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豆花
作者:王昌宇
赤水农村自古山土多,盛产黄豆。千多年来,豆制品都是一条找钱的门路。赤水有段民谣:“一颗豆儿圆又圆,推成豆花变成钱,有人说我生意小,小小生意賺大钱。”赤水人在豆子的销路上下功夫,在豆制品上费了心思,把黄豆的精加工推向了极致。
赤水民间还流传一段顺口溜;“大同的姑孃儿,丙滩的娃娃儿,复兴的豆腐干儿。”是在传唱复兴、大同和丙安三个场的特色。这段顺口溜不知出至哪朝哪代,现在还活鲜鲜地存在民间。复兴的豆腐干出名,是它的色、香、味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制作豆腐干,先得从制作豆花开始。
首先是材料挑选。豆子是制作豆花的主要材料。复兴豆花用的是当地农村产的豆子,不用外地的豆子怕的是转基因,或者用过农药。当地出产的豆子品种有点多,什么小黄牙豆、大白水豆、绿蓝豆、黑豆、小黑豆、猪肝豆等,复兴豆腐干首选小黄牙豆和小黑豆,大白水豆和绿蓝豆次之。首选中又以小黄牙豆为第一,推出来的豆花洁白如玉,而小黑豆出的豆腐,虽味道一样好,营养成分一样丰富(现在有人说黑豆营养更佳),但豆腐“黑黢黢”,卖相差了点。
豆子的存放期越短越好,新豆子推出的豆花最佳。新豆子,是豆子刚从豆杆上打下来的个把两个月内的称呼,到了第二年点豆子的时候,就叫陈豆子。陈豆子还是要推豆花,只是少了点清香。如果下一茬的豆苗有豆叶了,摘一把生豆叶和豆子一起推,新豆的清香就出来了。
泡豆子的时间要恰当,刚把豆粒泡胀为宜。泡的时间长了,就意味着泡过分了,这样的豆浆“泡子”多,做出的豆花就少;推早了有实豆,不易磨浆。
复兴豆花要用石磨推,电磨打的没有石磨推的这样细腻、均匀。推豆花的时候还要放几个干海椒一起推,复兴人说是怕推出来的豆浆“打了野毛骚”,用了海椒就能制伏“野毛骚”。“野毛骚”是什么?我问过一些老人,都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说“打了野毛骚”豆花就不成团。只有一个90来岁的老人说的我才听懂了:“山中的獐子(麝)和麝猫,因气候太热,骚口(麝囊)发痒,便在路旁的树和草上擦,把麝香留在了路边的树上和草上,人们叫草麝,草麝有股很强的骚味(麝香味)。山里人在大山中走动不知不觉地衣服、裤子与树和草接触,粘上了草麝,回来进入厨房,如正好遇着在点豆花,豆花遇麝的骚气就变成水了,就没豆花了。山里人叫‘打了野毛骚’。只有海椒能克住草麝的野毛骚。”我还基本同意她的说法,但没用真正的麝香来做过试验,论证“野毛骚”的可信度。我还怀疑过是不是点豆花的手艺不好,豆花不成团而找的借口。总之,复兴民间流传着这种说法,而推豆花都要放几个干海椒。
滤豆浆在复兴有两种方法:即滤生浆和滤熟浆。滤生浆,就是刚从磨子上推出来的浆就用布来过滤,把豆渣滤出,得到纯的豆乳浆,再将生豆浆“烧涨”(加热,使豆浆沸腾);滤熟浆,就是把从磨子中推出来的浆就放在锅里加热,“烧涨”后再过滤,把豆浆和豆渣分开。
“烧涨”过的豆浆叫熟豆浆。熟豆浆稍降温就可以“点豆花”了。
“点豆花”是放一种东西在豆浆中,使其豆浆中的悬状蛋白胶聚。能使豆浆中的悬状蛋白胶聚的物质,在复兴有胆水(盐卤)、酸“告水”(告水,就是豆浆中的悬状蛋白胶聚后分离出来的水。舀来存放,在一定的条件下,过一定的时间,告水会发酸叫“酸告水”)、酸木叶都可把豆浆点清。20世纪60年代还用上了石膏和硫酸镁这两种化学物质。复兴人现在点豆花只用“酸告水”和胆水。“酸告水”点的豆花,专家说是无公害的绿色食品。
点豆花时要将胆水用水稀释,盛入碗中,在胆水碗上放一根筷子,左手持碗,让胆水一滴、一滴地、顺着筷子滴入豆浆中;右手持锅铲,轻轻地搅动豆浆。使之豆浆与胆水均匀接触。这是一件细致的技术工作,灵巧的复兴妇女,大多掌握了点豆花的技术。你看,洁白的豆浆锅前,一位文静的女郎神情专注,凝心聚意,左手卡碗高高的举着,右手不停地搅动,阿娜多姿的造型,像孔雀点水;多彩柔美的劳动画面,如飞天舞蹈。这时正好体现她的能干、聪慧和美丽。慢,在磨练耐性,慢,是一种修炼,慢才能成正果,才能使豆浆中的悬状蛋白充分凝聚。有人说:“心急不要点豆花。”还说:“现杀牛都得吃了,推豆花还在点。”时间是长了点,往往精彩就出在时间上。胆水要适中,多了要“伤胆”,做出来豆花很大一股胆水味,复兴人说“叮口”;胆水少了又点不清。
