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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莜麦

       幅员辽阔的中国,很多地方都出产这种既叫莜麦,又叫燕麦的禾谷类农作物;用此种作物的籽粒加工出来的面,叫莜面;把莜面做成各式各样的熟食,根据其形状,被分别称作莜面饸饹、莜面鱼鱼、莜面窝窝、莜面饺饺、莜面墩墩等。

       大青山以北的武川气候寒凉、雨水集中且土壤条件好,最适于莜麦生长,可说是莜麦的天堂。因为生长环境好,那里的莜面质量便首屈一指,“莜面之乡”的桂冠也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武川头上。
最近几年,我多了往后山跑的机会,也就多了了解莜麦和莜面的机会。

       万事万物,不经历风雨,很难见彩虹。

       武川莜麦也是这样。在北纬四十度附近的高寒地带,从春天的顶凌播种开始,刚刚精神抖擞地发芽吐绿,也许,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就会毫不留情冻它个半死。等天气终于抽过疯,变的云和日暖,幼小的莜麦苗腰杆一挺,起死回生了。

       但接下来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就在小莜麦苗重整旗鼓、努力拔高的时候,连天连地的风沙踩着点儿跑来,并肆无忌惮,横冲直闯。面对又被吹打的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莜麦苗,站在地头的庄户人说,没啥,还有三死等着它们呢!

       果然,当莜麦苗又一次直起腰身把气喘匀,五月的大旱正好临头。这时,我等外行会仰声长叹,可后山人却说:“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

       往往,一个有毅力的人在别无选择地接受了灾难的考验后,会历练的更为坚韧和顽强,并由此获得一生的好品质。莜麦也一样,表面看,虽然生长过程是如此的充满坎坷,但实际上,大旱临头时,每一棵看上去气息奄奄的莜麦苗,却都在那里养精蓄锐、暗渡陈仓。它们努力向下扎根,努力汲取大地深处的养分与精华。等空气渐渐潮润起来,天降甘霖,那些灰头土脸的小苗子就魔术般变得一片葱绿。

       山风在武川的地界儿上像爬山调一样拖着尾韵抑扬婉转、自由跳跃,那些洒落的音符,变作一坡一梁喜人的莜麦。从扬花灌浆到开镰收割,这期间,太阳来得早,去的晚,在她紧锣密鼓的照耀下,柔韧修长的莜麦秆,一点一点泛起了成熟的黄韵;穗子也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白亮,越来越沉甸甸,看上去像串串小铃铛,在风中婀娜摇曳,卓尔不群。

       莜麦苗好不容易熬过“三死”,也欢天喜地颗粒都归了仓,但要想变成餐桌上味美可口的莜面,还得经过“三熟”的考验。

       一熟,是炒熟。

       行家都知道,和好的白面,饧到了,做起来才得心应手,吃起来也柔韧爽滑,面香十足。莜麦也一样,打下,先得让它在粮仓里休养生息,去除浮躁,变的老成些,持重些。因为老辈人说了,只有用这样的莜麦磨出的莜面,才劲道、味足、耐放。

       打下新粮,虽然还有吃的,可人们开始惦记新莜面了。那就张罗着炒莜麦吧。

       炒莜麦以前,得先淘莜麦。一个大铁锅,一把去皮柳条编的笊篱,用宽水淘去混在莜麦里的麦馀子和沙土,然后控水,再晾干到一定程度。舀几瓢倒在灶上的大炒锅里,随着木推子来去自如的搅动,大气冒过,刺啦啦的响声越来越弱,莜麦也变得微黄油亮、粒粒鼓胀,这一关就算过了。我曾在走亲戚的时候遇到过往熟炒莜麦,但脖子里缠了条毛巾的亲戚说,小孩子绝不能进炒房,脸呀脖子呀胳膊呀要是荡上飞起的莜麦毛毛,就会像弄上桃毛毛那样痒痒难受。那次虽然只是趁大人不备溜进去看了几眼,却美滋滋吃了不少炒房里炒出的高粱花。

       当然这是从前,现在都用机器炒,省时方便,却少了情趣。

       莜麦炒好,晾好,送到磨房里一磨,就磨成莜面了。

       莜面的二熟,是用开水泼熟。先泼,后搋,搋的噗噗响,然后再揉到绵软光滑有了可塑性。接下来就好看了,女人们巧手翻飞,左搓一笼鱼鱼,又推一笼窝窝,再切点儿莜面拨鱼子,包点儿莜面饺饺,擀点儿莜面墩墩,反正花样多的是。去年在四子王旗某乡政府食堂,见大师傅用拇指把莜面团儿摁在小胳膊内侧,一个一个搓刨折子,一会儿就搓下大半笼。小时候我大爷就经常搓莜面刨折子吃,也许就是跑后山时跟后山人学的。

       接着,是三熟,就是最后的蒸熟。

       当摆满像工艺品一样的生莜面的笼屉坐到开水锅上,大火猛蒸的过程中,千万不能揭开笼帽看生熟,怕漏了气儿把莜面“丝”了。

       莜面“丝”了,就是蒸不熟,拿不起,吃着粘牙,难以下咽。要真是那样,从播种到出笼前的所有辛苦,就都白费了。这个对不起莜麦更对不起莜面的败家营生我曾做过,当然不是故意,是因为那会儿没经验。

       过去住平房,夏天拉风箱蒸莜面时,灶火里总要烧两本地大茄子。吃的时候,把已经烧到皮黑肉软的茄子灰皮去掉,用小擀面杖把它的焦糊与几瓣紫皮蒜一块儿捣烂;必不可少的,还有用胡麻油炝出来的葱花、扎麻麻花儿和托县辣椒。盐汤和醋调配好,再把应季的时令菜蔬一拌,吃一口莜面就一口蒜,吃了一碗又一碗。也好像只有这样吃法,才能真正把武川莜面“三死”“三熟”的坚韧与辉煌给吃出来。

       莜面之所以被人钟爱,除其所含多种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还有一个原因,是它的四季皆宜和繁简皆宜,且可冷可热,做法多多。简单的,有口素盐汤相伴,就可以直接下肚;复杂的,可熬后山羊肉蘑菇汤、鸡蛋臊子汤、猪肉烩酸菜汤、豆芽三药丝儿凉菜大拌冷盐汤……不光这些,蒸熟的莜面还可以炒着吃、汆着吃,真是咋吃咋香。当然,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尤其现在,莜面更是吃稀罕,是为换口味,以解日常鱼肉之腻。

       老实说,身为内蒙人,从小到大我几乎吃遍了莜面的所有花样;包括莜面山药丸丸、莜面块垒、金棍儿条条、山药鱼子等比较不常见的种类,我不光吃过,自己还做过。但自从那年车过武川,坐在可镇的莜面馆儿里大吃一顿后,我就再也不敢跟人吹牛说我做的莜面有多好吃了。一同出去调研的苏老先生更干脆,说还自己做啥,多会儿香了想吃了,咱一脚油门儿不就来武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