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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棋

白子棋

 

作者:高威

 

车冲向悬崖,妻子发出绝望的尖叫。

我笑了!

他以为我是那个蠢货?进入了他们的圈套,殊不知……!

什么刹车失灵?

什么手机没有信号?

包括最后逼停我们的车?

这一切都是我的局!

“别怕,这份结婚 1 周年礼物,我准备很久了。”

 

1

 

深夜两点!

嗡……嗡……

手机屏幕骤亮,一条来自未知加密号码的信息,像幽灵浮出水面:

【别怕哦,等着我,你们都跑不掉的。】

简短的句子,末尾的“哦”字却带着猫戏老鼠般的俏皮。

一股寒意并非从脚底,而是从脊椎骨的缝隙里钻出来,倏地窜上头顶。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射向紧闭的卧室门——门外那片浓郁的黑暗里,是否正贴着一只倾听的耳朵?

突然电脑屏幕自动亮起。

这是深夜里唯一的光源,冷白的光像一层不合时宜的霜,覆在我脸上,也覆在心头。

那行加粗的标题——《和平集团“守护神”系统存在致命后门》——不再是文字,而是一把缓慢旋进我太阳穴的冰锥。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几乎能听见黑暗中,那些蛰伏已久的猎手,喉间发出的低鸣。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念头,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将城市照得形同鬼蜮。紧随其后的惊雷,震得玻璃嗡嗡哀鸣。

暴雨如瀑,那不是雨,是无数根鞭子,在抽打这座不设防的城市墙面。

冷风从窗缝灌入,裹挟着雨腥气,让我想起童年孤儿院漏雨的夜晚,那种无处可逃的潮湿与阴冷。

我强迫自己拿起桌上的笔,有节奏地轻叩桌面。

卡渣……卡渣……卡渣……。

这微不足道的声音,是我此刻对抗死寂与无形威胁的唯一武器。

“来啊……我等你们很久了!”我对着空气,用气声吐出狠狠的话,舌尖却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决绝。

我将自已藏在被子里,闭上眼,试图在暴雨的喧哗中捕捉一丝平静。

但寂静被放大了,我听见的只有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以及……另一种逐渐逼近的、被雨声掩盖的慌乱脚步声。

砰!砰!砰!

撞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粗暴、急切,与短信的“温柔”威胁形成了诡异的和弦。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转身。

“浩晨,快开门!是我!”——是陈婷的声音,却裹着一层我从没听过的破碎的哭腔。

门开了。

一股湿冷的、带着夜雨气息的风先于人卷了进来。

陈婷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像一株被暴风雨连根拔起、踉跄逃到我屋檐下的植物。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沉静如湖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惶的波涛,死死地锁住我,仿佛我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那一刻,我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拧得更紧。第一个被风暴推到我面前的,怎么会是她?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我的声音带着真实的疲惫与更深的疑虑。

“新闻……我看到了新闻……”她打断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向前一步,仰起苍白的脸,“浩晨,怎么办……公司是不是要完了?”

我避开她寻求答案的眼神,看向窗外肆虐的暴雨。

“我知道。”三个字,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浩晨,我冷……我好怕……”她忽然又上前一步,那种熟悉的、混合着关切与某种隐忍情意的眼神再次浮现,但今夜,这眼神底下似乎多了一层我看不懂的、急于确认什么的慌乱。“抱抱我,好吗?”

我身体先于意识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让她眼中的光明显黯淡了一瞬。

“没事的,婷婷。你先坐下,我给你倒杯热咖啡。”我试图用平静的语调建立一道安全的屏障,伸手去拉旁边的椅子。

可她像是被我的躲避彻底击溃了防线,猛地扑进我怀里,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身,力气大得惊人。她的颤抖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别推开我……求你了……”她的呜咽闷在我胸口。

我的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最终,只是非常克制地、拍拍她的后背,掌心却触到一小片完全干燥的衣料?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暴风雨似乎比刚才又猛烈了一些!

 

2

 

陈婷留下的那缕甜腻香水味,在紧闭的房间里中久久不散。

那味道不再让人遐想,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蛛网,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我烦躁地扯开衣领,深深吸气,试图用这残留的气息,来镇压心头另一种更灼人的躁动——那是风暴来临前,对失控本能的生理抗拒。

就在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 助理小周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将一摞文件无声地放在桌上。

我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手指在纸张间麻木地翻动。

忽然,一张“困难职工补助申请表”滑了出来。

申请人:邓德彪。部门:物流部。

附件里,急性心梗的诊断书像一张冰冷的判决。手术费的数字,对于一个司机而言,无异于他母亲生命天平上,另一端无法承受的砝码。

“龙总,”小周压低声音,面露难色,“现在公司情况特殊,现金流……这个要不要先缓一缓?”

我的目光落在“病情危危”四个字上,眼前却莫名闪过另一幅画面:许多年前,一个发着高烧的男孩被遗弃在雨夜,是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爷爷过说,“商业的尽头是人性,掌权者心中若无慈悲,财富便是枷锁。”

慈悲? 在此时此地,更像是一种奢侈的愚蠢。

但我没有犹豫,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按规定,顶格批。”

我顿了一下,补充道,“以匿名帮扶基金的名义,从我私人账户再拨五万。就当……提前预付他今年的年终奖。”

小周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明白!”

这不是施舍,这或许是在深渊边缘,为自己预留的一根蛛丝。世事无常,问心无愧,有时是唯一的护身符。 我将那摞象征山雨欲来的文件推开,试图守住内心这片刻的安宁。

然而,风暴从不因个人的善意而止步。

《环球科技洞察》的报道如同精准投下的病毒炸弹,“守护神”系统一夜之间成了“泄密者”。股价闪崩的曲线,比心电图骤停更令人窒息。

第一通质问电话响了,接着是第二通、第三通……像野火般烧穿了所有客户的信任。

就在这荒乱之际,执法人员到了。

他们带走了财务室所有的硬盘与账本,动作利落,面无表情。我追上去,脸上堆起练习过无数次、此刻却无比僵硬的讨好笑容。

“张局,请留步!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张局猛地停步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我和我身后惶恐的员工海。

“龙皓晨?”他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嘈杂,“配合调查,保持通讯畅通,其他的,少来!”

我与他目光相接。

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那不是对嫌疑人的审视,而是长辈对子侄处境的了然与担忧。

他是爷爷的儿子李飞的过命战友,我知道,这出戏必须演足。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转化为全公司人都能看到的、完美的无奈与苦涩。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无数道目光:同情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还有隐藏在阴影里审视的…… 我像被剥光了示众,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与更冰冷的人心之下。

直到他们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我才缓缓收起所有表情。

疲惫,那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几乎要将我每一根骨头都压碎的重量。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重量吞噬时,一道明媚的身影,像一道不合时宜却耀眼无比的阳光,猛地撞进我的视野,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

“老公!”

