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的雪

作者：李佳

刚进入11月，蒙特利尔就已漫天飘雪。蒙特利尔的雪与子辰儿时生活的那个南方小城完全不同，江南水乡的雪有些秀气，有些不利索，雪中夹着雨水，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雨，朦胧模糊，契合了小城市的灵俏，却总不那么爽快。蒙特利尔的雪来的霸气，洋洋洒洒从天而降，甚至不愿意在除却地面以外的任何地方停留，只厚厚的扎扎实实的将一切覆盖，仿佛在这漫长的冬季，它成为了人类以外这片天地里唯一的主角。

子辰站在花园里静静的看着大雪飒飒飘落。已是午夜时分，空气中凝结着冰冷与刺骨的寒意，而这个时刻却是他的最爱。每年的第一场雪，他都要静静看着雪飘尽——尽管短暂的停顿只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铺天盖地。位于皇家山上的这栋别墅是子辰精心挑选的，位置极佳。向北远眺，圣约瑟夫大教堂上的十字架仿佛是黑幕中照亮城市里所有人心的指明灯，远远看见那清澈的白，就让人觉得平静。花园正对着圣劳伦斯河，夜色里看不见水面，只有漆黑一片延伸，延伸到很远。他就这样静静的凝望着黑色延伸，延伸到他心灵深处不可企及的那一点微光。

一到冬天，子辰就总这样在花园里凝望许久。花园不大，却是经过子辰精心设计的，不复杂，用了一圈矮矮的地灯圈成了一个心形的轮廓。在院子东南角挂着一个缠绕花环的摇椅。妻子心满意足的享受这样浪漫的设计，尽管她从未问过子辰的用意，她早已习惯了默默的陪伴与守候，在这样一个充满法国浪漫情调的小城里，生活了数十年。

过路的车灯突然打破了夜的宁静，伴随着急转弯的刹车声，让子辰顺声望去，强烈的灯光刺过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挡住眼睛，黑夜中突如其来的灯光那么刺眼，子辰瞬间觉得头很眩晕，身体踉跄了一下，闭眼的前一刻，听到了轻微的，门嘎吱推开的声音，而后一片光亮遮挡住了所有。

“各位乘客您好，感谢您乘坐国航航班，我们的飞机已经抵达长沙，祝您旅途愉快！”近20个小时的飞行旅程，让人疲惫，而子辰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盈。5年的时间，他终于完成了父亲交给他的任务，取得了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博士学位，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着一路走来的理由。

手机在震动。子辰只是简单的发了个“已到达”的短信，就再也不理会父母的来电。

“摩羯座，晚上9点，子辰。”

子辰轻轻敲击了这样一行字。

“终于等到见面的日子。晚上见：）”

子辰心满意足的合上手机，匆匆赶往出租车乘坐点。

车子飞驰在机场高速，8点的夜幕下，长沙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热。黑色不是给它降温的颜色，而是再次点燃这座城市的舞台。绚烂的霓虹灯，激情的酒吧，兴奋的男男女女，将这座城市拉入了再一次的沸腾中。出租车从高速驶入一环线，而后穿越城市最繁华的五一大道上湘江一桥，直奔河西岳麓山脚下的那个小咖啡馆。算来已有6年没有回来，但是这条路子辰再熟悉不过。岳麓山脚下树叶清新的香味儿，冬天湿冷的风在他耳边轻抚，比起加拿大的寒，温柔许多倍，就这样唤起了那些年月，他的爱情。

“是这儿吧。”

子辰还沉浸在甜蜜回忆里，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谢了啊，师傅。”

子辰走下车，眼前这家咖啡馆没有变样，他事先就已经了解过。后院里那架缠绕着花环的秋千，是倩最爱坐的。那些年，他们就这样轻轻摇晃着，你侬我侬。今晚，子辰把这里包场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30分钟，子辰缓缓踱步到后院。很满意店家的安排，简单而浪漫。地灯黄晕而温暖，每个灯柱上都绑上了粉红的玫瑰和香槟色的百合，在这个冬季，暗香浮动，让人心醉。

