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的孤寂可以经由演唱宣泄出去
——齐秦的诗齐秦的歌
文/安琪
 
1996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谢冕、钱理群主编的《百年中国文学经典》（1——8）卷，其中收入崔健创作的两首歌词《一无所有》《这儿的空间》。此举自然成为这套书系的热点，作为大陆的摇滚教父，崔健也许不需要经由“被收入”来证明自己的“经典”，但这套“经典”却需要崔健这样能敏锐感知时代激烈变化的歌手用他先知式的歌词来预告一整代青年已经或即将面临的精神空虚，一句“一无所有”，多少百感交集。
 
这是我第一次获悉歌词也能进入诗选本。自此，同类事件不断发生也就不足为奇了，2009年，由潘洗尘主编的，集16位诗人、批评家提供的16份选本的最大公约数而筛选出的题为《读诗1949—2009：中国当代诗100首》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最后一首为方文山创作的歌词《青花瓷》。2012年，周杰伦歌词《琴伤》入选大陆《语文教学与研究》读本教材也曾引发媒体的热议。
 
对歌词入诗选或教材我本人没有异议。一来，许多歌词确实本身就是一首好诗，反过来，许多诗作因为谱上曲成为一首好歌也屡见不鲜，比较典型的有胡适先生的《兰花草》，刘半农先生的《教我如何不想她》，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四韵》。今年大陆春节联欢晚会一举推出两首诗，其一叶芝《当你老了》，其二木心《从前慢》，它们不是以配乐诗朗诵的形式登上春晚，而是以歌曲演唱的形式，且演唱的都是名家（前者莫文蔚演唱，后者刘欢演唱），可以预见，这两首歌很快就会流传开来。
 
诗歌诗歌，诗与歌自古就是一体，古代诗人词人创作的诗词都是可以演唱的。但自新诗起，这个传统断裂了，诗是诗，歌词是歌词。发展到现在，不仅互不通约，甚至还互相鄙薄。诗人认为歌词浅显不高雅，歌词作者则说诗歌值不了几个钱。现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学科的分类也越来越细，以至有志之士都惊叹，如此下去再也出不了通才大师了。仅以诗和歌的不相往来就可证明此惊叹大有道理。
 
作为一个诗人，我希望我的诗能被谱曲演唱。对那些诗的质素明显的歌词，我也本能地一见钟情。譬如齐秦，几乎是在他的歌开始风靡大陆的1980年代中期，我就不可救药地陷入了对那匹“狼”的追寻。
 
我对齐秦的记忆停留在1988年，那一年我大学毕业，班级里弥漫着分离的气息，感伤，彷徨，齐秦《狼》专辑中的两首歌适时而恰切地传递了我们的心声，它们是《大约在冬季》《外面的世界》。前一首告别，后一首远方，都是青春心境的写真。那个夏天，校园里毕业生宿舍里，吉他声、集体嘶哑吼唱声，声声齐秦。我也因为这两支歌买来了《狼》专辑，盒式卡带封面脸容清秀严峻的齐秦浅蓝牛仔裤、黑色皮衣敞开着露出贴身白梯恤，眼神不与读者正对面而是看向远方，双手还牵着一头黄褐色伸长舌头的狼，真是要多酷有多酷。这样的齐秦攫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心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以说，1980年代末毕业的这一拨大学生们，不喜欢齐秦的屈指可数。
 
我反复地，一遍一遍地，翻来倒去地听齐秦的《狼》，齐秦略带凄厉的音质纯粹、迷人。在这样夜以继日的聆听中，我更深地喜爱上专辑中的其他几首，它们在表达人类情感的复杂性和旋律的百转纠结上更具特色，让我试着略举一二。
 
《自己的沙场》：不要对我说生命中无聊的事，不要对我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对于我经过的事你又了解多少，在每一个沙场上，胜利总不属于我，我只有低头前进，低头前进。不要对我说生命中辉煌的事，不要对我说失败是命运的事，那些经验里我只相信一次，因为我和你一样，要这样走过一生，我只有低头前进，低头前进。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在一个人行走的路上哼唱这首，被一种悲壮孤寂的情绪包围，仿佛独自与庞大的现实对抗，那种虽败犹荣的英雄感足以聊慰此生。
 
还有《价值》：你别以为昨日它已走远，你就可以将所有的记忆抛开，喔…。你别以为今天它还存在，你就可以永远将它挽留，喔…因为你到现在还在等待，所以你到现在还在无奈，无奈。
 
人生无常，万事难测，彻底的虚无，这一切，多么轻易就能让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青春中人产生共鸣。不止青春中人，就是今天，当我步入中年，哼吟这首歌依旧会让我心里阵阵酸疼，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
 
还有《狂流》“没有人能挽回时间的狂流，没有人能誓言相许永不分离”仅此两句就足够让人痛入五脏六腑。
 
犹记《花祭》那由低到高突然爆发的“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太多太多牵挂值得你留下”由当年那个暗恋我的男生嘴里唱出来，差点绊住了我离开的脚步。
 
今天写作此文，我不断地重温着27年前的齐秦，那时他28岁，我19岁，生命中最好的年龄，花未开但花苞已在枝头，他拿着那把吉他牵着那头狼有如旷野中的独行者，我懵懵懂懂被他的歌他的词他的声他的音激活了青春种种。那时，所有我的亲人朋友都知道我迷齐秦，以至于当三毛自杀的那天我回家，我妹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阿姐，你最喜欢的人死了。我脱口而出：齐秦？
 
妹妹说，三毛。是的，三毛也是我的最爱。那么比较一下三毛和齐秦，我们会发现诗与歌的不同，诗的孤寂一直在内心积郁，歌的孤寂可以经由演唱宣泄出去，于是，三毛死于孤寂，齐秦走过了孤寂。 
 
 
 
                                       2015-04-09，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