黄的皮肤上挂满了密密匝匝的水珠,她抿了抿嘴看向镜子。她并未慌神,但也并非完全地镇定自若。抽开掖在身上的浴巾她开始仔细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就连隐私位置都不肯放过,细致地检查了一边。她肯定昨夜发生了什么,因为她起身时瞧见了开了口的避孕套铝箔纸和满垃圾桶的卫生纸团,这是做爱后所产生的标准性垃圾。
可是她对于昨夜的记忆没有分毫印象,并且身体上没有一点残留的痕迹,甚至不害羞地讲她的下体没有丝毫异样,更无需提昨夜剩余的感觉。
她走出方瓷砖上沾着水汽的卫生间。面色如常,时时有笑意的男人坐床铺满是褶皱的边缘,缓慢地系衬衣扣子。
孙念没有过多的言语,将自己的物品简单地拾掇到了随身挎包中。对平日里并没有过多交集的化学老师说了句:“咱们也是成年人,就先这样吧。我先下去,你等过几分钟再出去。”
她从未有过什么不轨的行为,但似乎却对事后的料理步骤与节奏都有十足把控。
仍然是坐公交回家,公交车上的乘客总是乌泱泱地将整个车厢挤满。她抬起纤细的胳膊,握住单薄里层中夹着广告的透明塑料拉手。
车厢内气味混乱,有脚臭,有汗臭,还有某个女生因为例假原因而流散出得血锈味儿。她唇部干燥表层发白。瘦弱但却藏着一团火热的身体在一团从窗子上渗入的金色光芒中微微晃动。
她意识忽然迷离起来,不自主地幻想昨夜的事情,即便她早已没了任何印象。但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脸庞,以及逐渐模糊的现实目光,让她瞧见了幻想的画面。
一个饥渴的中年男人,瞧着一个昏昏欲睡,嘴中含糊的女人,偶尔从窗子上渗出的彩光在寂静的黑黢黢夜色中,实打实地印在了床铺边缘。两种气味不同的呼吸与透光的汗水随着某种男女双方都满溢的姿势各自喷张而出。
忽而生动活泛,满溢着兴奋与刺激的赤红色血液呈现在湿漉漉的双目前,它不被车厢的起伏与嘈杂所影响,它似乎再次激活了将那颗由狭长血管牵动的陈旧心脏。
3
光影重重的狭长楼道的墙面上污浊斑驳,尘土斑块色泽不匀。潮热的厨房中孙念手里拿着个湿哒哒的苹果缓慢地失神啃食。她庆幸何伟没什么质问与怀疑,不过可笑的是那一夜他也未曾回家。孙念从心里滋生出得愧疚刹那减弱了两分,毕竟又不只有自己一个坏人,一个道德行为都违背了社会良好秩序的人。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孙念便以备课与开会等各种时间安排极其紧凑的事务搪塞何伟的床上诉求。谎言外出的孙念不会有任何神色改变,或是去公园,或是去靠近父母家的一家客流量不算多的咖啡厅。
幻想做爱具体细节的欲望让她每次都会在挎包中塞上个笔记本。笔记本是带密码锁,孙念起初在学校商店挑选的时候,还觉得幼稚,可真当想写些什么的时候,又觉得带锁的笔记本才是最安全的。
她是个喜欢写东西的文艺女孩儿,当她瞧着手旁咖啡杯徐徐冒出的绵软白色丝线时,对于刚才出现的两个过于矫情与青春的词语感觉到难为情。
她不由地笑出了声,不过店里的客人大多专心地翻阅书页或是双目迷离预备着来场灯光昏暗,温度舒适,夹带着咖啡味的安眠。
她拿起灰色外皮上写着几串细小黑色字体的碳素笔在翻开的日记本上详细描述了完全处于构想的刺激场面。咖啡表层上的细碎泡沫已随着迅速流散的热量尽数消失,从边角填充着白色凝胶的落地窗上渗透进来的天光,不偏不倚地将纸张上“陌生”两个黑色方正的小篆字体照亮。
孙念思绪中迅如闪电的白色灵光与她那被搁置后显得有些缓慢的喘息极其不匹配。往日,在任何事情上都显得呆滞,无所谓的她如今像一匹毛色靓丽柔顺的枣红色骏马,在叫嚣着情欲、以及一种在道德与欲望中产生矛盾的草原上肆意奔驰。
她不光描写那些露骨的情节,笔下有对于自我辱骂和设想中着些文字一旦流出于世后众人厌恶眼神与嫌弃斥责。但着些出于德行考量后的辱骂,却让她分外激动,她腮颊赤红火热,呼吸凌乱中她能感触到一种类似于动物交配时才会出现的粗重喘相。
她意识出现了暂时的断层,湿热的双眼前猛然地被浩大澎湃的光芒所覆盖。她感觉到了清晰的温暖,从往日里总是寒冷的小腹开始,像是藤蔓延伸一般,流过粉白色肉皮随胃肠空气的进出而缓慢起伏,渐次温暖起来的腹腔;流出一股双乳都有的酝酿香气的细短胸口夹缝边缘似有两条赤红色的火线直窜而上。
她穿着紧致裤腰上凸起纹路作为装饰的黑灰渐变的牛仔裤,她在粗重的呼吸中感受到大腿内侧根据情绪与幻想的迅速行进变更,缓缓擦动。
当她恢复神智后,安静的咖啡店的玻璃拱肩工艺的青皮柜台正有个带着口罩的店员将计算机按得作响。
她如今潮红的面色,小腹处满溢的温润,整个身体好似刚从广阔,空气优良,水草肥美的牧场上撒欢奔驰过后的母马。
孙念再次将目光转向周遭,她突然发现右前方一个戴黑框眼镜,身材中等的寸头男人似乎也在时不时地朝自己这边瞥视。