是李清然。

她身上还裹挟着跨洋航班特有的风尘与香氛,声音雀跃得仿佛公司门口的不是破产阴云,而是欢迎她的红毯。

在那一刹那,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

我几乎是本能地、惊喜地反手搂住她,连日的重压似乎真的被驱散了几分。

我凑近她耳畔,气息交缠,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呢喃:“你不是在巴黎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踮起脚,下巴亲昵地抵在我肩头,温热的气息呵在我耳廓,痒痒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呀,笨蛋!惊喜吗?”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尚未散去的员工,那些目光已从同情变成了复杂的窥探。

我压下心头的悸动,低声道:“乖,先去我办公室等我,我处理完这点事就上来。”

“我不!”她撅起嘴,手指灵巧地勾住我的领带,像个索要奖赏的孩子,“我今天飞了一万多公里回来,现在,你就要属于我!”

话音未落,她竟双手环住我的脖子,温软的唇瓣不由分说地凑了上来。

“清然!别闹!”我脸色涨红,急忙偏头避开,手下用力将她稍稍推离。

她的眼眶说红就红,盈盈水光立刻在睫毛上凝聚:“你推开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不在的这一年,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又是这一套。 我心中掠过一丝冰冷的腻烦,却不得不摆出焦头烂额的丈夫模样,向周围员工狼狈挥手:“都回去工作!”

我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她带进写字楼,身后那些压低却清晰的议论,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

“……公司都这样了,李小姐也太不懂事了……”

“龙总未免太纵容了些……”

“陈秘书刚才脸色好难看……”

陈婷!我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她大概正死死攥着某个文件夹,此刻大概充满了被羞辱的愤怒与无法理解的失望。

而我,只能在心底,对那个曾几何时也渴望过寻常温情、如今却深陷阴谋的自己,报以一丝疲惫的嘲笑。

走进顶层办公室,我将她那个略显沉重的银色密码箱拎到角落。

刚要俯身,箱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字母“J”贴纸,倏地刺入眼帘。

李清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几乎没有间隔,立刻上前,“刺啦”一声撕下了那张贴纸,动作快得有些刻意。

“这个啊……代购胡乱贴的标签,丑死了。”她随手将揉皱的贴纸丢进垃圾桶。

我直起身,看着她,慢慢笑了。“神神秘秘的,买的什么好东西,连老公都不能看?”我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她被我看得脸颊绯红,羞涩地垂下眼帘,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便像只终于归巢的乳燕,带着一阵熟悉的香风,扑进我怀里。

我低头吻住她,在唇齿交缠的温热与柔软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截然不同的、冷冽的木质尾调。

这味道,与我记忆里她惯用的甜暖花果香,格格不入。

我稍稍撤离,鼻尖近乎暧昧地蹭过她的耳后——轻声笑道:

“换香水了?”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在极近的距离凝视下,她眼底那抹被我解读为“旅途疲惫”的游离,似乎多了另一层难以捉摸的阴影。

“嗯,法国现在很流行这个沙龙牌子,”她顺势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我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黏腻,“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用了。”

我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喜欢,就是有点特别”

我吻着她的发丝,声音低沉得如同呢喃,“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到……忍不住想把你锁起来,一点一点,从头到脚,检查清楚。”

 

3

 

低头吻住她,可能我太敏感了,把疑惑揉碎在唇齿间。

李清然的回应热烈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吸走这一年分离所积攒的所有氧气。

办公室只剩下急促的呼吸与衣料摩擦的窸窣,空气里弥漫的荷尔蒙气息。

直到——

“砰!”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陈婷僵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一份文件。

她的目光像受惊的鸟,仓皇地撞上这幅画面:李清然坐在我腿上,衣衫微乱,而我脸颊上,印着几个鲜红刺目的唇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看见她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又迅速涨红。

那双总是沉静追随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清晰可闻地“咔嚓”一声,碎裂了。

她没有说话,没有质问,只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逃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真扫兴!”李清然不满地咕哝,慢条斯理地整理裙摆,脸上不见多少真正的羞恼,反而有种舞台被打断的不悦。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脑子里并非乱糟糟,而是瞬间的清明。

这一幕有有点像电影里的情节,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三人关系中最讽刺也最脆弱的一角。

下一秒,陈婷极力压抑却仍带颤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精准地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皓晨,股东们有人反水,已经在联系机构抛售股权了!”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的温存从肺里彻底挤出。

李清然又像藤蔓般缠上来,气息灼热。我轻轻地推开她。

“等会回来,再继续。”我的声音恋恋不舍。

李清然脸色潮红,眼睛迷离俯身又狠狠吸了过来,我忍不住的灵魂都在颤抖!

我再次把他推开,她唇间溢出不满的轻吟。

我故意提高音量对着门外:“通知所有股东,十分钟后,第一会议室,紧急会议!”

——

会议室里,空气浑浊得像一潭死水。

雪茄的辛辣、香水的甜腻,还有无处遁形的焦虑,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走进去,尚未落座,元老张叔便像座爆发的火山般拍案而起,唾沫几乎横飞过桌面:“龙皓晨!当初就不该把公司交给你这个赘婿!”

“赘婿”。这个词又一次被当作武器掷来。

“张叔!请您注意言辞!”陈婷急切的声音响起,她已回到岗位,面色苍白,眼圈微红,但背脊挺得笔直,“龙总的能力和付出,大家有目共睹!”

看着她为我辩护的侧影,心底那丝复杂情绪化为细密的刺痛。

“交代?”我缓缓起身,声音不高,却像冰水般浇灭了部分嘈杂。我看向李姨,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李姨,您儿子在澳门一夜输掉的两百万,我需要在这里交代一下吗.......?”

李姨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转向看着张叔,语气更冷:“至于您‘鑫荣贸易’那批价值五百二十万的‘进口’滤芯,里面填充的,是东京湾的空气,还是您小舅子在郊区仓库里亲手打包的国产废料?”

遥控器轻按,大屏幕亮起。清晰的资金流水,模糊却足以定罪的监控画面——深夜仓库里,旧滤芯被塞进新包装。铁证如山,沉默变成了绞索,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张叔冷汗涔涔,仍不甘地阴笑,目光毒蛇般在我和陈婷之间逡巡:“哼,这会议室里,谁屁股底下就干净了?有些‘贴身秘书’,怕是比自家老婆还‘贴心’吧……”

“啪!”

我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闷响震得所有人一静。怒火并非因为污蔑我,而是因为他将陈婷拖进这泥潭。“给我闭嘴!”

我强压沸腾的情绪,目光扫过空位:“张伯和陈叔呢?”

一直安静得像个精致摆件的李清然,此刻用她特有的、清越而平静的嗓音开了口:“他们不会来了。”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她从昂贵的限量手包里取出一份股权文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那份从容不迫,与方才办公室里的娇憨任性判若两人。

“以后,我也是和平集团的股东了。”

震惊浮现在我脸上。“清然,别胡闹!这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我没胡闹。”她迎上我的目光,“三天前,我发现他们在异常抛售股份,就用私房钱买下来了。价格,很合适。”

会议室哗然!陈婷眉头紧蹙,锐利质问:“李小姐,你哪来这么多钱?”

李清然只是环视众人,一种陌生的、带着淡淡压迫感的气场悄然弥漫:“意思是,我现在有资格,坐在这里了吧。”

她顿了顿看着陈婷补充道,“当然,用我自己的私房钱不行吗?”

