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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的诗


王浩的诗
 
 
1.决斗
 
这最后的夜晚,
驴子也在无星的池塘啼叫当
它置身于棋盘的腹地在风
鳄鱼般的长矛和轮转的太阳之间,
两个劫持者公牛般敌对
当万籁俱寂他们在高更的画里发疯。
麻雀从女人的眼睛飞掠过水面
仿佛平静的阴谋,我已预知它的包围,
我将有她梦乡的部分卷起并宣告这一局的结束:
 
杜尔西内娅!
我将踏着黑色的雪平安归来。
                                 
——2015.12.28
 
 
2.冷和热
 
像吐出去的橄榄,
唾沫中的彗星,血中的风,
他们称这种轻微的
冷叫做无济于事。
三点钟,世界仍旧围着葡萄旋转,
牙缝的星座一闪一闪。
 
在奔跑的房子里
听见爆炸从报纸传向音乐。
脸的聚变,让窗子迎风消失
如幕布拉起。这里——
谁在说话?谁在六月的天空疾驰?
 
隔着大海,我看见
谎言被密封入罐头,如天真之眼
使鸡恐惧,垂下他们的斯多葛面纱。
放火,飞翔,但得注视
这藤蔓,小小阴谋的舌头——
隔着铁皮:两端的黑色之吻!
 
这使他们的嘴唇结冰,
变得一致,如同塑料插花,
中空,竹笋般生长,变为地狱。
但沉闷的空气中,我将吃掉
你混着果浆的,孤单的、熔化的星星!
                                  
——2016.6.6
 
 
3.品尝
 
我等待光,如同把手伸进糖罐的男孩。
指尖蜂鸟儿般震颤,在下午四点
全神贯注,投入那柔滑如蜜的蕾丝之海。
死神沉睡在她的身躯里,这不难证明,
只要帆张开双臂,我便能嗅到柠檬椰奶的香味
与顺着叶片滴落的永恒的房契
在多风树林中,将夏日的阴谋密封入欢欣,
它天鹅般的引诱把奇迹呈现给气候
并哺育来自水星的死亡之吻。
它知道,阿特拉斯,像火刑柱般的迁徙,
使晨霜中的龙舌兰不会动摇,即使
那会儿阴影密集于长颈瓶,你夜晚舒展的三重生长
以及薄荷般的叹息,它们依然不愿意
消逝,在我的舌根,它遥远如群星的回忆中。
                                         
——2016.4.13
 
 
4.柠檬的等待
 
柠檬的等待,使光变酸。
使星期天变红,
使飞船一毛不拔,太阳硬化,
使高空的雾变成石灰岩;
使我扩散,躲避室内蜂群的围攻,
我知道:它们将用花粉反射黑洞。
 
而在星辰上的人,
此刻正凝视黑墙上无限的白点;
厨房里的火花,
正是使法厄同栽下马车的那朵。
盲目的鲑鱼在沙子中乱游,
此刻,此刻我能做什么
才能从这蓝色地狱飞出!
 
没人对我说。在扩散的光晕四周
没有天使,没有数学,
没有休止,肖邦,幽灵从会客厅
没有粉刷完的星系中扩散;
它们欢快如骰子,古老的算筹游戏
在黏性的手掌中演来演去……
 
而这一切还不够!
当瞬间的光源在你的背上聚焦,
胖成球的蠢货,
仍然围着石制的圆桌喋喋不休。
它们的针让时钟越走越快,
如果,如果我能做什么,
我将让空气也纵声高歌!
                          
