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网

首页 > 好书推荐 > 正文

《卧夫诗选》由文匯出版社出版

纪念与缅怀,《卧夫诗选》由文匯出版社出版


        由博客中国网发起众筹、文匯出版社隆重推出的《卧夫诗选》已于2018年3月正式出版,感谢所有参与《卧夫诗选》众筹出版的朋友们!《卧夫诗选》由诗人安琪历时一年编选编辑。诗集共分三个小辑,详实收录了诗人卧夫各时期的诗歌作品。北京师范大学张清华教授为诗选撰写了序文。


诗人卧夫(刘不伟/摄)

附:
 
卧夫简介:
 
卧夫,原名张辉,诗人、摄影家。1964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双鸭山市,长期居住于北京。策划、执行《诗歌长卷》等。2014年被发现辞世于北京怀柔山中。
 
附:安琪说明
 
注:《卧夫诗选》已出版,请参加众筹的朋友们静等,博客中国网已开始寄书。感谢大家对《卧夫诗选》出版的支持!友情+诗情=《卧夫诗选》,这也是一次不会让您失望的阅读。若您收到《卧夫诗选》读后有感悟,欢迎撰文并发给我:anqi69@163.com
 
本书为众筹出版,各网站暂无销售,卧夫妻子和我(安琪)都有加印,我的留作他用(送批评家、开研讨会等),您若有需要可找卧夫妻子买,可留言我帮您牵线搭桥。已有许多朋友问我如何购买,特此说明。
 
附:
 
《卧夫诗选》目录
 
[短诗]

《千万别爱上写诗的男人》
《如果下场甜蜜的雪该有多好》
《因为你与今天有关》
(以贺加一先生生日)
《水边的故事》
(刻录花落闲庭的北疆之行)
《几乎》
--写给雪魂
《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过我写的是诗吗》
《人前人后》
《误解》
《天上有个太阳》
--写给雪魂
《扁石河》
《原始的声音以及某种提醒》
《天气明明不怎么好》
《可能我真的要走了》
《硬着头皮写一首诗》
《空气好象有点淫荡》
《敌人的证据与AK-47》
《如厕说》
《想象你的甜蜜》
《我想象着你的甜蜜》
《哈尔滨站台》
《树的眼睛》
《本来我还以为腰不疼了》
《阿门我怎么不会流泪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雷锋是万能的上帝》
《做一次爱就能写出一首诗吗》
《本少爷生来命苦》
《花丛里的姿势》
《时间》
《一个茁壮的吻,足以揭发一个季节》
《又一次隆重的走动》
《新狂人的感想》
《我苦笑着,恨自己不会装哭》
《我渴望的其实不是这种宁静》
《今夜,与昨晚类似》 
《然后我就睡不着了》
《真该把心阉了》(附录同题一首)
《可爱的人根本爱不过来》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一点风》
《如果你梦见五颜六色的果汁》
《我的脸有的时候需要修改》
《为某种看似善意的背叛》
《风语》
《色狼的一种牢骚》
《+ - × ÷》
《我忘了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我知鱼之乐》
《那时候风声很紧》
《段落,以及我的梦中情人》
《你明明知道什么是流水了》
──写给海湄
《比如躺在土里一动不动》
《节日期间的一次挣扎》
《它死了,可依然在生长》
《我不相信童话》
《像阿Q同志那样把心事告诉吴妈》
《狼心狗肺多少钱一斤?》
《把鞋里的沙子抖落出来》
《明天将是什么样的感觉?》
《比如宋庄(兼复安琪)》
《宋庄御姐》
《危险的事物》
——读水云烟的画
 
[组诗]

《流氓的行为艺术》(2首)
诗人的手淫时代
流氓的行为艺术
《我装睡的时候身上的零件先睡着了》(3首)
我想找个可口的理由
路边的野花被解开过胸衣的扣子
我装睡的时候身上的零件先睡着了
《忽然惊醒是个梦》(3首)
忽然惊醒是个梦
我不想特别守信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春天与金属的关系》(2首)
春天与金属的关系
恨之由来
《教练也是男人》(3首)
为什么都选择5月2日
教练也是男人
我在永达家里拾两分钱
《我不是癞蛤蟆》(2首)
我不是癞蛤蟆
美丽的酱菜,和糖
《想劝那些忧伤的女人去做三陪小姐》(2首)
写给一枚更适合想象或想念的花瓣
想劝那些忧伤的女人去做三陪小姐
《女人,总让我以为自己丢了什么东西》(2首)
女人,总让我以为自己丢了什么东西
海在中间
《看你怎么收拾我》(2首)
看你怎么收拾我
关于诗情画意
《无题心事》(3首)
《我忍不住想与诗歌抱头痛哭》(2首)
我忍不住想与诗歌抱头痛哭
我应该比现在更俗一点
《读一首诗的表情》(2首)
《一个当初的患者对当初的有关解释》(7首)
一个当初的患者对当初的有关解释
今夜无雨
我的头发已经白了好几根了
有期徒刑(046)
香山的次日
路灯下的影子和阳光下的影子并不相似
有期徒刑50号
《一把刀的一种延伸》(3首)
一把刀的一种延伸
兔子窝边的草都是毒草
我学会了一种认罪方式
《我会记住你曾对我笑过》(3首)
我会记住你曾对我笑过
自从我被一块石头点燃
背叛加一先生的格言
《梦中即景》(5首)
得罪皇帝之后
躲在书里的女人
裸浴男女
比如现在
爸爸给我托梦
《男人,不一定非要写诗》(7首)
孤寡老人
期限
鱼的方向
路边的石头
有些东西看似很近,其实很远  
憔悴的声音
门票
《别把自己当人》(12首)
从圣诞开始
初冬的玻璃
与谁同醉?
你丢给我的手帕也许比鸿毛还轻
眼前的花朵
大后天
半个月亮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来的不是一张白纸
天使并不纯粹
水里的故事
我又想起那些坟茔
别把我当人
《世上有几多人挣扎在圈套当中?》(6首)
我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写这首诗了
上帝虚构的每个早晨都有漏洞
圈套
几种幻想
木头以前是树
不为瓦全
《最后一分钟:气死人不偿命》(6首)
气死人不偿命
最后一分钟
你把钥匙丢了
天使来过
战斗
寻找太平洋
《人言兽语》(5首)
人言兽语
在马路边坐到天亮
画船听雨
太阳的背面 
拾荒者
 
附录:《诗说》《诗之呜呼》《写诗的过程》
《628号码头》(4首)
蓝色海岸
入海石城
628号码头
西红柿叔叔
《有的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4首)
昨夜好像又下雨了
石头、剪刀和布
或者从单向街到交道口
有的人死了
 
附录:微信诗一首
《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附:
 
为《卧夫诗选》出版而作
 
作者:安琪
 
卧夫
我已记不得你走在哪一年
哪一月
哪一日。对于死者
时间没有意义
昨夜我通宵未眠但不觉得疲惫
仿佛和你日夜兼程的书有感应
今晨我接到
《卧夫诗选》已到的消息
现在我在出租车上
要去博客中国接你的书
你当然不知道
朋友们用众筹的方式
你一定会反对的方式
为你出版了一本诗选
你不需要朋友们但朋友们需要你
需要在你的诗作中还原一个
讲义气的你
冷幽默的你。需要看看
从来不展示自己诗作给大家的卧夫
究竟写出了什么样的诗
哈卧夫
你再也藏不住了
你的诗就要暴露在大家面前
生前你从不以诗人自居
你说你只是一个司机,现在
你再也隐瞒不了你的诗人身份
很快大家就要捧读你诗
很快大家就要边读边骂
这写得一手牛逼好诗的家伙
为什么就不牛逼快乐地活着呢!
 