我扮演着被妻子突袭、无可奈何的丈夫,揉着眉心“默许”了。

随后,我抛出回收股权的提议,并抛出了那个致命的诱饵——“拍卖龙珠”。

“龙珠”二字,果然像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引爆了元老们的痛心与愤怒。而李清然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加激烈、更加真实。

“卖龙珠?龙皓晨,你凭什么!”她倏然站起,眼神里的冰冷风暴让我心脏骤然一缩——那恨意,太真了,真到让我瞬间恍惚。

“清然,这些事回家再说……”

“家?”她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那个家里还有什么?你不过是个赘婿,一个靠我家施舍的奴隶!要不是为了你身上的秘密,我怎么会嫁给你!”

“赘婿”。“奴隶”。“秘密”。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刺向我最深的隐痛。

尽管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但当这些词语从她口中,裹挟着如此真实的鄙夷和恨意喷射出来时,我仍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窒息。

“啪——!”

一记清脆到极致的耳光,在死寂的会议室炸响。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像泼上了一层滚油。

羞辱感不是演出来的,它是真实的滔天巨浪,淹没了我所有理智。

我捂着脸,指缝间能感受到皮肤迅速肿起的灼热。眼底那一丝几乎要失控的暴怒和痛楚,根本无需伪装。

陈婷下意识地上前想拦,李清然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响亮地甩在她脸上!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李清然的声音尖利刺耳。

我猛地将被打懵的陈婷拽到身后,一把抓住李清然的手腕。

“走!跟我回家!”我声音沙哑,怒意半真半假,更多的是想立刻结束这场快要失控的场面。

我几乎是粗暴地拖拽着她,在所有人惊骇、复杂、或了然的目光中,离开了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情绪核爆的会议室。

车门“砰”地关上。

我靠在驾驶座上,脸颊还有灼痛,比这更痛的,是心底疯狂蔓延的疑虑。

李清然坐在副驾,侧脸看向窗外,只留给我一个绷紧的、余怒未消的侧影。

刚才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恨意与快意,是如此真实。

这戏,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一些?

还是说,有些台词,本就是她的真心话?

 

4

 

“还疼吗?”她忽然转回头,语气里有种精心调制的嗔怪与疼惜,手想触碰我的脸,又在半空停住。

我摸了摸脸颊,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这下,‘赘婿’两个字算是用烙印,刻进那帮老东西的族谱里了。”

她没接话,又看向了窗外。街景飞速倒退,后视镜里,黑色轿车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咬在我们的车尾,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就在我瞥向镜子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冷冽如雪松般的木质香,从她那边幽幽飘来,钻进我的鼻腔。

就是这味道。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上周那份匿名送达的调查报告,附件里那张模糊的酒店签单底单,消费项目栏那一行小字和卡片上的气味与此刻这味道精准重合。

我喉头发紧,却用更轻松的语气打破了沉默:“怎么,戏瘾还没过?刚才那一巴掌,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她立刻噘嘴,酸意扑面而来:“谁让你跟陈婷眉来眼去!她拉你衣角那样子,当我瞎吗?”

“她只是妹妹。”我叹了口气,这句话是真心的疲惫,也成了此刻最好的烟雾弹。“不说这个。等事情了结,你去跟她道个歉,那一巴掌,她受得冤枉。”

她哼了一声,算是默许。沉默再度降临,却比刚才更粘稠。

过了一会儿,她调整了姿势,语气转为好奇:“不过,你干嘛非得演这出?挨打不说,还把龙珠扯出来当靶子?”

“为了清场。”我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公司每次要往前走,总有老骨头卡着齿轮。这次有人想趁火打劫,不如顺水推舟,把他们的股权收回来,一劳永逸。”

“钱呢?那可不是小数目。”

“我这几年,可不只是坐在总裁办公室喝茶。”我笑了笑,笑容里淬着商场的寒冰,“暗地里的布局,够买下半个和平集团。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动手。这次,得多谢陈婷,帮我理清了所有账目和把柄。”

后视镜里,黑色轿车依然如影随形。 李清然的嘴角,极其细微地绷紧,快得像是的错觉。

“对了,”我像是突然想起,语气随意,“你收购张伯他们股份的事,之前怎么没透一点风?”

“碰巧遇上。”她叹了口气,显得很自然,“在法国撞见他们急着脱手,价格低得离谱,我就知道国内出事了。来不及商量,动用了私房钱和一些投资回款,先拿下了。”

她解释得流畅,但那个关于“投资”的短暂停顿,像乐谱中一个刻意的休止音符。

她身体微微倾过来,发丝蹭着我的胳膊,声音放软:“老公,龙珠……你到底放哪儿了?真拿去拍卖了?”

“你猜。”我逗她。

“你肯定找到了什么,对不对?”她伸手掐我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撒娇的试探,“爷爷研究了一辈子,你不可能一点发现都没有。”

我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目光变得深远而沉重:“没有。我试过所有方法,它就像一颗真正的石头。有时候我觉得,愧对爷爷的期望。”这句话,七分是真。

“今天是我们的一周年,”她靠在我肩上,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带着蛊惑,“带我去看看它吧,就当……是我们的纪念。”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发出危险的感觉,沉默着不再说话。

“你还在生气?”她蹙眉,不满地嘟囔,“都说了是演戏!”

我没有立刻回答。前方是一条长长的下坡弯道,我习惯性地轻点刹车——

脚感空了一瞬!

刹车踏板像是踩在一团浸湿的棉花上,软绵无力,行程变得异常的长!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所有线索在电光石火间串联:反常的香水、如影随形的黑车、急切追问龙珠、还有此刻失灵的刹车……

“清然,”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反而透出一种决绝的冰冷,“看着我。回答我,如果没有爷爷的安排,没有龙珠,你会爱我,会嫁给我吗?”

她愣住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轻声说:“会。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去补办婚礼,好不好?”她努力让眼神显得真诚。

可正是这“努力”,让一切显得那么虚假。

我笑了,是自嘲,也是彻底的心寒:

“你知道吗?刚刚你说‘会’的时候,眼神在闪躲。一年前你逃去法国,刚才在办公室,你的拥抱和吻都带着冰冷的算计。李清然,你一直在演戏,对吗?从一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了。”

她的脸色“唰”地变了,先是苍白,随即涌上被揭穿的恼羞成怒:“龙皓晨!你凭什么怀疑我?我做戏给谁看?!”

“给你的同伙看。”我冷冷道,目光锐利如刀,“给那个开黑色轿车,现在正跟在我们后面的人看。”

“你胡说!”她声音尖利起来。

“是不是胡说,看看你手机,不就清楚了?”我说着,手迅速探向她放在腿上的手包。

“你干什么!还给我!”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将手机抢回,死死捂在怀里,眼神里充满了近乎本能的恐惧——那不是隐私被侵犯的愤怒,是秘密即将曝光的恐慌!

“给我!”我再次去夺,必须拿到证据!

“不行!你不能看!”

她的手肘猛地撞向方向盘!车身瞬间一晃,在车流中划出一个弧度!

几乎在同一时刻! 后方那辆黑色轿车猛然加速,车靠近我们一侧!车窗降下,那张我在资料上看过无数遍、属于杰克的脸一闪而过,嘴角冰冷的笑意。

车速太快,车身在晃动!李清然惊叫一声,那部她死命护着的手机脱手飞出,撞在车窗上,滑落到座椅下方。

“清然!不想死,快打电话求救!”我双手死死抓住疯狂摆动的方向盘,嘶声喊道!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我扔在仪表台上的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煞白:“没……没有信号!”