豆花点清了,就是说,豆浆中的悬状蛋白胶聚了,把水分离出来了,漂浮在“告水”中,在锅里用筲箕把这些豆花榨紧,用刀交差划成小磴小磴,再烧涨,舀来吃,叫“活水豆花”,赤水人认为四个字喊起不顺口,就简化为“豆花”。
活水豆花在复兴起码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在复兴场上和复兴上省城的盐茶古道上,有许多饭店大多有“新鲜饭,滚豆花,吃了好翻山”的灯笼语。有句歇后语:“两姑嫂比枕头——斗(豆)花。”就解放初,复兴好多饭店都以“帽儿头,水豆花”出名,现在简化为“豆花饭”。
赤水的苗族同胞,吃豆花叫“唠豆拌”,可见赤水的苗、汉两族都爱吃豆花。在复赤水农村,有贵客来了才推豆花招待,它与腊肉都是那时的上等菜肴,农村还传唱儿歌:“推磨摇磨,推豆花,待幺孃。榨豆腐,请大母儿(舅舅)。” 现在豆花的地位也没退减,还在以“活水豆花,高山腊肉,筒筒儿笋”为赤水人敬宾之三大佳肴。
活水豆花要不老不嫩,嫩了筷子夹不起来,老了如吃“老木菌”,木楚楚的就不安逸。复兴人挖苦豆花老了:“哧,他那家豆花,篾条穿起都提得走。”赤水的活水豆花,要算复兴场的既嫩又绵扎,夹得起来,入口即散,不伤胆,不蘸蘸水入口淡淡回甜。这就是上等豆花。
其实活水豆花只要绵扎细嫩就得了,吃豆花的味道,是蘸水的味道。
蘸水的主料是海椒,海椒要舂细、舂绒。复兴豆花海椒名堂多,有海椒面、油海椒、糍粑海椒、生海椒、胡海椒、雷打海椒等。有人喜欢辣海椒,辣得口皮发颤,舌根发麻,脸发红,筋凸鼓他还说:“到位!”有人只要有一点点辣味就行了,不同辣度,复兴人都会按自己需要的辣度,制作出恰如其分的蘸水海椒来。
蘸水的佐料增添豆花的味道。复兴活水豆花的佐料有:盐、姜、葱、蒜、花椒面、折耳根、小鱼香菜、木浆菜、蓼子草、芫荽;油就有猪油、芝蔴油、花椒油,有人还喜欢生菜油;肉臊子、花生米、炒豆;这豆油、味精少不得。以前吃豆花不放醋,叫“正做不做,‘笨’豆花放醋”,嘿,现在就有人在蘸水中放醋的,有用那句话送他,他说:“那个还信你那老的套,各人喜欢,谁管得着?”
复兴的黄氏豆花饭馆和相邻的几家豆花饭馆都很出名,豆花精道,佐料齐全,到了复兴非尝一尝复兴味道不可。许多赤水人和常来四洞沟、十丈洞、燕子岩的游客,赶都要赶到复兴来吃豆花饭。为了保护豆花制作的传统技艺,2014年“赤水豆花制作技艺”列为遵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浆点好的豆花,倒入垫有纱布的木箱里,扣上木板,榨上石头,把“告水”挤出,取掉石头,揭去盖,拿走木箱边框,牵开纱布,就得到一大磴四方四正的,不散开的豆腐,复兴人叫“灰磨儿”。豆腐的出现,拓宽了豆花吃法,容易运输和保管。豆花成了豆腐就可以把佐料与它拌在一起,更入味,不用蘸水了。看,“麻婆豆腐”还成了名菜。还可以与鱼、肉和许多蔬菜为伍了。“复兴鱼煮豆腐”“肉片豆腐汤”等名菜随之响亮;“波菜煮豆腐——一清二白”敬奉清官。“豆芽煮豆腐——金钩挂玉牌”祝愿学子。“灰磨儿做刀头——哄(欺骗)菩萨”骂人欺诈。
从点制豆花到压榨成型为豆腐,赤水人还不满足于此。在豆腐基础上,经过重压和烤制之后,便成了豆腐干,豆腐干可凉拌,可炒来吃,可作炒肉的俏菜,现在还作烧烤、火锅的主菜。此外,赤水人还喜欢把豆腐制作成红灰磨了。复兴人家大多会做红灰磨,进了冬天人们就把豆腐花成3厘米的立方体,复兴人说1寸见方。冷透后,一磴一磴地互不相连,摆放在箩篼、纸箱内的谷草上,封闭,放在温度稍高点的,无人撞动的地方。温度适当,10天左右豆腐上就长出长长的灰白色的绒毛,把豆腐全部覆盖就可以收了。准备好上好酒,另一边碗里盛佐料海椒面,八角、三萘粉,花椒,盐等。把生了霉的豆腐在酒里“打个滚”,随即拈在佐料中滚满身,拈放置瓶、罐里。放过7天,进了味就可食用了。
数百年来,豆花和豆类制品,不仅成为赤水人民平日劳作的下饭菜,也是夏日里消暑、冬季里暖身的一道美食,更是清润心肺、补血益气的好“药材”。它既能增进营养,又能调理人体气血,起到保健作用,所以流传至今。这道昔日的乡野小菜,如今已端上城市的餐桌,是赤水悠久文化的一种体现。
作者简介:王昌宇,笔名黔农。生于1942年,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赤水市“四渡赤水”红色研究会副会长、《赤水风光》杂志编委会主任。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