从中央凸起的透明镜片上流露出的眼神让孙念一时呆滞。脑中猛然地出现了一些构想出来得,与那位男老师在床上发生的各种动作与姿势。她的喘息愈发紊乱,以至于她端起咖啡杯猛灌一口的时候,咽喉的滞塞导致食道极速扩张又收缩。咖啡液体混合着涎水愈发单薄清透,被粉色圆润的舌头一同推送出来,黯淡无光的口腔中似迎来一场苦涩味道的决堤。嘴角,下巴,细小的白色绒毛,脖子,衬衫领子,甚是好不夸张地说那因为意淫而导致呈现填充高挺状态的前胸也受到了咖啡的波及。
戴眼镜的男人很快地站起身来,端着豹纹表层上沾着光尘色纸巾盒来到孙念对面。他似乎早就开始观察孙念的一举一动,右斜方桌面上他点的柠檬水根本没有喝过的痕迹。因为孙念开始将后背贴到座椅时,他便开始目不转睛的凝视关注。
狼狈的孙念瞧着男人递过来的纸巾,违和一笑,低声言谢,伸手接了过来。
男人没有更多的主动交谈,反而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孙念低头擦拭衬衫领子内的咖啡,竟鉴出一种空虚失望的觉受。似乎是因为自己对完全出于欲望,凌驾于道德观念之上的便捷式性行为的虚构,她竟希望男人不仅仅是来递纸巾的。她刚才瞧见男人时不时地瞟一眼,或是若无其事地环视一周,而后将最聚精会神的短促目光凝视在自己的下肢。
孙念瞧了一眼桌子,心下更是一惊,露骨大胆绝不被世人接受的行描写文字光明正大地展示在光线之中。她同样偷偷地瞄了一眼侧方的男人。男人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与其他刚进门或是已坐了很久的普通客人一样。
收回鬼祟的眼神,她发觉自己身上分泌出的汗水与内衣裤,胸罩纠缠不清,黏连不断。
孙念害怕刚才的男人看到自己那令人羞耻的身体蠕动。可似乎心脏中有隐约有种期待,期待男人是个不偏不倚,同样被生理欲望所束缚的观众将她刚才在公共场合的身体异样全部收入眼底,并加以肯定。
她的愈发狂浪的期待淹没了微小飘零的羞耻,以及德行规范下对自己做出浪荡情形的惊惶不安。
让孙念惊喜的是刚才的想法果然不是自相情愿。大概下午三点钟,咖啡店里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或是情侣,或是来歇脚的外埠游客。她抬手摸了摸仍有余温的面颊,触感还算光滑的脸皮上的无数细小白色绒毛展现出生机勃勃状,挺立非常。
她起身去柜台结账的时候,瞧见屋外一个带着尼龙手套的老大爷正摆弄一件儿上了釉面,闪烁出玻璃光彩的花纹彩色陶瓷罐。
她正要掏钱,店员指了指刚才男人坐过的位置,说:“那位出去的时候,已经将钱结过了。他说是您的朋友。”
“结过了?”孙念眉头微蹙,内心再次跳动起来。
“对了,他说刚才你睡着了。就没打扰您,这是他留给您的新手机号。他说最近换手机号了,怕您还不知道。”
孙念咽了一下,汗津津的脖子忽而有种瘙痒的感觉出现。她听到是手机号码,胳膊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接过写着一串儿电话号码的硬纸片。她心脏猛烈跳动,但却必须要装出与平日几乎差不多的冷漠表情,随机按照男人的谎言继续表演下去:“刚才还说呢,要和他说怎么打不通电话了。这下齐了,谢谢啊。”
孙念迅速转身,硬纸片被她死死地按在发了汗的手掌心中。出了门,街道上滚动的热浪顺着停靠在马路牙子旁的骑车底部四散开来,一股参杂着土腥味与浓重汽油味儿的气息同样扩张开来。
她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头脑不清晰地来到一处单位楼下的自行车棚,这里还算安静,金色灼热的余晖穿过笔直的杆子而后板板正正地压在墙面上。
孙念蹲在一块大石头旁,看着手里纸片上的那串黑油油的号码,忽而猛烈地咳嗽起来,温热的舌头上有细小多色的颗粒从干燥嘴唇中冒了个尖儿出来,有些发粘的清亮涎水从有咖啡味道的唇角溢出。由于咳嗽而不住震颤的乳房让平日只觉贫瘠与干涸的孙念察觉到一丝被欲望催化出得圆满与丰润。
被凉风吹得愈发干涩的眼睛在夕阳将近最后的霞光燃烧时刻眨了眨。冷风又从路边的细长垂直的路灯旁涌过,刹那间橘黄色的灯光散发开来。孙念整理好自己的仪表,闭着眼站在棚子下接受不管气味如何冗杂纷乱的冷风吹拂,她一边将那串电话快速地心中默念,一边遵照以往冷静自持的模样重新收拾面部神情与身体上的异状。
4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给男人拨打电话,出于谨慎小心孙念早早地将纸片扔掉,她并不确保丈夫何伟平素有没有检查自己个人物品的习惯。大概开学三周的时间,何伟接到了工作单位出差的通知需要到隔壁县城做对比学习。