紧接着,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她飞速从自己包的内层摸出另一部老旧的、我从未见过的手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按动,像是在发送什么指令或求救。

就在她按下按键的刹那!

后方那辆黑色轿车,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车头如同黑色的巨兽,猛地加速,狠狠撞上了我们的车尾!

“砰——!”

金属扭曲的巨响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车子瞬间失控,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嘶吼着冲向悬崖边的护栏!

一切都明了。

我亲爱的妻子。

是一个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的,敌人。

 

5

 

世界在旋转,人在尖叫。

车子像一匹被剜去膝盖的疯马,嘶吼着、抽搐着,挣脱了所有控制,朝着悬崖护栏狂摩擦。

每一次颠簸都像一记重拳,砸在胸腔,砸碎仅存的冷静。

就在这绝望的疾驰中,侧后方猛地窜上来一道白色的影子!

是那辆轻卡货车!副驾车窗里,一个染着黄毛的女孩惊恐地举着手机:“是老板……是老板……!”

驾驶座上的邓德彪探出半個身子,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我们车内狼藉的景象,又瞪向那辆如附骨之疽的黑色轿车。

“我日你祖宗! 会不会开车!我老板你也敢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吼声甚至压过了风声。

黑色轿车内的杰克,只是透过车窗,投来一瞥冰冷的漠视,随即车头一摆,再次狠狠撞向我们的车尾!

“砰!”

这一撞,成了点燃炸药桶的最后火星。

“操!真当老子是泥捏的?!”邓德彪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不再警告,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笨重的货车爆发出怒吼,猛地从侧面挤上去,车头强硬地别向黑色轿车!

“轰——哐!!!”

不是碰撞,是金属野兽的撕咬。货车坚硬的钢制前杠与轿车的流线车身狠狠刮擦,爆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像地狱溅出的火花。刹车片的尖啸、金属的呻吟、黄发小妹崩溃的哭喊……所有声音绞成一股钻入脑髓的噪音。

邓德彪显然没预料到撞击如此猛烈,慌忙去踩刹车,货车顿时像醉汉般左右剧烈摇摆。

这笨拙而狂暴的介入,却意外地打乱了杰克精密的节奏。

黑色轿车被这堵“醉醺醺”的钢铁墙壁干扰,追击路线微微一滞。

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滞,让我们的车获得了一丝喘息,我急忙打正方向盘,尽量修正方向。

方向盘卡死,车子沿着惯性,化作一枚直射悬崖的炮弹。

弯道,到了。 护栏外,是被暮色吞噬的虚空。

“抓紧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狂暴的气流中破碎。

左手死死抓住任何能固定的东西,右手则一把将副驾上那个吓得魂飞魄散、只会机械流泪的李清然,狠狠摁进自己怀里。

我的身体尽量向右倾,试图用血肉之躯,在她与即将撞击的驾驶侧之间,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

“对不起……对不起……皓晨……我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我不想死……”她在我怀里颤抖着,涕泪横流,语无伦次,这一刻的恐惧,真实得令人心碎。

“闭嘴!抓紧!”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理智和蛮力,猛打方向盘,让车体侧面像绝望的拥抱般,狠狠贴向内侧的岩石护栏!

“吱嘎——噶!!!!!”

那是金属被活生生剥皮拆骨的声音。车窗玻璃在呻吟中炸开蛛网,火星从摩擦处疯狂迸射。轮胎烧焦的恶臭、安全气囊“嘭”然炸开的粉尘、还有冰冷的风,瞬间灌满整个空间。

就在这天地倒转、粉身碎骨的前一秒,在令人窒息的剧烈颠簸和巨响中,怀里的李清然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与灰尘,眼神却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她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抠进我的皮肉里,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忏悔。

她的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用一种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穿透所有噪音,直接刺入我的耳膜:

“皓晨……对不起……我们……我们本来可以有个孩子的……”

  ……

时间,真的停止了。

不是比喻。是所有声音、画面、痛感、甚至思维,被一股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冻结。

眼前闪过一年前机场——她苍白的脸,躲闪的眼神,那瓶她说是为了预防长途飞行水肿的维生素B6……药瓶上的小字,此刻在记忆里放大,清晰得刺眼。那是孕妇禁用的成分。

血液,从四肢百骸瞬间抽干,又在下一个心跳中,化为烧穿血管的毒焰!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不像自己的,嘶哑、干裂,像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砂石。

她看着我,瞳孔里倒映着我瞬间扭曲的面容,只有泪水还在不断滚落,嘴唇剧烈颤抖,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这死寂的、默认的、残忍的沉默,比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更狠毒一万倍。

“孩子”。

我的孩子。

被她……杀了。

所有算计、所有布局、所有强撑的冷静、所有关于爱与背叛的揣测……在这一刻,全部失去了意义。

一种原始的、毁灭一切的暴怒,像火山在我颅內炸开!

“啊……艹……!!!”

那不是怒吼,是野兽濒死般的、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嚎叫!

我攥紧的拳头砸在毫无反应的方向盘上。如果不是被这该死的车身禁锢,我会……

“轰隆——!!!!”

视野被翻滚的天空、大地、岩石、虚空疯狂填充。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身体的本能却超越了滔天的恨意——我依旧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个刚刚对我宣告了最残忍真相的女人,死死地、紧紧地,护在了我的身体与钢铁之间。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或许,只是因为爷爷!

“男人可以恨,可以战,但永远不能背弃,当下需要你保护的人。”

头骨撞击的闷响。玻璃碎裂的暴雨。金属扭曲的哀歌。

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滑下,是血?还是终于流出来的泪?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只有一个念头,像沉船时的气泡,缓缓浮起:

错了。

或许从相信“爱”可以战胜“秘密”的那一刻起……

就全错了。

 

6

 

黑暗,虚无,还有无处不在的、钝器敲打般的疼痛。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聚合。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远处模糊的嘈杂,近处压抑的啜泣。然后是嗅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木质调香水味。

耳边有人在呼唤我!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浩晨!”一声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呼唤在身边响起。

我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陈婷布满泪痕的脸。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我的脸颊,可刚伸到一半,便像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她那份真实的担忧和刻意的克制,已然形成无形的鸿沟。

我的眼睛动了动,陈婷的眼泪瞬间掉得更凶了:“浩晨!你终于醒了!医生!医生快来!”

医生很快过来,一番检查后,语气平稳地告知:“病人肺部和肝脏有轻微挫伤,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静养,不能情绪激动,否则会加重伤势。”

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让你们担心了。”

目光扫过病房。陈婷、李清然,还有……邓德彪和那个黄发小妹。李清然和邓德彪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看起来并无大碍。

邓德彪局促地走上前,头低得快碰到胸口:“老板……对不起!我不知道会那么严重……我只想救你来着……!”

我忍着剧痛,虚弱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刚才那种情况,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你就是邓德彪?物流部的?”

他猛地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是是!老板,我负责城西仓库的专线,今天我接到通知特意多跑了一趟专线,没有想到正好碰到你!”

