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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鼠记三篇

灭鼠记

 

作者:曾文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题记

   

  对于老鼠,原没有那么讨厌。

 

  那时,家属于农村,却住在街上。土地不多,粮食也产得不多,据大人说,一家人节约点,一年刚好够吃。大人总是担心青黄不接,我们也就跟着珍惜粮食了,每每吃饭时,不小心掉到桌上的饭粒,在大人的怒目下,也不得不用手指拈起来,吃了。不过,我一直都很怀疑,这是大人在说谎,因为,我和弟弟住的那个房间里有两个椭圆形的大黄桶,里面都是谷子,常年满满的。于是时常想,我们就安然睡在谷子堆里,怎么会饿肚子呢?直到大人说:那是有备无患。明白了。于是,便跟着珍惜起来。

 

  终于,这份安然被搅乱了。

 

  有天晚上,夜半时分,四下里一片漆黑,"嘁嘁喳喳"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个不停,声如奔马,又如洪钟,从睡梦中惊醒的我,瑟瑟发抖:是贼吗?

 

  那时,每年游街示众的车上装得满满的人,据说大多数是贼。有的脖子上挂块牌子,上面书写着他的罪状,因为,不识字,也就跟着一群小孩吼吼吧。不过,有几次,我也能确定他是贼,因为他双手反绑,头被左右两个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的人压得弯成了90度,脖子上挂着一大块腊肉,细细的绳子深深勒进脖子里,淹没在肉缝里,一群小孩跟在后面大叫:“落基山,偷腊肉。落基山,偷腊肉。”我想“落基山”也许是他的名字,不过,我更在意的是那块腊肉,好大一块,至少可以吃一个月吧,不知道是哪家,那么富有。还有一次,一个贼人入室正在翻东西,被发现了,据说贼人还掏出了刀,不过,在对待强盗方面,那时的人是出奇的态度一致,一声“抓强盗”响起,瞬间潮水一般吸引来许多人,众人七手八脚按住了他,不知是谁,抢过刀,并愤愤地割下了贼人的左耳朵,鲜血顺着腮边淌下,淋漓了半边衣服,还汩汩冒着血腥味……

 

  想到这,我心里愈加恐惧,将被子裹了又裹,手,脚,脑袋全埋在被子里,恐惧着贼人从腰间摸出的明晃晃的刀。

 

  那声音,时有时无,时近时远,颤抖也就随着变化……终于,声音消失了,天也亮了。从被缝里偷瞄了几眼,确定无人后,赶紧奔向门,好好的,没有撬过的痕迹。说与大人,大人却微笑着安慰说:“别怕,是耗子,在偷吃黄桶里的谷子”。揭开黄桶的半边盖子,发现黄桶里确实有一堆谷子壳,心跳开始平缓了,不过心里愈发厌恶它了。

 

  从此,晚上虽然屡屡厌恶被它的窸窸窣窣惊醒,却也没那么害怕了。也曾半夜起身,拿根棍子敲打黄桶,是安静了一会,待到刚要进入梦乡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瞌睡在一次次消失,恨却在心底一点点滋生,繁衍,茂盛起来了。你偷就偷吧,还要大声吆喝,真当我们不存在吗。

 

  又一次,窸窸窣窣声响起,我打开灯,迅速起身,来到黄桶边,敲打了几下黄桶盖子,清晰地听到黄桶里边有老鼠的声音,赶紧叫我弟弟起来,让他拿个塑料袋子,敞开口子放到黄桶的一边,我提醒他,老鼠一窜进袋子里就赶紧捂住口子。准备好后,我将棍子从黄桶一边伸进去,向另一边赶过去,突然,一只老鼠蹦了出来,窜进了塑料袋,在里面拼了命的乱拱。

 

  “捂住!捂住!”

 

  终于抓住你了,我抢过袋子,在地上使劲摔了几下,老鼠不动了,也许是晕了。我不放心,又用棍子打了它几棍,确定它不动了。从口袋里将它倒出来,它仰躺在地上,半截筷子那么长,灰黑的毛,粉红的脚,尖尖的脑袋,黑豆似的眼珠瞪的溜圆,嘴角渗着血,肚子一鼓一缩,还没死。

 

  “拿根铁丝来”。我用铁丝将老鼠的一只脚牢牢地捆起来,末了还将铁丝缠了几圈,将它吊在树丫上,确保万无一失。

 

  恨恨说到:“跑塞,你跑塞”。

 

