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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听你再唱起这首歌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来个毛泽东。
 我在宿舍听着这首歌,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下,同伴都说我是不是有病了,我擦干泪水,笑笑,没有说话。
 我想起了我的姥爷。
 还记得小的时候,住在姥爷家。每天天没亮,我就翻腾起来,让姥爷姥姥俩人都睡不好觉。姥爷为了让姥姥多睡会,都会背着我到老屋外的院子里围着院墙转圈。一圈 又一圈的转,边转边唱着他仅会的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现在想想,这大概是那时候听过的做好听也最动人的音乐了。
 那时候我也不过三四岁,想到儿时仅存的记忆碎片,也就只有这些了。
 姥爷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年轻的时候,正流行三大改造,人民公社,俺姥爷是村里的队长,负责管记干活后的工分。工分多了,到时候发的粮食也就多。全家老小都指望着这点粮食糊口,所以在平日里对姥爷自然是尊敬的很,姥爷也很受用这种尊重。
 在记分的时候给别人多记些,发粮食的时候自然就多发点。后来结束的时候,剩下的少得可怜的粮食底子,就归姥爷所有了。
 回到家,姥姥看到瘪瘪的面袋就开始埋怨,就这么多够吃吗。
 姥爷说,家里不是还有红薯吗。
 姥姥生气了,你就知道红薯,你自己数数咱都吃几年红薯了,家里还有谁愿意吃。你看看你当个队长,就弄这么点白面,你看看人家七队的队长,家里都吃的白面,就你实在,真是个大傻子,弄的自己家里都吃不饱。
 姥爷没多说话,扭头走到院墙边,扛起锄头,就朝地里走去。
 后来,听妈妈说,姥爷那时候过的并不容易。
 姥爷是解放前出生的,经历过战乱,饥荒,洪水,大旱。
 据说,妈妈原来还有一个姐姐的,后来在饥荒中因为得了风寒,再加上饥饿,就没能活下来。我不知道姥爷是怎么熬过那段充满荒凉的时光,也不知道在他是怎样做到在饥饿与贫穷面前还能镇定 自如的风范的。仿佛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具有平常人不能拥有的坚强,永远都对各种不美好怀抱着希望。
 从各种细节上,就能体味出他看似平常中的不一样。
 等三舅结过婚,姥爷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村西头的地头上盖了一间小屋,然后在地里种点菜开始卖菜。
 我体会到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不要众多儿女的资助,自己坚持能干动就自力更生的不容易。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每天四点钟起床,然后骑着他那个脚踏三轮车蹬三十多里地从乡下到市区的集市上去买菜的。他一般早上不吃饭,出门前带点前一天晚上姥姥烙的 饼,用瓶子带点热开水。快晌午的时候,菜也卖得差不多了,就到集市的入口处五毛钱买两个馒头。通常情况下吃下一个,另一个就拴在车子前边的横梁上,一路提溜到家。
 这还不算,他收到过无数次假币,面额从五块到一百不等,被城里人刁难过记不清多少次,还丢过两次三轮车。有明目张胆 的偷菜的,有拿着假钱装作换不开钱找他换零钱的,甚至有社会上的混混儿威胁他交保护费的。
 我吃惊的听他讲完这些,面前这个年纪大过我近四倍,身形瘦弱且佝偻的老头儿,眼神却无比坚毅。
 这些曾经的苦痛,他都是笑着对我说出来的。
 他笑着,我的心哭着。
 
 再后来,他就变得糊涂了,甚至有些愚钝。说到底其实也就是年纪大了原因,说话行动不便,思想陈旧,顽固不堪。
 甚至到蒸的馒头吃不完放到上面长绿毛还不肯扔掉。
 甚至到衣服穿得破烂后缝补再缝补,就像电视里丐帮的那身行头。
 甚至到不肯为自己多花一分钱,或者常常能在他那个村头的老屋地发现一些陈旧的货币。
 其实他也不是缺吃缺花的。
 按妈妈的说法就是,他是被饿怕了。
 经历过艰苦岁月的人,总会珍惜现在的一些美好。就好像你生病时候总会想到珍惜你健康的时候一样。
 最后,当然是谁也逃不过的,离开,永远离开。
 姥爷走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三。我记得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几近没过膝盖。我穿着薄薄 的外套,在风中等着爸接我。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忍住没哭出声。看到病床上的他,插着氧气,闭着眼睛,胳膊上也是各种输液的管子。转过身,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我当时竟然害怕了,现在想想,可能也就是太小了,不够成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因为将近中考家里人没让我参加姥爷的葬礼。这件事也一直在心里愧疚着,始终不能放下。家里人后来可能也觉着不好,以后每次给姥爷上坟,都叫上我。我也一直在他坟前默默忏悔,试图安慰自己懦弱不堪的内心。
 
 又到冬天,却很少下雪了。有天早晨我下楼,就好像看见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背着手,低着头,迎着朝阳,从远处慢慢向另一个远方走去,然后消失在地平线。
 而我,仿佛又在这晨光中,听到了儿时耳畔的呢喃: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