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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外婆

怀念外婆

 

作者:程奇伟

 

  外婆离开我们20多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解放前,外婆裹过脚,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个子不高,短头发,着粗布衣服,脚穿小布鞋,性格温和,面容和善,说话细声细语。外婆喜欢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种菜、喂猪、洗衣、做饭菜等样样在行。外公当过大队会计,身体结实,慈眉善目。外公非常勤快,经常戴着斗笠,每天早出晚归,把希望都种在田地里。外婆跟外公关系算是融洽,都活到了七、八十岁。

  外婆家住在比我家更偏僻的乡下,离我家几公里,去一趟外婆家不容易。那时,从我家出发,一路都是弯弯曲曲的小路,晴天一身灰,直呛鼻子,张不开嘴巴,睁不开眼睛;雨天一身泥,道路泥泞,路滑难走,赤脚走时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路途要经过几座用两根树木和马丁搭起来的简易桥,走在桥上十分的危险和害怕。还有一段小路没有人烟,阴森森的,经常闹鬼,天黑后都不敢走。那时的农村,家里都养了狗,主要是防坏人,但当狗看到有外人过来时,就会狂吠着一路追过来,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外婆总是告诫我们,当狗追过来时,人不能跑,要站着不动,然后,佯装弯腰呈捡石头状,狗就不敢靠近了。

  外婆的家庭条件也不太好,但一年上头还有些零食。外婆喜欢把零食藏在床后的一个黑色瓦坛子里,她平时自己舍不得吃,都拿给我吃,而仅比我大几岁的满舅,甚是嫉妒,对外婆有看法。有一次中秋节前夕,外婆不知从哪儿搞到一个香香的月饼,在那个年代绝对是极大的诱惑,让人垂涎三尺!外婆要满舅去赤眼湖放牛,让牛吃饱后,再给我俩吃这个月饼。我望着月饼,闻着难以抗拒的香味,根本抵挡不住月饼的诱惑。傍晚时分,趁外婆不注意,我摸黑到瓦坛子旁,用手捞了几下,就幸运的摸到了月饼,然后迅速拿起月饼,躲到墙角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天黑后,满舅放牛回来,吵着要吃月饼,外婆只好去拿,却伸手在坛子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满舅着急了,生气了,缠着外婆吵个不停,外婆猜想一定是我独自吃掉了,但也没办法了,于是想了一个办法,给满舅蒸一个鸡蛋作为补偿,这才解了围。

  满舅没有吃到月饼,怀疑我偷吃了属于他的部分,心里很不舒服,甚至快急哭了。满舅知道我从小怕鞭炮,要给我惩罚,让我长长记性,于是,他将单个的鞭炮点燃后扔向我,吓得我偷偷躲藏到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大气都不敢出。外婆知道后,用手拧了满舅的耳朵,满舅这才十分委屈的消了气,不再燃放鞭炮吓唬我了。

  我上学前,因为父母亲都要出工,没办法带我,所以,我经常住到外婆家里,由外婆带着。我清楚的记得,由于外婆很忙,所以,幼时的我常被外婆绑椅子上,外婆种菜、洗衣、做饭和做其他家务时,就用椅子拖着我一直跟在她身边看着,就象我小时候看牛似的。因此,我的幼年,是在外婆家的椅子上和外婆的身旁度过的。

  外婆虽然没什么文化,不认识多少字,但她对子孙的教育和管理定有目标、教导有方、宠而不溺,所以,外婆教导下的子孙里出了好多个吃国家粮的。那个年代,物资严重匮乏,食无口粮,寒无衣裳,住无瓦屋,能上完小学的孩子就不多,能上完初中的孩子更不多,外婆的儿子们却都是高中毕业。农村里的孩子大都贪玩,没有目标,安于现状,干农活多,经常逃学,外婆教育孙辈要刻苦学习,远离差生,争做优生,跳出农门。当孙辈们取得一定成绩时,外婆就会及时给予肯定和鼓励;当孙辈们学习不努力,精神懈怠时,外婆总是提醒督促,好言相劝,有时棍棒上身,决不心慈手软。

  我从小学起,学习成绩一直比较好,最起码没让父母亲操多少心。我每次学习上取得了名次,或者获得了奖状,外婆都会给我一些精神奖励,同时辅以物质奖励,如一支铅笔、一个小本子、一粒糖、一个蒸鸡蛋,等等。在我家的家庭经济条件很不好的那个年代,外婆给了我学习上和前行路上极大的鼓励和鞭策!