  过了,好一会,感觉它又苏醒过来了,脚还在动,嘴还在不停地吱吱地叫。我心想:居然还没死,居然还敢顽抗。心里的怨恨更浓了,不仅吵了我的瞌睡,还三番五次偷我家粮食,态度还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拿出煤油灯,将灯芯抽出来,倾斜油瓶,让油顺着老鼠腿往下流,油顺着鼠毛,流向身子,胸,头,直到全身湿透,点火,一股浓烟升起,居然火没燃。

 

  换汽油吧……

 

  望着在树丫上晃来晃去的黑黢黢的老鼠尸体,不仅惊讶于自己的残暴。

 

  从来没有发现,对待窃取我们食物的贼,我,居然也可以变得如此残忍。


灭鼠记(二)

 

  满心欢喜来到工作单位。

 

  这里,面对长江,水悠悠,背倚小山,绿油油;江上轮船破浪,山坡柑橘飘香;抬头山外山,垂首田连田;山间瓜果甜蜜蜜,田里稻花香喷喷。

 

  作为福利,单位给安排了一个居住地:这是校园内的一独栋,共三层,一,二层通走廊,各串连五间房,三楼两端各一间大房,中间一大客厅,客厅前后通透,皆玻璃窗。

 

  我和另两位同事分到二楼中间那间房,里面一前一后两间屋,里面那间屋较小,靠窗装有一个水槽,窗是格子玻璃,铁条外是山坡,山坡上有几株柑橘,有几根枝丫斜伸到窗边来了,然后就是杂草,所以屋内光线比较暗,但是私密性强,所以比较俏,早早就被占了。我去得晚了,只剩下外间了,那里除了两张床,一贫如洗。

 

  我拣了一张床,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于是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窝了。

 

  说是三个人住,其实只有两人,因为有一位老教师家住附近,每天晚上要回家陪老婆,只是中午才来休息一下。

 

  于是,这一家就我两人了。

 

  后来,里面那帅哥调走了,我也有了女朋友,那老教师也主动把床搬走了。我把里面那间改成了厨房,在玻璃窗里面装了一幅乳白暗花棉绸窗帘,挡住了光线,杂草也消失了。

 

  我又在外面安了一张大床,还买了一个矮组合,那时很流行那种,况且也安不下大家具,于是,这就真成了新房了。

 

  每日上班,下班,煮饭,吃饭,睡觉,小日子平静如水……

 

  有了炊烟,就有了生气。

 

  不过,老鼠也来凑热闹了。每天夜半时分,它们总会从窗下那个破洞里偷跑进来,酒足饭饱后,然后三三两两在厨房里追逐打闹,打情骂俏。常于夜半时分,睡梦中被惊醒,很是气恼,也曾打开灯,扬起棍子,将厨房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不过,连老鼠毛都没见到一根,更别说老鼠了。但是,当关灯离开厨房,只一会儿,老鼠便又开始在里面载歌载舞了。

 

  开灯……无影无踪。

 

  关灯……天翻地覆。

 

  恨意日渐浓厚。也一直很惊奇,老鼠究竟去哪儿了?

 

  一个星期天下午,困了,躺床上午觉。突然,厨房里面又开始吵闹起来,窸窸窣窣声,不绝于耳,心烦意乱,抄起一根棍子,冲了进入,迅速堵住洞口,关上窗子和门。我不相信,这么大点地方还抓不到你。

 

  于是挨个搜查,坛子缝缝,桌子角角,但凡够得着的地方,都将棍子伸进去戳几下,居然,啥也没发现,怎么回事?老鼠呢?难道隐身了?就这么大点,它能跑哪去呢?又地毯式搜查了一遍,还是啥也没发现。

 

  阳光洒在窗上,有几缕利剑一般从窗帘缝射了进来,我将窗帘拉了一拉,试图挡住光线。

 

  噫?怎么窗帘外面,玻璃窗子的横梁上有几个黑影,好像还在动。我用棍子隔着窗帘轻轻碰了一下,"呼",黑影一下子从这边跑到了那边,哦!原来你躲在这里啊,难怪晚上找不到你。

 

  我扬起棍子,照着黑影,隔着窗帘,使劲打下去,刷!棍子打在了窗帘上,然后落在黑影上,黑影蹦了一下,呼地掉到地上,迅速窜到角落里。我用棍子使劲往角落里剁,老鼠躲不住了,"呼"地窜出来,沿着墙角"哗哗哗"又窜上窗子,又躲到窗帘外的横梁上,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也许,它忘了,这是大白天,它躲藏在窗帘后,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就如同晚上灯光下的我清晰地呈现在它的眼前一样吧。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吸取先前的教训,目测了一下距离,照着老鼠的位置,"呼"地打了下去,"叽"老鼠惨叫了一声,从窗帘里落了下来,躺在地上,四脚不断抽搐,嘴角淌出一缕鲜血。我担心它没死,又抡起棍子,照着它的头,身子,连续抽打了几下,老鼠尖尖的嘴角,鲜血越来越浓,腿在无力地蹬了一下后,伸长了就再也没弯回去了,它彻底不动了。

 

  "躲塞!你躲塞!你以为偷了东西,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安全了吗?"