2018-5-3,去博客中国路上

 
附:
 
怀念一匹羞涩的狼
——关于卧夫和他的诗
 
文/张清华
 
假如从朋友或亲情的角度,我没有什么资格在这举荐卧夫的诗歌,因为我与生前的他虽然相识,也多次在活动或饭局上相遇,但真正的交往并不多。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今春四月“海子诗歌奖”揭晓时,海子妈妈和弟弟査曙明应邀从安徽前来,在北师大附近的一次午餐上。我因为到得晚,刚到一会儿卧夫和几个人就先走了,他走时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歉意而略嫌羞涩的微笑。后来我知道,那天中午还是他买的单,他是为了海子的家人专程从通州赶过来请客的。随后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他离世的噩耗。
 
卧夫给我的总的印象是:这是一位肤色略黑但相当帅气的东北汉子,模特式的身材尤其标致,也许是视力有些问题,他总戴一副颜色偏深的眼镜,显得有点“酷”。卧夫虽自诩为“狼”,但在我的感觉里,他是一匹有些羞涩和孤独的狼,一匹相当低调和质朴的狼。稍微哲学一点的描述应该是一个“局外人”——每次诗歌活动他总是拿着相机咔嚓咔嚓地照个不停,显得像一个资深的媒体人,有时他又夹着一卷宣纸,备了毛笔让所有的人题字,像一个不太入流的收藏家。活动上他几乎从不发言,每到主持人或周围的朋友提到他,他总是羞涩地摆摆手,不著一字。
 
缘于这些因由,我并没有十分注意他,包括他的诗。因为在所谓的诗歌圈子中类似的朋友很多,喜欢凑局到场但又面孔模糊,卧夫寻常大抵给人这种印象。当然,在更小的圈子里,他的情况可能就大不同,据许多朋友回忆,他经历丰富、感情细腻、人缘尤好,是个有性情的真男子,等等。但这些于我而言,只能是语焉不详的感觉了,其情其景只能设想,无法浮现为真切的经验。这自然是因为我的粗鄙和愚钝,这样有意思的朋友居然失之交臂而未曾深交,正所谓凡夫俗子,肉体凡胎,不识真人之相罢。
 
这也就接近于通常会出现的一个悲剧了:一个人的死亡引起了我们的围观,一个诗人在他死后才赢得我们的赞美。尤其——他又是一位自杀者,一位尼采所说的敢于“自由而主动地死”的诗人。仿佛我们正是因此而赞美他,而承认他的非同寻常。这种反应以往当然已经够多,其中充满的可解释和不可解释的人心与人性的复杂,怜悯和敬畏,迷信和盲从,幸存者的侥幸感……我或多或少当然也能体会和意识到。中国人总是喜欢将死者大而化之地归为贤者和圣者的行列,表面看是“慎终追远”,但实则也暗含了某些难以言喻的人性黑暗。所以,要谨防在一个诗人活着的时 候不予理会,在其死后则大唱赞歌,并以其“亲人”自居——如同施蛰存先生的文章《今天我们怎样纪念屈原》中说的一样,“总是在纪念上个时代的屈原,制造和迫害我们自己时代的屈原”。
 
这确乎不是诗歌的光荣,也不是人性的骄傲。
 
当然,我这是在告诫自己,并非在警示别人。我想以此来设定我之推荐卧夫的诗歌的意图,设定自己出来说话的性质与边界。让自己不至于犯过于愚蠢的错误。
 
卧夫的死是至为独特的。据说他是死在北京北部怀柔一带某座山顶的岩石上,被发现时已弃世多日了。之前他与女友和家人已失联一周以上。他不带手机,不带食物,不留信息和遗言,不给所有人担心和救助的机会,独自一人来到春寒料峭的山崖上,将衣服脱至最少,用回归自然的方式,承受饥寒而死。
 
他温柔而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没有用惨烈的、惊世一举的方式,犹如一匹孤独而羞涩的狼。我们无法设想他临终所承受的情境:一个人在极限的体味中,在孤独与寒战中,在极端的恐惧与平静中,在内心激烈的斗争中……以隐忍,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和毅力,战胜了一切血肉之躯的弱点,与大地最靠近天空的部分融为了一体。这死法也让人惊诧:一个人或许可以接受承受突然降临的死,而何以能够忍受一下下精神的自我凌迟?佛家有“辟谷”“坐化”之说,我辈愚钝,无法领悟其中的禅机,只是疑惑一个俗人——毕竟卧夫死前仍是俗身——他是如何承受这个难熬的过程的,不能不让人觉得是一个谜。
 
不过,细想这也许正是卧夫长久以来的一个主意:他就是要用独特的方式诠释他长久以来要确认的一个身份,完成他最终的自我体认,完成一匹在人世无法安生、也找不到认同的孤独的狼之最经典的“诗歌行动”——为海子所推崇和实践过的“一次性诗歌行动”。用这种方式终结其人世的痛苦,也追随他一直崇拜的海子。据说他一直痴迷海子的诗歌,毕生想践行海子式的人生——他甚至出钱为海子重新修葺了墓地,每年出资参与各种纪念海子的活动……但他又认为自己要避开海子那样壮烈的死法,于是,就选择了这样静静离去的方式。确实,这符合他的自我设定,一匹狼,终究会用消隐于丛林的方式完成自己,而不会选择其它。或许人们会看到因为争斗食物而死于猛兽的狼,或者死于猎手之枪下的狼,可谁人曾见过无疾而终的一匹狼?
 
我无法不想起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另一匹——老诗人纪弦笔下的1950年代的一匹狼,他受了西方现代哲学的影响,也有感于工业时代的文明异化,犹如里尔克笔下被关禁于铁笼、意志被阉割的猎豹的“缩微的反抗版”,发出了在城市生存、现代生存中孤独的嗥叫——
 
我乃旷野里独来独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没有半个字的叹息。
而恒以数声凄厉已极的长嗥
摇撼彼空无一物之天地,
使天空战栗如同发了疟疾;
并刮起凉风飒飒的,飒飒飒飒的:
这就是一种过瘾。
 
纪弦的狼是蛮性和自得的,他让天地发出了寒战,自己心里则得意洋洋。他就是单单要挑战人们的神经,单纯要说出这现代世界的荒谬,说出嗥叫之后的一种难言的快感;可是卧夫这匹狼,却把一切孤独都拿来自己承受,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让飒飒的冷风穿透了自己的肉身,冻结了自己的生命。
 
卧夫的遗体是被寻山的护林人看到的,警方为他的身份查询忙碌了数日,幸亏他此前曾因酒驾被拘而留下了DNA的样本,才得以确认其身份。否则,这匹“失联”的狼或许从此真的就在这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作为摄影家的卧夫曾告诉我,他的相机里有我的很多照片,都是在各种会议活动上留下的。我说那你倒是给我啊,他总是羞涩地笑笑,说等我刻个盘送给你。
 
而今,我永远也见不到这些照片了。
 
关于卧夫的诗,我只能简单说几句。怕思考太浅,说不好误了读者。
 
我想说这是自然的诗篇:轻松但不轻薄,浅白但不浅显,俏皮但不轻浮,狷介但不狂傲……假如把所有的辩证法,艺术的辩证法,都镶嵌到他并不厚重的诗卷上,也不会显得特别过分。从这些作品中不难看出,他是一位有功底的、从不盲从别人的写作者。他的每首诗中几乎都充满了自嘲而渺小的口吻,但却让人感到真实和亲切,谦逊而可爱。确乎,用庄严而巨大的口气写作,在近些年早已不合时宜,但在刻意矮化和渺小的口气中,也要有自己的声线和口音。卧夫显然是用生命找寻到了自己的频率,独属于他的话语风格,卑微而幽默,浅白而洒脱,就像一个人独有的指纹那样清晰、确切和自然。而这正是一切珍贵的写作所共有的品质,也是我所说过的类似“上帝的诗学”的一个规则,即为生命支撑、见证和实践的诗学。某一天人们会发现,他的诗歌和他的生命已经完全地融为了一体,互为表里,无法分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时刻,卧夫可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诗人了。
 
诗人卧夫是如此的谦虚和谦卑,但却有独立不倚的自觉——“窗外的渔火与我见过的渔火类似/于是我就不想去打渔了”。在别人的诗歌中,这样的句子或许只是一种姿态,但在他这里则是一种十足的坚定和强韧。因为他的活法和死法都告诉了我们,他就是这样一个独立不倚的强者。当然,外在的粗犷也同样不能掩饰他内心的脆弱——“花开的声音把我弄疼了足有30分钟”,这样的句子也让我久久不能搁下,他脆弱的柔情也把我弄疼了许久。
 