  从小学到初中,由于家里穷,我从未穿过新衣服,都是外婆家给的旧衣服。我尤其记得,瘦高的我个子长得快,一套带花的旧衣服,我从小学二年级穿到小学五年级,衣服盖不住屁股了,裤腿遮不住脚踝了,才淘汰给弟弟妹妹穿,没少让同学们讥讽和嘲笑。

  外婆家的菜园,是我儿时的乐园。外婆在菜园里劳作时,我就在菜地里玩耍。菜园面积并不大,但外婆勤快,精心耕种,蔬菜瓜果品种齐全,应有尽有。开春后不久,菜园里就绿油油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夏秋季节,菜园里风吹绿浪,瓜果飘香,我最喜欢菜园里的黄瓜、西红柿、菜瓜、香瓜、甜瓜,可以生吃,那种脆甜的清香味唇齿留香、沁人心脾。尤其是菜园边的那颗无花果树,高大挺拔,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无花果味道好极了,是那个年代的人间美味。

  菜园里的旺季,外婆就会把吃不完的芥菜、大白菜、扁豆、豆角、辣椒等用开水烫一下,然后挂绳子上或放在竹垫子上晒干,再切成细丝加些盐放到密封的坛坛罐罐里,做成腌菜子、卜扁豆丝、卜豆角、卜辣椒等坛子菜,用猪肉或腊肉加大蒜炒着吃,是一道非常美味的美食。外婆还会把黄瓜、萝卜切花刀后,挂在屋前的细竹杆上或绳子上晒干,做成辣椒黄瓜、辣椒萝卜、酱萝卜,也非常的地道美味,甚是好吃。

  外婆喜欢酿甜酒。先把精选过的糯米浸泡透,再用蒸笼蒸熟后,放入一个大脸盘里,然后把酒曲均匀撒在糯米饭上,最后用几大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布把大脸盆捂紧包好,放在她床后的桌子上。五、六天后,甜酒就好了。外婆小心翼翼的打开甜酒包装,顿时,甜酒的醇香味氤氲整个房间。随后,外婆就会做甜酒煮鸡蛋给我们吃。先用锅烧水,把切开的红枣与红糖放在锅里一起煮开,再放入甜酒,最后倒入搅拌均匀的土鸡蛋,一碗热气腾腾、香甜爽口、沁人心脾的甜酒煮鸡蛋就做好了。那是一种舌尖上的美味,吃在嘴里,暖在胃里,甜在心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外婆渐渐干不了多少农活了,就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部,其实就是个小代销店。由于外婆家没有多少钱投入,因此,小卖部里的东西品种极少,一个小碗柜就全部装下,主要是农村一些常用的、农户家常要的小东西,薄利多销,并不赚什么钱。而且,所有的进货都是靠外公用肩膀挑着箩筐进货,采购点的集市距外婆家四、五公里远,外公有高血压,上了些年纪,非常不容易。我小时候嘴馋,每每看到外婆小卖部里吃的东西,眼睛就发绿光,心里特别想吃,但我生性腼腆,不好意思开口。有时,我眼睛会不由自主的盯着外婆小卖部里的食品发呆发愣,外婆发现后,就赶快拿个东西给我吃,以解我的嘴馋。其实,外婆小卖部里的东西,我并没有少吃。

  过年过节,我们都会走路去外婆家,与亲戚相聚外婆家。因为家穷,有时父母亲根本没钱购买礼物,所以,好多时候我们是空着手去的,每每看到其他亲戚都带了礼物,幼小的我心里就觉得空着手很不好意思。到外婆家吃饱喝足之后,我家还大包小包的带东西回来,外婆甚至还特别给我家带上一大碗炒猪肉,其他孙辈是享受不到这个待遇的,有可能是我家子女最多、家最穷的缘故吧,也有可能是外婆最关心我家、格外疼我的原因吧。

  有一年,父亲病了,病得比较严重,做了手术,母亲要出集体挣工分,我还在上小学。外婆急忙来到我家,及时施以援手,给我们做饭洗衣,做家务,甚至要干一些砍黄麻之类的重活,起早贪黑,忙前忙后,给了我家很大的支持,给了我个人莫大的慰藉!

