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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孃孃

成都孃孃

 

作者:郭松

 

在我的老家四川,过去把与父母年龄相仿的女性叫孃孃,有两种关系:一种是亲戚关系,比如姑妈或姨妈,根据排行叫大孃、幺孃等;‌‌一种是非亲戚关系,类似普通话中的阿姨,常在姓氏后面加孃,叫王孃、张孃等。

现在女人过了四十,或过四奔五,无论是否亲戚,用四川话,多半都可以叫孃孃了,即使不好当面叫,背后叫也可以的。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不熟或是路人,依照时下风尚,叫美女,有点勉强,或言不由衷,还是孃孃听了受用些,要知道多年前,孃孃也是傲娇的。

我曾在成都读书四年、工作四年,那里同学多、战友多,经常去那里耍。有一天在街上转耍,一个老太婆坐在露天茶馆,对另几个老太婆感叹:我们从姑娘儿,变成了老娘儿。这几个老太婆连孃孃都算不上了,因为孃孃多少还有姿色,也不乏女人味,无论低俗还是高雅。 

成都话的孃孃,无论亲疏婚否,既可用于中老年妇女,也可用于年轻女子,就看你叫孃孃的人有多大。成都说的孃孃,在一些人看来,可能就是熟女,即将变成孃孃的少妇,或许也叫熟女。孃孃在北方,叫大妈或阿姨;我身为四川人,不喜欢大妈这词,总是想起广场舞和红袖套。成都孃孃也不大看得起北方大妈,大概觉得块头大,脾气燥,不够细腻温和。

成都这些年,虽然有了很大变化,中心城区和天府新区,直追北上广深,但就物质消费,在我看来,还是略逊沿海发达地区。说到花钱豪气,比如东北大妈的貂、钻石和豪宅,成都孃孃,略显小家子气。以我观察,成都孃孃,跟其它地方的女人,也没太大差异。她们都喜欢打扮,喜欢八卦,有小心眼,怪脾气和虚荣心;也会和闺蜜合影常发朋友圈,也有各自撒泼撒娇的路数;普遍善良但也世故;爱追情感婚恋影视剧,大多常年沉迷麻将…… 成都孃孃,若是土生土长,也有独特之处,相较发达地区,她们不算有钱,不过普遍有房,有的甚至几套;不论多少,有较稳定收入;没有太大的生活压力,即使需要挣钱谋生,也相对悠闲从容。女人一闲,且天生丽质和适当保养,自然不会太出老。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坐茶馆打麻将的孃孃,是成都才有的风景。这些孃孃很难归类,气质或打扮,谋生或找钱,家庭或情感,千差万别,大致可归为小资孃孃、文艺孃孃、富婆孃孃、市井孃孃,但最有成都特色的,还是市井孃孃。

无论雅还是俗,这个年纪的孃孃,从四十左右到将近六十,最有观看的风姿和趣味。比起九零后和零零后女生的不知天高地厚,她们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傲娇与装怪,阅人阅世更有一定体会与感悟。孃孃们的个人理财与人生规划大致已上路。总的来说四十左右的孃孃,没怎么经历八十年代之前的艰难岁月,少女时代便开始物化,穿衣打扮比较时尚得体;广场舞的行列中,很少见到她们。五十或将近六十的孃孃稍逊色,品味稍保守,甚至有点土,比如,烫得蓬松高耸的孃孃头,盘成繁复怪异的花式,多半在这个年龄段的孃孃中见到。

