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端午
作者:贠靖
早晨起来,餐桌上的白瓷碟里放了一只剥开的粽子,晶莹剔透的糯米裹着熟透的红枣,躺在翠绿的苇叶里,飘散着缕缕热气。一边的茶盏里,绿得摄人魂魄的茶汤上则浮着几粒金黄的桂花。我这才想起端午节又到了。因为过端午是一定要吃粽子喝桂花茶的。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吃红枣豆沙粽子,大概是嫌太甜太腻吧。即使有人吃,顶多也就是象征性地尝一小口。倒是近些年才兴起的裹着鸭蛋、火腿、熏鱼、腊肉的咸味粽子略受欢迎一些。
吃着粽子,我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天上堆满了云。门框上别了一枝新鲜的艾草,风一吹,屋子里就有了股淡淡的艾香。
妻子已外岀买菜了。我下楼来到院子里,见不少人背了行囊,带着小孩,说是要开车去陕南看龙舟赛。我是不大会开车的,所以就只能在院子里转转了。
那龙舟赛我曾看过的,一条细长的龙舟上有八个划浆手,一个旗手,一个鼓手,都是青壮年,发令枪一响,便都甩开膀子划着,通体鲜红的龙舟箭一样驶出去,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开一道道洒脱的孤线。也有船体宽大一些的龙舟,用绿的、蓝的、白的彩漆描了图案,看上去十分漂亮。
待到比赛进入高潮,船上鼓声隆隆,岸上喊声震天,有人将手里的艾草丢入水中,也有人将腰里的香囊解下丢入水中,以示心中之喜悦,也有避邪祈安的讲究。
正午时分,天气已十分奥热,我仰脸朝空中望去,头顶繁密的枝叶间,竟热热热闹闹挤出一串串拇指蛋大小,微微泛白的银杏来。倏忽间,我不由得想起明代诗人吴宽赠给友人的《谢济之送银杏》来,其中有一句:“错落朱提数百枚,洞庭秋色满盘堆”,令我顿时口舌生津,惦念起秋日的一碗银杏粥来。
午饭后睡了一觉,恍恍惚惚间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汨罗江边,看到屈原一袭青衣,形容枯槁,披头散发,悲愤地吟诵着:“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继而大放悲声道:“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叹罢,一跃而起,投入江中。我心中一沉,当下惊醒过来,竟双颊濡湿,一个下午便都默默无语,内心盛满了伤感。本来,与家人说好,要去回坊街吃镜糕,看皮影戏的,一时间兴致全无。
我站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仰望挤挤嚷嚷的银杏果,竟生出些许无端的厌恶来:这第四纪冰川运动遗留下来的古老的裸子植物——白果,竟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不知人间伤感事,依然欢笑闹枝头!
傍晚时分,我出了院子,踽踽独行,穿过木塔寺,就来到了永阳湖边。此时岸边扬柳依依,轻风拂面。木桥上,一群孩童嬉戏着,手拿潮润润的苇眉子,在挑逗着跃岀水面的鱼儿。
我走过去,蹲下身来,便看到满天的彩霞投到水里,映红了碧绿的湖水。蜻蜓抖动又细又长的触角,搧着薄薄的云母翅,轻盈地掠过水面,落在田田的荷叶上。田田的荷叶下面是嫩绿的根茎,细小的鱼儿在根茎间游来游去,时儿探岀水面,时而又一头扎进水里,荡开层层涟漪。
月亮升起来了,湛蓝的天幕上,稀疏的星儿忽明忽暗,俏皮地眨着眼,一会跳进水里,一会又躲进头顶的云层里。竟让人有些辨不清它们是在水里还是在天上。
忽然,岸边传来一声尖叫,我循声望去,就看见水里的荷花开了,一朵一朵,白的,粉的,黄的,安安静静的,宛若处子。
喊声,惊叹声落下去,瞬间就被吞没了。湖边静得岀奇,路过的,外出归来的行人也聚拢过来,一个个屏息敛气地凝视着水里抖动的荷花,岸边的一切都变得的美好起来。
我沉重的,有些烦闷的心境也仿佛受到了感染,跟着清净下来,变得静谧而愉悦。在这怡然自得的愉悦里,我心底又生岀几分感叹来:都说特立独行的荷花朝开暮合,看来也未必尽然!原来这荷花也是通人性的,最懂人心的,该开时她就开了,不是么?
回到院子里,银白的月光下,再看枝叶间泛白的银杏果,就有些可爱了。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