“今天…多亏了你。”我努力让语气显得真诚,“不是你超车别那一下,让车提前减速…我和清然,可能已经没命了。你…算救了我和我老婆。”

邓德彪愣住了,他以为等待的是斥责和开除,却没想到是感谢。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陈婷在一旁低声补充:“浩晨,小彪他…母亲长期住院,家里孩子也小,是公司的困难职工家庭。”

我点了点头,看向邓德彪:“小彪,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当个司机兼保镖。工资…按安保部主管的级别开。”

邓德彪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猛地站直,脊梁挺得笔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颤音:“老板!我邓德彪没什么大本事,但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清然站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向她时,她才极快地抬了抬眼,眼神里翻涌着恐惧与庆幸,还裹着一丝我无法精准定义的游离。

我无法不去想车祸颠簸中,她那张惨白如纸、失语失神的脸。

孩子。

那个我甚至来不及知晓其存在,就可能已经永远失去的小生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日夜滋滋作响。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我脸上露出浓重的疲态,陈婷和李清然便先行离开,邓德彪自告奋勇留下来陪夜。

病房门刚关上,邓德彪就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缴费单,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老板,我妈急性心梗,是您让助理匿名垫的五万块吧?我后来查了医院的捐款记录,只有您的基金会捐过这个数。”他挠了挠头,眼眶有点红,“我没敢跟您提,但我记着这份情。”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后来他会拼了命护我——不是因为突然的提拔,而是早有旧恩的铺垫。“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我虚弱地摆了摆手,眼底却暖了几分。

“你出去,忙你的吧!我休息一会”

邓德彪憨笑着把缴费单收回去,转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我的床头上。“好,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事情你,就喊我。”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门外躺椅上,他跷着二郎腿,嘴角还挂着一丝压不住笑意的邓德彪。

黑暗中,我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一丝睡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的目光落在房门——刚才,李清然就站在那里,用我曾无比眷恋的眼神望着我。可现在,那眼神背后,是赤裸裸的背叛和一条无辜生命的消逝。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订婚宴上,她穿着圣洁的婚纱,对我嫣然一笑,那时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她刚去法国时,每天雷打不动的视频通话,屏幕里的她笑靥如花,诉说着思念。如今想来,那些笑容背后,是否早已布满谎言与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清然……那一年,你说要去法国进修,追寻自己的梦想。我支持你,哪怕爷爷刚走,公司风雨飘摇,我一个人扛着,也只想让你飞得更高。可你的『梦想』,就是背叛我,然后……杀死我的孩子吗?”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出来,我告诉自己一定坚持住。

我的视线移向门口——陈婷刚才就站在那里,眼眶通红,却依然强撑着为我处理一切。

少年时,我被公司元老刁难,是陈婷默默整理好所有数据,在深夜递到我桌上,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她总是陪我到最晚,为我端来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

我曾以为,我们是彼此最坚实的战友,可以将后背完全交付给对方。

“婷婷……我从未怀疑过你。我把最核心的财务交给你,我甚至觉得亏欠你,想着等一切稳定,要为你铺好未来的路……可你,是否也把刀尖,对准了我的心脏?”

我多么希望,这个局里没有你的身影。

一种被彻底掏空、被所有信任之人背弃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敌人的子弹不可怕,可怕的是最信任之人的背叛,像穿心毒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冰凉的湿意从我眼角滑落,迅速隐入鬓角。

我抬手,抹去那点水痕。

“爷爷……”我对着空气,无声地呐喊,“您把这一切托付给我,把清然托付给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三天后……

凌晨一点的医院走廊,静得可怕。我听到邓德彪似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随后鼾声再起——这不对劲,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我门被推开,我假装入睡,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也盖不住的、那缕清冷的木质调香水味。

她在这里,我强迫自己维持昏迷的呼吸频率,将眼皮睁开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两个身影,如同鬼魅,立在床尾。

是李清然。她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白大褂,头发利落地扎起,脸上没有半分车祸后的惊惶,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封般的冷静。

她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也穿着白大褂,即便戴着口罩,他的眼睛如同毒蛇般。

他们推着一辆担架车,轮子压在静音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微响。

“快一点!”杰克压低声音,浓重的蹩脚中文像砂纸摩擦。

然后,我看到了李清然手中的东西,一支已经排空了空气的针剂,针尖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寒星。

她的指尖,有点轻微的颤抖。

然后是细微的塑料摩擦声——针剂包装被撕开。空气被排出针管的轻微“嘶”声。

李清然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我能想象她拿着针管,指尖颤抖的样子。

针尖悬在我的生命线——那根透明的滴管上方,几次都无法对准。

 

7

 

“李小姐?大半夜的这是……”门口突然响起邓德彪带着浓重睡意和疑惑的声音,但他似乎浑身发软,没能站起来。

那个穿白大褂的男子立刻上前,用着蹩脚的中文口吻低声道:“病人情况有变,需要立即进行紧急检查。你是家属?来搭把手,把他移到担架车上。”

邓德彪被镇住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踉跄着过来帮忙。但在扶住担架车时,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驱散那股不正常的困意,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坚持问道:“……去…去哪检查?我得…我得跟着老板……”

“去 ICU,家属不能进!”杰克不耐烦地低声呵斥。

邓德彪“哦”了一声,他和杰克的协作下,我被移到了担架车上。

李清然适时地俯身,用带着哭腔的、恰到好处能让邓德彪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浩晨,别怕,我们得离开这儿……医院里也不安全,陈叔都安排好了……”

邓德彪听到李清然的声音才坐在了病床上,昏睡了过去!

我被他们迅速推离了病房,塞进黑色商务车里。

车子迅速驶入夜幕。我躺在放倒的座椅上,继续伪装昏迷。

车内,气氛诡异的紧张。

开出一段距离后,李清然似乎松了口气:“杰克,我们……我们现在去哪?不是说好先去码头吗?”

杰克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嘲讽:“码头?李小姐,你觉得现在还有比拿到『龙珠』更安全的地方吗?”

就在这时,我适时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茫然与虚弱。

“我……不是在医院吗?这是哪?”我看向李清然,声音沙哑,“清然,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清然被我的突然苏醒吓了一跳,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慌张地将那套“医院不安全、陈叔安排转移”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我听完皱眉,没有像之前那样轻易点头,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开车的杰克。

“他是谁?”我问道,语气带着一丝属于病人的敏感和多疑,“我不记得陈叔手下有这号人。”

戴着口罩的杰克依然开着车,没有回头。

李清然急忙打圆场:“是陈叔从国外请来的医生,路上好照顾你……”

“照顾我?”我冷笑一声,打断她,目光重新回到李清然脸上。“清然,你看着我。你真的只是想带我去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别的地方吗?”

