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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推荐广子诗作《礼物》(祭南岳忠烈祠)


安琪推荐广子诗作《礼物》(祭南岳忠烈祠)
 
《礼物》(祭南岳忠烈祠)
 
广子
 
你说,忠烈祠是一个词吗
戴安澜是一个词吗?再大声点儿
你能说,野人山是一个词吗
同古是一个词吗?借给你一万吨梦话
你敢说,仁安羌是一个词吗
就算你糊涂,你就可以说
缅甸是一个词吗?山顶上的白雪
是一个词吗?比白雪更白的
骨头是一个词吗?就算翻书比翻山
更容易,你能坦然的说
历史是一个词吗?忠烈祠
真的是南岳的一个词吗
好吧,电视剧的确很好看
你坐在沙发上就能断定
远征军是一个词吗?敌人是一个
词吗?二十万是一个词吗
那么你已经在心里插满了蜡烛
就有权利悲壮的说,鲜血
是一个词吗?死亡是一个词吗
即使撤退到和平的语境里
枪是一个词,子弹是
一个词,刺刀是一个词
你能说出,屠杀是多残酷的
一个词,瘟疫是多恐怖的一个词
七十一年是多久的一个词
九百九十公里是多远的一个词
战争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词
祖国是何种颜色的一个词
如果你一定要逼着死人说话
烈士你说,死都死了
为什么骨头还要化成灰站起来
走那么久,那么多冤枉路——回来
你说,回来是一个词吗
 
2013.7.3
 
 
[安琪推荐]
 
1999年某期《读书》杂志有一篇文章题为《土地,像一个词》给我留下很深印象,该文追溯了引发巴以战争的那片土地的历史演变,落脚点以巴勒斯坦一个著名作家的话“土地,像一个词”来作结,也就是,对巴勒斯坦人来说,那片土地于他们而言,只剩下一个词汇价值而无生存其中的可能。我试图百度出这篇文章的努力终于宣告失败,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个题目这篇文章缘于同年5月18日我写了一首题为《南山书社》的百行诗,诗中,我如此写道“直到‘土地,像一个词’出现在我面前/直到,南山书社也成为一个词”,同一首诗后面再次出现“书,像一个词/南山书社像一个词”,南山书社是漳州诗人康城经营的书店经常作为诗歌活动场所使用,随着他到图书馆工作,此书店宣告关门,所以在我的诗中,它确确实实就是“一个词”。因此,当2013年7月3日广子在微博上推出《礼物》(祭南岳忠烈祠)一诗时你可以想象我的激动。此诗是应湖南诗人吕叶为远征军英魂回归南岳忠烈祠之邀而作,当时吕叶在微博上遍邀天下豪杰写此诗,不才我也写了一首很失败的诗,诗人们都知道,这种类型的诗非常难写,凡涉及主流意识形态的诗你的诗歌语言就会变得不诗歌,就会拉高调门,用着一种“伟光正”的姿势来表态,来讴歌。更何况远征军远非主流意识形态这个角度所能涵纳的,它事关抗日,也事关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在新中国成立后,它被选择性地遗忘和遮蔽,一直到近几年,才渐渐浮出水面,为国人所知。此次南岳呼唤英魂归来,是对这一群体的历史还原,也是对这批捐躯海外的抗日英雄的事后追认。这个题材的复杂性可以显见地难以把握。就我的阅读,在当时应吕叶之邀撰写此题材的诗人诗作中,只有广子这首堪称力作,也是可以对得起远征军这一特殊群体的经典之作。它牢牢抓住关键词“一个词”不断追问,把与远征军有关的人、事、物、景、情、地……一一引到诗中,对远征军历史作了尽可能的还原,并在不断的追问中传达了作者激昂和悲壮的情愫。一口气读下来,你一定会心潮起伏,有泫然泣下的冲动。这首诗从我读到的第一天起就沉沉压在我心口,作为华夏后人,我写不出对得起远征军的壮丽诗篇,但我有责任和义务去传播一首对得起他们伟大壮举的优秀诗作。感谢广子!
 
