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应当尊重历史
作者:郭松
我在大学是学哲学的,但我不只看哲学书,还看文学、历史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在一般的文化观念中,哲学、文学和历史是共生交融的;哲学是各个学科的思想基础,文学作品多半在书写历史,文学与历史往往是相辅相成的。
具体到历史题材的文学创作,有些作家不尊重历史,对历史抱无视和歪曲的态度。历史是民族文化记忆的载体,不仅是过去存在的人和事,还以文化价值和社会意义的方式,影响着当下的现实生活。这种文化价值和社会意义,对一个以历史悠久著称、饱经沧桑的民族来说尤为重要。一些历史题材的文学作品,不能公正地对待和认识历史,不能客观地描述和表现历史,任意践踏、随意评说、肆意消费历史,在看待文学与历史的关系上存在偏差。
我们通常说的历史,大致包含两层含义:一是在过去真实发生了的史实,也就是哲学上说的历史本真,包含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过程等,具有不容置疑的客观性,但还原历史本真是不容易的。二以文本形式叙述的历史,像人物传记、文献资料、史书典籍等;史学家在价值观和历史观下的选择、提取、过滤、描述,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主观性;但这种主观性是在历史事实制约下的有限主观性,是尊重历史事实前提下最大程度地接近历史本真,而不是任意、随意、肆意的想象和臆造。
有些作家对历史文本与历史本真不加区别,把历史文本等同于历史本真,用历史文本取代历史本真;片面放大历史文本的合理性,无视历史本真对历史文本的制约,主观化创作在文学中成为一种倾向。有些历史题材的文学创作,丝毫见不到历史踪影,笔之所及,天马行空,纵横穿越;历史上本来没有的事,可以随意编造出来,确有的事可以随意改写。
有些作家以文学允许虚构为由,规避历史客观性对文学叙述的制约。文学创作的确允许虚构,但虚构不等于虚无,更不能成为无视和歪曲历史的理由。虚构和想象都只是一种文学手法,在历史的文学叙述中,应更加逼真、形象地表现历史,尊重历史事实和历史规律。比如《三国志》,是一部史书,属正史范畴,由西晋史学家陈寿编纂,按照史书记载的方式,力求客观地记录三国历史,从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等方面记述,相对更为严谨。而《三国演义》,是一部历史小说,由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创作,以三国历史为基础,涵盖了《三国志》中的重要历史事件,但融入了大量的民间传说、艺术想象和虚构情节,丰富了人物性格塑造、戏剧化的冲突和情节设计,是对三国历史的文学演绎。
就像《三国演义》不是《三国志》,《西游记》不是《玄奘传》一样,写历史人物的文学作品也不能当成史料。比如,蔡锷与小凤仙的关系,就并非像演绎的那样。周钟岳,云南剑川人,在蔡锷任云南都督时任都督府秘书长,他是蔡锷在北京工作和生活的见证者之一。1944年12月27日,时任国民政府委员兼考试院副院长的他,在《朝报》上看到该报总经理王公弢写的《云南护国起义纪实》,文中有蔡锷在北京经界局,“整日与友逛娟寮,赌博饮酒,以为消遣”等字样,怒不可遏,在《正义报》接连发表《斥王公弢之妄言》《答王公弢书》,对王文予以驳斥。王公弢辩称他的文字,资料来自中华书局出版的《新华帝梦》和共和书局印行的《洪宪八十三天记》。周钟岳驳斥道,这两本书都是小说,“书中对蔡锷的描写,多有渲染失实之处”。一个新闻单位的负责人,居然把小说当成史料。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价值体系,它构成这个民族鲜明而深厚的精神底色,它的生成和发展始终与历史扭结在一起,对历史的尊重就是对民族价值和信仰的尊重。对历史的叙述和评判,包含着鲜明的价值取向;历史题材的文学创作,是在已有的历史存在中发现价值,在形象化的叙述中重新做出价值判断。有些作家从所谓还原历史出发,对已有定论的历史人物进行重塑,更有甚者将历史上的反面角色塑造成正面角色,这种形象的颠倒,是对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忠诚与背叛、坚强与怯懦、光荣与耻辱的颠倒。声称寻找历史演进和历史事实的内在逻辑,但找到的却是突破民族理性底线的所谓人性,一切有价值代表性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都以人性的名义重估,在历史进程形成的价值判断被颠倒过来;似乎只有人性才是历史的真实、度量的标准;民族传统价值观的积极因子和合理内涵被无视,或被嘲笑。
一个民族作为稳定的共同体而存在,维系它的核心是内在的价值认同。文学不尊重历史,以相对的态度从文化源头和根脉进行拆解,剔除彰显历史趋向、代表文明进步的文化价值。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所体现的政治价值、伦理价值、审美价值,是经过历史积淀和检验所形成的,这些构成了具有稳定性的价值坐标。一旦这些座价值坐标发生偏移,也就没有了野蛮与文明、落后与进步的分野。历史经过漫长求索,才得到的基本的是非之辨、善恶之分、美丑之心,也统统混淆了界限、失去了意义。历史留下的价值遗产,成了随意践踏的瓦砾;将导致文化价值进一步碎片化,造成种种精神乱象。
历史是文学的丰富矿藏,为文学提供了大量创作素材和广阔书写空间。它自身固有的传奇性和蕴含的深刻哲理,让文学家一直对它钟爱有加,古今中外,也的确产生了一大批历史题材的经典名著。但是,以历史为表现对象,并不能先天地提升作品的品位和质量。相反,对文学而言,历史是一把双刃剑。表现得当,可以为作品增加厚重感,使之成为壮美的史诗;表现失当,则会让作品陷入轻佻、浅薄,丧失文学应有的力量。决定因素是作家的价值观和历史观,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历史。只有对历史抱敬畏之心,深刻、清醒、客观、理性地认识历史、表现历史,文学才能在历史的书写中,展现出独特的思想魅力和艺术魅力。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