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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萨尔托海

            回忆起萨尔托海,那民族之魂的经线把我牵引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民族情意的潮水放纵向我涌来,近半年世纪了,我永远忘记不得。
    萨尔托海,我的第二故乡,自我离开您,一直怀念您。
    那是1964年,我只身来到萨尔托海。这儿的山葱绿,这儿的水清澈,这儿的人和睦。一条乌伦古河横穿中心,神奇般的风景是我生平未见过的。居民全是哈萨克族,就我一个汉族,那年我十七岁。
    乌河南北望不到边际的草原在天空下伸展着,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平静。极目望去,天空飘游着白云,夕阳的余晖闪着余光,蔚蓝的苍穹和一望无边的绿色远景一直伸进茫茫的天地,我沉静在绘画之中。
    我很快学会了简单的哈语,不懂的就向哈萨克族人学习。记得我的朋友加拉依别克,是他一句一句地教我,他是刚从阿勒泰地区高中毕业回来的,他是我学习的最好的老师。
    和哈萨克族人朝夕相处,日子久了,我感到他们纯朴、勤劳、诚实而又勇敢。他们从不欺负我,特别是与我一样大的伙伴和我一起玩,我们之间逐步加深了兄弟情谊。还有队里的干部,爱护我、关心我,队里男女老幼都亲切地叫我汉族阿哥,我想这是民族之间的尊重吧。 
    那时我每天要干的事很多,除耕地播种、浇水锄草、挖水渠、堵大坝、盖牛棚马圈、打羊圈草堵外,入冬我要给他们修补房子。更主要的是打火墙,当我每打好一个火墙,看见烟囱升起浓烟,屋内暖烘烘的象春天的时候,我和他们共享天伦之乐,喝奶茶,吃抓肉和油炸果子。晚上弹起冬不拉,跳起哈萨克舞,响起“我土生土长的萨尔托海… …”的乐曲,我感觉已经和他们融为一体了,我就是一个哈萨克族人。我的民族舞跳的好,就是那时学的,直到现在还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萨尔托海,我的第二故乡,她以慈母般的爱抚育着我,以慈母般的情怀温暖着我,使我不感到孤单寂寞。是她鼓励着我勇往直前走过那艰苦的岁月,使我走过那个年代,使我看到光明和希望,憧憬未来。
    我向哈萨克族人学会了打草,酥皮子,撵毛线,编地毯,织毛衣,还用手工制作冬不拉和奶酪。
    夏天在劳动之余,最大的乐趣是钓鱼。新奇极了,削一枝长长的柳枝,用别针弯成鱼钩拴在毛线上,线头又绑在柳枝头上,不必用浮子,挖一根蚯蚓,掐一截穿在鱼钩上往河里一撩,一条鱼儿跃然而上。你不要疏惑,握紧钓竿,不然,会将你的钓竿拉到河心去,那时你会望河兴叹的。我记得鱼的种类繁多,有鲫鱼、小白鱼、花翅膀、五道黑、鲢鱼,还有一种比黄鳝粗全身乌黑的鱼我估计是“乌棒”。
    鱼钓回来,去鳞开肚,清炖,放几截野葱一点盐,滴上点滴醋,味道好,清香扑鼻。如果刚钓上来,就在河边炖,那味道就更清香了。
    再就是到河边树林里拾蘑菇,大朵小朵的一堆堆,一簇簇,有的甚至长在大杨树上,伸开菇盘,像黄山迎客松,在向你招手。特别是有一种菌,有火柴棍粗细,小小的帽顶,黄色,拾来淘干净,锅里一放,加水,加葱,加盐,煮熟后,会自然飘出滴滴油来。揭开锅盖,香气四处飘溢,我从来没有尝过那么香的美味。
    还有许多新奇的故事,印象深的是见到野驴。有一天傍晚,我看见一群动物在河边饮水,天渐渐黑了下来,我走近一看是一群“小马”,我轻轻地想走近仔细看,那动物的听觉相当灵敏,一听到响动,“倏”的一声,转身就跑,瞬间消失在戈壁夜幕里。我给朋友木尔扎汗讲,他说:“有的,它们常来,那是野驴子,比小马跑得快”。他说:“还有野马,跑得更快,骑马是追不上它的,它脖子上的鬃毛长长的,远远看去像一个披头散发的魔鬼,一跑就是几十公里,也常来乌伦古河饮水,不过只限于夏天。冬天河水结冰要来的是野猪,和家猪没有两样,那‘乔西嘎’不吃牛羊,危害性不大。危害大的是狼,说着要我跟他到房子看看他的几张狼皮。
    我的另一个朋友木尔可汗,他能用马鞭一鞭子打下去,河边可漂出几条鱼上来,我羡慕他的超群技能。他还给我讲述水狗(河狸)的故事,有一天,他带我到河边树林去指给我看一棵大树,脚下像似被人用斧子劈过一样,快断了,他说;“这是水狗,用牙啃的,啃倒了吃树皮和树枝、树叶,好象‘不尔沙克’一样香。”他又带我去看水狗洞穴,离河边很远的地方,有一堆新鲜土,他说“这是水狗掏的,它的爪很锐利”。我要他捉水狗,他说;“这不能(它是国家保护动物),再说它是游泳高手,有大小狗那么大。晚上,你听,‘扑通’一声,水狗下河了,它的毛油一般滑而且很凶猛是难抓住的。洞里也很难找着它,因为连通河边大树根下,很隐蔽,那生灵听觉、视觉都很灵敏,你一动,它纵身跳入河水中,能在水里很长时间不露头。”          