来源:安琪新浪博客

附:1
 
蒙地诗篇(六首)
 
作者:广子
 
希拉穆仁
 
落日给足了草地面子。夕阳下
迎客的马队就像溃败的战俘
 
敖包倒是并不气馁,但挽救不了黄昏
如果炊烟可以卖钱,牛粪就能
 
重新变回天然的宝贝。毡包旁边
晚风非要挑逗一条干渴的河
 
谁会想到,青草的嘴唇也在
等待马蹄的亲吻,而乌云的屁股
 
比远处的山冈更占地方。亲爱的
蚂蚁骑士,请抓紧草叶上做梦的绿
 
希拉穆仁,我向奉命赶来的雷声承诺
今晚的雨水决不夹带一滴眼泪
 
 
伊金霍洛
 
天上的白云镶着金边
大海一再倒立,仿佛湛蓝
在不停的翻身。我见过的蓝
从不曾疏远过伊金霍洛
 
云里掉下来七个碱湖
咸得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水
风一吹,就激动起来
以为油蒿就是传说中的鱼
 
夜幕已经提前,但神不会迟到
和星辰一起,敲响牛皮鼓
哦,经幡。哦,苏勒德
熄灭的篝火旁迷茫的马匹
 
一场模拟的婚礼足以持续到黎明
在伊金霍洛,比曙光更浩大的
仪式属于神,但由人来完成
而仪式感需要一只架起的牛头
 
 
阿勒腾席热
 
我猜那是一只神的手
搬来的一小片牧场和奶牛
但忘记了拉上风的拉链
春天一到,不分昼夜
菜园里到处是葫芦和茄子的争吵
黄瓜在枝蔓间练习攀爬
南山锄地,北坡牧马
我猜是神把乌兰木伦河
按倒在浑黄的漩涡里
 
我猜飞机场是按照天堂的图纸建造
巨大的穹顶只是供仙女下凡
阿勒腾席热越来越像一场
昨日的宴席。镀金的桌子上
如今落满辉煌的尘埃
因为人早已发明了铁路和煤矿
我猜不出,那满街手指羊
一身青草和豌豆的肥膘
是否也曾为诸神所爱
 
 
白音查干
 
不要迷恋野花,在白音查干
也不要被野花迷恋
除非你有野兽的温柔
奶牛的胃,比母羊更性感的嘴唇
不要碰低到头顶的天
一碰就碎的蓝,除非你
是一朵野花,否则更野的风
会把你按倒在白云里
在白音查干,不要奔跑
嫉妒浪漫的蝴蝶
不要尖叫,把草地当成一个疯子
除非你保证不踩在牛粪上
比野花低调的野草会
扎疼你心里默念的名字
不要放声歌唱,自作多情
糊涂的马会信以为真
除非你能带走一朵下雨的云
一滴云抱过的雨
最好不要来白音查干
不要在落日孤单的傍晚
离开白音锡勒,除非
你看不见野花丛中做梦的
白音查干,像一头温柔的野兽
 
 
草原之城锡林浩特
 
把高楼拆掉
把工厂和广场拆掉
把政府、学校、医院、监狱
把宾馆、酒店、洗浴城、夜总会
把桥梁、马路、汽车、红绿灯
包括公园都拆掉
把煤矿拆掉
把旅游点拆掉
把景区里的敖包拆掉
把机场拆掉,把火车站拆掉
把准备起航的飞机
就要开动的火车一起拆掉
把越来越快的生活拆掉
把陌生的距离拆掉
把城市拆掉
最好把我们也拆掉
把多余的全拆掉
锡林浩特就是一片草地
 
 
阿斯哈图
 
让风先抒一会儿情吧
阿斯哈图,我们把海拔
再拔高一些。有仰望的森林
就有失望的鹰,像一块盘旋的
石头,随时会掉下来
砸到阿斯哈图最险峻的
傍晚或最隐秘的清晨
对于眼睛来说绝妙的景观
在耳朵里不过一堆乱石
如果还嫌爬得不够高
可以伸手把白云拽下来
从苍茫的山顶到寂寞的悬崖
一棵私奔的青草足以
架空整个阿斯哈图
但山峰迷惑不了山谷
河流将汇合万物的心愿
阿斯哈图,让我们回到山下
先拥抱一下古老的白桦林
再把野兽从岩石深处请出来
 
附2
 
蒙地诗篇(10首)
 