市井孃孃经常出没的地方,不是太古里和天府新区之类,而是没有各类名店和时尚餐饮的街区。许多孃孃或住在这些街区,或在这里喝茶打牌闲聊,要么开爿小店,一边挣钱一边过日子。不少面档或苍蝇馆子,就是土生土长的成都孃孃开的。一家露天面档开在居民楼门口,味道很好,两个四十多岁的孃孃轮流做半个月,每日只卖半天,煮面挑面对调料,麻利得很,她们的老公反而像是帮工。孃孃有女汉子或男人婆的一刻,孃孃也有文艺的一面。最能显出这一面的,是正在拍照的孃孃,特别是花前树下留影的孃孃。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或以上的孃孃,就是一出锣鼓喧天声情并茂的川剧。拍照的孃孃摆出各种姿势,既有中学大学文艺表演的影子,也有广场舞和春晚的样子。装扮显然事先准备,换装补妆,都能见出孃孃的品味和消费。孃孃发体的程度不一,妆扮也难掩皱纹松弛,然而相机快门或手机镜头咔嚓的那一瞬,再加后期美颜,总会留下最美丽最文艺的一刻。

在成都,可以放松地坐在街沿喝茶、嗑瓜子、掏耳朵。酒可独酌,茶难孤饮,但在成都可以。有一天,我在文殊院路边茶馆喝茶,正打望眼(四川话,看美女)。来了一位孃孃,问:先生擦鞋不?多少钱?5元。5元?我故作认真状,是5元擦一只呢,还是5元擦一双?孃孃一怔,随即高声道:你这先生怪哟,鞋有一只一只擦的吗?你这5元素茶,按一杯算还是一口算?喂!老板,这哥老官的茶,你照5元一口给他算钱!我忙说,别喊了。她递给我一双拖鞋,拿起皮鞋要走。我问干啥子把鞋提走?我到对面巷子里擦,免得影响你打望眼的心情。她还没有消气,回头又怼我一句:难怪喜欢单吊,一个人跑出来喝素茶,不能再喊一个人成双喝。呛得我无语。

大约五分钟后,这个孃孃提着鞋回来了。我一看,说你擦得好亮。孃孃笑答:帅哥才靓。这么会说话的孃孃,好叫人开心。我抽一张10元给她,说,孃孃,今天就按5元一只算。孃孃笑纳,说谢谢。我马上补一句:孃孃,你仁义呀!她说,天天在这里摆摊,不是白摆的。我嘴欠,戏道,孃孃,我明天再来擦鞋,你等我。她佯嗔一声:你骗鬼嗦!说完微笑转身而去。

擦鞋孃孃走了,茶馆孃孃来了。她笑言:她,你都敢惹?我问:孃孃都这么厉害吗?那也不一定,我就比较温柔。哦,没看出来。你这人确实怪,是不是对你吼两句才舒服?我赶忙道:孃孃温柔。她扑哧笑了,说,送你包瓜子,慢慢嗑,慢慢喝。为了谢她的善意,我说,换杯茶吧,换飘雪。飘雪稍贵,15元一杯。最好的飘雪多少钱?碧潭飘雪,25元。是不是用最好的明前春茶窨制的?你这哥老官假老练,我告诉你,明前并非最顶级!见孃孃又要发飙似的,我也暗生捉对厮杀的念头。挑衅道:孃孃,你别欺我没读过书,明前茶不是天花板,难道冬茶顶流?她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读过点书不得了了,我家三代做茶比不过你这书生?笑话!我真以为她在诈我,几十年的老茶客,谁不知道明前茶为极品。

她见我不服的神态,问:惊蛰采茶听说过吗?我惊讶道:还有惊蛰茶?她露出入我彀中的微笑,一字一顿口吐芬芳:有诗为证,“雀舌未经三月雨,龙芽先占一枝春”,这就是写惊蛰茶的,惊蛰茶太嫩,那清香一泡就没有了。我蒙了,问:你这里有这茶吗?答:没有,太奢侈,不好流通。她浅浅一笑,又道:这诗不生僻,一些老茶馆当对联挂。我忙作揖,服了服了。她温柔地说,这没什么,从事这行当,术业有专攻,不稀奇,你读书多,也有万宝全书缺只角的时候,正常。她的调侃,四川话叫踏谑。一场和风细雨的碾压。孃孃,受教了!街边喝个茶,遭遇两个别样的孃孃。一杯素茶不淡,一杯飘雪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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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