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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在喜庆中消亡 ——徐厌诗作小辑


乡村在喜庆中消亡
——徐厌诗作小辑

《惊蛰日》
 
像尘埃在跳跃
以劳作的姿势在早春劳作
起一下,落一下
像鼓槌敲击鼓面
 
像鸡鸭啄食地表
左一下,右一下
喂不饱自己是有罪的
干不了体力是有罪的
 
抡起自己砸向大地
回声是胸腔的闷雷
 
2012.02.28
 
《惶》
 
内蒙古大呀
从西往东
从西再往东
吞噬了我的半生
 
如果我静立一处
比如伊金霍洛之北
比如蒙古黑桑的枝头
内蒙古就会更为狭长
就会更快地耗尽
一个外省人的余生
 
2018.10.30
 
《在土左旗,鸟素村前的河边》
 
如此窄的季节河,我若是鸟
就能一下子蹦过去
山泉急速运动
在顽石的阻挡下
跨越一个个护栏
我看到夏日流水小小的珍珠
收纳无数个巨大的天空
 
急欲横渡者
只会使水面越来越宽
脚踏石块的人辨识出浪花中的自己
他踩在自己的肩上
感觉肩膀生疼
 
2018.08.02
 
《在梅姐姐的芍药园》
 
高大的美国松中间
夹杂着细小弯曲的本地松
树干镶嵌着山水中的醉眼
空气里有酸甜的野草莓
微风如吊床,从红枫八月桂那边飘过来
芍药花上的松针已自行弹落
蝴蝶乱飞,抖落阳光于冬天掉下的松果上
劳动节后
修高铁的测量队
要从北边,镇江市界
踏勘而来
 
2018.07.31
 
《端午节》
 
剥开粽叶
一口都吃不下去
想到自身也如这糯粘的谷粒
被捆绑被煮沸成屈状
使果腹者
顺利果腹
一年一年
被如期吃掉
 
2018.06.18
 
《此生平安》
 
查了一下日记
去年今日也是平安夜
但有雪落地
发出奔跑的声音
今夜天空,路旷
没有风,大街上纸屑安静
我这人有河流的怪癖
必须怀揣秘密
才能度过冬天
你总得承认
树不说话时最美
灯光沉默,也是
 
2018.12.24
 
《往日乡村》
 
夕阳披上了零乱的旧衣
晚霞像树叶落了地
先是梧桐叶
后是马褂木
要下雨了,天往下压
河水绷紧了秋日脸庞
满腹心事的少年
匆匆穿过洋槐的村庄
 
夜会来得再晚一些吗
田地里忙碌的人们
弓背顶着暮色
但天要下雨了
 
2018.12.30
 
《从呼和浩特到包头》
 
这是从东往西的旅程
左手,黄河反向顺流而下
右手粗暴,阴山豕奔
择易而行的河水旁侧
山总是逆流而上
冬天,从呼和浩特到包头
我们走国道
在嗜雪的平原穿行土默川盲肠
(看吧,所有设定目标的人生
都是无法排解的肠动)
一头头花豹串成群山先我而行
勇士们接力赛跑
沙暴前的北方
大地重又绷紧了脊肌
 
2019.01.09
 
《愿景》
 
你别来,我还没有做好娶你的准备
我还只有一辆牛车
载不回我厚重的情书
我还只有两间草房
盛不下你丰盛的嫁妆
我还只有三架秋千
摇荡不了我们所有的孩子
我还没有打理好屋后的草原呢
还不能让你信马由缰
 
甚至,甚至我还未能拥有门前的海洋
没有深深的海洋
怎么验证海枯石烂的誓言
 
20170517
 
《我不认为哭不出来才是悲伤》
 
洪水能绷住就不会决堤
说得清表象的早已看穿本质
多少人衣食无忧
却为世道鸣着不平
多少人求告无门
恨透了自己
 
昨天傍晚,立冬时刻
一位衣衫单薄的男子
背着被戕害的女儿
一边大哭一边
嘭嘭捶击敕勒川大街昂贵的道牙
我以为他掌握硬石
其实是心伤成铁
 
2018.11.08
 
《下雪之前》
 
秋末冬初,多么疲惫
春起的扬尘压向田野
流水静立,虫蚁紊乱
远山是更深的东云
黑鸟巢像淘尽了营养的乳房
悬挂于本地杨的顶端
我穿过废弃的煤城
帮一位老奶奶摁牢了
窗户上的塑料纸
她唐突地来一句
民民(梅梅?)不回来过年
民民寄婚纱照回来
 