    木尔可汗心里有许多稀奇事,都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我佩服他。他说;“有机会我教你骑马。”我问“你有马吗?”他说;“到队里去牵,有一匹我认识了解它,最老实,是一匹漂亮的棕色马。悄悄地牵出来,到平川上教你骑。骑马好玩啊,特别是奔跑起来的时候,风呼呼地在你耳边响,只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平稳的很,草地一块块往后退去,这时你会把一切都忘了,像腾云驾雾一样,飘飘欲仙,人像在空中飞”。我和他最后分别时,他送给我一包奶酪,我送给他一张床单。他说“不论在那里我们彼此都不要忘记,最好不要离开富蕴”。“弹指一挥间”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从来未见过他,他怎么样?乌伦古河水潺潺响,声声敲动我的心“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重阳日过了不知多少,但我始终没有机会回萨尔托海去就菊花。
    也有一些朋友讲不出故事来,但说出的话真诚、实在,哈不尔哈克说他不知道出生在哪里,小时侯不在富蕴,是从奇台那边来的。那时小,跟着父母走,跟着牛羊跑,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哈萨克朋友也经常要我讲塞内的故事,我都真实地介绍了老家的所见所闻。除外,就要叫我到河里游泳,知道我的水性好,因为他们亲眼见我在涨大水时,游到对岸去。
    我选好一处水平滩浅的地方,在水里手脚的动作一一作了示范。并告诉他们水湍急的地方不要去,会失去游泳的本领,很危险的。他们朴实可爱,我的话他们句句都听。
    一段农时忙完,休息时,我常到他们的房子,为他们编蚊刷。把马尾梳展开来,分成小股,头上打着活套,削一枝柳枝,用结实的绳子一圈圈的绑,一股股的马尾套上去,编到顶上用皮子贴上,钉上几根钉子,成了。我的编织工艺较精细,朋友们很欣赏。找我编的人也很多。蚊刷在萨尔托海很适用,无论骑马,干活插在腰间随时驱赶蚊蝇。现在回忆起来,我编织的且只是蚊刷,更是编织的是深厚的民族情谊,据说到现在他们还保留着我的“作品”。
    最有实惠的是编筐子。到了秋天,河边有的是红皮嫩柳条,剥去薄皮,软溜溜的,割来一捆,粗细分开,先打圆底,然后一条条往上加,不断地转圈,要求耐用的话,把子上加一根粗铁丝。柳条框的用处可大啦,什么东西都可以盛。朋友常常拿柳条来要我编,我忙不过来,我就教他们编,我和他们是兄弟,相互又是师徒,亲切得很。
    无论夏天和冬天,无论我帮他们干活或休息,到那家哈萨克族朋友家都把我当成客人,喝奶茶,吃抓肉和油果子。晚了就在他们家睡觉。夏天,在清凉的帐篷里。冬天在屋子里垫上厚厚的几床褥子,绵绵的被子,我吃饱喝足甜甜地进入梦乡,享受着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冬天的萨尔托海有“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弛腊象”之景。原野上茫茫一片连接着远处的山峰。大地和树林厚厚的积雪,鸟儿几乎销声匿迹了,不知搬到哪里去了。那古老粗大的杨树饱经沧桑,大多的枝干像龙的身躯,屈曲盘旋,仿佛在倾听着遥远而又古老的萨尔托海的传说。雪上到处是野兔的脚印,用细铁丝,圈成圆圈套,随处一放,就是大白天,也可以套上兔子。将兔皮做成皮帽,送给我的哈萨克族朋友,留着纪念。
    春天,河边的柳树垂下柔软如丝的枝条,在春风的吹送下,远远望去像一缕缕随风飘动的烟,扭动腰枝,跳起舞来。接着那碧绿的满河沿的柳林拖着长长的枝条,像美丽的秀发掩着镜子般的流水。树林底下满是嫩芽。
    夏天,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树林里的“知了”不停地叫。悬在高空的火热的太阳,照在树林梢上,透过密林,星星点点的光撒落到红的、白的、紫的野花上。大树小树,高高低低,遮天蔽日,各种野花牵手相连,竞相开放,鸟儿的声音暂时息了下来。而到了清晨和傍晚又是另一番景象,各种鸟儿的歌唱声汇成美妙的交响乐,树林里热闹非凡。