一个人毕生与自己较劲,可能是卧夫最后命运的缘由。这是生命之谜,是哲学与病理学互相牵绊的一个命题,非我这样的凡人可以解答,但我们从他的诗中可以看出这些挣扎和斗争。多像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卧夫的《从圣诞开始》也是这样一种挣扎中的自励,或自励中的挣扎:“从圣诞开始,就从这个圣诞开始/我把跌到地上的种子拾进口袋/总能听到你的声声呼唤,却辨不清方向/只好原地踏步。亲爱的呀,你和我在捉迷藏?/我差一点连喝西北风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我保留了吃奶的力气/等你学会忧伤再来找我/如果你想喝醉也可以找我/我在太平洋里已经洗过手了/关了床头灯,仍然可以在纸上写字……”他不断地试图重新开始,摆脱那让人沮丧的忧郁的缠扰,但这样的开始注定徒劳无功。读来读去,我感觉卧夫诗中用心最多的,仍是对生存的悲剧本质的残酷描述,以及对生命本身之卑微和无助的反复认定。
 
只是,他在语言与风格上保持了难得的诙谐和松弛,自始至终,他没有紧着嗓子喊出一句痛,给人的永远是温柔的鬼脸,或挠痒痒的笑意。他声称“不写诗的时候,我却喜欢反话正说”,可是他的诗歌又何尝不是正话反说?我特别纳闷,在他看似诙谐快乐的语言和紧张痛苦的内心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难道他如此幽默和快乐的语言,一点也不能减缓他的痛苦,一点也不能医治他悲伤的灵魂吗?
 
还有爱情——爱情也无法医治那恼人的忧郁么?他的爱情诗写的多美啊!即便和海子的比起来也不逊色,包括其中的肉体隐喻,都是写的如此之美,让人神往而着迷。我无法搁下这首《水里的故事》,它迷人的感性和感性的迷人,都让人流连忘返和自惭形秽——
 
水里的美人鱼抓着我的根部
引导我缓缓下沉。我挣扎着
窒息了几次才浮出水面
水还在流,但是没把落花载走
这让我相信了世界有多么奇妙
如果你活着,请你在地狱等我
如果你死了,请你在天堂等我——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但无泪水/只给我一两清风二两月光我都消受不起/稍微等我一会
儿,等我把自己风干/等我形同化石,我就不怕冷了/我正在选择一种音乐准备麻痹双脚/而且为你守身如玉。那些没出土的植物/也许都想在水里引吭高歌”。天呐,多么美,多么美。我们几乎可以触摸到他的幸福了,那幸福的电流几乎可以击到我们……
 
可是这些,也没有能够将他留的人间。
 
“死不过顾城,活不过海子”,俗人在我们的时代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升官发财,而他每天惦记和自比的,却是这些旧时明月般的灵魂。打定了主意的人我们说什么也没用。卧夫能够提醒我们的有很多,其中的一条是,幽默也许是忧郁的一种表现形式,表达孤独和忧伤也可以用诙谐轻松的语句,对付一生不可自决的内心冲突,反而就是四两拨千斤的修辞。
 
好可怕。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让人怀念和感到歉疚的人。他活着不会给任何人添堵,他死了,连一个普通朋友都会眼含泪水唏嘘不已。不要以为他是个谦逊的人就忘乎所以,更不要以为他是个自认懦弱和无用的人就不以为珍贵。仔细瞅瞅这些句子,你会想,原本我应该认真对待的,可是没有。因为他早已告诉我们,他是一枚空酒瓶,一块曾经装着粮食、酒神和诗的玻璃。而今,他自认为已经空了……如果好好做一点精神分析,或许我们会有些准备,可是我们没有。
 
其实回过头来才会看到这个人彻头彻尾的强悍和聪明,知道他洞若观火的彻悟,以及固若冰霜的冷峻。四年前的这首《初冬的玻璃》,似乎已经预言了他将要做的一切,用了四年坚持,并且做了那么多事情,已属于不易;仿佛一个事先的设计,这首诗就像是他临终的遗书,或者自拟的墓志铭——
 
我走的虽然是一条盲肠小道
可我看见了顶峰的
抽象的落叶。每当我想起那些
都恐惧得要死。但我死不过顾城
活不过海子
又做不到把红旗插在某个山头
就想去走一程弯路,并与枕头渐渐恩断义绝
我在梦里力气大得惊人。等我醒来
却对所有的故事欲语无言
我看透了一面初冬的玻璃
 
他实践了这些句子,就像实践了誓言。而今,我们面对着他的诗,和他的无法诠释与复制的人生故事,也觉得像面对一面永恒的镜子,一片悲伤和破碎的难以复原的玻璃。它映照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形,那匹曾经在我们的身边晃来晃去的温柔而孤独的狼,他的羞涩和忧郁,阴鸷和暧昧,最终变成了无数的光影和碎片,闪烁在又一个寒冷的季节里。
 
2014年10月5日,北京清河居
 
本文刊于《钟山》2015年第1期“卧夫纪念专题”。
 
注:我曾和卧夫前妻电话说到,卧夫诗集最理想的序言作者是张清华老师,我自己的诗集不敢跟张老师开口,卧夫的我试试看。那是2014年5月间的事。不曾想,世间果然有心想事成的事,2014年8月,张清华老师到《作家网》做访谈时我们谈到卧夫诗作,张老师说他翻阅了卧夫博客,没想到卧夫的诗写得很好。我说,我这里有卧夫博客全部诗作,可以发给您。回家后,我挑选了一批卧夫诗作大约25首,同时发去整理好的全部卧夫博客诗作。今年,《钟山》第1期刊登了卧夫纪念专辑并张清华老师评论卧夫的文章,卧夫诗选的序言就这样有了。谢谢张老师!(安琪)
 
附:
 
[编后记]
 
极端的生命体温和美学个性
——《也许是诗——卧夫博客诗选》整理心得
 
文/安琪
 
怀念一个诗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读他的诗,尤其是一个好诗人,尤其是一个只知付出却不给大家回报机会的好诗人。
 
卧夫的诗人身份在生前一直比较模糊,他更多地以服务诗人的摄影家、报道家及手稿收集者的身份为众人所知,实际上,卧夫的诗作非常有个性,他的诗作基本是他思想脉络的文字表现,部分也是他情感际遇的纸面陈述。
 
大抵上卧夫走的是生活写作的路子,但又不是那种通过他的诗你能完整还原出他的生活状况的那种,他写的是他对生活中遭遇的与己有关的事件的看法和态度,在对他贴到博客诗歌的整理过程中我遇到了调侃的卧夫,颓废的卧夫,对世界质疑的卧夫,对自己的存在自我贬低的卧夫。卧夫经常对“人”的形象给与嘲讽,他自己自诩为狼,而且是落荒之狼,一改狼在人心目中凶狠残暴的定位。本名张辉的卧夫取的就是英文“狼”(WOLF)的汉译。他最后选择荒山裸身绝食而亡,走的就是狼的死法——通常一只狼奋斗了一生,完成了生之使命后就会独自悄悄死去,这是狼的尊严。
 
“卧夫死时身体蜷缩犹如置身母亲的子宫,身边放着一个狼的面具,若非他生前因为醉驾被拘在警方那里留有指纹可供比对,他的遗体就是被发现了也很难确认身份。卧夫真的想把自己人间蒸发了”(于贞志语)。
 
卧夫在自己的博客中用“也许是诗”来为自己的诗作归类,我在下载时完全依据他的贴博时间先后,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分为短诗和组诗两个部分,单首的归在短诗,多首的放在组诗,算是做一个初步的归类。卧夫博客上第一首诗写于2002年4月25-26日,题为《千万别爱上写诗的男人》,落款只有日期,尚没有标志性的“卧夫制造”。第二首诗写于2007年4月16日,落款除了日期,还有“卧夫”二字。两首相距5年时间,显然卧夫并不是把所写的诗都贴博。据2014年5月13日卧夫遗体告别仪式上的悼词所述,卧夫共创作诗歌千余首,此番博客整理出来后,计有短诗63首,组诗23首(内含93首),合起来就是156首。大略是他创作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十分之九的手稿希望他的亲近之人能够整理出来,以还原卧夫诗歌的真实面貌。
 
