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竹海
作者:郭松
四月是春天的诗篇,每片叶子都在书写生机。竹海幽静处处漾,竹林雅致释芳香;丹霞山地披绿装,赤橙黄绿彩色襄;竹簧竹筷竹根雕,竹编竹艺意趣长。
舜帝“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爱妃娥皇、女英,明知夫君已去,仍千里奔丧,双双坠入湘江。悲恸的身姿化为婆娑摇曳的竹,哭虞舜的泪水化为竹上的斑,凄凄婉婉,悠悠潇潇。
什么“潇湘妃子”、“潇湘泪”、“潇湘院”皆典出于此。一说到湘君、湘夫人,就想到竹林,一见到竹林,就想到女人的泪。尤其是小雨霏霏的时候,点点玉珠顺着细窄的翠叶蒙蒙洒落,如泣如诉,哀怨娇嗔。
在竹海,有一种“慈竹”,纷纷细雨中,更显得圆润剔透,娇翠欲滴,一摆一动,万种风情,百般诱人,谁都想轻轻抚摸,仿佛拭抹美人的眼泪。孤单无助依偎在胸口,柔柔的雨再一飘来,就会生出怜惜之心。
曾记否,西晋“竹林七贤”?阮籍、山涛、刘伶等酒仙,盘坐在落满竹叶的地上,或烫一壶菊酒,或泡一壶竹茶,一阵微风透过竹林间隙拂来,嵇康倚坐竹下,白衣白袍,一尾竹琴。几位少女,拋甩彩袖,随着竹风,踏弦舞着……那是一曲诗画中的《广陵散》。
世间万物,皆有灵魂,竹也一样。竹干中,空空的,隐清白浩然之气﹔竹节处,鼓鼓的,显孤傲不屈之节﹔竹叶间,沙沙的,涤浮华红尘之恋;竹林里,柔柔的,卷春花秋月之帘。竹径行走,灵台清澈,明心见性,清风掠过,气血舒张,那清气,让人触觉弃绝杂念的禅界。
士大夫讲气节,惟遇高风才亮名节。何谓高风?即霜寒之风。愈是霜寒,愈是清冷,竹愈挺得笔直俊拔。古人将孤松、寒梅与傲竹并称“岁寒三友”,百代千朝,称诵不绝。当知竹子除了这柔情,还有那倔强。
在竹海,最震撼我的,是那一竹倒下,万竹爬起,前赴后继的生命力。竹生笋,笋破土而出,再成为竹,一年独立,二年长成,五年成林,十年成海,如此循环,如此繁衍,如此顽强!万树中,论气势,看阵仗,说意志,比坚韧,惟竹也!
竹海中,有溪,有石,有桥,有瀑,曲曲弯弯,高高低低。漫步至竹径山泉旁,俯下身来,一捧那沁人肌肤的泉水,泼在脸上,凉凉的,滑滑的。站起身,深深吸一口天地清气。再静下来,闭目倾听,那起伏激荡的阵阵涛声,用心感触,那百里外的层层远山。
背着手、缓缓地、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拐过一道青石岩,百米开外,薄薄的水雾中,朦胧所现,一栋绿竹搭就的酒楼。一股肉香气,一股融入竹海、而不能以荤素评说的肉香气,被潮潮的轻风徐徐送来,那是竹筒饭。
竹海中,竹子自然多。用竹下的清泉淘几把米,盛入新鲜的竹筒,放几块用松脂熏制的腊肉,捂上盖子,再在干柴与竹叶点一把火,架一口锅,把竹筒蒸饭蒸熟。此时,告诉自己,所有的事皆可放下,只想飨用。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凡清雅之士,都会在房前屋后种几棵竹。春秋时晋文公为报答他的恩人、已归隐的介子推,派兵逼他出山做官,可介子推不愿意,背着老母躲进竹山。晋文公放了一把火,不一会儿,竹全烧光了,母子也没出来。生于竹山,归于竹山,也算归得其所了。
蜀南竹海,古代名士来过不少,如李白、黄庭坚等,也隐居过一些高人。每个觉得做人比做官更重要、人格比功名更高贵的文人雅士,都会有飘然出世之感,都会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慨,都会喜欢种竹赏竹伴竹。
除了文人雅士,百姓也爱竹。几千年了,歌竹林而悦目,制竹椅而坐躺,造竹板而击敲,扎竹筏而漂荡。时而,还舞竹剑而激昂,吹竹箫而回肠,品竹笋而滋生,书竹简而飞扬。人与竹,竹与人,那么多年了,岂能分扯得开?
林海里,隐隐约约的,溪流激起层层水雾,团绕在条条竹枝间。再与竹叶溢出的缕缕清气,化作袅袅雨烟,旋转着,交合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满山遍谷的神灵之气,凝聚起来,迸发出来,拋向高空……只有极目俯视,才能领略什么叫竹海,才会发现自身的渺小,才会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在清越的古筝伴绕下,去体悟禅理,去凝思诗韵,去超越美学,去倾注柔情,去洗涤心灵,去舒展经脉,去奉献自我,去修炼心性,去探索人生之奥秘和宇宙之伟大,去吸纳山川之灵秀和日月之精华 ,将自己融入这干干净净、清清白白、透透彻彻的竹海里……
晨雾如薄绡轻笼蜀南天地,万顷碧波在熹微中渐次苏醒。翡翠雕琢的竹海翻涌着亘古潮汐,露珠凝成的星子缀满叶尖,当第一缕光芒刺破云霭,整片竹林便化作流动的碧玉,在天地间铺展成一阕鎏金的长诗。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