    鸟儿的种类很多,百灵在柳树上搭窝,精巧玲珑,有小西瓜那么大,全由绒毛织成,取下,摊开,贴在膝盖上,是治关节炎的良膏。还有家燕、黄莺、鸽鹞、杜鹃、猫头鹰、红嘴鸦、斑鸠、画眉、喜鹊。还有戴胜,后脑勺上插一支羽毛。更稀奇的是一种比喜鹊大而尾巴长长的有50公分的鸟,我小时候在老家森林里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见到,好象人们称它“山查”。我非常喜欢它的漂亮的羽毛,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了吧。布谷鸟的叫声和江南不一样,江南是“布谷布谷”而萨尔托海是“布谷”,我想这是自然气候的制约吧。
    较多的是野鸭,一个石头扔过去,只听见“扑!啪!啪!啪!”群雄起飞,在空中转了几转后慢慢地又落进苇子丛里。夜暮降临,对面红山悬岩石窟边“叭!叭!叭!”地阵阵哄响,是野鸽在嬉戏,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一直叫到半夜。你走到泥潭或河边,时儿有一群银鸥飞来盘旋在头顶上,好象在向你示威,不要破坏它们的家园。至于乌鸦,麻雀之类的鸟就不分季节,随处可见了。当时这儿的鸟我估计不下八十种。
    我在萨尔托海住了三年,那是一个隔河分开的四个队,四个队长。河南有布和都拜、吐尔索汗,河北有董管伯克,沙哈都拉。他们都相继去世了,想起来,我就流泪。眼泪是感情的结晶,感情达不到一定的高度,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董管伯克是三队的队长,对我很好。他是个英俊彪壮的男子汉,力气很大,他叫我跟他摔跤,我还未触及他的身子,被他双手抱起举到胸口,我摸着他油黑的卷发,他笑了,又轻轻地将我放下。他要我把家接来,扎根萨尔托海,又说,如果他调到喀拉通克去,把我带上,总之要和我在一起。
    沙哈都拉是四队的书记,他开会时,常要叫我 唱几首汉族歌。每次骑马到下面检查工作都把我带上,我骑在他的后边,说是要我在农活上给予指导,每到一处我都受到热情的招待。他还给我开玩笑说:“以后你在这里当官,领导萨尔托海的工作,把这里建设好”。当时我好笑,认为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是事情。
    时过三十多年,我的大儿子真的调到那里当书记了。临走,我万般嘱咐他:“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你是回家了。那里年纪大的都是你的阿爸,阿妈;年轻的是你的兄弟、姐妹。你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关心他们的生活、生产,了解他们的疾苦,反映和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如实地解决他们的困难,你要亲自参加劳动,把那里的生产搞好,发展多种经营,广开发财之路,为萨尔托海的经济发展和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而努力,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带给他们”。
    我离开萨尔托海后,到了喀拉通克,不久经过努力我考上了中学教师。在长期的工作中,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当我在前进道路上遇到阻碍的时候,当我在病痛中呻吟的时候,我想起我的母亲——萨尔托海,我又振奋精神,加强信心,勇敢奋斗,开拓进取,加倍的工作。
    我感谢萨尔托海,感谢她给我大自然的陶醉,使我的身心得到健康的发展;我感谢她教给我许多生产知识,为我后来的工作打下基础;感谢她给我种下宝贵的民族感情,使我深感民族大家庭的温暖,使我更加热爱我们的祖国,热爱中华民族,我要将深厚的民族感情化成建设边疆,建设社会主义的力量,将民族友谊流传给后代子孙。我要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兴旺发达,永世千秋,贡献我的智慧和全部力量。
    啊!我的萨尔托海。
    那片树林,那片绿地,
    那片沃土,那片人烟,
    时时勾起我的怀念。
 
    乌伦古河西流去,
    回首遥望北塔山,
    山山水水紧相连,
    心系故乡情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