 

  没想到吧,黑夜不会永远黑下去,白天终将会不期到来的!

 

  老鼠啊,老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终于,又安静了,江风轻抚,缕缕果香飘然而过……


灭鼠记(三)

 

  "咚!咚!咚!……"四下里一片漆黑,耳畔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声音来源于屋中间。

 

  "贼!一定是贼。"我瑟缩在被窝中间,兀自念叨:"这可怎么得了?"……

 

  他能偷什么呢?是黄桶里的稻谷吗?那得拿挑箩篼才行;是蛇皮口袋里的玉米吗?那个也管不了几个钱啊,况且,现在不是灾荒年,也没人饥饿得需要吃那个保命,我们都是拿来喂猪用;难道是前几天挖回来堆在屋中间的红苕?这也不可能啊,外面土里到处都是,况且还被老鼠咬烂了不少,他也犯不着冒这风险啊?突然想起床前书桌上的铅笔刀,那是我昨天才买的,心仪了好久,花了我存了半年的零钱~五毛,因舍不得,都还没有用过,难道就这样让强盗偷走吗?还有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要是被偷走了,明天上学怎么做作业呢?可是,毕竟是强盗啊!

 

  "咚!咚!咚!"声音就在耳畔,越来越近……

 

  我明显感觉到身子,手,脚都在被窝里不听使唤地哆嗦,"怎么办?"

 

  "咳!咳!咳……"隔壁传来老爸的咳嗽声,白天烟抽得多了,夜晚也就得表现表现。突然之间,有了勇气,我悄悄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到拴在床头的连接电灯开关的绳子,突然一拉,同时将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灯光瞬间撒满整个房间,白昼一般,床前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只是在屋中间的地上,立着一只老鼠,也许是受惊了,抱着一个拳头大的红薯,坐在那,傻傻地看着掀开被子坐起的我,犹豫了片刻,扔下红苕,撒腿就跑。

 

  看着远离大部队的红苕,明白了,原来,是你在偷红苕!红苕太重,每走一步,你就得放一下,每走一步,你就得放一下,于是就有了脚步声:"咚!咚!咚!"……

 

  起身看看门,啥事也没有,恐惧消了不少,可心依然跳得厉害。躺下,却难以入睡,失眠的夜,尤其漫长……心里不断地恨恨: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上学总让人感到愉快,没上几节课,一天就结束了。

 

  晚饭时,惦念着昨晚的事,于是悄悄留了几块肉骨头。

 

  睡觉前,弄来一个塑料桶,上面横放一块光滑的木片,一半涂满油放在桶中间,将肉放到桶中间的木片上,另一半搁在红苕堆上,只要老鼠一来偷吃肉,自身的重量就会压翻木片,它也就会掉进桶里。想想,老鼠在桶里窜来窜去,蹦来蹦去,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就开心地笑了……

 

  一夜到天亮,赶紧起床一看,啥也没有,木片倒是翻在桶里了。看来,有希望。

 

  第二天,继续……

 

  第三天,终于抓住了一只老鼠,似曾相识,好像就是那天晚上偷红苕那只,大大的耳朵,尖尖的嘴,骨碌碌直转的眼睛,还有深灰色的毛,一定是它,不过,也许不是,因为它们都生得一个样。抓住就行,管你是谁?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小样,难道你不知道,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怎么处理呢?

 

  用棍子吗?太便宜它了;用汽油吗?上次还被骂了一顿……

 

  回家路上,看见了邻居家的猫。有主意了。我将猫抱来,它一看见老鼠,""了一声,从我怀里窜了出去,张口一下子咬住了老鼠的脖子,毕竟是专家,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就能切中老鼠的要害。然后轻轻一跃,就从桶里跳了出来,衔着瘫软的老鼠,迈着方步,一摇一摆地走了……

 

  睡觉前,猫又来了,将头在我裤腿上蹭了蹭,抬头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我看了它一眼,说:“抓老鼠不是你的天职迈!”

 

  重庆市渝北区 曾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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