——2016.2.27
 
 
5.十一月之诗
 
在海顿沉默的十一月,空气是张开的帆。
穿过低音的太阳,冬日,天使之手的祖母绿
从大海的边缘将我们托起。
 
龙的木偶,我们艰难航行的聚合体,
沾满泥巴的陨石的闪光:
你的线操纵着季节,云雾,和锄头。
 
没什么能解开柚子的秘密。
那双河流般透明的手,黑夜中森林的低语。
驶向它,但不触碰它分裂的灯塔,
不要像愚蠢者,苦苦等待潮水从树皮上升起。
 
当七月,那海上的金苹果像是子弹,
你的生命是蜂群的伤口,树枝空荡荡的黑管!
而我歌唱众鸟的喧嚣,和绿色的根的沉默——
因此我众多的灵魂集中如靶心。
 
哦,你——可怜我吧,但不要眷恋!
而要像河流怜悯它经过的地方。
一切永恒在那里盛放如花朵,
燃烧如诞生之日的种子。
 
                        
6.十月四日
 
我梦见自己被撕碎。
这不是真的,对吗?但清晨,
海鸥的嘴凭我们获得了天空。
北京正下雪。在阴沉的忍冬花耳朵里。
一道防线往里试探。
 
滚烫的天边,绿色
死亡的针攀爬
处在黄昏
你缝我如一封激动的信。
 
 
7.讽刺十四行
 
有人企图利用我的诗制造地狱:
看门狗贪婪的眼睛,俄耳甫斯的跛脚的背影。
 
但制造者的手中空无一物。
他跟空气搏斗,但风的激流旋转,飞升如羊角。
 
有时回头,关上灯你会发现
黑暗仅停留在表面,它几乎唤不起
 
你的愤怒,像摩托车后座闪光的牛皮
在太阳的炙烤下气喘吁吁。
 
我的诗,你的地狱;
我鼻子的刻耳柏洛斯,和嘴的塞壬
 
搅动这大海中血管的阴谋,
使狂云掠过我的记忆并令群鸟死亡。
 
难以想象,我的不幸,我比深度更深的爱
在我们的梦之间,怎样跌落,怎样彼此交换!
                                        
——2016.8.26
 
 
8.密歇根湖
 
我坐在密歇根湖边,
如船上归来的帆,眺望着阿卡迪亚。
远远地,在银鸥看起来,
我:黑色,模糊,一个缺乏故事性的逗点,
突兀地,闪现在潮水起伏的诗句中。
而我看见悲伤上下翻飞。
它像你的布鲁斯,单调,汇入角马群之后,
尽管有人不再相信,我们
依然是来自大海的节奏大师,
如同狂风中的橡树,使我们头顶的
月亮古老而空虚地旋转。
然后,高更漫不经心地走过草地。
这一切像预先安排,在无限中
变硬,如荞麦面包,当他
在黎明时分爆炸,那些跳舞的褐色女人
等待着:我的蓝色吉他,秋水,   
因岸而疲倦的帆,地图上的星星。
                                   
 
9.奇迹
 
七月在老鹰的睫毛上增长。
它的雨自下而上
使老鼠变黑,龙舌兰的刺变长,
使夜晚汞一般在我身上滑动。
 
那燕子的,碱性的流体!
那昆虫般消逝的脸孔!
大雨之后,我躲过它们如同装置艺术广告——
而我的诗是野兽,阿弗勒斯之风!
 
但今天,它的标题却臣服于你,
Miraculum,比鹰爪更强大,更深沉。
它轻巧地越过黑夜,使我从锯齿边缘伸展我的大腿,
我彗星的细胞,和陨石的小腹,
 
让这株龙舌兰之花归于永恒!
此刻,在这短暂的七月,芝加哥的早晨,
我用星期的舌头亲吻
你分秒的嘴,无限刻度的灵魂!
                                 
 
10.林荫道
 
终点的松树钩住大地,
不要前行!落叶正焚烧起飞的山峦。
你等的人将在冬日来到。
她身后,黑色暴雪考验海鸥的心。
我贴身于童年的烤架,
渴望越炙热,永恒离我越远。    
 
 
11.上楼
 
脱下黑暗的鞋一路向上,
我像一只初学者的手,从低音滑向高音。
但极简主义的门静默。
直升机在地球的另一侧轰响不绝。
 
此刻我是巨人像。
黑色岛屿,风从四方聚拢。
远方的消息在我耳边探险。
我假装不动?我要言说什么?
 
但万物同样被钉在石英钟的“嘀嗒”里。
暮色中,表面光滑的不锈钢音叉
神经有声音碎裂,让静脉开花。
我用火山的沉默给大海听诊。
 
另一些时刻我变成门把手。
某种力量抓住我,但无济于事。
我银质的脸没有表情。
但屋内,众多不同的肖像在互相搏斗!
 