中午回来匆忙地将筷子从饭碗里搅了两下,便带着一种类似于小学生春游前夜的兴奋到屋子里拾掇出差时的衣物。孙念听到他哐当一声将褐色的防盗门关住时,空洞的目光快速地在双手前聚拢起来。
她先是将筷子碗碟端到厨房,而后双手压着大理石案台探身往窗外自家车位看去,已经空了。
孙念干净白皙的面庞陡然抽动起来,她走到狭窄无光的卫生间抄起湿毛擦了把脸,但被的一种激动情绪所牵动的面部神经显然不是简单能冷却下来的,后来她感觉到小腹的温暖这是自开学以后就从没有的情景。
孙念快乐地趿拉着软底板上缠着细小绒线团的拖鞋,似乎没了桎梏的马匹。她将自己通身的衣服,一件丝光绒材质的单薄高领衫,下肢宽松的藏蓝色睡裤,内衣,乳罩,内裤在一番折腾过后,她已与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衣不蔽体的模样无任何区别。
她蹲在床边,正好藏在了窗台下的阴影,她感念到自己周身柔和而连续得清凉气流正在与皮肤上细小的毛孔进行一场友好亲近地互项慰藉。
过了一会儿,一只鸟喙发暗黄,形状近似缓倒钩的圆头麻雀挥动羽毛光滑柔顺的翅膀来到窗外,叽叽喳喳的叫嚷声中突然多了一道急促,短暂,尖锐的自行车的捏闸刹停声响。她骨骼凸显的赤裸双腿轻轻地磕了一下光影交叠的大理石地板砖。蓦然间,由黑色阴影填充的乳缝似发出了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极度尖鸣。
5
开学后,孙念来到稍空旷安静的走廊中打电话,掏出电话前她嘴唇微微翕动重复着前些日子在心中背过无数遍电话号码。
可到了按拨通时,她顿了顿。转而将手机抬起轻轻地碰了碰下巴。她回到办公室,平展宽大的桌面上摆着学生们交过来得课间作业。孙念以为打电话太过于主动,故而她编辑好了条含蓄但带有暗示性意思的信息发送了过去。
她与在咖啡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再次见面是某个周五的旁晚时分。
由于周五下午学校会随机分配两节连课给每个老师,正巧那天是语文的双程课。可她没多大心思去讲新课,学生对于即将到来的周末时光做出的惬意放松的样子,孙念就让班长和课代表随意发了些语文作业并且在心不在焉当中破天荒地同意学生们在语文课上写其他门作业。
男人仍然选择了最初见面的咖啡厅。孙念那天穿的是干练紧身,凸现身材的纯白色开领衬衫与一条能将腿部线条完全表达出来得修长牛仔裤。
他为孙念事先点好了咖啡,而他双手合拢仍然包着一杯柠檬水。孙念进入咖啡厅后,便在脑中不断延伸未来几个小时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几乎已经详细到了各种细微的情节。
男人说了很多话,包括工作,兴趣爱好,以及浅浅提到自己因为感情不和而导致离婚的经历。
不过这些,孙念并不在意。现下她最想经验的事情,就是拉着男人去开房,而后将身体交给欲望操持与控制。
为此她的理智与道德观念愈发浅淡,就像没电的喇叭声音嘶哑,减弱,最后直至消失。
她翘起二郎腿,表面光滑的天蓝色牛仔裤将腿部流畅的那一面更好地展示出来。她察觉到男人说话时,眼神不住地下移。
接下来,孙念几乎将笔记本中记录的所有自认为的勾人动作都生硬或娴熟地按照他目光深浅的区别一次或多次地摆弄出来。
本次约会的最终地点,果不其然是一张铺着棉麻布料床单的铁架子双人床。男人不愿出去开房,将她拉回来家。刚进门还来不及换鞋,一道急迫杂乱的气息便在几周转身后喷到了孙念已被强行剥离衬衫的赤裸肩膀上。
贴着红色窗花的窗子将厚床垫中弹簧晃动摩擦出得清晰声响阻拦下来,绕着墙壁与床头柜子上摆着的一家三口照片流动。
结束时,孙念与已将眼镜摘下,眼眶红彤彤的男人浑身不着衣物地躺在床上。男人没有事后抽烟的习惯,似乎他不会抽烟。他早已经没了继续的能力,可低俗露骨的话仍然一字一句地跟着他不老实的双手在孙念的乳峰与隐私部位来回摩挲。
几分钟后,孙念起身去卫生间洗澡,她并不觉得刚才的床事有多么完美。但某个动作在无限地与她内心所幻想出得双人姿势接近,靠拢时,那是她完全敞开且精确地感受到精神高朝的时刻。
孙念后来回到家中,从橱柜中取出藏好的笔记本将这次与男人的幽会与床上细节清晰地记录下来。之后的日子里,她与何伟在床上的那点事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地突破与共鸣。
乃至她洗完澡,将打量的目光从自己的脚掌开始最终到镜子上倒映出的那张熟悉的人脸。她沉思为何幻想中的情节永远是陌生男人,而并非是自己那常常欲求不满导致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丈夫何伟呢?