梅力盖图
 
高速公路上。七月在拐弯
夏天就这样超速了
极不情愿的把我们带到梅力盖图
 
云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你的呼吸像一吹就破的纸
 
但是还不够蓝,有人指着天边
就好像说,生活还不够碧绿
 
我只好抑制住暂时的汹涌
在梅力盖图,在你的呼吸里
尽管我仍是一株被风一吹就冲动的草
 
 
给赛汗塔拉草原落日的建议
 
不要急于堕落,现在离暮色还有一百米
可以邀请一头公牛和你作伴
 
在它辉煌的脊背安家
原谅它笨拙的犄角弄疼了黄昏
 
不要忙于告别清贫的大地
在它辽阔的腹部,你不是唯一的浑圆
 
作为最性感的照耀,晚霞堆里
一抹最苍茫的光。不要试图疏远
 
比旷野更野的风,迟早会在
曙光里再次相遇的对手。不要辜负
 
一株低矮的草,这卑微的忧伤
我对你有一分爱慕,就对它有十分眷恋
 
 
乌拉特草原的夜晚
 
但月亮不会掀翻一只公羊
骟掉它的睾丸。因为群星会
 
藏起这把多情的刀。不眠的牧场
到了夜晚,将由一座敖包主持
 
风来点燃牛粪,马奶桶倒在一边
哦,篝火,多想扑灭的冲动
 
忧伤不请自来,爱情镶着玛瑙
神秘的裂纹,从银碗纵身嘹亮的皮鞭
 
夜色深爱着夜晚,木栏围拢的羊圈
羊群在安慰无家可归的风雪
 
不止低垂的星辰,连谦逊的草地
都深信不疑:乌拉特的夜晚
 
除了出土的恐龙,地下埋藏的矿石
没有寂寞的人,只有孤单的神
 
 
阿尔巴斯
 
我就知道,一说阿尔巴斯
你的眼里会蹦出一群山羊
白毛,大眼,粗腰,肥臀
一只一只扭过山坡。只要牧羊人
从云端取下鞭子,傍晚立刻
就会安静得像等待暴雨的俘虏
我从山上下来,草叶上沾着雷声
树枝挂着闪电。我就知道
一说阿尔巴斯,在你的眼里
黄昏不过是一吨煤,而晚霞也
不过是一火车皮焦炭。当牧羊人
从羊群耳边收回嘹亮的鞭子
我就知道是你,阿尔巴斯
如果再给落日喂一把青草
落日也会变成一只肥硕的山羊
 
 
阿尔巴斯夜话
 
山坡上,风在揉眼里的沙子
夜幕降临。一想起山沟里
我们曾经埋葬过的月亮
月光还会在井架四周弥漫
从孤独的一侧看,月光仿佛
走钢丝的艺人,但在寂静的眼里
也许是一万只提着灯笼的鸟
在夜晚乱撞。没有说不清楚的
小秘密,只是时间一久
连风也忘记了,我们从哪里来
坐在山坡上,比夜色更经不起
推敲的,是我们向月光借来的背影
有时候像两只山羊,有时候
像一堆凌乱的石灰石。鬼都知道
阿尔巴斯的夜晚,不会迁就
一轮在井架上怀旧的月亮
如果我们愿意向孤独低头认错
石头将搂着煤的腰回家
如果我们还愿意向寂静学习
原谅的美德,风抱紧荒凉的矿山
 
 
风吹科尔沁,也吹拂我
 
一片草地要远走,一百头公牛也拦不住
秋天摆出一副阔绰的架势
继搜刮平原之后,秋风还想收买
任性的山冈。别做美梦了
连粮仓里打盹的老鼠都知道
再胖就搂不住玉米的腰了
但秋风不服气,以为抱着一副
金黄的算盘,就能结清丰收欠下的债
那么吹吧,从科尔沁吹来的风
一百头公牛都拦不住的秋风
请先吹醒早已度过发情期的大地
也顺便吹拂我。背对山冈
我看见白云苍狗,草木低垂
背对平原,我看见桑田碧海,万物枯荣
 
 
忧伤察哈尔
 
夜晚没有风,就像羊圈里
找不到一只羊。或者往月亮的
肋骨插入一把透明的刀
田野上,哀歌遍地
那是为一只鹌鹑举行的追悼会
荞麦和葵花低头默哀
天鹅湖彻夜不眠,天鹅都去了远方
察哈尔从未这么忧伤
和天鹅一样,我初来乍到
和我一样,候鸟也没有故乡
但察哈尔不一样,只要
辉腾梁还在,翻过眼前的火山
就可以向白音查干再借一片草地
让落日安家。风雨过后
明天的山岗还属于雪龙黑牛
 