卧夫是真正意义上的低调,有在某大刊供职的朋友说起,曾向他约过稿但他不以为意,从未赐稿。我觉得真正的低调应该是卧夫这样,只知服务他人,埋头写诗,从不为自己争取荣誉(而非只管自己写诗,从不服务诗歌或诗人)。就我与卧夫的交往,在历次诗歌朗诵活动中,卧夫只是不停地忙碌着为他人拍照,自己从不上台朗诵自己的诗作。2010年2月,我曾为他的诗作《最后一分钟》写过短评并刊登于同年第五期《特区文学》,他也没把此文搬到他博客,可见卧夫是从骨子里彻底看淡外人对他诗歌的评价。我现在拿不准卧夫是自信到极点还是不自信到极点,每次我催促他出诗集他总是说,我的诗写得不好。但卧夫的诗早就不是一个“好”字所能概括的,他的诗早已形成他独特的风格,这是我曾经伏首他的博客前得出的结论,此番重读,再次确认。
 
卧夫标志性的“卧夫制造”字样出现于2007年8月16日创作的《硬着头皮写一首诗》后,这应该是他明确了自己创作主体性身份的一个举措,此后,无论摄影还是诗歌,“卧夫制造”成为诗歌界的一个醒目符号,烙在大家心中。死亡意识一直伴随着卧夫的写作,他这样写白发“白色的头发如果是突出的树就好了/伐下来做副棺材收养自己”,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以至于想“把我藏起来/直到我自己都找不着我藏在什么地方了”,他内心孤独至极,他说“我几乎只有一个朋友/也住在天堂里,名叫海子”。
 
海子是卧夫这一生没有绕开的死结,从他出资为海子修墓那天起,他就把自己和海子埋在了一起。卧夫和海子同龄,他生前经常到海子家探望海子父母,关心支助着海子家人,海子家人每次到京参加活动也都是卧夫开车接送、全程陪同。卧夫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海子弟弟查曙明致悼词并痛哭鞠躬。卧夫几乎把自己等同于海子了,时时拿海子来比照自己,并自认为“活不过海子”,这里面的“活”我以为指向的应该是他的诗歌抱负;他羡慕海子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其实也隐晦表达了他的死亡冲动。
 
卧夫经常给朋友写诗,每一首诗应该都与他生命中的某段故事有关,这里面有加一,花落闲庭,雪魂,海媚,何三坡,安琪,水云烟等,因为身在宋庄,兴之所致他也给诗人画家们的画作配诗,比如淑敏、李云枫、黑羊等。考察这些诗可以了解卧夫的部分生命轨迹,可以追溯卧夫生命中的诗歌兄弟与他之间的交往与激励。我和卧夫的互赠诗篇有偶然的因素,有一次我和一帮诗人到宋庄,得到卧夫的热情接待,回来后我写宋庄诗作时遂把此诗同时献给他,他也因此回赠我一诗。
 
卧夫诗歌创作的触发点无时不在,他好像具备在任何环境下写诗的能力,他经常在诗后标注创作地点,譬如安徽怀宁,为海子扫墓期间,譬如夜宿香山,譬如T65次列车,譬如台湾高雄,等等。沉默寡言的卧夫就这样在沉默中吸纳着所见所闻,并运转在脑子,成诗于笔下。
卧夫有东北人天生的冷幽默,总是能冷不防冒出一两句让人发笑并且记忆深刻的话,譬如他帮花语搬离公司宿舍楼时会问,这姑娘要不要一起搬到车上?其时他正一次次上楼下楼搬运着花语的物品到车上,他顺口拿花语的女同事来了这么一句。他诗歌中随处可见的类似“我以为我把火车推得已经往前走了一点”“我差一点连喝西北风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的机智十足的句子与他的机智思维有关。
 
卧夫诗歌大都以“我”为抒情主人公,大量出现的“我”表明了作者身上强烈的感性,卧夫的诗又总可以嗅得到一个潜在的“你”,他诗歌的个性也因这些潜在的“你”的私密而更具个性。诗歌说到底是自我心灵的慰藉,是个人生活的固化,越自我,越个人,它的个性就越强,它的感染力就越大。因为每个个体生命其实都是有很多私密的你私密的情思存在,只是大家不会表达或觉得不宜表达而没有表达。卧夫的写作因此更见可贵。
 
卧夫经常直接在诗歌中出现“诗歌”二字,通常情况,年轻的诗歌写作者爱这么干,一定年龄后“诗歌”二字就从作品中消退了,但卧夫不这样。他作品中时时出现的“诗歌”二字证明了诗歌是他自然而然第一反应到的对象,譬如“躺在诗歌旁边复习一种颤栗”,写这首诗时他47岁。2002年他38岁时则有三首诗几乎呈现了他的诗观,其一《诗说》,其二《诗之呜呼》《写诗的过程》。卧夫诗中按捺不住的“诗歌”二字自然是他对诗歌珍爱的产物。
 
相比于诗歌,死亡更为卧夫珍爱。以博客中目前的156首诗来看,大约从2010年10月份起,卧夫开始直接把死亡搬到诗中,直接写死了。此前他的诗,死亡还是以调侃的形象出现,但现在,死亡活了,在他的诗中活了。这段时期,他的每一个博文都有4首以上诗作并都配有他的一段话,我把这段话列为“题记”,以2010年10月为界,卧夫的诗短促,力量感加大,特别是那些题记,几乎就是他的死亡观了。
譬如——
 
我仅仅比那些也该死的已经死了的人死得慢了一点,缘于还没找到壮烈牺牲的机会。但我深知:人呀,终究难逃一死,只是或早或晚而已,哪怕死得不明不白。
 
譬如——
 
若无意外,我准备让我的心脏再跳动20年左右的时间。前10年继续奋斗,积攒钞票和冥币;后10年用于绘画和回忆。在我70岁之前,当我老得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就把自己干掉。于是每有闲暇,我就开始料理后事。
 
诗歌界历来有“避谶”一说,说的是如果你太经常写到死亡,太经常惊动死亡,死亡就会循声而来找到你,拉走你。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有多大的合理性,但确实的,每个意外亡故的诗人身上,总能找到浓厚的死亡诗写,因此如果我们想安度此生,是否该调整自己写作的语汇?此为题外。
 
5月9日获悉卧夫死讯至今,悲伤与抑郁一直萦绕着我。细想起来,我和卧夫算不上深交,之所以对卧夫之死如此耿耿于怀,某种程度与我自身的海子情结和死亡意识有关。海子也是影响我很深的一个诗人,2002年底我从福建北漂,其实就是一种自杀,从只身北上的那刻起,旧我已死。如今,卧夫追随海子而去,从肉身上消灭了自己,他自诀的山坡看得见大秦铁路,该铁路途经海子卧轨的山海关,专门运送大同煤炭至秦皇岛。卧夫的每个举动都是有深意的,看看他博客配图,无论是狼图腾脑部用铁链围成的心形,还是一只猫蹲在《现代汉语辞典》上看电脑上的诗作《寻人启事》,都有他的匠心在。
 
卧夫喜欢的一个意象是“空酒瓶子”,每当此时,你能读到一种虚无,一种生命的自我消耗和放逐。诗酒人生,诗酒不分家,酒能成就诗但却伤害了诗后的人。卧夫喜欢用“亲爱的呀”来抒情,通常我们都说“亲爱的”,卧夫这一个多出来的“呀”其亲昵与疼爱与怜惜兼备,又有一点撒娇,我因此过目不忘。卧夫的每首诗歌都配有诡异的图片,大都来自他的摄影,他喜欢把诗歌题目打在图片上,种种这些为下载工作增加了难度,但也为他的诗歌增加了视觉冲击。整整四天,我倾心于卧夫的博客,卧夫的诗歌,我表情凝重,内心沉郁,怀柔殡仪馆那具鲜花覆盖的身躯,那张灰黑的已经辨认不出的脸,那副新配的陌生的金边眼镜,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夜深人静时我不敢入睡,想到卧夫只身荒山等待死亡的七个日夜,我感到了恐惧。我曾经在悼念父亲的诗中写过,我再也不相信这个词“栩栩如生”了,生死两隔,此后的活动中再也没有那个背着大挎包拍照的卧夫了,再也没有那个邀人在他长卷写诗的卧夫了,再也没有那个顺风车稍带我回家的卧夫了,也再也没有那个可以继续为博客增添诗文的卧夫了——卧夫最后一次博客贴诗的时间是2011年8月1日,所贴诗作《有的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理博客了。
 
整整四天在卧夫的诗中沉浸,我再次确认自己三年前的观点,卧夫的诗作有他极端的生命体温和美学个性,足以传世,这是我整理《也许是诗——卧夫博客诗选》的动力。我愿把整理心得与大家分享。卧夫不朽,卧夫的诗歌不朽,卧夫的诗歌精神不朽。
                      
2014-05-16,悲悼中。
 
附:
 
我们的卧夫走了
 
作者:安琪
 
2014年4月16日,诗人卧夫离开宋庄他的工作室,没带手机、没带身份证、没带一分钱,4月25日,怀柔某座山头的两个老乡发现了死去的卧夫,据他们推断,已死了三天。5月9日,怀柔警方通过DNA排查,找到卧夫所在公司,确认了卧夫的身份。这样,卧夫用七天时间完成了自己朝向死亡的仪式。他在山上把衣服脱下方方正正地码好,然后以赤子之身承受了山林之冷,承受绝食之饥,坦然等待死亡来临。卧夫走之前已把后事安排妥当。其死亡的孤绝与安详恰是他生命中最富华彩的一笔!
 
