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小姑娘

 

作者：贠靖

 

　　大概两三年了吧，每天早晨六点多，我都会在楼下的公交站牌那里遇到她，一个二十岀头，穿一件白色卫衣，看上去很阳光的，稍有些羞怯的小姑娘。

　　她个头蛮高的，应该有一米七六吧，但身材明显有些单薄。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白白净净的圆脸盘尚未脱稚气，笑起来嘴角会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每天与她几　　乎同一时间到达公交站牌下的，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她们之间似乎很熟，她叫她阿姨。公交车到来之前，她们就在站牌下说着话。从她们的言谈中，我隐隐得知，她家在农村，就租住在附近。家里有父母，好像还有一个弟弟。

　　见的次数多了，有时见了面，她会抿嘴朝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有一次等着车，阿姨问她，现在还会不会给人扎针，她摆摆手吃吃笑道，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扎过针了。由此我推测，她可能是卫校毕业的，学的护理专业，只是阴差阳错，做了别的工作。她们正说着话车就来了。

　　这是从城南的高新区到城北的第一趟公交车，每天早晨的六点半准时发车，我所居住的楼下是第二站。后来这里通了地铁，由于离单位较近，坐不了几站，嫌上下地铁站麻烦，很多在沿线单位上班的人还是选择坐公交。

　　阿姨往前坐两站，在丈八三路下了车。她在丈八七路下车，这里有很多高耸的办公楼和写字楼。每天这个点到单位，我猜想，阿姨可能是做保洁的，她或许是负责前台接待工作的，因为她长得的确很漂亮，嘴角老是挂着一丝微笑。车刚一停下，她就站起来跳下车，穿过路边的绿化带，急匆匆地朝旁边的一幢办公楼跑过去。

　　有时下雨天她也准点赶到公交站牌下等车。有一回下了雪，她骑自行车过来，可能是路滑不好走吧，她到的有点晚，停了自行车，搓着手，跺跺脚上的雪，哈着气着急地跑了过来，脸上红朴朴的，一脸的汗。上了车，阿姨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赶得这么急。她说昨晚回了一趟家，回来已经十二点多了，早晨睁开眼一看表已六点了，连妆也没顾得化。说着，从包里掏出口红，对着镜子涂了起来。边涂边说，她弟弟最近有点叛逆，不想上学了，父母管不了，说几句便急了，还扬言要离家出走。阿姨说，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大，都是这样，得好好引导。

　　春节后上班，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围一条大红围巾，身边带着一个男孩。男孩个头和她差不多，看上去比她要壮实一圈。见了面，她向阿姨介绍道，这就是我弟弟。又捅了一下弟弟：快叫阿姨！阿姨瞅了瞅男孩，笑笑叮嘱：要听姐姐话，好好工作！她说过年回去，她给爸爸买了一件毛衣，给妈妈买了一件羽绒服，和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她说妈妈把她奚落了半天，嫌她乱花钱。又说妈妈穿上羽绒服很好看，爸爸说她们像姐妹俩一样。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很甜。阿姨冷不丁问她过年回去谈没谈对象，她摇摇头，低头抿嘴笑着，羞红了脸。

　　春节后，有四五个月了吧，我再未见到过小姑娘。我想，她兴许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又或许是换了工作单位吧。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有点莫明的失落，默默地祝福她能有一份好的工作，过得不要那么辛苦。毕竟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承担了那么多不该承担的，工作上的，家庭的负担。从言谈中看得出，她在家里一定是一个懂事的，听话的，孝顺的乖乖女。每次说起父母的辛苦，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内疚，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心疼。我在一旁听了，倒有点羡慕起她的父母来，羡慕他们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终于有一天，我下楼看到，先前见过的，她的弟弟，那个壮实的男孩和阿姨一起来到公交站牌下等车。我心里不由得一喜，但很快又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没有看到她。男孩看上去有些憔悴，等车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阿姨不知在跟他说些什么，只见他点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我要报答她。阿姨说，傻孩子，你还怎么报答她？男孩抬起头一脸忧伤道：下辈子，我下辈子报答她！说着眼圈就红了。阿姨扭过脸去，伸手在男孩的肩上拍了拍。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沉。我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那个穿着白色卫衣，看上去很阳光的，稍有些羞怯的小姑娘，我不愿相信再也见不到她了。坐在车上，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拧过脸去瞅着车窗外，不敢抬起头瞅坐在前面的阿姨和男孩，也不愿相信他们刚才的对话。车到丈八三路，阿姨拉着男孩的手下了车，急匆匆地消失在路边的楼群里。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景，我的眼睛一热，视线模糊了。虽然我至今不知道她家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在哪里工作，但在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一个熟悉的，割舍不下的同路人。突然失去了一个在同一座城市打拼，每日相见的同伴，我的心里一下子像被割去了什么，有些锥心的惆怅和难受。

　　车子又启动了，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我的耳畔似乎又响起她甜甜的笑声，眼前浮现出她带点羞怯的笑容，我觉得她就坐在车上。我转过脸去，果真看到她坐在常坐的靠近车门的座位上，穿一件白色卫衣，就是那种休闲宽松的版型，领子朝外翻开来，露出颀长的脖颈。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喂——我张了张嘴，抬抬手喊了一声。她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狐疑地盯了我一眼，我忙扭过脸去。

　　再转过脸，她已下了车，座上空荡荡的。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