我的直接让她措手不及。她张了张嘴,预先准备好的谎言竟然有些难以启齿。

我靠在椅背上,像是耗尽了力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洞悉。

“不用再演戏了,也不用去什么码头了。”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直接对杰克说,“前面路口左转,上高架,去城东郊外的和平孤儿院。”

我这句话太过突然,让车内的两人都愣住了。

杰克猛地从后视镜里盯着我。

李清然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浩晨,你……”

我转过头,迎上她惊疑的目光。

“你不是想看看龙珠吗?我带你去。”

 

8

 

话音落下,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引擎的轰鸣声,载着心思各异的我们。

在晨曦微露,车子在我的指引下,开到了城郊那座废弃的孤儿院。

院墙斑驳,荒草萋萋,唯有那扇生锈的铁门,还倔强地立着,像在守护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我带着她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平房,推开吱嘎作响的旧床板,露出了那个纯钢打造、刻着复杂花纹的防盗门。

“这是爷爷后来找人装的,怕有人来偷东西。”我输入密码,“咔哒”一声,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桌椅床具简单却整洁,桌面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几个孩子,其中一个眉眼酷似年幼的我。

李清然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轻声问:“这个是你?”

我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径直走到床边,床下隐秘的夹层里露出,黑色的保险柜。

这柜子是爷爷当年请人特制的,厚重的金属门上已经有了斑驳的锈迹,我蹲下身。

身体挡住输入密码的手,但按键微弱的“嘀嘀”声依然清晰可闻。

“咔哒。”门开了。

我取出那个黑色木盒子,我抚摸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清然,你想要的,就在这里。”我看着她,眼神复杂,“但你想过没有,爷爷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为什么从不告诉你?也许它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说完,我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木盒子。那颗莹白的龙珠静静地躺在天鹅绒上。我伸手,将珠子拿起,递到李清然面前。

她激动地接过,轻轻抚摸着珠子,她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就这么把它给我了?”

我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嘲讽。

“因为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任何人,包括爷爷。”

我顿了顿,看着她瞬间僵住的表情,一字一句地,揭开了命运残酷的一角:

“它是我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时,就挂在我脖子上的东西。爷爷研究了一辈子,也没发现它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非要说秘密……”

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她的眼底。

“那就是它,可能指向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李清然的手猛地一颤,龙珠差点从她掌心滑落。她抬头看着我,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我灰暗童年的屋子里。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意思就是,爷爷不把龙珠给你,不是偏心,而是因为它本质上是我的东西。他留给你的,是公司实实在在的股份和他能给予的全部慈爱,只是你被不甘蒙蔽了双眼,从未看见。”

我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刺穿她所有的伪装。

“爷爷早就告诉过你真相了吧?你不是他的亲孙女,你和我一样,也是个孤儿。”

“你闭嘴!”李清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眼神慌乱。

“他收养你比我早。”我没有停下,话语像冰冷的潮水,不容抗拒地涌向她,“那时候他儿子李飞刚牺牲,儿媳因为难产和打击,精神濒临崩溃。爷爷怕她撑不下去,才收养了你,让你做她的『女儿』,缓解她的思女之痛。”

李清然猛地抱住头,蹲在地上,崩溃地哭喊起来:“你别说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我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有些脓疮,必须彻底挑破。

“爷爷的儿子李飞,是执法人员。”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这间屋子的过去,“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他查抄了一个被栽赃陷害的家族,那家的长子不堪受辱,在狱中自尽。李飞因此被那个家族幸存的次子—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李清然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后来,李飞在一次行动中意外牺牲了。而他的孩子,就在出生当天,就被一个黑衣人人抱走了。”

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孩子生下来后就不见了,至今下落不明。李飞的妻子因为孩子失踪,抑郁症越来越重,最终……自杀了。”

“那时候,爷爷的公司也被竞争对手打压,濒临破产,他自己还查出了癌症。

走投无路之下,他散尽家财建了这所和平孤儿院,一边抚养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边暗中寻找他真正的孙女。”

“第三年,他在孤儿院门口捡到了我——那时候我五岁,发着高烧,缩在门口发抖,脖子上挂着这颗龙珠,身边还有一个密码箱。”

我指了指她依旧紧握在手的龙珠,“他打开箱子,里面是整整一千万现金。他把我抱进去,救活了我,可我醒后就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龙皓晨。”

“爷爷说,这是上天给的机会。他用那一千万重新创业,建立了和平集团。他没把我接到身边,却一直暗中培养我,直到我十六岁,才把我接到家里,按继承人的标准培养。我们十八岁那年,他给我们办了订婚仪式——他以为这样是对我们好,却不知道……”

我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悯,李清然情绪激动的双手颤抖。

“他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让我嫁给你?就为了套出你身上的秘密,就要牺牲我吗?我和你也只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你假惺惺给我说这些干什么?”

李清然突然站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被戳穿后的怨毒和疯狂。

我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爷爷去世前告诉我,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找到自己的亲孙女。这才是他一生最大的痛!他收养你,最初是为了安慰他因失去孩子而精神失常的儿媳!他给我们订婚,是希望在他死后,我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能互相扶持,守住这个家!”

“你闭嘴!这个家是你的家!自从你来到这个家,有谁在乎过我?事事都拿我跟你比,我稍微做得不好,就说我配不上你!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是你的附属品?”

李清然眼睛充满了血丝,“是工具……对……我们都是工具!”

李清然的尖叫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她向前逼近一步,那双曾经盛满柔情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针,死死扎在我身上。

“可你这个工具被他捧在手心,而我呢?我才是那个永远被用来衬托你的附属品!”

“我十岁那年,发烧到 40 度,抱着他哭说头晕。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皓晨那孩子发烧从来不掉一滴眼泪,你要向他学习』!向一个我都没见过的人学习?!”

“我拼了命地学,拿了全校第一,兴高采烈地把成绩单捧给他看。他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要是皓晨能有你这样的学习环境,该有多好』……哈哈,我的努力,我的成绩,最后只是为了让他用来想象你会有多优秀!”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但脸上却是在笑,表情扭曲得可怕。

“最可笑的是我们的订婚!那根本不是订婚,那是他给你铺路!他把我叫到病床前,拉着我的手说『清然,你懂事,你要帮帮他。皓晨那孩子心思重,只有你嫁给他,把你名下的股份和他绑在一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接管公司,那些老家伙才会服他』!”

她仰起头,惨白的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胜利与绝望的疯狂。“在他眼里,我的婚姻,我的人生,就是为你铺路的垫脚石!他到死……到死都在为你算计!你告诉我,这样的『家』,我凭什么不能毁掉?

 

9

 

李清然突然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发疯似的抓住我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把我狠狠推倒在地上!“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后背撞在旧床架上,一阵闷痛。但我没有立刻起来,只是看着她因嫉妒和怨恨而扭曲的脸,心底一片冰凉。

我艰难地爬起来,擦去嘴角可能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所以,你就和杰克搞在了一起,然后……”我的声音嘶哑,那个问题如同梦魇再次浮现,“杀了我的孩子?”

我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是邓德彪修复后传给我的数据——她与杰克在巴黎街头拥吻的照片,一张张,清晰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张一年前的——孕期检查报告上。

  我的眼眸瞬间布满血丝,厉声喝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出来:

“你怀过我的孩子……然后,你杀了他?”

李清然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瞳孔放大,泪水汹涌而出,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无声的默认,比任何尖叫声都更令人绝望。

“说话!”我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积压了一年的怒火、背叛感、丧子之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以为我想吗?”她歇斯底里地指着我,“杰克用那段视频威胁我!他说如果我不帮他拿到龙珠,就把我们的事和我挪用公款的事全都捅出去!我回不去了!”

她手中的龙珠因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嗒”的一声脆响,掉落在陈旧桌面上。

就在这时,旁边的杰克终于按捺不住,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记凶狠的侧踹直蹬我的胸口!

