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

 

作者：贠靖

 

　　在我家书房的抽屉里，有一块御赐“千叟宴”的牌子，用手帕裹着，放在一只小木盒里。没事的时候，我会拉开抽屉，拿出那只木盒来，拂去上头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揭开层层包裹的手帕，取岀那块牌子，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

　　这块牌子是已故的父亲传给我的。我坐在桌前，闭上眼，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一时间不由得泪眼婆娑，心潮涌动。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住在我在咸阳分的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里，过段时间我会从西安乘车去咸阳看看他。每次去坐上一会，和父亲说说话就走。

　　记得那一年中秋节我去咸阳看望父亲，他刚从外面回来，爬了五层的楼梯，气喘吁吁的，一脸的汗。

　　进了屋，见我又买了东西，父亲便奚落道，跟你说多少回了，来的时候别买东西就是不听，你看看冰箱里什么都有的。我问他最近身体怎样，他站起来转动着身子说，好着呢，你就放心吧，工作忙就别来回跑了，有事我会给你挂电话的。

　　坐下说了会话我起身要走，父亲说，吃了饭再走吧，紧慢也不在这一会。我说不了，回去还有事情。我看到父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就犹豫着又坐了下来。

　　父亲见我有些心神不定，就说，有事就走吧。又说，你等一下。他弯腰从柜子里取岀一只小木盒，过来笑笑递到我手里说，这个你拿回去吧。本来我推脱着不想要，但看到父亲祈求的眼神，就接过来装进了包里。

　　父亲又从阳台上的纸箱里拿了几个酥梨硬塞到我的包里，说是大姐来看他从老家带的，很甜的。他坚持送我下楼，我嘱咐他岀门尽量打车，别再骑自行车了，他笑着说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膝关节有点疼，不过不碍事的，你只管放心。

　　走到大门口，我转过身，父亲还站在楼下瞅着我。我说，您回吧，他嘴里应承着，抬抬手，却站着没动。

　　有一阵子，父亲迷上了参加各种“抽奖活动”，每次去都买回一大堆所谓的保健品。那些搞推销的小姑娘，就是抓住了这些空巢老人子女不在身边，害怕寂寞的特点，一个个嘴巴甜得很，逢到刮风下雨，季节更换又是打电话嘘寒问暖，又是邀请参加活动，赠送小礼品，比亲闺女还贴心。当然，送的都是些塑料扇子、杯子之类的小东西。并撺掇老人抽奖，结果是百分之百中奖，三千多的保健品说是只需付一半的钱，且吹嘘得天花乱坠，要多神奇有多神奇。老人们大多被洗脑，心一热就买了。有的明知吃那东西没用，但碍于情面，也就一咬牙买了。

　　我曾劝父亲别上当，买那些无用的保健品，父亲嘴里答应了，回头那些小姑娘一打电话他就又跑去了。我劝了几次不管用，也就懒得劝了，心想花点钱事小，只要他高兴就好。

　　实际上那些保健品买回来父亲都没动过，就堆在床下或床头上。也许父亲是知道服用这些东西对身体没有益处的。他只是岀于对那些小姑娘关心他的感激和支持才买了这些东西。

　　回到家，我取岀父亲送给我的木盒子，打开了，里边是一块用手帕包裹着的牌子。那手帕我认得，是父亲用了多少年的擦汗的手帕，就是白底带蓝杠的那种，已经洗得发白。我拿起牌子看了一眼，似乎是用铅翻沙的，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头有皇帝御赐千叟宴几个字，摸上去有些粗糙。

　　我查阅了一下相关的史料，在清代共举办过四场千叟宴，其中康熙朝举办两次，乾隆朝举办一次，嘉庆朝一次。清昭梿《啸亭续录•千叟宴》载：“丙辰春，圣寿跻登九旬，适逢内禅礼成，开千叟宴于皇极殿 ，六十以上预宴者凡五千九百余人，百岁老民至以十数计，皆赐酒联句。”丙辰年正月初四举行的千叟宴，正如前清昭梿所述，盛况空前，涉及人员达8000人之多，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一是60岁以上的亲王、贝子、蒙古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何大臣等官员；二是70岁以上的兵民以及各藩属国贡使；三是60岁以上70岁以下的兵民，他们未能如席，却依旧分得了食物，并接受了赏赐。末了，乾隆皇帝还给每人发了规格不等的银质养老牌。

　　父亲给我的这块牌子，一看就和皇帝赐的银牌子没有关系，是地摊上专用来骗老人的那类东西，而父亲却是花了大价钱当作御赐的真东西买回来的。

　　父亲一生比较节俭，打我记事起，一件背心穿了十几年，烂了无数的洞还穿在身上舍不得丢掉。他平时买菜每次都是等到下午市场快散摊时才去，花一两块钱买回一大堆没人要的烂菜叶。

　　听妹妹说，父亲买那块牌子花了四千多块钱。我心里多少有些悲哀。父亲一向省吃俭用，他只所以豁出去花大价钱买这件东西，一定是想给子孙后代留件传家的东西，留点念想。他哪会知道这皇帝御赐的东西也有假的。

　　我有点痛恨那欺骗父亲的骗子，他们和那些推销保健品的小姑娘一样，都是利用了父亲的善良。而我对父亲疏于关心和陪伴，则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我苦笑了一下，将那块铅注的毫无价值的牌子随手丢在了柜子底下。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将它找了岀来，拭去上头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我在家里是长子，父亲将它传给我，其实是将这个家交给了我，他自知老了，走不动了，希望我能够将这个家撑起来，带着弟妹们走下去，这足见父亲用心良苦。

　　虽然我知道这块牌子不是真的，但父亲却是当作真的买回来传给我的。如今，这块牌子就放在我书房的抽屉里，它已成了父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也成为我倍加珍惜的传家宝。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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