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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雪的文字,可近些年,北京城的冬天,雪下得越来越少,一个冬天,也难见一两场像模像样的雪, 但今年不同,2月13日,京城喜降大雪。

       上午,我站在窗前眺望,映入眼帘的雪,如花瓣般纷纷扬扬、打着滚从空中急速坠落,那曼妙的姿态和磅礴的气势,让这座城市悄然变成了洁白的雪的世界。远看,雪花笼罩苍穹,大地处处染白;近看,园区的花园、广场被白雪覆盖,如同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白色绒毯,园区内,人没有因为下雪而减少,相反,却显著地增加了:三五成群,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捧起地上的雪,攥成团,相互追逐着,将雪团投向对方,引来一阵清脆的欢叫声;系红围脖儿的爷爷、奶奶,漫步、打拳、做操,或摆出各种“pose”,用手机相互拍照,各个神情愉悦,他们身上那一抹一抹跳动的红,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耀眼,充满生命活力。

       我一直以为,在北方,无雪的冬天不是冬天。

       冬雪,曾给我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

       童年、少年,北京西南郊区,故乡的冬天,雪,总要下那么几场,有如鹅毛,漫天飞舞;有如米粒,飘飘洒洒。村庄外,千倾粮田东大洼,整个冬季,白雪覆盖,深度没过脚踝。记不清多少次,雪后初晴,我爬上村外东大洼旁那道高高的土岗,放眼眺望,东大洼宽广辽阔,白雪茫茫,一望无际,阳光照耀下,银光闪烁,景象壮观。天际间,白雪与蓝天交汇处,一两座黛色的村庄,朦胧中映入视野,她是那么遥远,而村庄后面,更遥远的地方是哪里,我不得而知。我站在那里,向那不知为何地的远方久久地眺望,心中便萌生一种期许,长大后我要去远方。如此简单、美好的憧憬,那一刻已在我心中扎根。

       故乡的冬日,那些与雪相关的往事,一定少不了和小伙伴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的快乐;少不了在白雪覆盖的冰面上溜冰、在雪地里滑雪的笑声。而最有趣的,是在院子里扫开一片雪,露出一块黄土地,撒上一把小米或是玉米碴儿,用一根小木棍支起箩筐,再将一条长长的细麻绳,一头绑在木棍上,一头攥在手中,而后,我远远地躲在院子的栅栏门后,等待着麻雀从树梢或是房檐上飞落下来,钻入箩筐下面尽情啄食时,猛然间,向怀里拉动细麻绳,远端,箩筐下方的小木棍被拽倒,箩筐随之扣在地上,来不及飞出的麻雀,有时一两只,有时三五只,被箩筐扣在里面,尽管拼命飞也飞不出来了,我在被捕获的麻雀中,挑选一只个头大、蹦跳欢实的,其余的便唤来小伙伴,任由他们抓走。

       我和小伙伴分别将一根线绳,拴在被捕获的麻雀的一只腿上,线绳的另一头攥在手中,在场院里、村道上,踏着积雪,放飞手中的麻雀,看谁放飞的麻雀飞得高、飞得远,麻雀自以为自由了,正在往高处、远处飞,可没飞一会儿,就被我们手中攥着的线绳拽了回来,坠落在雪地里,扑棱着翅膀、蹦跳着,试图再次挣脱束缚,远走高飞,结果依然以失败告终。

       18岁那年冬天,我由故乡应征入伍,部队在吉林,距故乡两千多里路,我终于实现了长大后去远方的心愿。

       远方,让我重新认识了雪。

       那些年,吉林的初雪,常在十月末就降临了,伴随着北风,指甲盖般大小的雪片,密集地从高空翻滚着坠落,仰头观望,只见飞雪不见天。每场雪,地面积雪厚度都超过十公分。雪后天晴,却常常伴随着寒风,寒风卷起地面上已被冻成冰碴儿的雪,打在人的脸上生疼,打在衣服上,便粘在上面,使劲拍打才能脱落。尽管天寒地冷,但在营区内,雪后,年轻的官兵们,手握推雪板,几个人站成一排,喊着号子:“一、二、三——”宽大的推雪板,在官兵们合力推动下,快速向前移动,地面上的雪被推动着同步前行,被送至路边或是广场旁,如此反复,一会儿,就能清除一大片雪,官兵们这时头上已冒汗,身上也热乎乎的。在东北,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城乡,只要有人的地方,扫雪已成自觉,男女老少,雪就是命令,下雪了,就有人拿起扫把、铁锨、推雪板,自觉自愿地走出家门、办公室、商店,扫雪、铲雪、推血,无论下多大的雪,积雪有多厚,雪后的道路,广场,地面上的雪都会被及时清扫干净,虽然都是自扫门前雪,当那一片片被清扫干净的门前雪,连接起来,就是干干净净、不再湿滑的一条街、一片广场、一座城市,冬日全民扫雪的场景,用“壮观”二字形容毫不夸张。

