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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留影

滴水岩
 鹰在空中飞,山峦起伏,苍穹广袤,它的家在哪里呢?山崖、峭壁,还是高耸入云的树尖?我始终没有见过,也没有见过雏鹰在空中伴着妈妈飞翔。听说雏鹰学飞的时候,鹰妈妈用抓子抓住它,从悬崖俯冲而下,半空就放开雏鹰。没了母亲的护佑,雏鹰只得张开翅膀,像人落水一样拼命地扑腾,于是学会了飞。这些大山的精灵,总会在家乡的上空盘旋,令我充满遐想和憧憬。我喜欢仰望蔚蓝的天,喜欢爬到山顶让大风拂面,喜欢听风吹的声音。长空,鹰,飒飒树林,牛哞,马叫,亮堂堂的犁铧,母亲薅玉米的背影,一只跟着主人出山的狗、扁担、背架,挑箩,红秆荞草……这些少年时代的留影,深刻在脑海,变成画,变成书,变成浓浓的乡愁。
 滴水岩,其实是一个村子的名字,像一幅画挂在山坡上。坡后面有个箐,叫大黑箐。大黑箐是一把葱茏的大伞,春夏秋冬都不变色,绿茵茵地罩着滴水岩。我不知道村子为什么叫滴水岩,但是我知道在离它不远的一匹坡上,有一道高近两百米的悬崖。一股山泉从悬崖口奔腾而下,形成瀑布。这瀑布不博大,不凛冽,不汹涌,听不见它怒吼和咆哮。它是个纤细的女子,温柔地扭动美丽的身姿,袅袅娜娜。更似天空缓缓漂浮的一条银带,微风吹拂,就能变幻它的容颜。你看它,时而细时而浓,时而淡时而薄,时而飘渺得没了踪影,过一会儿又出现在你的眼前。很早的时候,我有幸亲近过它。站在它的身边,它温柔地抚摸我的面庞,用薄纱一样的银丝把我包裹,洗涤我的灵魂。滴水岩瀑布的轻柔妙曼,飘渺神奇,召来无数骚人墨客一睹它的芳容。乡贤李开鸿老先生作诗曰:“遥观岩上瀑垂悬,天口喷虹腾紫烟。彩练千条春月柳,红霞万朵夏天莲。”我想,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夏天,阳光万丈,老先生站在文马路上,仰望瀑布,有霞氤飘过,化为彩虹,让他诗性大发,诗情激昂,灵犀触动,故有此获国奖之名篇。惜哉!老先生已经做古,我只能读着他的诗,悼以无限的缅怀和敬仰!
浪桥
 浪桥以前是一个乡,撤乡并镇后归入古镇八寨。父亲在浪桥教过三年书,在浪桥,留下过他的汗水和记忆。滇东南赶街轮着赶,一星期每天都有街。比如八寨赶星期天,叫赶八寨街。大栗树赶星期一,叫赶大栗树街,浪桥赶星期二。赶浪桥街我们通常叫赶小铺子街,或许是因为街道小而短才这样叫的吧。我小的时候,父亲说赶小铺子街,我总会跟着叫成赶“小兔子街”。 小铺子街,当时在我的脑海里,就像童话般美丽而有趣,内心无比的向往。稍大,跟着父亲去赶小铺子街卖春联,如愿以偿。街道就在文八(文山——八寨)路上,四、五块木板往两根长条凳上一搭,就算一个铺位。我记得一个铺位主人家收五元钱,叫摊子钱。若生意不好,就会自我解嘲地说,哎!摊子钱都苦(滇东南俗语,“挣”的意思。)不够。