  上世纪80年代初,外婆家的房子漏雨越来越严重。每当看到外婆用大盆、小盆和旧桶、旧瓢接屋里漏的雨水,我心里就感到十分难受!因为我家当时也是这样,遭了不少的罪,为屋里漏水之事伤透了脑筋。我从心里就盼望外婆早日住上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多享几年福。终于,外婆家下决心要盖红砖瓦房了。那时,我已长成了大小伙子,跟着外婆家忙前忙后,铆足了劲,完全不知道劳累。动工那天,外婆家来了很多亲戚和邻居帮忙,施工现场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经过十余天的紧张而激烈的战斗,外婆家一栋气派的五间红砖房大功告成。房子盖好后,我的大舅发挥写毛笔的特长,书写了一些对联,我们一起动手贴,把有门的地方都贴满了红色对联。偌大的红砖瓦房,有红色对联的加持,格外的阔气,格外的喜庆!

  后来,外婆年纪大了,需拄拐棍了,走路稍长久一点都累得气喘吁吁的。我的大舅是个校长,学校的事很多,大舅很忙,一心扑在工作上;小舅远在千里之外的广西边防部队,一年难回来一次。外婆家里分有几亩责任田,每当农忙季节,我们在兼顾自家的田地时,都会主动前往帮忙收割稻谷、耕田、插秧、除草等。记得有一次,我在外婆家帮忙干农活,六门闸开闸放水,从东洞庭湖里游过来很多鱼,还有不少大鱼,有的邻居用扳罾网扳到了十多斤重的大鱼,那些都是野生环境下长大的鱼,用清水煮着吃,味道特别鲜美。由于父亲有农活要干,就搭信过来要我回家扳鱼。虽然有大鱼的诱惑,但一向听的我并没有马上顺从,直到干完外婆家里的所有农活,我才摸黑颤颤惊惊的回到家。父亲责怪我没有按时回家扳鱼,我及时向父亲作了解释,并把我在外婆家所做的一切告知了父亲,得到了父亲的谅解。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孩子早担当,我在外婆家所做的一切就体现了一名少年应有的担当!

  外婆一生心地善良。听外婆说,一个很寒冷的冬天,外婆遇到一个逃荒要饭的女人,看着非常可怜,就让她住进了家里。外婆给讨米女人喝热茶,外婆家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晚上还给她烧水洗脸烫脚。每年秋收之后,我家也是总有外地人来村里讨米,父亲也跟外婆一样,很是同情,端茶给乞讨者喝,有时还做饭给他们吃。我想,外婆家的子孙都有出息,人生都比较顺利,可能是缘于老人家心地善良、贵人相助的缘由吧。

  19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后,家庭条件不允许复读再参加高考。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茫然了。外公说,“铁锹立得稳,种田是根本!”劝我面对现实,子承父业,帮家里做点事,减轻父母亲的负担。其实,当时家里很缺劳动力,中越边境还有枪炮声,战火硝烟还未散尽,我理解外公等亲戚的想法。但我觉得,我的前途和命运不应仅局限于这希望的田野上,我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闯一闯、拼一拼。在这节骨眼上,外婆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就象当年送满舅去祖国南疆服役一样,极力支持我到部队这所大学校和大熔炉里去锻炼、去摔打。后来,外婆的做法立即得到了我父母亲的响应,于是,我十分顺利的圆了从军梦。

  我的外婆与我的奶奶一样,都是半夜起床上厕所,返回时不小心摔倒而亡的,去世时都没人在身边,直到第二早上才被人发现,走得非常的可怜!我的外婆是追随外公而去的。外婆去世时,老家下着厚厚的大雪,也许是老天对外婆生命的不舍吧!当时正值我的大儿子出生不久,因此,我仅托人把跟我一起生活在南疆军营的母亲送回了老家,我并没有回故乡去送别外婆。我当时想,外婆最疼我了,如果有在天之灵,一定会理解我的!但多少年来,这竟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成了心里一道抹不去的坎,成了我内心深处的一大遗憾!

  这些年来,我依然深深地怀念着外婆,愿外婆外公天堂安好!外婆家的零食、瓜果、饭菜的味道,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中,飘香在我的记忆里,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简历:程奇伟,军转干部,公务员,爱好文学和写作。在中央、省部级报刊杂志发表文章200多篇,在多家电子媒体发表文章数百篇,多篇文章获得省部级以上奖励。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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