       部队的官兵、地方的百姓,扫雪时也会在自家院子里,在道路旁,堆几个雪人,与我在故乡冬日堆起的雪人不同的是,这里的雪人普遍身材高大魁梧,比东北小伙子还要壮实。就是滚雪球,也比我在故乡时滚出的雪球大,并且用时短,直径一米多的雪球,不一会就能滚出一个,两三个年轻人一起用力才能把它推到路边去。还有更大的雪球,五六个小伙子才能推动。兴许,习惯弄出这些高大的雪人和雪球,是和东北人豪放的气质,东北的雪下得量大有关系吧。

       1981年春天,我考入河南信阳空军军校。入冬时,学员队队长对我说:

       “这里距长江不到二百公里,通常讲,过了长江就是南方,其实这里和南方的气候基本相似,冬天阴冷,夏天湿热,北方兵初来乍到,一般都要经历四季转换后才能适应。”

       我问:“冬天能看到降雪吗?”

       “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我望着队长微笑的面庞,心里期待着今冬在军校能看到降雪。

       今冬无雪。直到次年冬天的一个周日,天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第二天早晨起床,我看到窗外竟然飘起小雪花,再趴在窗前向外观望,路边的草坪上,有薄薄的一层雪,而落在路面上的雪,即刻便融化浸湿了地面。两年没看到雪了,我惊喜地匆忙穿上军衣,便朝宿舍楼外的草坪跑去,站在草坪上,我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伸展双臂,张开双手,手心朝上,让雪花飘落在我的头上、脸上、手臂上,我就那么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雪花从天空飞落,渐渐地我仿佛变成了一个雪人,我没觉得冷,也没觉得时间在流失,我就那么仰面朝天站在草坪上,此刻,脑子里只有雪。突然,听到班长在喊我,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在我耳边炸响。我这才从迷蒙中惊醒,想到自己还未洗漱、内务卫生也没做,马山就要集合出操,时间怕是来不及了,我飞快地跑回宿舍楼,去洗漱间洗漱,再迅速整理内务,检查着装,随后便下楼集合出操。往常,做完这一切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否则,就赶不上集合出操,更达不到内务卫生合格的标准。学员队每天早晨要检查宿舍内务卫生,评比出优秀班集体,颁发流动红旗,这是班集体的荣誉,每一名学员都十分珍视。那天早晨,我急得头上直冒汗,多亏了班长帮助,要不然那天出操我肯定会迟到,内务卫生也做不到位,后果可想而知。事后,班长对我说,早晨起床后,大家都忙着洗漱、整理内务卫生,他突然发现我不在宿舍,以为是去卫生间了,可将近十分钟,还是没见到我的人影,马上就要集合出操,他心里急,就去卫生间找我,没有,又跑到宿舍楼外,发现我站在草坪里看雪,他当时气得冲过来真想踹我两脚,但他看到我一身的雪花,像个雪人,心里既心疼又好笑。班长是黑龙江人,他也喜欢雪,闲聊时,说到家乡,总会说到雪,他讲关于冰雪的故事,绘声绘色,仿佛已置身于故乡飞雪的冬日,令我羡慕不已。

       军校毕业重返原部队,此时,我已是一名军官,那年冬天,穿上新配发的军服:四个兜的绿上衣,天蓝色的裤子,黑皮靴,棉绒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喜欢这身新军装,尤其喜欢黑皮靴,每天穿上它之前,都会在皮靴上抹上鞋油,用鞋刷子仔仔细细地在鞋面上反复地刷,再用棉布一遍一遍地擦,直到皮靴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才穿上。

       我喜欢穿着黑皮靴在雪地里独行,喜欢听黑皮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的“咔嚓咔嚓”清脆的响声,那一刻,我内心惬意、满足,自信满满;我更喜欢与连队的战友们列队前行,向着某一既定的方向和目标,几十名官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或是唱着嘹亮的军歌,脚踏白雪覆盖的土地,这时,会有一种节奏分明、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向前、向前,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传递;我还喜欢黑皮靴与白雪在动与静瞬间的碰撞中,黑白分明、雪花飞溅的视觉效果。

       其实,我喜欢穿黑皮靴,是因为黑色更能衬托雪的纯净洁白。作为军人,对待黑与白,如同对待邪恶与正义、战争与和平、苦难与幸福,必须是非清晰、爱憎分明,这是军人素养的一部分。我喜爱雪,因为她天生具备纯净洁白、甘愿牺牲、献身大地、“我将无我”的品格,一如军人冰雪般纯洁的心。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对冬雪的期盼与情怀丝毫未减,2022年2月,北京降下第一场雪,我心怀喜悦,走出家门,置身于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想着虎年新春的到来,想着北京已成为世界唯一一座“双奥”之城,不禁感慨:京城飞雪,喜庆祥和。


       作者简介:林万华,男,祖籍北京房山。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