 我们来到小铺子街,两排铺位一溜儿连开去。大家匆匆忙忙吃完早点,就陆陆续续地摆摊。有卖铁家什的,有卖服装的,有卖鞋子的,有卖电筒电池小五金的、有卖耗子药的,有理发的,有修手表的。我记得,还有一个专门卖红膏子的(一种染色的东西,喜事常用来染鸡蛋、花生等,表示喜气。现在好像说含有“苏丹红”。)他上下车最轻松,就背一个帆布包。他的摊子只用一把椅子或一只箱子,因为不那么占地点,主人家一般只收他二、三块的摊子钱。十点左右,赶街的人就到齐了。一时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吆喝的,讨价还价的,扩音器喇叭声,小孩哭叫声,你蹭我我蹭你的叫骂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从文山下来的车也到了,那个堵啊——车在中间行,人往两边挤。有的笑,有的叫,有的骂……我们更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卖的春联、门神等被弄脏弄烂了。这时,就能看见在浪桥派出所工作的四姨爹来维持秩序。他穿着警服,身材魁梧,总是声音洪亮地喊:“大腊月了哦,小心点。让一让!”车便在他的指挥下蜗牛般过去,人们又开始卖的卖买的买。
 这次,有幸和文联的艺术家们一起采风。来到小铺子街,变化真是大呀!满街的小洋楼错落有致,整齐漂亮。街道不再设在文马路上,而是另开了一条新街道,避免了拥挤和堵车。我到小时候卖春联的地方走了走,只看见一棵高大粗壮的仙人掌,满身绿绿的,开着花,结着果。瓦房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位厚实、勤快的主人家在干嘛。
湾子寨
 大山深处的乡村,名字总是叫得那么随意而自然,叫一棵树,叫一把伞,叫三家,叫岩脚,叫三道湾,叫篾厂,叫古林箐,叫粑粑厂,叫小坝子,叫马白,叫仁和……一个名字就是一幅画、一首诗、一部史。在平易朴实的称呼中蕴含着一定的自然属性、历史风貌和人文特征,让人久久不能忘怀。无论走多远,走到哪里,都会想起与自己生命相连的乡村名字,想起自己生命的源头。
 从浪桥到湾子寨,要经过锅底塘,夹马石,红卡等寨子。一路崇山峻岭,杉树、冬瓜树、灌木、乔木、毛竹等比比皆是。山连天,天连山,一山相送一山迎,天蓝蓝,云悠悠,碧水映田畴。这里青山秀水,空气清新,是天然的大氧吧。可是,这里的人生活艰难啊。山高路远,爬坡上坎。到大山里扳包谷,骡子驮一驮,自己背上还要背一大蓝。盖房子的时候,四人到山上扛一根木料,来回要走一整天。九十年代,马关县委政府下定决心,开山斫崖,修通了浪桥到湾子寨的公路。真正天堑变通途,壮乡苗岭尽欢颜。
 湾子寨是我童年美丽的梦乡。一条蜿蜒的小河曲曲折折地盘旋在村子的田中央,两岸杨柳依依,小鸟啁啾。我和干哥、姐姐妹妹们一起在小河里捞小鱼,捡鹅卵石,打水架。亲爹家门前有橘子树,结的果大,有小篮球那么大,我们叫它大楞果。大楞果还不熟,可是我总盯着看,亲妈就摘一个大的给我抱着玩。大楞果皮厚,拨开一尝,酸得我眯眼皱眉,口水直流。这里海拔低,到处可以栽甘蔗。红红的甘蔗长得比大人还高,风吹来,甘蔗地碧波荡漾。我们带上镰刀,跑到甘蔗地里,喜欢哪棵甘蔗就砍哪棵,只要你吃得下。我们人小心大,根本吃不了一棵甘蔗。
 车驶进通湾子寨的柏油路,只见甘蔗连片,树林里有沙仁,草果,香蕉树叶随风摇曳。童年梦乡里的那条河还在,依然那么美丽欢畅。车过湾子寨,没有停。昔日的瓦房不见了,全是小洋楼,大气、漂亮、富裕,路边停满了车。卢主席说,湾子寨现在富了,家家户户盖新房,买小车。我扭头朝寨子里张望,我想望望亲爹家在哪里。他们家也盖小洋楼了吗?可都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