她偶然会略微歉疚,目前她还无法整理清楚身体究竟为何更加青睐以陌生男人作为对象的生理泄欲过程。皮肤滑嫩,位置错乱的圈纹被刚才的热水喷的有些发红的纤细脖子上散发着花香味的洗头膏的气味。
孙念在与第二个男人结束时,两人很默契地没再延伸或是发展。至于男人说自己因为感情不和而与妻子离婚,孙念只当屁话听了,感情不和的人一定不会将一家三口的家庭照摆在床头柜上。
孙念在笔记本上曾写到:第二个人,我对他的印象遗忘得迅速,荒唐。唯独留有印象的,大约是他尽可能地遵照我在床上带有娇喘语调的指挥,去做各种各样的姿势,或骑马,或叠合,或是某种尽可能地接近于哺乳类动物的臀围交合模式。
可我已经忘了他的模样和他具体的名字,甚至最基本的姓氏都在我回家睡了一觉之后,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有几个零星稀落的片段式情节中包含的刺激情形,男人的黑色镜框,还有那一家三口的家庭照,回溯甚深。
6
温热的日光从铺了一条灰色水泥的墙头蹭过,将小区门口一侧早已枯亡但却仍然挺立在那里摇动枝条的树木照亮。
孙念与第二个男人结束床事已经一个月之久,偶尔周某她仍然回到咖啡厅但并不是为了再次遇到男人,而是因为她笔记本上字迹从未停歇过,她的想象像是亘古夜色中偶然迸溅出尾部带着火星子的灿烂星光,一旦有了活络疏解的气味,夜色边不再如同以往那般只存在于睡梦以及批改完作业后洗手时的哗哗声。
当第三个男人充当推手助力孙念最新的幻想落实于床铺之上时,她只觉得可笑与无奈。第三个男人姓王,其余的个人信息孙念照例一问三不知。之所以可笑是因为这个王姓男子似乎与丈夫何伟相同,持有在床上的控制权与占领权。孙念在进门之前,因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接下来会是一场让人沉沦的动作,甚至语气的模仿专场。
可是当胸衣被用力地甩了出去,孙念脑中由荷尔蒙操控的自我催眠式的娇弱与喉咙中徐徐吐露出的娇喘都被粗鲁且极具个人特色类似于强行侵占强奸的行为打破击碎。
她双眸紧闭,她感觉到陌生的喘息与一种从未涉及与感触过的情绪的由皮肤进入,于肌里汹涌扩张开来。那天她慌忙地逃了出去,一只圆形袜口勾着白色蕾丝边的肉色轻盈丝袜丢在了地板砖上。
她不知道男人有没有追出来,可她确定自己若是不逃出来就会让自己心中那份通过幻想与试探性落实所建立起得性爱秩序出现裂痕,腐烂。
鸟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湛蓝天空中灼热的日光映在孙念有些凌乱的头发与脖颈。她浑浑噩噩地行走,意识翻江倒海,她很想直接躺在路面上旁若无人地宽衣解带。她困得厉害,但这与休息时间绝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因为对本寄予深重渴望的陌生男人产生了熟悉的认知,牵动了那根活跃与机敏的神经。那神经的起始是缭绕着宿醉过后难以消散的啤酒味,中段是完全展开时尽可能享受与探索的初步尝试,可接下来得行进路线却让她再次如同猎狗嗅到恶臭腐烂且无法操纵,令人嫌恶的侵略拿捏式行为。
可是今日的收获不仅于此,由于一年一度的城镇横向修路工程的开始,青灰色且胶体闪烁发光的马路上漫延出一股浓郁的沥青味。
她双肩朝着内胸不断地晃动,合拢。孙念心情复杂,思绪随着湿漉漉的黄白色脑门的热量聚集愈发地混乱起来,像是零碎的多色散毛线搓拧紊乱。她走到一处方方正正有空调凉气和风扇转动的呼呼声响一同透出店门的小规模冷饮店。
她口舌燥涩,想去吃个清爽寒凉的东西解解渴,顺便镇一下因神思涣散而无法管制的面部表情。
今天绝不是幸运的一天,孙念知道丈夫外面绝对不干净,但以前她不愿意去浪费气力去争论那些耗时耗力的事情。何伟也在店里,只不过孙念平素就是个脚步轻缓柔和的,出于之前冷漠的性格她一切动作都十分收敛含蓄。孙念进入店铺,走到外层有青色玻璃面有微点做工的吧台前点单。
她点了杯受学生们欢迎的雪糕杯,正要付钱的时候便隔着一道店内中央的竖直柱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孙念第一次真切地见到何伟与其他符合他审美的女人在一起的暧昧场景。雪糕杯制作时间大概只需要半分钟,她说话时特意压低声音让店员打包。
孙念并不会直接去捅破何伟安心得意的场景,在她的见识中只有真正地将希望与爱意寄托于丈夫身上的女人瞧见这个情景才会崩溃失控。而她,孙念只想着手中凝结起一层水雾的塑料杯中的牛乳味冰激凌能否让她心绪清明一些。
况且她早已摸清了何伟性行为的规律,加班之后的一到两天他会安之若素地像个常年敲钟扫地的苦行僧。只在他意识到撒谎加班的理由使用过多,恐孙念有所感知怀疑,这才会早出晚归而后拿着双方父母急切抱孙子的想法在孙念的身上快速地解决因不能出去乱搞而积压下得生理需要。