 
12.我从空气中的金色划过
 
我从空气中的金色划过,
像玻璃上的水珠,倾斜地下落,
既不像流星,也不像彗星。
我从水中的绿色消失,
带着金色的空气,从帽子里挣脱,
却不像人们期许的
在鞋上走路,对着小喇叭说话。
 
台阶在忍受苍白!
它将飞过言辞激烈的四月,
如卵被电击——当不一般的愚蠢在天空开花,
五月在我的大腿生根,
并把毒汁涂在母狗的嘴上。
 
动物们看见致命的螺旋,
在我绿色的舌头里,碱性的爱
从分散中击碎上帝的酸;
而石块聚合,无声如大海,如彗星。
我的嘴巴变干,像白帆高耸,
从燕子的抗议中飞入
我自身的加法,用狮子的零对抗光的一,
我多么想有大海般不受损伤的心!
我多么渴望有限的明天,和锁孔的昨夜……
 
神圣的一刻将我倒数。
也许在人们看不见的睡眠里
如同杆菌的夜晚,我在我的胃里发酵
把两只菠萝当成一把钥匙,
把数字交给火,和它玩笑般的电线。
我的声音在我的身后说:
看,那蛇的决定,风的速度——
那空气的水,水中狂暴的金子!
 
 
13.橙子
——给w
 
在橙子的光彩中,你的手曾伸向宇宙
那儿北斗星有时落在我们的餐桌上。
冰凉,像橙汁里的冰块,糖分早被吸干。
两个孩子在操场上追着足球飞跑。
有时你不吃鱼,空气从刺里面探出来,又进入树的
顶端,星期天,我们看着它冠盖发黑:
从铅笔般的人脸中隐匿入动词,一个人们争相
在死亡中写上一笔的“我是”,被无数个
陨石般大小的“并不”取代,被揉成一团,
撒在篮子里,像波塞冬心满意足的表情。
像是公园的猫,我们曾小心呵护,
用牛奶的手围绕它,那算不得什么的甜,
白色的苦,和让人轻轻呷舌的酸。
有时,她看到地上的花朵墓穴一般擂击,
在你的记忆中,弯腰的人们像雷管般燃烧,
但响声却小于闹钟的注视。每个早晨,
眼睛惺忪,有时我向你吐露风中的王国,
而窗外两只布谷鸟等待着。
                                      
——2015.12.22
 
 
14.兵马俑
 
铜马刺的阳光。广场。
车队在防线之后匍匐。
越过山顶,我们看见那长方形大海:
人群争相与寂静合影——
 
而寂静是过时的配角儿。
它来自我的嘴唇,乌云的第一页,
镜子里的定时炸弹:
让女人们看到她们儿子的骷髅。
 
我听到她们在小铁盒里哭泣,
低沉,光亮如锡箔,愤怒如水银。
而男孩一去不返!他牵住母马的尾巴,
他在小马的碎片中飞驰,
 
在人造太阳的剑尖和剑柄间来回。
可怜的表演者,不要为轻佻的逗号悲切!
让白蚁们飞舞,围着扩音器打转;
带着孑然的句号,让玻璃鸟给暴风捎上口信。
 
但在雨的器皿中,
偏见与光荣会消失,木头会变软,
学说会像腐蛆般生长。
而我的爱人,我的母亲,她们是这一切寂静的起因。
 
 
15.奥西里斯三重奏
 
波尔多小镇,头发的火焰。
我们孤零零地,像两座空荡房间的地板
无人踩踏。敞开的门,海峡般的街道
由陌生向着具体前进,又戛然而止
聆听这小路的深远。
今天我的肺感到一阵颤音,
从缩紧的玻璃背后,转身面对弓弦
它议会般的长调,恐龙蛋的低音
使海顿从惨白的人群中滑过
在蓝色小姐的胃里,我的另一只眼被生殖
我的左脚沉浸于蜜蜂之中,
无暇于花朵的垂涎,那些从你嘴里
吐出的信,蜘蛛网的空气的丹砂
将这可怜世界的声音圈进一个又一个指涡。
这是野蛮的世界,亲爱的,
它的时间像暴怒的蚂蚱,白血病的蟒蛇。
在它巨大深沉的腹腔里我听这声音,
干草的声音,锅里金属撞击的声音,
梦魇队列般游行的声音。你的嘴
是否曾聆听狮子的尖叫,你塑料的耳朵
是否能从钟摆的形状中脱胎?
从巴赫,抑或老子平均律的牙齿?
但是,我仿佛惯于承受这时代的耻辱,
也习惯从抽屉里取出拨片,
我的歌声远不如她,那地狱慢摇的踏板,
那从天堂飞到我脚下的孤独
让舞台变得更高,像蜥蜴振颤的尾巴。
它黄霉素的铁块,将碳变成饮料,
让女侍者沉醉,她的白日梦窒息如火星。
我平静的豹子,运货车般沉重的明天
在树上聆听这鹿的歌唱,这铲子的歌唱!
我的心听见我说话,而他们的心
在花朵紧闭的手势里静默不语!
而永恒的频率是那么微弱,
我在耕作之后的手势,那刻度中的气候,
只有它!在蛤蟆的鼓掌中结尾,
在鹰的日子开仓。而在你睡着时,
一个重音在男孩的梦中巨响:让第一根弦变成钻石,
第二根变成仪表盘,第三根变成零,
最后一根成为轻盈的步履……
它将17世纪的马鬃变成岩石,
将两个大陆从漫长的切割中分离
重合,分离:你的,我的……
                              