 
天地之间阿拉善
 
三千公里尘土,只是进入阿拉善的门票
时光是免费的,但旅途很昂贵
飞奔的沙砾,也许磨不破一双鞋
一只轮胎。唯独紧闭的心才是易耗品
每一次打开都仿佛天地之合,需要磨损多少
闪电和雷鸣,清晨的风和傍晚的雨
阿拉善,苍天的俯卧撑,大地的仰卧起坐
如果双眼在充电,像野马一样奔跑的是打开的心
 
 
天边
 
古老的天边,你比浮云矮了一头
但比山坡刚好高出一只牛角
此刻。光明在迅速缩小,而暮色越来越大
早上梦见的暴雨,到了夜晚就变成冰雹
你站在山顶朝远处望,仿佛
世界的尽头也绕不过生活的开端
哦,青草近在眼前
只要不起风,一条无名的小河
就可以把我带向天边
 
 
松树从不解释沧桑
 
对不起。用不着向浮云解释。
堕落的松籽从来不是讨好老鹰的零食。
 
换成任何一只鸟。包括会飞的山鸡。
可以向山顶再借几十米高度。但松针打磨不了翅膀。
 
对不起。松涛还没做完一个梦。
豹子已经翻了无数次身。请原谅这些失眠的野兽。
 
既然群峰约好戴上绿帽子。松树只能披头散发。
像魔术师从怀里掏出一群机灵的小松鼠。
 
挤不出松油照样去半山腰看守破庙。
月亮漂白月夜。秋风驱赶落叶。
 
红松挨着青松。脱下紧身树皮。闪电的刀鞘或绷带。
唯松针情深。初夜和恩爱都献给一粒松籽。
 
对不起。不是故意要跟悬崖较劲。
雷劈一次。暴雪封杀十回。只要溪水呼唤。山涧即故乡。
 
狂风刮走落日。峭壁拱起沧桑的脊背。
撤走脚下万丈深渊。白雪的松冠。眼泪凝成松脂。
 
对不起。别和松树论辈分。岩石生于寂寞。
苍松死于孤独。拨开迷雾不见狐狸。
 
想要轰然倒下。先放倒挺拔的虚名。
摸清山神的臭脾气。还得靠暴露的根须。
 
咔嚓一声。一根松枝折断。整个松树发出回响。
峡谷捂住伤口。森林直播野兽的合唱。
 
附3
 
礼物(组诗)
 
作者:广子
 
礼物(或深情之歌)
 
如果还悲伤,就和悲伤再亲密一些
抱住孤独的另一半
你就是孤独本身
人生的缝隙,每一条
都是寂寞的大道,通向你我
并非命运有意安排
在我夜晚的尽头迎来早晨的你
世界难以弥合,世界
要寻找它的另一半
你终生摆不脱曙光的自我
我也改不了幽暗的秉性
但有半明半暗的交汇
就像神为我们挖下的一个坑
又深又神秘,掉进去
最深情的月光都爬不上来
何况比月光笨拙的人
 
 
礼物(或爱神之歌)
 
那一刻。眼里有神
耳朵里有诗篇。像上帝
在天堂亲自敲钟,传送爱
和福音,也降下黑暗
以便我们在尘世相遇时
心中有光,舌头上带着火
而欢愉短暂如长夜
美梦转瞬如永恒飞升
我成为我的信徒,在你的
教堂洗礼;你还是你的天使
喜欢野兽纹身。那一刻
天堂仿佛人间的露台
人间依然是天堂的草坪
我们已不属于我们
你回到你,比野兽温柔
但没天使坏。我脱离了我
像一个异教徒,闯入
你的教堂。那一刻
我宁愿冒犯神,也不亵渎你
 
 
礼物(或独身记)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这样过
在清晨,你是完整的你
阳光随意照在身上
不言不语,你就是整个世界
上午,你是许多个你
翻书,转身,下楼去买菜
午饭时,你是一群的你
喝点酒,然后打个盹
时光很快来到下午
你也将变成另一个你
开始喝茶,写字,听音乐
读过去的信,在一封
旧情书中老去。如果窗前
吊兰还开着,你会像往常一样
洒水浇花,修理多余的枝叶
晚餐不是每天都必须的
从傍晚起,你已是一个简朴的你
给远方打一个电话
铃声一响,母亲在那头
按键一压,你回到一个孩子
只是夜晚会有一些不同
有无数个夜晚,就有无数个你
寂寞的时候像个孤儿
打起架来简直一群混蛋
但今晚你是两个你
你们耳鬓厮磨,彼此相爱
失眠总比月亮少一次
做梦只比星星多一颗
一天即一生,活着多么经典
 