可孙念巴不得他成日加班,床上的事儿她竟已到了对何伟深恶痛绝的田地。从第三个男人身边慌不迭地出逃,就是因为孙念再次体察到了那股与她时刻保持对立,争抢控制权的熟悉行为。
起初她还会因为了自己明明越发痴恋于床事感受,却同何伟做爱时表现出生疏冷淡而感到歉疚。可如今的歉疚就在口腔中夹带着坚果酥脆响声的浓郁奶香味中消磨殆尽。日光在冷饮店的铁皮招牌上停留,聚合,发烫。孙念坐上了回家的公交,预备着接下来笔记本上的描写事宜。
7
孙念的笔记本很快就被蓝色或是黑色承载着情景设定的文字填得七七八八。何伟仍旧一个月有七八天的时间提出单位加班的需要,孙念即便厌弃与他在床上发生的一切,可出于妻子的责任她必须佯装温顺地接受何伟占操控指挥的决定位置。
于是乎,她越来越期待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接到何伟的电话或者信息是关于单位加班的通知。通常何伟选择撒谎加班的时间是周五下午或是周六的上午。
孙念会立马和其他老师调换了周五下午的双程课,她快速地打车回到家中,之后像是脱了躯壳的蝉虫,衣服,内衣,胸罩,散落一地。
她抄起夹在书本里碳素笔,在以前所描写性行为的章节中发挥作为语文老师曾经批改作文的天然优势在上面加以标注,涂写更迭。
她将一些不大清楚,根据是动物界交配动作得出来得根本不符合基本人体构造的姿势删除。又从头到尾地,酌字酌句地追溯最先落笔时大脑分泌出得情愫,麻痹四肢,冲垮理智,下体湿热的情状。
她在床事上的拓宽与发展还要归功于第四个男人的出现。他很小,大概是个高中辍学的农村孩子。孙念想不起来他们俩的相识过程,唯一清晰的是男孩儿从羞怯中慢慢适应孙念对他的驯化,偶然一个双唇触碰,男孩儿的双眸立刻瞪大无辜清纯的目光让孙念不由地闭眼,她头一次感受到自责。
但很快一身牛劲的男孩儿在孙念温柔的牵引下如无师自通般地开了窍,皮肤黝黑的男孩儿忽觉得这个事儿与地里的活计没什么两样,对于犁具的选用第一标准是灵活,第二准则便是要足够坚硬。
孙念同样意识恍惚,身体仿若于冥冥杳杳之境滞留不前。男孩儿的生硬只在顷刻间置换了个上下位置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他将存在于骨子里农户对于土地的熟知与深浅耕犁时的灵动技巧用在孙念的身躯上。
身体逐渐消失,忽而璀璨浩瀚的斑斓星河中发生了一场不亚于核级别的猛烈爆炸。思绪成空显白,那根与笔记本所连接的神经忽而粗壮起来,乳白色的液体被男孩儿事后吸吮孙念乳头时发出类似于婴儿般的啜泣声催促着朝更深处涌动。
孙念第一次有当母亲的觉受,但绝非是她意愿去生一个孩子。可她的乳房被当做春天即将播撒的种子粒被这个性格憨耿的男孩儿抿在嘴中小心呵护。
8
天空呈半金半蓝色的清晨中朦胧烟雾缓缓飘动。停靠在潮湿的墙壁旁的自行车的方口前筐边缘搭着半截卫生纸。孙念冒着寒凉的露水闯进了光芒黯淡的楼道。
最近乡下的婆婆总是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给她拨电话,导致她几乎没睡过整觉,眼圈青黑。无非是打着自己儿子是独子不能断了他们老何家的香火的说法来骚扰孙念。
孙念卷了口带着牙膏味的温热涎水舔了舔嘴唇上干燥的白皮。
起初婆婆还想来城里住一段时间。但被经常借口出差的何伟用影响二人夫妻生活的缘由拒绝了婆婆。
孙念想这样也好,屋里多了个人,必定会让她已经形成习惯的赤身裸体遭受阻挡与压制。
不过这样顺畅舒心的光景还没过几天,孙念便觉察到身体上的异常,她似乎这个月的例假还没来。这是在月末某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坐在马桶上想起来得。
她忽而想起来那个农活得心应手的青涩男孩儿,紧接着是丈夫何伟。孙念到距离小区最近的现代化药房买了验孕棒。
她在卫生间里验尿,等待试纸反应的过程中陡然滋生出极大的恐惧与下体僵硬双脚发冷的症状。
孙念双手合十焦灼踱步,思绪经历了迅速地翻腾与滚动。若是怀孕了,她无法确定这个孩子是否就是何伟的,因为上个月的中旬她刚与辍学的男孩儿发生了关系。但她似乎在这紧张惊惶的时刻,身体再次发生了异样的状况,她觉得脖颈很痒好像有七八张湿漉漉的嘴唇正一齐地在皮肤上亲吻。
乳房涨挺地厉害,身体的异样好似是个形象的预示正告知孙念接下来的情况。
果不其然,她中了,但接下来需要担心的是如果不是何伟的她又该怎么样将表情做得自然无比,并分毫不见心虚地告诉他“你要当爸爸了”
孙念回到东边的卧室,拉住窗子前的米黄色布帘,坐在微微发凉的床头柜上将自己从内到外的衣服脱了下来。她将目光完全地凝聚在双腿之间的隐私部位。之前写小说时由于过多的逼真设想致使她双脸红晕,她立刻躺在床上挺起双膝,从床头柜里掏出一面趁手的圆镜子摆在隐私部位仔细观察,当凉风顺着温热夹缝划过时,孙念在笔记本中记载到形状像个鲜红的伤口;当自己的手在周边轻微拂动时,触电的感觉自下而上,大腿震颤;当愈发隆起的乳头开始轻轻摇摆时,她再也无法镇静,双指没入时,镜面上那宛若饱满红润的桃核正溢散出特有的气味与潮热。