以上文字来自卧夫朋友、诗人孙家勋的叙述,他在获悉我即将在《海峡都市报》微信公众平台“六种武器”上推送卧夫诗作时说,卧夫筹备自己的死亡方式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他如其所愿,我们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成全他庄严肃穆的离世寓意,而不应出于俗世的考虑而编造诸如他进山寻求灵感而迷路饿死的荒唐之言。孙家勋这段话今天发在微信上获得了诗人们的普遍认同,大家更愿意接受卧夫形而上的死,也确实的,只有诗人(或者说艺术家),才会在形而上的层面决定自己的死。
 
自昨日卧夫的死讯传来后,微信上诗人们哭声一片、唏嘘不断。卧夫可以说是没有敌人的人,不仅没有敌人,他还有一大群朋友。卧夫慷慨仗义,生前帮助过很多穷困之人,无论生病还是出诗集,卧夫均能给予支助。而他自己,却一本诗集也没出过,他谦虚地说自己的水平不够,另一个原因是他对诗集出版市场的不景气,诗人出诗集大都互相赠送持有疑虑,认为这样的出版方式不如不出版。我觉得卧夫此种想法不对,哪怕互相赠送也应该出一本以便大家了解你。我发现说到卧夫,大家第一反应是他总在各种会议场合为大家拍照,每次活动后,卧夫都能详尽地用他独特的饱含语言机锋的笔法为会议写一篇夹叙夹议的综述报道,并辅之以生动的图像,卧夫的文章总是被新浪博客读书频道推到首页,使得活动方的宣传效应最大化。
 
近几年,卧夫又迷上收集诗人手稿,他的宝马车后座上总放着一大捆白色宣纸,每到一地,他必抱出宣纸,邀请与会诗人在上面手写一首自己的作品并按上自己的手印。他把这种诗歌长卷命名为“诗长城”,几年下来,“诗长城”已有好几大卷,中国各地的诗人许多都留下了这样的手迹。卧夫对这“诗长城”真是用尽心思,只要北京周边有诗歌活动,他就开车过去,这样可以把宣纸带去让更多的诗人写。卧夫的想法是,等将来的某一天把这些手迹编辑成书,为中国诗人留下手稿记忆。
 
卧夫已经实施完毕的另一个重要举措是,重走海子本人及他的诗作中所写到的所有地方(包括西藏、青海等)并留下影像记录。卧夫对海子的感情之深可参见2010年12月他回答笔者关于为海子修墓的问题时所撰写的题为《海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文,文中,卧夫坦言海子经历过的“流浪、爱情、生存”三次苦难,他几乎也经历过。无论失意之时还是麻木之际,他曾数次想消灭自己。卧夫自述自己差不多一直都在筹划死亡方式,却始终没找出新花样。现在,卧夫终于设计出了这个比海子更惨烈也更极端的方式,实在令人难以承受。在诗歌界,卧夫为海子出资修墓的事众人皆知,他也因此与海子家人结下深谊,海子父母到京参加纪念活动时一律是他开车接送,对海子的家庭他也有所支持,因为内情不详,不敢多说。
卧夫的车几乎是北京诗歌活动的公用车,或接送老前辈,或活动结束后挨个护送回家的与会诗人,在他是家常便饭。我最后一次坐他的车是2014年4月2日第三届秦皇岛海子诗歌节结束后,和同去的诸位诗人搭乘卧夫的顺风车回京,一路上大家又喝酒又唱歌,只有卧夫在暴风雨中默默开了四个小时,中间到加油站吃饭时还是他买的单,卧夫,我们真不好意思啊。
卧夫买单在宋庄是家常便饭,自从卧夫定居宋庄后,他就成了宋庄的人文地标,每个到宋庄去的诗人找的都是卧夫,一来他名声大,二来他有接待能力,最主要的,他无怨无悔。有一次燎原老师和格式两拨人马到宋庄走访画家,先到我家集合后卧夫开车过来接,那天,他全程陪同,带我们逛遍了宋庄的富人区和穷人区,我为此写有一文《宋庄一日》。今天,燎原老师专程来电话谈及卧夫死讯,不胜伤感,燎原老师的《海子评传》再版时卧夫提供了许多海子的图片资料,燎原老师说,卧夫是一个没有毛病的好人。
 
卧夫手头基本成型的书应该是《海子画传》吧,为此书,卧夫走访了许多与海子有关的人,采集到很多第一手资料,我经常问卧夫这本书何时出版,我坚信本书的出版一定会和《海子评传》一样成为研究海子时绕不过去的重要资料,我对卧夫说,这会是你的畅销书和常销书,也是海子对你的回报。
 
现在,卧夫走了,我不知道《海子画传》的下落如何。
 
卧夫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无论在什么场合,他只负责服务大家,为大家拍照。自己从来不站到台上,每当主持人点名邀约,他总是摇手拒绝。我的记忆里因此没有他朗诵的画面。今年第三届秦皇岛海子诗歌节上每位与会诗人都发言了,卧夫还是婉拒了主持人北塔和赵智的邀请,后来我站起来列数卧夫所做的与海子有关的事,我说,你是最有资格在海子诗歌节发言的。沙克也喊,卧夫说话。卧夫这才羞涩上场说了一段,这一段如今被作家网全文摄制,也许是卧夫留在人间的最后影像资料。
 
在宋庄,卧夫的工作室很有名,它几乎就是一个颇具前卫风的小型展馆,其中,展有这么多年来他收集的书,画,摄影,书法,雕塑等。卧夫爱狼,本名张辉的他以英文狼Wolf的汉译“卧夫”为笔名,自嘲“初生是人,异化为狗,落荒成狼。”祖籍黑龙江省双鸭山市的卧夫有东北人天生的冷幽默,在他的博客简介一栏里写,毕业于北京京东驾校,研修于中国传媒大学,现任北京某单位兼职司机。
 
其实,北京诗人们都知道,卧夫有自己的产业,过着的是超乎众人之上的优裕生活。他的自诀从任何世俗的意义上都难以解释,也因此在获悉卧夫死讯时,朋友们脱口而出都是,不可能。唉,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向外人敞开的一扇门,我们进不到卧夫那里,也因此阻止不了他的寻死意志,这是我们的无奈和伤痛。
 
这两天,诗人们尤其在京诗人对卧夫的辞世哀痛不已,这全是出自真心,倘若你也曾与卧夫交往过,你也会像我们一样。
 
今天一天我都坐在电脑前,我把卧夫博客上的诗作全部下载下来,大约有150首,第一首题为《千万别爱上写诗的男人》,写于2002年4月25——26日,最后一组题为《有的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写于2011年7月。很明显卧夫还有许多诗作不曾贴博,希望他的亲近之人整理一下,卧夫确实需要一本诗集了。
 
我读卧夫的诗歌总是读得胆战心惊,那种狠劲,那种不计后果拿自己下死手的写作!卧夫诗歌中的死亡情结是太浓了,他多次写到自己的死。在2011年7月29日题为《有的人死了》一诗中,他这样写到——
 
我只是想:我为什么死得这么慢呢
同样这首诗他继续写到——
 
其实,我被我追赶得汗流浃背/只好在死人堆里寻找自己/我有理由相信:我死过很多次而且死了很久很久
 
  
怀柔的某座山上,一个人,仅穿着一条裤衩,独坐七日,没有任何一口粮食,他就这样独坐七日直至倒下。这七天,风雨来过,寒冷来过,天地的大寂静来过,他就这样与自然赤诚相见,他就这样清空自己体内的一切杂物,把自己干干净净归还给天地山川。卧夫,你够狠,够绝!
 