 
礼物(或雨中漫步)
 
闪电扑向阳台,而乌云只想待在高处
阴暗、潮湿的街道上
没有谁,会在意我的悲伤
除了一把伞,没有谁会承认
自己是一个被淋湿的人
雨从街道一直下到公园里
在雨中,没有谁会关心
一棵树的悲伤。没有谁会在意
树叶像闪电身上的鳞片
这些小伞一样发光的树叶
有一瞬间,几乎要把我照亮
 
 
礼物(或春日之吻)
 
春天一定很后悔
来得太晚了
春风弯下腰时
青草正好撅起嘴唇
两片草叶
只是轻轻一碰
春风也跟着颤抖
仿佛触动了春天的神经
 
 
礼物(或立春)
 
霓虹灯越来越亮。街道
两旁的树还没有接到发芽的
通知。而夜晚披挂一新
仿佛谁不浪漫,谁就欠了自己
一个冬天。刚才还在树梢上
谈论雪花的鸟,口气里
已经有了米和虫子的味道
想象总是比现实感提前一步
雪地上,有欢呼也有寂静
那么祝福吧,即使面对
深刻的冷,也要允许心急的风
为美好的吹拂先换上短裙
我也愿意停下写了一半的诗
做一个被迟钝打败的人
 
 
礼物(或小年诗)
 
门前无雪可扫
屋梁下,也没有新鲜的灰尘
值得让扫帚伸个懒腰。说到扫帚
我怎么会想起鸡毛掸子
煤油灯。再往前恍惚一下
怎么是母亲的脸。年轻的。不会有第二张
永远不可能再版的一个女人
停在这里吧,奔跑的岁月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打扫的
 
 
礼物(致沧海)
 
大海的眼里只有水。眼泪也是水
流出来就是哭泣。谁不是大海的一滴泪
大海也是一滴更大的泪
最悲伤的无非是水淹死在水里
但还是要像水一样,有风就起浪,有鱼就欢爱
什么都没有,就把眼泪藏在眼眶里
 
 
礼物(或山上的早晨)
 
天阴着脸,但不影响树的翠绿
没有风,树叶也懒得动
只是时间一久,会感到冷
还不够寂静。如果
向远处望去,就能发现
山上的早晨刚好比山下高出一个春天
 
 
礼物(或雪)
 
下雪了。树枝在惊呼
鸟在树枝上沉默。多奇怪啊
像我们的思绪下着刀子
你提心吊胆,薄薄的积雪
能经得起新来的雪花踩踏吗
而我满怀欣喜。雪还在下
只要雪还在不停的下
 
 
礼物(冬日公园)
 
傍晚时分。冬日的脸不是
灰暗的天空,而是一座空寂的公园
从远处看,每一条荒芜的小径
都藏着凉亭、回廊和假山
如果你可以化开结冰的心事
迎风走上一会儿,但别让眼泪流下来
即使流下来,也不要惊动眼眶
再走上一会儿。风吹你的脸
阳光照在冰面上,裂开的明亮皱纹
 
 
礼物(或冬日清晨)
 
清晨。冬日清晨
像一头刚睡醒的老虎
披着一张冰冷的老虎皮
想用一根火柴打败它
可能不太现实。那就把它
当成一条狗,请它一起散步
寒冷立刻有了威武感
过马路更像过马路
太阳出来,再把它甩掉
但现在还是清晨
冬日的清晨,仿佛
刚从五星级夜晚出来
那里,另一头温暖的老虎
赤裸的老虎。还在酣睡
 
 
礼物(赠育邦)
 