孙念想着十个月后,一个新的生命会从这里如同嫩芽破土一般地挣脱出来。
但她仍然无法确定这嫩芽的根源究竟是丈夫何伟,还是那个让她体验到当母亲的感觉的年轻男孩儿。
孙念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了父母,何伟,最后打了个彩铃音乐听了大概一分多钟的电话告诉远在农村的婆婆。
在此之前,她需要对镜子或是各种能够倒映出双目的玻璃体自我承认与强行解释。这个孩子也许是何伟的,上个月与何伟同房了大概四五次,与男孩儿只有一次。所以这个孩子只能,也必须是何伟的。
孙念自从怀孕之后,常常地在笔记本的最后两页记录自己躯体的反应,她将医院的检查报告与B超单子一起续到笔记本后。很快,上面就写满了孙念工整又大胆的记录文字。
起初,她落笔的是那个也许会成为孩子真实父亲的农村辍学男孩儿。孙念与之前一样,忘记了男孩儿的姓名,只记得他是在某个酒楼做服务生。
各取所需,互不干扰是孙念最初有了出轨行为后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但这次例外,孕期两个月的时候,孙念虽然是个无趣呆板的妻子,但何伟却深知道他将失去这个生理发泄对象整整九个月,接下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更加频繁地出差。出差则也是对孙念不用应付丈夫的奖励。
又是一个下午,孙念怀揣着一个根源仍然混淆的生命来到那家印象中属于中端的酒楼。她独自到了二层吃饭,点餐员也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与那个记忆中皮肤黝黑的男孩儿年纪差不多。
吃完饭后,她去卫生间时果然碰到了他。他面上先是惊愕,而后不知是出自真心或是伪装的笑容。
两人之后到了一处距离不远的小巷子里说话。男孩儿与上次见不同的是,刮了个干净利落的寸头,挂着白色盐痕的额头上有一大一小两块清晰的陷落疤痕。
一些不大实用且无趣的闲聊过后,大约是被周边人告诫肚子的金贵,孙念也下意识地托腰捧腹起来。
或许这个动作十分单一纯真,只要瞧见了就能将怀孕的事宜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男孩儿瞧见了先是呆愣,后抿唇吸腮,等孙念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才痴痴傻傻,呆笨非常地询问道:“姐,你怀孕了?”
这话刺耳,怀孕和姐姐的套用连接,让孙念全身不舒服,或是联想起上个月的耕耘与辛勤她更觉似乎触碰到了恶俗的伦理禁忌。
她只简单地“嗯”了一声,不愿再多讲什么。
坐上回家的公交,托起肚子的姿势被一个小学生看在眼里,孙念笑着感谢将温柔一面尽数展现。她坐在靠窗的蓝色座椅上,手里多了张男孩儿主动写下姓名与电话的半截白纸。
孙念同样交换了名字与电话。
9
孙念在四五个月的时候经常性地到书店去挑选合适的笔记本,之前的笔记本已经后续的几张孕期检查单都被孙念平日无聊,记录上了身体感应因为孕激素的分泌而断断续续,起伏不止的状态。
期间,男孩儿在孙念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对应的名字——崔楠昊。
他自打有了孙念的名字和手机号,就偶尔发来传讯,最初他会小心翼翼地笨拙打探孙念与丈夫的日常,或问:姐夫不在家吗?怎么总是出门!你和孩子咋办!
孙念瞧见这样直抒胸臆的生硬,零星的错别字和严重的口语化就想笑。
后来男孩儿又在休息的时候,发几条的在年轻人中流行的彩信图片,并配文道:你觉得怎么样。
孙念明了崔楠昊的目的,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根本归属,比如某天他喝醉了发来的短信分外直接与精干:孩子如果是我的,我可以负责的。
多少天的九曲十八弯样式的探究,到不如一场酒精刺激过后从胸中长出来得几片勇猛。
孙念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似乎这个崔楠昊憨直单纯并且拥有这个年龄段大多数人不具备的责任感。让她竟有了放弃当初定下的规矩的想法。
崔楠昊专门与其他同乡,平日里要好的朋友调了班次,选了个周末发短信邀约孙念当面谈谈。
他定在一家做炒菜的老式饭馆,孙念大概十点左右在最近的公交站下了车而后凭借着他在信息中对于饭店位置的晦涩描述,拐了几个弯道,又出了几个路口,才寻觅到。
“姐,那天我喝多了。但是,你为啥不回我呀。”崔楠昊坐在孙念对面,他攥着装着菊花茶的黄铜壶倒了两杯水。
“嗯..这样说吧。如果是你的,你怎么办呢?”