在你的每首诗每幅摄影上都有醒目的“卧夫制造”,这次,你用你的大手笔,制造了你的死亡。
 
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卧夫。
 
卧夫。
 
2014-05-10,泣。
 
注:本文涉及的卧夫的死亡方式仅代表作者的观点,一切以警方最终给出的结论为准。
 
附:
 
[卧夫的诗]
 
《别把自己当人》(一组)
 
作者:卧夫
 
每当有人把我称为诗人,我恨不得把手伸到对方腋下咯吱咯吱——我认为是对我的挖苦。
  
老大不小的人了,哪方面都没混得亮亮堂堂,根本没有资历消受“诗人”这一光荣称号。如若一时把持不住,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即便把诗写得电闪雷鸣,也有损于诗人的伟大形象。充其量我只是个诗歌爱好者与旁观者,我也喜欢这个角度,而且我不一定非要写诗。
  
虽然不一定非要写诗,无聊之际还是断断续续凑出几行,也不知道是不是诗。
                             
——题记
 
《从圣诞开始》
  
卧夫
 
从圣诞开始,就从这个圣诞开始
我把跌到地上的种子拾进口袋
总能听到你的声声呼唤,却辨不清方向
只好原地踏步。亲爱的呀,你和我在捉迷藏?
我差一点连喝西北风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我保留了吃奶的力气
等你学会忧伤再来找我
如果你想喝醉也可以找我
我在太平洋里已经洗过手了
关了床头灯,仍然可以在纸上写字
因为阳光帮我擦亮了窗户的玻璃
被一场旧梦惊醒之后,我再次准备好了行装与干粮
我始终在流浪,这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遇到过牛鬼蛇神
 
2010/12/25/晨/卧夫制造
 
《初冬的玻璃》
  
卧夫
 
我只是个空酒瓶子
我只要把我失手摔到地上
我就会破碎得让你看不到了
我想,我还是应该把我最后的粮食再找回来
我走的虽然是一条盲肠小道
可我看见了顶峰的
抽象的落叶。每当我想起那些
都恐惧得要死。但我死不过顾城
活不过海子
又做不到把红旗插在某个山头
就想去走一程弯路,并与枕头渐渐恩断义绝
我在梦里力气大得惊人。等我醒来
却对所有的故事欲语无言
我看透了一面初冬的玻璃
  
2010/11/11/卧夫制造
 
《与谁同醉?》  
 
卧夫
 
远处的那朵花也许并不光彩
诗也与我勾心斗角
于是我违心地弃权了 
我并没告诉你我经常有点冷
我知道如果我那样说了
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躲在阴影里横吹笛子竖吹箫
其实我还有点饿呢,比如现在我就饿着肚子
但是我还必须微笑
每天都有酒会,却不知道与谁同醉
假如我牺牲了,可能都不会有人哭
于是我像流泪的蜡烛
烛光越来越矮。无论是谁打个喷嚏
都能把我熄灭
 
2010/11/12/于北京通州/卧夫制造
 
《你丢给我的手帕也许比鸿毛还轻》
 
卧夫
 
窗外的渔火与我见过的渔火类似
于是我就不想去打渔了
花开的声音把我弄疼了足有30分钟
有的地方去过之后再也不想去了
有的地方去过之后还想再去
我与码头的距离只是一堵墙的厚度
我舍不得把我撞得头破血流
我都快要没有地方去了
你丢给我的手帕也许比鸿毛还轻
这我知道,在煎熬中想起来的东西
很容易在欢乐中迷失
我为你多穿了一件衣服
心里写满了悼词
可你一直没说什么时候去当烈士
  
2010/12/03/台北
 
《眼前的花朵》
 
卧夫
 
眼前的花朵比树生动
像我这种受过委屈的动物
如果总以仰视为生
或者碰壁或者失足,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在梦里等你?
但你知道中间隔着海呢
你别忘了你是一只船哦
载我去过很多地方
然后把我送回原处
空气与空气的距离只是一种假设
我用一些标点符号画地为牢
任你活在死人的余温里
也许不够取暖。可是,明天还有早晨
也有阳光
 
2010/12/10/于台湾高雄
 
《大后天》
  
卧夫
 
再也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连向日葵都没有了
这让我等候了不仅仅一顿饭的时间
只好往身上一瓢一瓢地泼着冬天的水
先冷却了头发,然后又刻苦地洗脚
我想知道我的身体如果与室外的温度保持一致
将是什么感觉
我没后悔。我在梦里也没后悔
树下的秘密恐怕会被老鼠揭穿
心里扎一根刺儿,却找不到刺儿的位置
也许我将更换一种更旧的肢势
就怕你到时候不敢相认
就想把你脱掉
就当我脱掉了一层皮
 
2010.12.21.卧夫制造
 
《半个月亮》
  
卧夫:
 
也许你错过了一个完整的鸟巢
而我又去水立方了
在鸟巢里有人借鸡下蛋
我在被囚禁的水的旁边发着牢骚
传说中的共产主义每当夜幕降临
就变成了黑社会。日出之前你是嫦娥
日出之后你是花朵
天上的半个月亮忽明忽暗
仿佛与背叛无关,与大后天是否寒冷无关
等我学会玩游戏了,抓一把落叶献给你
熊猫、兔子和猪,在别的地方全都死了
我没去埋葬那些尸体
也没把餐桌上的残羹打包带走
而是抱着方向盘睡了一觉
 
2010/12/24/于北京永定门/卧夫制造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来的不是一张白纸》
  
卧夫
 
我把给你泡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喝那杯茶的时候,茶已经凉了
就把路标插在你的门前
其实我宁愿怀疑你已经死了
忘了告诉你我不是不倒翁
而且我还经常把自己打倒
风吹草动,让我猜测成月光的脚步声
原来,天与地可以被一层薄薄的床单隔离
枝与叶可以分别怀念不同的节气
我等待的也许不是最后一个夜晚
几乎又想逃走。历史实在太凶险了
昨天就影响了我的视线
我开始热忱于察言观色
从文件夹里取出来的不是一张白纸
 
2010/12/27/夜宿香山/卧夫制造
 
 
《天使并不纯粹》
 
卧夫
 
话是那样说了,你可知道我为此咳嗽了好几声?
黑夜仍在弥漫,窗帘很可能失效
我把阳光奉劝到床前的力气实在太小
该如何消磨即时的颜色与远处的驼铃?
灵魂与肉体正被纷纷肢解
有人说过人是鬼在凡间走动的影子
好心好意的鬼成了失物
好心好意的人成了遗物
树下的落叶怎么办?路见不平
门关不严,景物都在途中。天使虽然来过
翅膀却不完整,因为掉了一根羽毛
最后三天的黑夜并不是夜的终结
孤苦地渴望一种纯粹
犹被一面镜子击毙
 
2010.12.29.卧夫制造
 
《水里的故事》
 
卧夫
  
水里的美人鱼抓着我的根部
引导我缓缓下沉。我挣扎着
窒息了几次才浮出水面
水还在流,但是没把落花载走
这让我相信了世界有多么奇妙
如果你活着,请你在地狱等我
如果你死了,请你在天堂等我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但无泪水
只给我一两清风二两月光我都消受不起
稍微等我一会儿,等我把自己风干
等我形同化石,我就不怕冷了
我正在选择一种音乐准备麻痹双脚
而且为你守身如玉。那些没出土的植物
也许都想在水里引吭高歌
 
2011/01/02/于和平里/卧夫制造
 
《我又想起那些坟茔》
  
卧夫
 
读完一首诗
我把自己铺在床上独享窗外的鸟鸣
我只能听见声音
看不见炊烟
哪怕一个远方的细节
就能把月亮划伤
红砖用黑色的墨汁连接
想在坑里砌成高楼
艺术家在废墟里种的玉米
长得高高矮矮
我又想起那些坟茔
它们总能让我安静下来
也没忘了把麦子带回家
和棉花放在一起
  