严格的说,南京算不上江南
但你有一张江南的脸
就不一样了。碰巧在一张照片上
我看见,油菜花开在你的脸上
就更不一样了——这典型的
江南的灿烂,与以往不同
而是拘谨的像一首诗,准确的说
像你写下的诗。让我感到
恼火的是:江南有什么了不起
让你的浪漫变得那么斯文
连愤怒都是矜持的。有时候
我的确很生气,你可以把整个
江南写成一首羞涩的低调的
书生意气的诗。你甚至还可以
把它放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上
只是,你让我到哪里寻找
我去过的玄武湖、夫子庙和下关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不在乎
把江南写成一首陌生的诗
我又何必假装不认识熟悉的油菜花
 
 
礼物(给笠桦)
 
河流颤抖了一下,面对
枯黄的草地,河流有一万个
 
颤抖的理由。相比矜持的两岸
将要结冰的你,似乎比草叶还敏感
 
但最后的绿不这么想,被风一吹
它就可以把自己像幽灵一样
 
埋在山冈上。挨着束胸的敖包
白云的腰带扎在母鹿身上
 
羊群懂不懂没关系,因为
马群已经找到失踪的女骑手
 
这时候,假如你盼着剩下的
那点儿绿,结束对颤抖的试探
 
那就请春天快点来吧
把骄傲的冰交给野鸭去解冻
 
 
礼物(悼张贤亮)
 
消息传来。酒席已经摆好
几张油腻的脸在烤羊排上移动
恍惚中,我差点把服务员叫成马缨花
让她上两个带指纹的馒头
不是夸张,我夹菜的手
的确哆嗦了几下。张贤亮死了
他们无动于衷,但我不能
三十岁之前,我在他的死亡习惯里自慰过
二十岁之前,我曾梦见丛珊版的李秀芝
现在他刚死,我就开始怀念他
也怀念他众多的情人
用十倍于朱大可批判的热情
原谅他:原谅他的伟大和局限
原谅一个时代,顺便原谅他的死
 
注:2014年9月27日中午,作家张贤亮于银川辞世。
 
 
哑巴也会用手势修辞(创作谈)
 
得知鲍勃•迪伦获诺贝尔奖后,我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一段话:鲍勃的获奖再次印证了文学的迷人之处。在诺奖的层面上,其实奖给谁都不是问题。抛开对鲍勃的评价,这届诺奖充分体现了文学或文体的边界和视域的宽阔性,相对文学本身的标准与各种可能性,人们对文学的认知、趣味和态度更有趣也更奇妙。说到底,文学的神秘性就是人类和世界的神秘性。
  
对文学尤其是诗歌的认知也牵涉到我的写作观。长久以来,关于语言、修辞、风格、技艺始终是诗人们热衷争论的焦点,鲍勃的获奖似乎再次放大了这个话题,把鲍勃归为口语演变成一些人对修辞的诘责,对于坚“奖给了灵魂,没有奖给修辞或观念┅┅向口语致敬”的曲解和误读更是助长了这种腔调。一个更老套的声音重又泛起,所谓动词、名词、副词、形容词优劣论。
  
其实词性本身并无优越性,任何词语入诗都不是问题,正如修辞或口语也非诗的形象所虑,关键还在于你使用、调度词语的能力,你的修辞能力。这本来是一个常识,并不构成衡量好诗与好诗人的标准,但新诗业已百年在我们这里仍纠缠不清。
   
我曾说过,诗就是修辞的艺术,没有修辞就没有诗。这也不难理解,修辞和口语是诗的语言的两翼,两个互为作用的向度。修辞是诗的语言的基本特征,是口语的最高表达形态;口语是对修辞的简化和某种程度的矫正,口语可以去修辞化,但不可能独立于修辞。无需举例佐证,即使哑巴也会无师自通用手势进行修辞。
  
这是我对待诗的修辞的态度。我也写过口语的诗,尽管为数甚少,也不排斥未来还将去写,但我更迷恋修辞的诗。在我看来,修辞是诗的语言最为迷人之处,它包含着一个诗人和语言天然的关系、情感,语言天赋与训练,以及他对诗歌语言的更新与拓展能否有所贡献。
  
修辞,就像诗的服饰,我不能光着身体写作。当然雨果可以,你也可以。
  
对诗人而言,还有远比这些更为重要的工作,比如深入探究诗的抒情和思考、诗和语言的边界、诗的无穷性,比如在诗和语言之间寻找更为隐秘或神秘的通道┅┅
 
【存档】《朔方》《我们的诗篇》(两组诗及创作谈)
 
作者:广子
来源:广子新浪博客
 
作家网刘不伟编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