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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是用来成长的


这个地方,是用来成长的

文 / 晚 秋

在那之后的日子,当我触碰到有关的点时,我会想起印在岁月方块纸上的零碎片段。那是一段很特别的生活体验,孤独与重生。那年我和一个老人住在山脚下,群山绿树,草长莺飞,有凉意,有暖意,也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曾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我不是去玩的,是去打工的。那一年我16岁。在桂花开遍的八月,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家乡,鸣笛声轰隆地沿着铁轨开往异乡了。而我其实没有准备好。
从小镇到大都市,一天的时间就到了。来到香港已是晚上,一来就感受到了繁华的都市气息。这里的楼很高很瘦很密集,像被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其实是坚韧着的。万家灯火于格子窗户往外散发,在暗夜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煞是好看。只可惜没有看到天上的星星。那一晚台风登陆,刮了一宿,凌厉的台风不停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发出诡异的声响。新鲜感还未来得及开始,就被不安、恐惧、陌生取代。没有多余的喜悦,而我,就要在这里开始一段时光。

台风过后,仍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第二天,我要去一户人家那里,屋子就在山脚下。踏着湿漉漉的街道,雨中背包撑伞快步走。拾级而上,看到了用铁丝栅栏围成的院落,种满了花花草草,院中是一座低矮的平房,那里住着一位老奶奶。养了两只狗,毛色一黄一黑,故名黄仔和黑仔。起初狗仔不认生,一见了我就跑到我面前怒目“吠”个不停,老人一声把它们喝住了。

老人岁数大,满头蓬松的银发,带一副金丝框眼镜,拄一根拐杖走路很慢,但脸上仍有光泽,显得十分富态。老人身体也很健康,我要做的是每天帮她做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服,还有扫扫庭院的落叶。我们是老乡,可以直接用家乡话交流。她说家人几十年前就从大陆来到香港定居。现在亲人都在国外,唯有一个儿子在香港,但也隔得很远,很长时间才来看她一次。屋里还有电视,每天还有当地的报纸送来,我自己也带了几本书。

刚开始我是不喜欢这里的。生活极其单调而压抑,在家不曾受过委屈的我,到了这里却常看老人的脸色。老人骂人的话很难听,有时候还摔东西。而不擅讨好的我也倔强着,我可以很长时间不和她说话。而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离开这个地方。可那像积木叠起的高楼,却阻隔了我遥望家乡的视线。身体和灵魂也似乎是脱离的,我感到无力和空虚,氤氲在没有生气的空气中,心情也是灰色的。不快乐的日子,我只想让时间快点过去。不远处有每天开过的列车,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我终于要离开这里了,背起包买票去,然后坐上回家的火车,多么的喜悦。可我还要继续等,一天的时间也似过了很久。可我已经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有了细微而真实的感受。有一次我在院子里拔草,满坪的绿色在我眼前铺开,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地面上有细细碎碎的光影。风吹过来,有一种虔诚的诗意。那一刻我感到淡淡的满足,时光也变得安静了。刹那我有一种念头,不辜负好时光,要在生活中发现喜悦,就像现在这样。我要忽略不痛快的情绪,学会在不讨巧的周遭去挖掘好的一面。而就在我拆掉内心的栅栏时,我真的看到了眼前闪过的流光。

与老人一起的生活很有规律,所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有了时间刻度。老人依旧是小孩子,耍耍性子,但我也试着放下自我,和她多说话了。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因为我要习惯微笑,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好的心情。吃饭时,我也会常给她夹菜,说声,奶奶,多吃这个。她有时候会去院子走走,但一般不会走出这个院子。因她腿脚不便,行动有些迟缓。她不开心了,我就逗她笑。她喜欢吃蒸鱼,我就常做这道菜。其实我在家是不下厨的,但来之前母亲教过我,还把老人的习性喜好都跟我说了一遍。她很常坐在沙发上,也不看电视,就那样很安静地摇着蒲扇,打量周围,有时会闭目养神。窗外的风吹过来,她的银发飘飘在空中,眼神中流露出孤独。我突然间有了一种怜悯。随后的日子,我们的相处慢慢变好。在我拿起扫把去扫落叶时,她会跟我说,穿长衣长袖,免得被蚊子叮。

每天吃完早餐,打理完家务,我就去菜市场买菜。我先要穿过一条窄窄的街道,人流很多,街道两边也都有市民的小卡位。方寸之地,密密麻麻挂满了小饰物。街头小餐馆,没有高档餐厅的包装,却极其自然,依旧人头攒动。他们也有饮茶的习惯。有些嘈杂,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日常琐碎而具体,生活内容流有浓浓的地气。开店的不一定是本地人,有潮汕人开的潮汕小吃,有菲律宾人、印尼人开的小商店,闲时几个外来女子还会一起击鼓跳舞……一个小小的街市也容纳了不同国度、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有着各自的个性和特点,竟也变得生动了。