2010.06.21.卧夫制造
 
《别把我当人》
 
卧夫
 
还没找到方向?
今天的烟花与明天的雪花
已经被你识破,而且你还清清楚楚地笑过
当你寂寞得把自己感动了
就很容易感动全世界了
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把心放下
我在梦里遇到的晚霞后来转换成了日出
于是爬到床上继续担任卧夫
每次洗完澡,都相信自己是新的了
现在,我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渐渐安静下来
人类的特征我的身上也有
不写诗的时候,我却喜欢正话反说
你听见狼嗥,那是我就要变成鬼了
听见鬼哭,是我又将扮成狼了
  
2010/12/31/卧夫制造
 
附:
 
最后一分钟,赞美死去的活人
——简读卧夫诗作《最后一分钟》
                                   
文/安琪
 
我悄悄盯住卧夫诗歌已有一段时日,在京城各路诗人视卧夫为各类诗事的最佳摄影与通稿撰写者时我暗自得意于自己对卧夫能力的另一发现:此厮的诗歌造诣按他们东北话来说那也是相当钢钢地。
 
卧夫本名张辉,1964年某月出生于黑龙江省双鸭山市,一如1980年代被理想和英雄两大主义双火烧烤而烧坏了头壳的大多数诗歌青年,他辞职赴京,开始了对文学梦的追寻。1990年代初的北京很快给了他一盆凉水,这凉水主要由朦胧诗人芒克制造。话说卧夫上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访心中偶像芒克,这一拜访便痛苦地发现著名如芒克者竟然也在经济大潮击打下活得疲惫而颓废。诗歌青年张辉自忖一无法成为芒克,二,成为芒克又怎样?于是放下诗歌,立地成商。说放下也不正确,应该是不去费心研习诗歌写作技巧,更不去经营诗人成名之道,而把精力用在打工经商挣钱上,一晃20年过去,张辉摇身一变而为卧夫,腰包从五元涨到万元。令吃穿不愁的卧夫发愁的是“无论怎样去寻欢作乐,都不是那种无牵无挂的可以忘乎所以的快乐”,细细寻思却原来诗歌这毒非诗歌不能解,遂脱身于独乐而走向诗人之众乐,在一干相对拮据的诗人中卧夫以义工司机的身份承担起运载男男女女诗人的任务,据不完全考证,计有三百六十名诗人的丰乳肥臀或尖嘴喉腮臀在他的宝马安营扎寨过,此宝马今后必将写进中国民间诗歌史。这是后话。
 
2008年的某一天在中视经典,我亲耳听到卧夫放出豪言,今后咱也要拍诗歌人物,咱有天时地利可省却多少麻烦事。其时众人正热议福建宋醉发“中国诗歌的脸”系列,卧夫于此找到今后的灵感之源也自在情理之中。很快,卧夫买来最高端摄影器材尼康,有模有样架起三脚架,添置摄影包,逢诗歌活动必咔嚓咔嚓不停整得每个诗人瞬间以为自己获得诺奖一般倍觉尊荣。更为恐怖的是,每次活动,卧夫必在三两天之后细心雕琢再精心辅之于大量美图的长篇会议综述一篇,并且屡被新浪博客推到首页。几次下来,卧夫作为各种官方或非官方诗歌活动必邀人选的地位便奠定了下来,邀请卧夫就是邀请了一尊超功率机器,何乐而不为?此厮恰像身怀利器的人含而不露,每次会议真的很认真台前幕后长枪短筒一阵猛拍,偶有主持人点其名请其朗诵,其必摇手拒绝,委实低调“低到尘埃里去”(张爱玲语),也因此,他的诗歌为人所知的概率便小了些。
 
某一天我在卧夫的博客连读通宵,真是惊得惊心动魄,谁能想到卧夫的诗歌竟然如此丰富,其表现丰富诗歌内涵的语言竟然如此不俗,卧夫的诗歌语言和他的生命状态是一致的,一种看透世态炎凉的冷峻,一种关怀人世众生的温情,一种调侃一种反讽,一种把矛戳向自己的血腥,是的,卧夫的矛总是戳向自己,当他对自己的笔名取义为卧夫(英文:WOLF)时他自述了这样一种意思:初生是人,异化为狗,落荒成狼。哪怕是狼也在落荒中,而“落荒”是经常和“而逃”搭配的,也就是说,卧夫这匹狼并不具有对他人的杀伤性,他所有的狼性只用来对付自己。
 
就像在《最后一分钟》里诗人像一个自闭症患者把自己锁在房内并且把灯关上,他躲开门外世界的愿望十分迫切以至于假设自己变成鬼以便与死人说话,以便为死人奉上死人生前想要的一杯白水,这种绝然的举措所源为何?原来,诗人作为尘世中人在尘世中,总要对死人和活人唱赞美歌,当我们细加寻味他加诸死人和活人前面的定语时我们便明白他对尘世的不耐。所谓“死去的活人”和“活着的死人”,前者虽死犹生后者虽生犹死,但诗人一样都要对他们唱赞美歌,难道诗人的态度如此是非不分?现实中人的无奈正在于此,谁没有违心地赞美过“活着的死人”?近日我看《走向共和》,每当慈禧出场,众人下跪磕头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样子真令人心酸,中国人的奴性于今并未有丝毫改变,官大一级依然可以压死人。悲哀啊。好在卧夫在诗歌的结尾留了一个光明的尾巴仿佛鲁迅在《药》中最后给坟头安置的鲜花,他写到“直到这个节日的爆竹奋不顾身/惊醒另一个早春”,这里面,奋不顾身的爆竹无疑具有十分深远的象征意义,是的,要惊醒一个早春,一个崭新的时代是需要爆竹一样奋不顾身的勇气和壮烈,这里面包含着一种牺牲,而爆竹所制造出的声震效果和粉身碎骨的形象效果是一种行动的召唤和非如此不可的意识。这是最后一分钟,爆竹就要炸响了,早春就要来了,让我们去赞美那些“死去的活人”吧。
 
2011-2-23
 
《最后一分钟》
 
卧夫
 
我没等完最后一分钟
就把门锁上了
窗外的树在雪里并没说冷不冷
今后,我想把阴影省着点用
我想把灯关了,我扮成鬼
对死人说一些风凉话
死人不耐寒的时候
我把死人生前所渴望的一杯白水泼到地上
写一首赞歌
赞美那些死去的活人
赞美那些活着的死人
祝贺他们经历过生或死的有效期
直到这个节日的爆竹奋不顾身
惊醒另一个早春
  
2011.02.05.于黑龙江双鸭山
 
本文刊于《特区文学》2011年第5期“诗人联席阅读”栏目。
 
附:
 
《宋庄,兼致卧夫》
 
◎安琪
  
宋庄是一种命运
被涂改的人,走在冬日的寒气上
被变形的雕塑一路注视
雕塑恒久常在
人漂浮不定
  
你来自南方以南
某一片叶脉上的露水
饥渴辗转
谁知道你为何选择此地
谁知道你又将去往何方
宋庄是狂乱的诱惑比拟自由
犹如动车一日千里
撞向终极
  
你来自北方以北
某一阵风中的尘埃
包裹无畏的艰辛滚滚而下
身怀绝技的人于此获得施展的快意
你来到这里
给传奇增添新的一笔
宋庄是辉煌与肮脏的梦想制造器
犹如雪在天空
雪在大地
  
宋庄先于我们物质
后于我们精神,一场大酒和大醉
狠狠砸在其中的必然不止你一个。
 
2012-11-29
  
《比如宋庄(兼复安琪)
 
◎卧夫
  
比如宋庄的村民与领袖都有七情六欲
也吃五谷杂粮。野生动物在棺材里修身养性
家禽家畜在床上吃草
比如宋庄的牛鬼蛇神
抱着自己的双腿企图抬高自己
或者把气球垫在脚下
或者冒充和尚
让秃头的虱子耀武扬威
比如宋庄,有的人把红旗插在屁眼里
有的人焚诗煮饭
比如吃蛆者人不改姓,吃屎的面不改色
比如宋庄的嫖客与高尚的荡妇
宋庄的蛔虫和被霜打过的茄子
他们都想把该放的屁放了
他们都像阿Q一样幸福
比如宋庄的小堡北街251号和环岛壹号
 
2013.01.03.于宋庄环岛壹号·卧夫制造
 
附:安琪访谈卧夫
 
海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陌生诗刊》“外省诗人在北京”访谈系列
 
主持:安琪
受访者:卧夫
时间:2010年10月30日
         
安琪:卧夫你好!能把“出资修葺海子墓”视为你重返诗坛的第一步吗?此前你如大多数新归来者诗人一样创业、经商,现在你则悠闲地写诗、作文,我注意到这么多年的“荒废”并未损害你文字的语感,我想知道形成你今日文字表达的来源?
  