子辰站到摇椅旁，这是个极佳的位置，可以看着推门而入花园的人，惊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子辰能够想像倩的表情。

裤兜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不用想，全是父母的短信和留言。子辰拿出手机，正准备关机，看到满屏都是同一句话，

“珍妮怀孕了！请速回！”

子辰愣了好几秒，没有回过神，仿佛不认识屏幕上的中文。

珍妮？他立即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今天去的医院，怀孕一个月了。就是你生日那晚。你不会忘记吧。”

“安排一下就回来吧。我们已经邀请珍妮的父母月底过来。”

父亲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挂上了电话。

子辰的脑子此刻翻江倒海。

这次回国，子辰和父母斗争了许久，父母一直不认同子辰和倩的感情，而子辰却从未改初衷。手捧博士毕业证，子辰面对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去找倩。争吵与冷战了数月，父母终于松口，按照他们的心愿过完今年的生日就不再干涉。

那晚，珍妮盛装出现，子辰面无表情。在亲朋好友的怂恿下，子辰和珍妮喝了一杯交杯酒，那是一瓶82年的拉菲，子辰只是觉得有些酸酸的味道，而后就开始头晕。第二天早上，身边的珍妮轻轻将他唤醒。子辰却拂袖而去。定下了回国的行程。

此时，这样的消息让子辰无法思索，他脑子里不敢想，不敢想接下来的一切。

已是8点55分，子辰手握摇椅的扶手，紧紧的捏着，是悔？是恨？是无法描绘的震荡。

“嘎吱”。

推门声显得如此刺耳，子辰下意识的退到了摇椅后的大树后面，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日思夜想的恋人，他只是一步步往后退，往后退。倩离他越来越近，他仿佛都能够闻到她的发香，她的鼻息，她温柔的双手，她甜蜜的双唇，而子辰的双脚却不可控制的后退，碰开了那个小小的栅栏门，

“子辰。”

是倩的声音。

子辰只是从树枝中间看到了那张清纯而一如既往的面孔，他感觉到脸上两行温热的湿痕，而后闭眼，转身，抛下了身后的一切。

子辰一路狂奔到岳麓山顶，将口袋里的那枚tiffiany，狠狠地扔到了无尽的黑夜的山谷里。

那晚，天空飘起了雪花，夹着雨水，打湿了子辰全身，他不敢触碰雪花，因为它是那么纯洁与美丽；他任凭雨水淋刷，却冲不走自己的一身尘土。

回到加拿大的日子，子辰断绝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他对所有人所有事不闻不问，收拾了行李带上了妻女，来到蒙特利尔定居，从此再不愿踏出一步。

每当有人问起，为什么选择蒙特利尔，他总是淡淡的说，我爱雪。

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月，他就整理好了花园。矮矮的地灯，花环缠绕的摇椅，尽管那是个冬天。子辰就买来了很多装饰花，粉色与香槟色缠绕。

“太冷了，早点回房睡吧。”

耳边是妻子的轻言细语，敲醒了眩晕中的子辰，她感觉到妻子双手在背后轻轻地环抱着他。

“嗯，你先睡吧。我马上来”

头也不回，子辰挣脱她，迈向前两步，妻子不再说话。

门前的路又恢复了平静，车子早已驶过，光亮不再，只是一片宁静的黑。

子辰淡淡的笑了笑，转身进屋。

天空的雪停了，云层里是暗涌浮动。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白雪挣脱天空的牵引飘洒人间前的狂乱，第二天清晨，展现在世间的只是那一片雪白与宁静。仿佛天空中从未有过什么暗涌，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冬春夏秋，时间流逝。

 

作者李佳近照

 

【作者简介】：李佳，女，汉族，1981年生，湖南长沙人，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历任北京电视台记者、专题片制作人，新华社记者、编辑、主播。现从业自媒体。发表大量新闻作品和专题报道，出版58万余字的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和文学评论。小说新作《那晚我们正式相拥》作家网、红网发表后，深受年轻读者喜爱。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