可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我不但不避,反而迎着攻击猛地侧身,用肩背肌肉最厚实的部位硬接下这一脚!

“砰!”

一声闷响,我身体晃了晃,剧痛让我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鲜血。杰克脸上刚露出得色,却瞬间转为惊骇——他踹出的脚踝,已被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

“咳……”我吐掉嘴里的血沫,抬起眼,眼神里充满了杀机,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忘了告诉你,我十六岁以前,是在这所孤儿院里,跟着一位退役的侦察兵长大的。”

我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与杰克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这一脚,还给你。”我揪住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冰冷地低语。

“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以为你在西雅图的诊所很隐蔽?别忘了,和平集团的海外业务,恰好有几个客户就在西雅图。”

杰克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转为极致的惊骇,他肿胀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我贴近他,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嘲讽,“你真以为,一个境外情报组织的三流掮客,能在我眼皮底下藏多久?”

杰克像破麻袋般瘫软在地。我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我,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动她?”

“咳...你根本...”杰克肿着脸惨笑,没受伤的手突然摸向后腰,“这一切,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猛地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的眉心:

“在巴黎,我只用一支特制香烟就让她像狗一样求我!连你的种都是她跪下来求我打掉的!”他看着我和我嘴角的血丝,得意地扣动保险,“现在,带着你的秘密去死吧!”

“不要!”

李清然尖叫着扑来,试图阻止,却被杰克粗暴地一脚踹开。

她蜷缩在墙角,痛苦地颤抖着,慌乱地捡起从口袋里掏出、印着诡异图案的烟盒。

 ——她下意识寻找打火机的动作,让我的内心一阵抽搐。

“你用毒品控制她?”我冷冷地问他

“聪明。”杰克狞笑,手指压在扳机上,“该结束了——”

“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10

 

我紧紧地盯着他,就在他手指动的那一刻,我猛然侧身。子弹擦着我的脸庞飞过!我死死锁住杰克持枪的手。

“住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婷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两个大汉瞬间扑上去,按住了杰克,夺下了他手里的枪。

陈婷急忙跑到我的身边:“浩晨,你没事吧?”

我看着陈婷身后的人,皱起眉:“他们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门外,陈大年,穿着西装,气质阴沉,从人群后走出来,拿起桌上的龙珠,笑着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龙珠?果然是个好东西,市值 8000 万啊。”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陈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疑问,如同一个信号。

杰克如同看到了救星,惊慌地朝陈大年喊道:“陈先生!我是你朋友,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陈大年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他没有看龙皓晨,而是先像打量一件垃圾般看着杰克。

“朋友?”

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杰克的头发,迫使后者仰起头,脸上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你太高看自己了,你和她”

他的目光扫过李清然,“你们都不过是我棋盘上,两颗棋子罢了。”

杰克吃痛,还想辩解,陈大年却已失去耐心,一记沉重的勾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杰克的话音戛然而止,变成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下去。

“太吵了。”陈大年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对身后保镖吩咐道,“把嘴封上,看着碍眼。”

保镖立刻用胶带将杰克的嘴缠得严严实实,像丢麻袋一样将他扔到墙角。杰克蜷缩在那里,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眼中只剩下恐惧。

整个房间霎时间静得可怕,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陈大年这时才将目光,第一次正式地投向我。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嘲弄。

这股压力,最终传导到了陈婷身上。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包。

在陈大年无声的注视下,她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颤抖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声音干涩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所有股东都签过字了,浩晨你……签了它吧。这是股权转让协议……拿了钱,离开和平集团,你……你好好过完下辈子。”

我眼中的光,在她拿出文件的瞬间,熄灭了。尽管早有预料,但亲眼目睹这赤裸裸的背叛,心脏依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为什么……”我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连你也要……内奸是你?我的银行卡被冻结、车祸,都是你安排的?”

陈婷的眼泪瞬间决堤,神情失措,右手紧紧握住胸口的衣服,痛苦地不停重复:“对不起……浩晨,对不起,我没想害你……是我爸……他逼我的……”

陈大年闻言,发出一阵得意而张狂的大笑:“别为难婷婷了!没错,都是我安排的!车祸是我,冻结你的卡也是我!要怪,就怪你是李世民的继承人!他当年用卑鄙手段搞垮我的公司,夺走我的一切,我就要毁了他的心血,让他李家断子绝孙!”

我强忍着怒火,盯着他:“就为了商业竞争?值得你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连自己的养女都利用?”

商业竞争?”陈大年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肌肉抽搐,一种渗入骨髓的痛苦取代了狰狞。“他李世民夺走的,是我陈家的一切!你见过人是怎么被逼死的吗?”

他的声音嘶哑,眼神涣散,仿佛穿越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雪天。“那年冬天,我父亲……就跪在你们公司门前的雪地里,磕头求他高抬贵手!额头撞在冰上,血是那么红……李世民呢?他站在玻璃后面,端着热茶,像看一出戏!”

陈大年猛地喘了口粗气,指向陈婷:“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陈氏董事长畏罪下跪』!我父亲当晚就喝了药!我妈跟着就走了!我哥哥开车冲进了江里!一个星期!我家就没了!你告诉我,这是商业竞争吗”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阴冷的目光扫过我和陈婷,补充道:“对了,顺便告诉你,为了报复李飞那个短命鬼,他女儿,当年就是我派人从医院偷走的!可惜啊,那小崽子命薄,没几天就病死了!哈哈哈,这就是报应!他李家就该绝后!”

 

11

 

话一出口,陈大年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那只指着陈婷的手猛地僵在半空,随即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这个泄露了真实情绪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瞬,他像是被这个短暂的软弱激怒了,放下手时,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更为彻底的、冰封般的疯狂。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轰——!”在陈婷的脑海里炸开。她浑身剧震,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大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求证。

“他……他说的……”陈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李飞的女儿……是你偷走的?”

陈大年放下了捂嘴的手,脸上再无一丝波澜,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道:“是又怎么样?那小杂种早就……”

“爷爷在遗言里告诉我,”我打断他,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陈婷,“他亲孙女的后腰上,有一块天生的、花瓣状的红色胎记,陈大年你还不承认吗?”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大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求证。

“他……他说的……”陈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真的吗?”

陈大年气急败坏:“你听他放屁!那个孩子早就被我掐死了!”

陈婷没有尖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大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足以击碎二十四年的人生:“爸……我十岁那年肺炎,你守了我三天。我醒来时看见你哭了。那时候……你眼睛里看着的,是我,还是你死去的亲人?”

陈大年慌张的说道“你在胡说什么?” 但这一次,他的暴怒在陈婷听来,充满了心虚。陈婷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她看着这个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无比的陌生。

“所以……你从小告诉我,我是你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是假的?”

“你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死于意外……也是假的?”

“你教我恨李家,恨和平集团,让我觉得是龙皓晨夺走了我的一切……统统是假的?”

她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几乎是泣血的尖叫。眼泪决堤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整个世界观的崩塌。

她活了二十四年的人生,她所有的爱恨,竟然都建立在一个残酷的谎言之上。她的根,不是被拯救的恩情,而是被精心策划的血海深仇。

陈婷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滑坐在地上。她仰着头,望着陈大年,眼神空洞。

“你养我……教我……宠我……”她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就是为了今天,让我亲手毁掉我真正的家吗?”