此话一出,孙念明显地感觉到他出现短促的情绪变化,他先是将目光按下在大理石桌有些脏污的赤红色桌布上扫视一圈。
而后像是得到了某种天人感应的鼓励与肯定一般,语气坚决:“是我的孩子。我会负责..但是..我怕破坏你的家庭。可是你和我说过的,你不喜欢他,如果你相信我,离开他我会对你和孩子好的。”
他那一连串顺畅的话语中含有极其复杂与让人疑惑的信息量。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他?”孙念红润的手掌包拢着飘热气的圆口玻璃水杯,缓缓发问道。
“你说过。就在..就在..”他一瞬间黝黑的皮肤上扑了层暗红色。“就在之后,我躺在你怀里,吃你的...”
“等等,停。”孙念急忙叫停,并有些尴尬地呲了呲牙,朝周遭瞧了瞧确定没人听到,才讲话题再次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牵了回来。
孙念抬起胳膊,做出弹脑壳的手指回弯姿势,颇具有种温柔式责备的感觉,轻轻地地弹了一下他的干燥温热的脑门。
饭后,他们两人到一处空气质量不错,萦绕着青草气味儿的公园散步消食。他对孩子的从属问题仍旧心存不定孙念依稀能听出他问询时的期待。故而挑逗玩弄似地回问:“你很希望这个孩子是你的吗?”
半晌,边缘柔和裹挟着阵阵湿气的清凉微风从公园的纯黑色铁材护栏的上方,边缘,或是夹缝中跳过,拐过,或是冲过。几个年纪不大,脸蛋儿上带着都有的红晕的小孩儿正在灌木丛内的小广场上快乐地奔跑,发出稚嫩童真的小声。
他似乎面对孙念这个仅出于玩笑话的问题考虑地十分仔细与周密,许久听着叽叽喳喳鸟叫有些发困的孙念眼皮直发下坠。
“其实我一直想着你。自从那次结束,我想要你的电话。但你说没必要,我当时挺生气的。这..但你别多想,我不是怪你。只是当时情绪可能的确不太好。我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心脏差点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又后怕如果那天我休息,你跑空了,咱们俩是不是就彻底不能再见了。我看你怀孕了,我说实话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孩子是我的,我知道你有家庭有男人,但是我也没什么文化,不知道怎么来说,就好像没有一点儿疑虑这个孩子是我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也好想真得想听你告诉我说,你想的没错!这个孩子就是你的。”
昏昏欲睡的孙念听完他那流畅,完整,前后顺序完全依照心路与时间次序的陈述。俄而对眼前这个男孩儿又发生了改观,这也是平生头一次孙念听到一个人真正地把他当做有相同地位的人,不带欺骗,不带轻视,不带命令,不掺杂那些繁乱无用的经验主义的诉说。
她猛然觉得覆盖着映了树影与光晕的粉色单薄羊毛衫的乳房再次被某种陌生但绝对干净直切的血液填充,撅翘而起,炙热在其中盘旋。
10
由此孙念因为崔楠昊的话失眠了几个晚上,在她所有的设想与规划中似乎不重要的丈夫何伟一直存在,像是影子在日光下沉闷寂静地随行寄生。第四个失眠夜,孙念起身靠在微微发凉的床头,斜眼瞥了一眼床头板上覆盖的纯白色油漆层。
崔楠昊真情流露的发言让孙念不光感受到了重视与特殊。还让她还意识到了自己可以选择新的生活方式。
孙念明白如果平白无故地提出离婚的事宜,她会有诸多阻碍,自己父母,农村刻薄婆婆,甚至因为丢了作为男人面子的何伟都会不同程度地给她出难题。
所以当她确定自己要与何伟离婚时,便已梳理揉搓出了一个初具雏形的策谋。她照旧需要发挥自己的表演与模仿天赋,伪装成一个情深不已的女人偶然发现丈夫在外莺莺燕燕的出轨行为,而后假扮出悲痛欲绝的外在情形,这样离婚时便可以成为弱者一方,但同样她暗自思忖到了一种极易让计划动摇的因素--自己的父母。
何伟是个阴险和居心不良的人,以前只不过是床事不合他便以问罪的高傲姿态在孙念父母家透露自己的不满,最后再做出胸襟宽广的样子让孙念忧思的父母暂时得到两三分宽慰,这种既达到了展露自己不满与怨愤的目的,事后又将局面从紧张中拉了回来在孙念父母脑筋还没转过弯时装出宽容大度的做法,这事儿一直让孙念深恶痛绝。
所以离婚必须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个,决不能让自己在过错方,不然无理取闹的名头一定会紧紧地跟在身上。第二个,决不能让那个刻薄婆婆知道后来闹事,婆婆口里讲着体面与自重,但实际上是个癫狂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第三个,决不能让自己父母知道,不然孙念即便提出了对方是过错方,老实本分,顺从温和的父母也会让孙念为肚子里的孩子忍一忍。
她决定要开始收集丈夫出轨的证据,不限于有多少个出轨对象,现在的出轨对象的姓名,单位,与家庭情况。
她不是要将自己离婚的事情欺瞒别人一辈子。只不过她在将近半年中不断关注自己身体觉受的过程,已喜欢上了直接,完整,流畅的运作方式。
孙念要顺利地离婚,并且将孩子的抚养权捏在手里。至于日后农村婆婆上来闹事,她也有了个简单应对思路--打蛇打七寸--这也是收集何伟出轨证据的原因,何伟是个有编制的公职人员,而婚内出轨怎是触及了公职人员最基本的行为准则。
她将思路按照三条“决不能”的基础进行演绎推导,此时双乳再次丰盈,有无数细小灼热的能量正从愈发清晰的规划中飘散出来。