——2015.12.3


王浩 
 
作者简介:
 
王浩,男,1994年生,天津人。
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现于美国芝加哥大学攻读当代文学和批评理论硕士学位。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访问学者。青年诗人。
 
第八届中国大学生星星诗歌夏令营成员。曾获第六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诗歌大赛三等奖,第七届北京大学王默人小说创作奖三等奖。2016年南京大学重唱杯诗歌大赛评委。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等杂志。
 
 
附:
 
1、  文章节选:《表意与极限:当代汉语诗歌的形而上学问题》
 
        形而上学问题是诗歌问题。并且,我会毫不犹豫地补充,从来都是。但我要谈的不是关于诗歌中理性的自我回溯或更新的问题,也不是尼采以来,被弗洛伊德和日内瓦学派实验化(而非拉康),至今方兴未艾的纯粹的精神分析问题,更不是更普遍的,诗歌应该不应该具备形而上学特征的问题。关于第三个问题,早在德勒兹看来,康德在写完前两部批判之后,遇到了作为主体的各种主观能力无法调和彼此矛盾的巨大阻碍 ,而《判断力批判》则尝试认识到这一风险,它颠覆了自我的边界,并在混乱中寻求最符合主体本质的稳定性。而这即是说,如果想象力是先天综合能力的源泉,那么它则处于认识的极限,是极限的先验而自然的流动——它使最初认识中具备整体性的部分,在它们各自独立又彼此相连的基础之上,在逻辑的范围里,无限地过渡给行为和语言,而这样一来,如果我们不能否认,诗是作为语言的语言(我们的确不能否认,因为诗歌的表演派 就和“憎恨学派”们一样令人讨厌),那么它包含的与它相反的论断是,诗又成为了语言的前过渡阶段,是语言企图返回自身时必经的认识阶段,并使理性奇怪而真实地分散,被遮蔽为它的质素。和康德相比,海德格尔和其后辈颠覆了传统的形而上学观,并显然更具有文本性,但是其实践似乎又证明了康德真理的现代性一角——他们显得更为果断。另一方面,历史地看,诗歌的形而上学本质就和诗歌的浪漫主义一样传承不息,即便在最缺乏分析性的诗歌中,如俳句,罗兰巴特都从中发现了一种“微细的艺术” ,一种整体感,一条抵达此在,并通向彼岸的幸福和融合的捷径,就像哈罗德布鲁姆在最缺乏浪漫传统的现代诗中发现浪漫主义一般自然。需要提醒的是,这些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即理性不是分析,而诗歌的形而上性也不是理性,或者对理性的认识,更不是某种本质主义。两种思想源泉为我们提供了参照,克尔凯郭尔的上帝观念和康德的自我观念,这些都涉及认识主体能力和诸概念的和谐问题,这种包含差异与自由的,最终目的意义上的统一性,正是现代诗表意的主要特征之一。 诗歌的形而上学问题,本质上是诗歌的表意问题。表意,不是隐喻的集合,不是它从属于语言并最终使语言从属于它,它的深度不是语言的深度,而是处于深度化之中的语言本身,属于一种非语言的语言(意象派和中国古典诗歌曾表达过类似的体验)。语言的深度是散文的特征,而诗的深度始终是语言所操纵,所扮演,而非修饰,这种深度不包含中介性。保罗策兰更通俗地表达了这个看法:“诗歌不是语言的艺术。” 和八十年代末的海子一样,这种强烈的反叛性明确拒绝了修辞的优先地位,但是它仍然以一种不同于中国后现代主义者的方式使用修辞,以和海德格尔类似的方式(可参考《艺术作品的本源》),从而代替了对语言绝对性的驳斥,并要求把语言还给语言。不无巧合地是,德勒兹生动地描绘过这种差异的表现——“像大地的雾气一般,事件在表面抽离出一种非实体,一个纯粹的深处的被表现之物。” 非实体的表述非同寻常,它以一种不同于德里达的意味,将形而上性抽离为一种表面的深度,或者更确切的,一种敞开的文本的概念与外延的整一性,并让其本源地蕴含在实体之中,成为文本的自生物。这种整一性并不凌驾于质料之上,也因此并不消极地限定一首诗的观念。也就是说,诗歌的形而上性和观念无关。
 