她突然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想把那个被灌输二十四年的人格剥离出去。

“我是陈婷……可我应该是李婷……不,我谁都不是……我只是你复仇的工具!”她猛地指向龙皓晨,又哭又笑,“而他!他才是我的家人!我却在帮着你,我的杀父仇人,去害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陈大年面目狰狞:”我每天看着你这张和李飞越来越像的脸,都在提醒我家族的仇恨!可我抱着发烧的你,又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你!这种撕裂,你懂吗?”

他上前一步想拉住陈婷:“婷婷!我养了你二十四年!我才是你爸爸!”

“别碰我!”陈婷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从崩溃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绝望。她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

“这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我记得。”陈婷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我亲生父母的命,和我被偷走的人生,你拿什么还?”

她深吸一口气,决绝如斩断缆绳:“陈大年,从此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陈大年脸上肌肉抽搐,似哭似笑,“婷婷,我教你我所有本事……我把对李家的恨,和对你的……都刻进了骨头里!现在你告诉我,我错了?”

他眼神骤然疯狂,“就算我错了,这二十四年,也是真的!”

陈大年看着崩溃的陈婷,没有暴怒,反而发出一声苍凉的笑,“哈哈…”。

“我教你怎么看财报,怎么识人,是想让你能活下去……可我每教你一样,就在自己心里刻下一道……婷婷,爸爸……早就不是个人了……”

他向前一步,眼神不再是狰狞,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偏执。

“李飞毁了我的家,他秉公执法,他是英雄!那我陈家上下几十口的冤屈,谁来管?我哥哥的一条命,又该怎么算?!”

“我把你养大,我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你,我让你成为能站在龙皓晨身边的人……我告诉自己,这是我陈大年对李家最完美的报复!可现在你告诉我,我错了?”

“……就算我错了,这二十四年的父女之情,也是真的。你可以不认我,但你能否认这二十四年的人生吗?”

话音未落,陈大年已被彻底激怒,他对保镖嘶吼:“你们还愣着干嘛?动手啊!杀了龙皓晨!”

几乎在同时,陈婷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决绝地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我的身前。她不再哀求,而是用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眼睛瞪着陈大年和他冲上来的手下。

“来啊!”陈婷嘶喊着,“你们想动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陈大年叫嚣着让保镖动手时,我叹了口气。

“陈大年,你忘了我是从哪儿长大的。”我解开衣服的纽扣,“这里的每一块砖,都认识我。”

话音未落,我已如鬼魅般切入两名保镖之间。不是格斗,是杀戮技。肘击喉结,膝顶心窝,两声闷响,两人如烂泥般瘫软下去。

  在陈大年惊恐的目光中,我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拿起滚落在地的龙珠。

“你以为你赢了爷爷?”我盯着他因窒息而凸出的眼球,“告诉你个秘密。爷爷的遗书里根本没有说孩子腰间的花瓣胎记,这是我蒙你的。”

我同时凑近他耳边,如同恶魔低语:“她后颈发线里,有个微型疤痕,那是你当年派人偷走她时,被护士的指甲无意划伤留下的……你养了她二十四年,都没发现吧?”

陈大年的瞳孔彻底涣散了,这是比杀了他更狠的诛心。

 

12

 

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太累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弄,“这戏,我是一秒都演不下去了。”

对门口淡淡道:“张局,可以进来洗地了。”

陈大年脸色骤变:“你……你什么意思?!”

“陈大年,你的戏,该落幕了。”我盯着他放大的瞳孔,声音冰冷。

“全都不许动!抱头蹲下!”张局举枪厉喝,目光如电,率先死死锁住了正欲动作的陈大年。

陈大年面如死灰,被干警反剪双手。他死死盯着我,突然不再挣扎,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

“李世民……我输了。”他喘着粗气,目光却投向一旁颤抖的陈婷,声音陡然变得诡异而温柔,“但是婷婷……爸爸给你选的这条路,是不是比当李飞的女儿……更有意思?”

这句话,是比任何咆哮都更恶毒的诅咒。它试图将二十四年扭曲的养育,粉饰成一场“有趣的游戏”。

陈婷浑身剧震,脸上血色尽褪。

我没让陈大年再说下去,一步跨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看向陈婷的视线。

“带他走。”我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陈大年被押出门外,那嘶哑的笑声依然在走廊回荡,渐渐远去,如同一个终于散去的噩梦。

我走到陈婷身边,向她解释:“从发现股票异常那天起,我就联系了经侦支队,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包括陈大年的资金流向,还有杰克的境外传输记录。今天带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自己露出马脚。这里是信号的盲区,也是最好的审讯室。张局的人,早就在三公里外等着你们了。”

我看着陈婷眼泪掉得更凶了:“浩晨,对不起……是我爸逼我的,他用裸照威胁我,我真没办法……”

我气的肺都要炸了,看向陈大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张局一把拉住了我:”你冷静一点!”

“陈大年,你简直禽兽不如!”

我又急忙看向陈婷,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放缓语气安抚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只要你配合调查,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法律会给你公正的判决。”

“浩晨如果没有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你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嘛?”

我被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等你出来。”

李清然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眼睛空洞,脸上泪痕已干。

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又要掉了下来:“原来我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我以为我在报复,其实只是别人的棋子。”

“龙皓晨,”她的声音轻得像灰烬,“那个孩子……是真的。”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什么都没有了:“这样也好。我们之间,总算有一件事,不是演戏。”

说完,她转过身,再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片因她而起的、名为“爱情”的沼泽,终于彻底干涸!

……

两年后,修缮一新的孤儿院。阳光很好。

陈婷——现在她坚持叫自己李婷——站在我身边,眼神沉稳。

我将基金会文件递给她。“这里交给你了。爷爷建它是为了给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家。现在,它找到了它真正该守护的女儿。”

她接过文件,指尖微微发抖。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我意外的事——她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地、短暂地拥抱了我一下,一触即分。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哽,但很快恢复平静,“为了所有事。”

“不,”我摇头,“是我该谢谢你,还愿意相信‘家’这个字。”她接过文件,用力点了点头。

告别李婷,我独自走进那间曾经的密室,如今已是一间明亮的档案室。

我从怀中取出那枚随身携带的龙珠,放在窗前的桌上。阳光倾泻,将它照得温润通透。

我凝视着它,这个承载了我前半生所有谜团与痛苦的信物。爷爷穷尽一生未解其秘,而它背后的真相,或许将定义我的后半生。

是时候了。我对自己说。

我拿起它,对准了窗外最亮的那一束阳光,缓缓转动——就像童年时,爷爷曾教我的那样。

就在某个特定的角度,阳光穿透龙珠莹白的内部,在桌面上投下一片光影。光影中,不再是混沌的光晕,而是一串清晰、流转、充满几何美感的——经纬度坐标与一行神秘的代码。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串“光之密码”,然后紧紧将它握在掌心。微凉的触感下,是磅礴如心跳的未知。

窗外,天空辽阔。

上一次,我被命运推着走,陷入一场致命的棋局。

而这一次,我将亲手,拨动命运的棋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