卧夫:安琪这次提及我曾出资给海子修墓事宜,我可以透漏一个内幕:海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海子经历过的“流浪、爱情、生存”三次苦难,我几乎也经历过。无论失意之时还是麻木之际,我曾数次想消灭自己。我差不多一直都在筹划死亡方式,却始终没找出新花样。另外,我的胆子也非常小,不敢对自己轻易下手。如今我改变了主意,我现在的理想是:混吃等死。我发现我死不过顾城,活不过海子。顾城死的时候,他有勇气把自己在意的东西同时带走。海子也提前死了,可他活在许多人的心里。我只好寄希望于什么事故,比如我期待我偶尔乘坐的飞机失事,我搭乘的海轮沉底。那年我在上海的南浦大桥漫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桥身的一种轻微的弹性,就渴望过坍塌。
  
或者当我的身体衰弱得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再把自己干掉。
  
死后的海子被我视为知心朋友。我半真半假地主张“和死人交朋友,与活人做交易”,是我觉得死人比活人可靠。国外有个家伙(忘了姓名)写过这样的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利益面前,友情像王八蛋一般脆弱,一磕即破。而且把王八蛋磕碎之后,爬出来的不一定会是一只成品的王八。对朋友“以诚相待”这一说法,是理想主义者散布的一种把人活生生地推进火坑的伎俩。在私欲面前,我曾屡遭朋友伤害,无论损人利己还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都有人做,甚至连隐私和隐痛都被朋友当笑料去传播。这些总会让人万分尴尬,乃至痛楚,导致我的情感寄托形同荒漠。海子有一年利用暑假回老家探亲,他看到家里的麦田没被及时耕种,裸露着去年的麦茬,他很光火。他是农民的儿子,他深知土地上的收成对一家农户的重要性。他的诗里数度提及麦子,乃至后来他在他的《黎明(之二)》里出现的“负伤的麦子”和在《四姐妹》中的“绝望的麦子”,也许都与那年他家被荒废的麦地有关。如今,让海子伤心过的田野已被植树造林,而我们的伤心地带却眼睁睁地沙漠化了。和死人交朋友,双方愿打愿挨,与活人交朋友,却容易被虐待;和死人做交易,一碗水端不平,与活人做交易,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我给海子修墓,也因为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实在让人太心疼了。他如此选择的生存方式如一堵坚硬的屏障档住了我的出路,尽管左奔右突都没找到更嚣张的理由逾越,才让我苟活至今,而且有了妻儿。每当我看到已经年满10岁的我的宝贝儿子老乐在我身边跑来跑去,这几乎是海子用他对自己的决绝额外给我的一份慰藉。虽然我与海子从未谋面,而且没有任何联系。但是海子用他的死潜在地挽救了我,我感激他。2010年清明节,我到安徽怀宁去给海子扫墓,遇到两个四川大学的学生。他们在海子墓前读海子的诗,读一页烧一页,让我很是震撼。不久前我又赶到山海关,秦皇岛诗人辛泊平陪同我走访了海子的卧轨之处,我把我带来的一本《海子的诗》和成都诗人可可西写给海子的一首《一千个海子》在铁轨间烧化之际,我有点想哭,但我最终没哭出来,甚至我还对陪同的诗友笑了一笑,当时虽然没照镜子,我能猜测出来我的笑容一定是一种苦笑。海子的身体如果活到今天,成为著名诗人中的一员,或许就像别人那样想当爷爷没人买账,又不肯装孙子,只好一边做自己的上帝,一边做金钱的奴隶。但他在死亡中获得了永生和庄重。
  
顺便说明的是,海子当年的诗友西川、同学刘广安、同事孙理波,弟弟查曙明,都给我的《图说海子》提供了重要线索,他们也是好人。
 
安琪说我“重返诗坛”我觉得语气有点重了。对于“重返”也许应该这样理解:走进来又走出去,然后再返回来。可我根本没进来过,因此就谈不上重返。90年代初我辞了公职,从黑龙江东北部的一座煤城漂进北京,当时我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文学梦,一个是发财梦。我还以为一到北京,就能一步登天。我通过丁天认识了芒克,芒克本来是我心目中的一个很伟大的偶像,但他首先把我的文学梦给摧毁了。我在这里动用“摧毁”二字,并非是指芒克把我怎么样了,而是他的生活状态让我看到了一个著名诗人的尴尬处境。那时候他住劲松一带,每天的工作就是喝酒和玩牌,似乎比我这等闲散杂人更显颓废,这让我极度茫然。想必我的名气万一非常大了,也不可能住进宫殿,更不会有人给我大把大把的钱让我这辈子花不完。
  
芒克通过画笔杀出一条血路,丁天通过小说步步为营,这是后话。
  
我的文学梦破灭之后,就一心一意做我的发财梦,因为我和他们不同,外地人在北京,生存成本也比较高,我根本玩不起。于是我就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商机,并学着做生意。其实十多年来,我无论穷得口袋里只剩五块钱的时候还是像今天这样终于当上万元户了,我一直没停笔,只是少了功利目的,把文字视作与自己交谈的方式,不再刻苦研习章法,只为轻松与自由,贪图那种做爱般的快感。而且基本不与别人交流,把自己封闭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我甚至没有了一鸣惊人的念头,因为我组合的那些即兴文字根本不像世界名著。
 
安琪如此垂青我的文字,令我颇感意外。诗歌在我眼里实在太神圣了,看似长长短短简简单单,实则妙不可言深不可测,这导致我对我的野心严重缺乏自信,亦无斗志,堕落成旁观者。我几乎对所有的诗人都充满了敬意和宽容,甚至原谅了个别让我不开心的诗人,也不在意他们根正苗红还是地富反坏,更不在意他们相貌平平或者闭月羞花,很想通过我的镜头记录他们的一种生动,这也是我目前正在补习摄影知识的主要原因。我知道自己没有做诗人的天才,可又偏爱诗歌,就想当一名诗人的服务生,于是我对写诗与作文这类活计越来越不遵守劳动纪律。我的日子过得远远不够浓厚,把遣词造句视为游戏。我相信了海子说的“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我发现我无论怎样去寻欢作乐,都不是那种无牵无挂的可以忘乎所以的快乐。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一份稍微有点兴趣的工作,这份工作,就是我想把我编撰中的《图说海子》与《诗人地图》尽快完成。《诗人地图》拟分“古代卷”和“当代卷”,其实就是一部诗集。我想有机地插入相关的实景图片,例如“古代卷”将配发历代诗人的故里、故居、墓地以及他们在世间留下典故的地方。“当代卷”包括当代诗人不同时期的旧照、工作照、生活照、笔迹、书画作品,收藏品、卧室、书房、旧居、工作过的单位或学习过的学校以及交通工具等等。我的设想是以图为主,文字互补,并在书中分别附上古今诗人的评介和代表作,并把我前期写过的部分诗评纳入其中。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了交通工具和相应的粮草,我想走遍中国,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寻访古今诗人足迹,够一本就陆续出版一本,直至魂断行军路上。
 
等我攒够了钱也许出版我个人的诗集,但我准备把我的诗集只印3本,一本留给自己,一本送给诗人海湄,因为只有海湄主动向我要过我的诗集。另一本想送给刘福春,他热衷于收藏诗集,他也问我要过。也许,我再加印一本送给安琪,如果安琪同意的话。人们大多忙于写自己的诗,也忙于读自己的诗,时间都很有限,我不想为难别人。
 
2010/11/30/卧夫制造
 
 
来源:作家网
编辑整理:刘不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