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故乡都能看到故乡的变化,而今年春天回去,更是感到变化太大了。
村里的竹篱茅舍、土坯房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一幢的红砖楼房,两层的楼房反倒很少见,大多是三四层的高楼。西成高铁从村中经过,将村庄一劈两半,正在铺设铁轨的施工车来回呼啸而过,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街道上打了水泥地面,铺设了自来水管道和污水管道,安装了路灯(许多农村早已是这样了,我们是个经济比较落后的县,慢半拍)。村外望去,是纵横交错的马路、高大的铁塔、密如蛛网的电线,以及正在向村庄逼近的一排排高楼大厦。县城像摊大饼似的向四周延伸,足有老县城的四倍,原来一会儿就能从街东头走到街西头,现在都通城内公交了。离村子不远的牛头坡,原来是个荒凉偏僻的山坡,现在被改造成了梨园景区,成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成了对外展示洋县的靓丽名片,妹妹和妹夫还开车带我们去游玩。入夜,村南头传来激越的流行音乐声,那是村里的露天舞会开始了。
故乡变得既熟悉又陌生,村上四十岁以上的人大多还认得,四十岁以下尤其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基本上不认识,只能听别人介绍说这是谁的儿子,那是谁的孙子,大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的感慨。有一天晚上在县城逛完回村,也许是晚上视线不好,也许是鳞次栉比的楼房太多,我居然找不到回村的那个巷口,而那条街巷是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走的,怎么没认出来呢?周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故乡变样了,变阔气了,变漂亮了,变富裕了,我打心眼里高兴,谁不想过幸福的生活,谁愿意回到过去那土坯茅草房、没有电灯晚上黑灯瞎火、衣衫褴褛补丁摞补丁、吃糠咽菜有上顿没下顿的贫苦生活?
在为故乡的可喜变化感到欣慰的同时,我又为大片良田被占用,许多美丽的田园风光被破坏而感到惋惜。我家后面曾是一片稻田和藕田,每到秋天,透过窗户能看到金灿灿沉甸甸的水稻,闻到淡淡的荷花清香,听到夜里此起彼伏的蛙鸣,而现在早已被村上卖给外地人盖了房子。村外的田野,曾是绿色的麦浪和金色的油菜花交织成的硕大无朋的地毯,是一幅优美的田野风景画。记得15年前的春天,我们领10岁的儿子回老家,问他对故乡是什么印象,儿子想了想说,感觉一切都是蓝色或绿色的。是啊,天空是蓝色的,田野中麦子、蔬菜、树木是绿色的。而现在天空变得灰蒙蒙的,田野也被东一块西一块地蚕食了。傥水河边曾有片很大的树林,小时候我曾去那里放牛、寻猪草、与小伙伴玩游戏,现在树木已被砍伐光,建起了度假村和预制板厂。
我知道,搞城镇化、工业化、新农村建设少不了要占用土地占用农田,但首先要把土地、把农民利益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来考量,对土地要有一种感恩和敬畏的心态,对这种不可再生资源要像珍惜自己家的东西一样,合理利用惜土如金,而不能浪费和糟蹋。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没有了土地吃什么喝什么?即便当下靠卖地能过得滋润点,但土地买完了呢?子孙后代呢?即便转成了城镇居民,一旦失业又靠什么谋生?有些所谓的土地开发,其实是在肥沃的土地上盖起卖不出去的商品房,建起产能早已过剩、市场早已饱和、污染非常严重的企业。有些政府官员只会圈地卖地,只要能拉动GDP,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可以不择手段,至于土地资源、农民利益、环境保护、长远发展,统统见鬼去吧。这种发展,其实是对土地的糟蹋,对农民的掠夺,是寅吃卯粮不给子孙留后路,是造孽!
也许有人会笑我迂腐,笑我不开窍不现代,是小农意识,我也不想辩白,因为我就是农民的儿子,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液,传承着农民的基因,我热爱脚下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我希望我们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宝贵的土地遗产。
每次回到故乡,看到与儿时记忆渐行渐远的变化,我总有一种喜与忧的矛盾,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心里说,下次回来,但愿这片已经所剩无几的田地不要再长出住宅楼和厂房。
我爱故乡,怀恋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