虽她也觉得有几分心虚,以及威胁何伟的不忍。可转念一想,似乎谁都要求她成为一个贤惠有趣的妻子,一个听话顺从的儿媳妇,一个要以家庭为重的本分女人。
他们对于孙念的安顿与要求从未停歇,袒露着极度操控的病态与压迫,可他们对孙念的规训与同化仍然理直气壮,不会有半点抱歉和内疚。
孙念眨了眨眼睛,瞧着挂在墙壁上的圆盘表的时针已无限地逼近数字“12”
她重新入睡,同样会将心态与之后的做法尽可能地接近于他们。
11
很快,孙念趁一个何伟的又借口加班的夜晚空档将自己写着各种性爱细节与身躯感受的笔记本交给崔楠昊保存。
再寻找与保留丈夫出轨证据这一过程中决不能表现出半点异样,也要将自己的出轨行为掩藏地严严实实。
崔楠昊瞧着笔记本目光疑惑地打量一番,之后得到了“仔细保存”的委托,温热在贴了暗红色方瓷砖的墙壁上走动的安静夜色中,崔楠昊毅然决然地转身,同时听到两道沉闷的握拳捶胸声好似是约定承诺生效的标志。
孙念从未想到收集与整合何伟的出轨证据比在学校当巡班老师时侦查与勘破学生群体中的早恋现象还有容易。
一个星期之后,孙念捧着自己整理出来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何伟在外出轨人员名单与相关事件大概检查了三四遍,要确定其中就像应用文中决不能出现前后矛盾与中间细节无法呼应前后尾段。
这些文字证据包括了短信,开房记录,对方的隐私照。让孙念感到一阵恶寒的是他知道何伟在外面绝对不干净,但没想到他的出轨对象数量竟有十五个。并且其中还有一个男性。
孙念嘴唇微微翕动,何伟绝不是个任由别人拿捏把柄的人,可竟然能将本该遮掩得其隐秘的证据拿出来那足够说明何伟从不把妻子当做一个有脑子的人,大概就向他在孙念父母家醉后抱怨道:你的女儿像个石头,像个木板,像个假人,你打一下她动一下。你碰她一下,如果碰不疼估摸连句话都听不到。
孙念笑了笑,可接下来的日子何伟却只能苦笑或是干脆收起轻蔑的目光,彻底没了笑意。
她与何伟的离婚谈话时伴随着一股愈发浓重的香烟烟尘气味。
她简单明了地表达了离婚的诉求,何伟只含混地敷衍,只当最近是因为孙念怀孕了需要更多陪伴,而他最近也确实有些出差过多!
“接下来我的话,希望你可以听清楚。我没有开玩笑,这是你出轨的证据,前前后后一共十五个,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男人。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那个曾经给你当伴郎的兄弟吧。你在这十五个人身上所耗费的经历和时间每个都不一样,有一年的,有一个月的,还有一天之后就一拍两散的。我怀孕了,我不想让我未来的孩子有个品质败坏,乱搞男女关系,没有原则定性的父亲。
我知道,你可能会去找我爸妈,使用你屡试不鲜的手段,将责任归到我的无趣与平淡上,最后你看准时机在适时发言营造个美满团圆的结局。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心思,如果我爸妈因为这个事儿给我打电话,我会把所有证据送到你单位。我说到做到,还有你妈那里一去说,我需要养胎如果她来打扰我的清净,同样你单位会收到这些证据。何伟,大概四五年的时光吧,我不知道咱们俩最初为什么要因为所谓的合适硬走到一起,或许是我过于天真,你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才居高临下般地与我结婚。你从来没尊重过我,但好在如今我也不想要了。后天要到民政局,至于接下来的房子怎么分,你心里应该有数,我爸妈为这个房子卖掉了老家的屋子,你妈为这个房子装穷卖惨,象征性地卖了两筐鸡蛋。”
12
2014年7月28号。
民政局大门口飘着若隐若现的女性哭泣声。孙念看了一眼手里表层有烫银字体的红本离婚证,之后与何伟各自朝着两个声音不同,情景不同,行人数量不同的街道离去。
孙念第一次不通过设想床上情节或是寻找他人落实所思所想来达到精神的高潮与澎湃。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在笔记本上的一段文字:
我总觉得自己是残缺的,所以尽全力伪装成麻木的样子来当作个人的反抗,我不知道是谁造成我当今的局面。但第一次醉酒乱性之后,我明白了开始有不一样的反抗姿态,当我大胆地去释放自己时,麻木的身体好似早已经死去的水摊,泛起阵阵清爽的涟漪。
我迷恋上了这种探索身体与放荡的感觉,我将双乳,小腹,双腿,乃至私部的掩饰伪装层层拆卸掉。我觉得自己完整起来了,每个部分都恢复了灵动与鲜活,它们逐渐汇合成一个不受操控的真正人类。或许说迟钝的我直到今天才有勇气选择自己的生活。
孙念瞧着手机信箱里崔楠昊发来的短信,仍然是那家土菜馆,她笑了笑。她不想再坐公交车而是缓步地在光影重重的道路上前行。
未来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也不再主动地构与延展更多。因为此刻她是完整的。
作者简介:孙晓磊,男,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瑞酒店管理学院。本文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希望能带给您一段独特的阅读旅程。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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