穿过小街道,转一个弯就是菜市场了。大陆以“斤”为单位,香港是论“磅”的。蔬菜瓜果很新鲜,但都不是港人自产的,基本上是从各个国家进口而来。蔬菜也是一早从深圳火车运输过来,喝的水也是源自大陆。刚来的那几天,在屋子以外的地方,我只去附近的菜市场,买完菜就回去。但当我看到走出门前的一条小径后便是大马路,而这不仅有去菜市场的路,还有通向其它不知名的路。于是我不安分了。谁说只能去菜市场呢。我也可以一个人,去我没去过的地方。

又幸好我多走了一些地方,我才看到了它的一些样子。香港其实很小,但它小而精,不失分寸,精致又妥帖。一般看到人多,车多,路窄的地方,脑海里都会出现拥堵的混乱交通场面。但香港就不。你会惊讶于它的有序,而且路面永远都是干净的,你也想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我认为是规矩与素养吧。它没有江南的细腻和温婉,但它也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和气息。这里的节奏很快,很少看到有人停下来,也很难看到随意和慵懒,所以也总能看到装扮精致、步调优雅的女子,还有西装革履体面的男子。

香港又像是一个引领时尚潮流走T台的摩登女郎,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高傲和冷艳,气场强大,也很笃定。又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外人难以接近,看到她的内心。但她又是张扬的,与你保持距离的同时,又希望有人能欣赏她的美。所以她在台上走,而你在台下看。她还会持续打造一种魅力,让你心悦诚服在这场即视美感的盛宴中。


我没有特定的方向感,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大约有一种印象和观感,然后再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老人有午休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拿起书本和椅子,到院子里有树影的一角去看书。蝉鸣四起,绿林却仍是一片幽静。我很喜欢黄仔,它看我坐一边,也会蜷缩在一旁,乖巧而安静的样子惹人怜。那个时候,它是我最好的朋友。黄仔也会害羞的,有时候不看书了,我就笑着看它,摸摸它的头,轻轻地唤它的名字,它会把头歪向一边,或者眼神瞟到其它地方。而黑仔则被一条链子锁在一边了,不然它会跑出去与其它家的狗打群架。每天下午三点半,我开始煲狗粮,在电饭煲上放入米、鸡翅、配料还有水煲半小时左右。然后盛在铁盘里放到微冷,才给黄仔黑仔吃。
我喜欢天黑,常盼着它的到来。意味着这一天就又结束了,离家的时间更近了。只要睡一觉就到了明天。夕阳下山后,我开始做饭,晚餐,洗碗,收拾。之后和老人一起看港台新闻。老人睡得比较早,一般七点就回房间了。之后,我便开始一段一天之中最自由最清醒的时光。我做自己的事,看报纸、看书、写心情日记。躺在床上时,看一下窗外,远处仍是那些高楼格子窗的光亮。第二天再伴着阳光醒来,空气中有草木露珠的清爽气息,光线也很特别。虽然仍有期待和不适,但我不再与环境对抗。我知道终将慢慢变好。

十八岁那年,高考结束后,我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还是这个老人,还有黄仔。除了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变。我还是会到处走走,有时候不小心走得远了,回来迟了,也会有老人的抱怨。我微笑着对她说,看,奶奶,我给您买了好吃的。她喜欢吃面包点心,我从袋子里拿出来让她张嘴吃。而我和老人的相处也越来越好。她会指着那有年代感的照片跟我说,她的儿孙近况还有他们每个人的故事。我也仔细地聆听着,老人是伟大的,只是现在时间又把她变成了小孩子。到我离开的那天,她会问我,什么时候过来照顾奶奶,舍不得你啊。那一刻心会柔软下来,又酸楚。但我心里还是高兴的。打开栅栏,跟老人挥手告别,我一路小跑去车站。因为那里是回家的方向,而我的下一站也在等我过去。

多年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我和木子先生又一次来到了香港。我们去了好几个点,也发现天空有了一座蓝色的城,被阳光洗得很干净。但我没去那个地方,那些人事也随着流年渐变得遥远。母亲说,老人后来送到养老院去了,黄仔早已不在了,被其它狗仔打死的,房子还在那个山脚下……

来到这个地方,是用来成长的,你该庆幸。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写给自己的一句话。时至今日,面对生命中的一些难点,我仍会收起隐忧平常居之。有些地方,会路过它。有些经历,让人清醒。而岁月,也真的会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