        观念从理性中产生,也从欲望中产生,但它不拒绝实体性。当我们从美学的角度,而非纯粹意识形态的角度,审视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诗歌中的观念时,我们会发现,其中的欲望淹没了实体;在极端的情况下,欲望取代了实体,成为实体本身。这是一种吞噬,非但不拒绝,而且宣称占有。连带被蹂躏殆尽的还有文本的外延,外延是文本性上的解构的潜能,然而观念的本质即是抵抗对于自身的解构。这样的结果是,文本消除了它的阴面,它从自我产生的一面,反而动摇了它后康德意义上的统一性。观念使自身对于诗歌的独裁濒临崩溃。因此,八十年代的现代主义运动决心另寻出路,其中之一便是重新检验主体性。这其中的转换非常微妙,在八十年代之前,诗歌中的观念产生主体性,使表意中的实体束缚在同一主体之中,而到了后来,则是主体性产生观念,前者本能地围绕个体的意识生长。随之而来的是空间的诞生。这种空间是一种意识,并不因为实体的挣脱才有了空间,就像并不因为他者的存在才有了世界一样。诗人先有了空间的意识——此即被确定的个体的表征——然后实体才得以释放。然而,这其中暗含的结果则是空间的不稳定性——当诗歌宏大的背景音消褪之时,个体意识则被扩充为一种前置的对于此在的探寻力量……
 
        西川在八九十年代的创作无疑是具有典范性的,然而他后期在词语使用上的变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显现,即对词语和词语的物性本身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当代汉诗对物性的重视主要依赖于诗歌后现代性的发展。后现代主义在九十年代的传入,在今天看来,已经使相当一部分作者从对“观念”的重视过渡到修辞本身。几乎与西川相反,欧阳江河是这一代诗人最早也是最为激进地进行诗歌词语变异的诗人,其文本的先锋性,某种程度上要比上述其他诗人高得多。事实上其大部分诗作,如我之前所说的,并不具有后者被压抑的主体性——当然,九十年代初,其名声主要来自其《傍晚穿过广场》和《计划经济时代的爱情》等,而那些作品在此方面的局限性相当明显——而是显示了其强烈的对于形而上性的否定性。这一点,其实质上不止与西川相反,也与于坚相反。对于前者,差异在于其结构中是否存在更为根本的先在的超验性和形而上赘余;对于后者,差异在于其反对形而上性的程度与表意的经验基础。在第二个对比中仍然存在另一个悖论,于坚的去深度化是以经验论展开,但是形而上性反而在某些时候被特定地强调,欧阳江河同样意在去除形而上性,但是其形式的核心却在于反经验。这种反经验是提喻式的,在初期的宏观尝试之后,作者常常以微观语态使能指的悖反作为结构性运动的中心。在技法上,和陈东东在九十年代的创作类似,他也很快地不再关心所指(除了前几年出的长诗《凤凰》,然而其形而上学的总体化也让人质疑),而是以讽喻(这里其实也存在提喻,而提喻事实上是结构性的,而讽喻更处于表意的主导地位)来形成共时性的表意集合,使能指本身成为意义的在场性或不在场性的证明。这一点和哈罗德布鲁姆所说的类似又有区别:“……这些想象在修辞学上是单纯讽喻(作为修辞格的讽喻,而不是作为思想符号的讽喻)的比喻来传递的,它们作为心理防御设定了弗洛伊德称为‘反应形成’即Reaktionsbildung的样态。正像修辞学上的讽喻或iliusio幻觉……说一件事却指另一件事,甚至指相反的事一样……” 布鲁姆认为讽喻对于词语意义在场性起到了传递作用,但是他仍然针对的是单一视点中的词语背后的意义,一种符号的指引性,或者从A事物向B事物的相对运动;然而在这一过程中,讽喻的速度与密度对于文本意义路径的构造更具有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