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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

路灯 
 
程远/文


 
    让我先数数,小镇上一共有多少盏路灯,从沟里到沟外:小火车站一盏,104户前面一盏,商店门前一盏,104户和商店之间的广场中央一盏,姚振华家门前一盏,付存家房后一盏,粮站门前一盏——大概就这些吧,当然,俱乐部院里也有一盏,但不在人行道上,不算也罢。
 
    小镇名叫树基沟,我老家。1983年前,我生活在那里,倏忽已是上世纪的事了,之所以想起路灯,且还动笔,一定又是犯了怀旧的病。人到中年,这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事情。
 
    小时候,路灯之于我的记忆是十分模糊的,即便也会感到新奇:一只不知多少瓦的白炽灯泡被一个圆形铁皮罩着,高高的挂在电线杆上,如果是夏天,一定会有无数的蚊虫飞扑上去,路灯下,也一定会有一群半大孩子下象棋,甩扑克,扇啪(音pia)几,个个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如果是冬天,路灯下自然是少了这些热闹,只有慢慢飘落的雪花,若即若离地洒在灯影里。这时,孩子们就很少出门了,即使不得已走趟夜路,满天星斗,遍地白雪,也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而我要说的,大概,不是这些。
 
    1982年,我读初三。据学校有识之士分析,今年的中考竞争十分激烈,形势严峻,县重点高中、市小中专、冶金技校录取分数都高,应试学生也多,建议家长让学生复读一年,学校照发82届毕业证书。用班主任曲家庭老师的话说是,不妨玩一个迂回战术,今年避过浪头,来年重拳出击。实践证明,这一抉择是正确的。我们这届有两名学习尖子考上了县重点(也是省重点)高中,为以后步入大学铺平道路,其他如我辈者则以多几分用不着少几分还不行的成绩进入普通高中或中专技校,只有一小撮点儿背的同学加入待业青年的行列——当然,这是后话了。我要说的是,我是一个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或者说是偏科生,留级对我来说意义究竟有多大?我不知道。于是,当同学们、尤其是那些学习好的同学全身心的进入紧张的复读状态时,我却前途茫茫,无所事事。尽管我热爱文学,喜欢书画,可是周遭却找不到一个能够指点迷津的人。咋办?自己玩呗!
 
    这时,班级里转来一个新同学,名叫霍绍文。因为他家是农村户口,虽然学习好,也不让考矿山技校,只能奔县高中走大学一路,用现在的话说是夹缝中求生存,但又谈何容易!因此,霍绍文的复读也是心猿意马,加上他亦喜欢书法,自然我们就走到了一起。题外话是,若干年后,霍绍文在填写高考自愿时,在特长一栏写道:酷爱书法。想想又觉得不够狠,再填:擅长毛笔字。虽然最终落榜。
 
    我家住在粮站后院前的白灰房里,霍绍文家住在商店下边的马路旁,和姚振华家一趟房,属于镇中心地带,因此,我常揶揄他说:你家住市中心啊!市中心当然热闹,所以晚饭后,如果不上自习,如果家里没有活计,我就会去找霍绍文玩,时间久了,也就有人背地里说我是奔着霍绍文的妹妹去的。其实,这儿都是瞎扯淡。其实,我心里还觉得谷守红和霍绍文的妹妹应该有戏呢。当然,想归想,谁也没有明说。实际情况是,除了霍绍文家外,我还经常去同学谷守红家玩。谷守红性格内向,偏爱理科,但跟我却很要好(可能因为我的性格也内向吧?)去他家玩,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哥哥守峰。守峰小儿麻痹,拄双拐,但心灵手巧,会刻戳,颇有自强不息的意思,这也很对我的路子,所以我也经常去他家和守峰玩,一起刻皮子,刻木头,刻有机玻璃,就是不刻石头——我们哪知道篆刻要刻在石头上呀!还青田寿山巴林什么的?但我们仍然陶醉在所谓的篆刻艺术中,也时不时地给人家刻领工资的手戳,甚至麻将。
 
    有时,我们玩得久了,怕影响大人休息,就索性来到街口的路灯下,继续交流。现在想来,那时我们没有相机,更没有什么智能手机,不然该有多少路灯下的文艺片晒啊!虽然,这已不是一个文学年代。
 
    除了霍绍文家,谷守红家,我还经常去小满子家玩。霍绍文和谷守红、谷守峰也经常去。满子少时先后逝去父母,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结婚,再后来姐姐也去世了,只留下他独自生活。满子好像比我大两三岁,初中毕业,一个人住在离霍绍文家不远的房子里,也喜欢画画、文学和弹吉他。记得满子家有一个月亮门,是他自己用斧子把樯砸开而修建的,相当于现在的房屋装修。月亮门里是一铺炕,月亮门外是屋地(客厅),沙发,茶几,书柜,书桌,画架,画笔,宣纸,颜料,应有尽有,我们围坐一起,谈诗论画,直至深夜,等我回家时他们就送一程。虽然也没有多远,过井沿,过谷守红家那片,转个小弯,也就是付存家了,往往这时,他们就停下了脚步。
 
    谷守红说:程远,你要是害怕,就边走边唱歌吧!
 
    霍绍文说:付存家旁边,那个通往学校后山的胡同,据说常有女鬼出没,她要是给你施美人计你就将计就计吧!
 
    满子说:小心毛猴子从背后抓你的肩膀啊!
 
    守峰说:一个毛猴子也吃不了啊!
    …………
 
    没办法,这帮小子。挥挥手,一个人直奔粮站门前的路灯,再回头,一条长长的影子就留在马路上了。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付存家房后的那盏路灯突然不亮了。是灯泡寿终正寝了,还是被哪个酒鬼故意扔砖头给砸坏了?不知道,总之这个路灯再没有亮过。好在粮站门前的路灯还亮着,还会有人在灯下下棋,玩扑克,看书,讲故事。偶尔也会有谁家的姑娘和谁家小伙子走过,手拉手,向暗处去。
 
 
    原载于2016年第4期(总第502期)《芒种(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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