我看着满头白发
茫然回应道
这个世界多么需要
一场沉重的大雪
 
2018.11.03
 
《贫穷从来不是精神财富》
 
生存艰难的乡下
大人们忙东奔西
手上肩上从来不曾闲着
空身走路是羞耻的
身轻如尘的乡亲
搬运着沉重的贫困
 
少不更事的孩童
在高高的大腿间穿梭
也会碰着头
也会撞着腰
也会踢到路边顽石
后来,这周身疼痛
成了我一生获赠的
唯一慷慨
 
2019.01.18
 
《收秋》
 
什么地方谷物离天最近
什么地方就产生幸福之人
云雨漫过山顶就是漫过谷顶
夕阳在山顶没落就是没入谷仓
高山作物总是率先成熟
率先从冷酷的秋天退场
留下谷桩,这斑斑伤痕
山岗因困倦而起伏
鸟群因聆听而收声
妇女孩子上山
天擦黑前背下第一捆粮食
玉米,高梁,长串的谷子
田野的珠泪贴在了肩背
 
流水虚掩大地的伤口
归足夯击桥面
月光下,谁亲近谷物
谁就会哽咽,就会
滴汗成石
 
2018.09.12
 
《原野》
 
你驱赶浮世的光芒
包括东奔的流水
你收留神灵的近亲
包括蝼蚁的家族
 
原野呀
包括鸟、谷物和荒冢
 
2017.11.10
 
《清明劫》
 
你无法探知乡村的底线
它容忍了退耕还林
容忍了撤乡并镇,农田改造
开发区占地,年轻人进城
少儿并入郊区的完小
它甚至容忍了十室九空
十室九空后的拉网式拆迀
 
当最后一批老人
移入镇上派出的大巴
这些七老八十的孩子衣着光鲜,口漏喜悦
乡村,表达了无人理会的绝望
它流下了泪水
墓碑上红色的血泪
黄色的浊泪
 
乡村退守于坟场
坟场是乡村孤独的留守,无力的坚持
清明,坟头飘起短促的火光
谷雨将至
这是先于雷声抵达的闪电
 
2018.04.04
 
《运风》
 
一辆衰老的班车
卷着一团一团的风
在村际公路上奔跑
它的驾驶室,走道,座位下
塞满了风
沉默的乘客
仿佛是风凝聚而成
 
2018.11.20
 
《回乡》
 
我要回家
穿过田野回家
穿过秋后的田野回家
我要走到腹中空空
腹中空空只剩下粮食
我要走到泪眼相看
泪眼相看干草的脸庞
亲人们在村口执手
然后回到祖屋
如果祖屋尚存
 
2017.11.15
 
《后视》
 
辽北,十月末乡村
一位农妇带着孩子
在收割过的田野捡拾谷物
冷风刮着随侍的麻雀
阳光拍击远处的乱草
当车鸣惊起鸟群
我从反光镜中看到
这一老一少也提筐快速离去
好像飞鸟带走了
仅剩的粮食
好像飞鸟就是
遗落的谷粒
 
2018.10.31
 
《一个下午》
 
呼和浩特城区大伏天的下午
骄阳下的阴凉不太凉
今年大旱,后又大雨,近日高温
对农牧区影响独大
牲口失散,房屋、三级路及收费站垮塌
死了不少人
对城乡均有伤害的是毒药酒
毒牛奶,毒疫苗,农药化肥
汽车挤没了自行车道
行人走在盲道上,眉目平静
到处都是与生活和解的人
只有写诗的王笑风
嚷嚷着要回家
我奇怪他怎么回到童年的家
那东北向八百公里的乌拉盖草原上
 
2018.07.26
 
《叹秋》
       
秋天能把所有
寄予土地的幻想打落在地
玉米饱满,高梁昂首
收获日的农人
怠于算计延续至秋的亏空
他们葵花盘脸庞
坚守厚重的沉默
牧羊犬归拢小小羊群
花枣敲击杂草的脑门
寄读的孩子不再回到广阔的田野
稻香的田野,有鸡冠花和苹果的乡村
红砖红瓦乡村
辽西大地新缀的补丁
 
无边的秋,已使我
苍茫到盛不下一丝丝困厄
坚强得只会对苦难泪流满面
秋日使人慈悲
 
2018.09.05
 
《秋日草原》
 
我从来没有来过春天的锡林郭勒
不知道绿色如何一点点铺开了草原
草原又怎样伸展起伏的脊背
今天,九月爬向十月的当口
在天边草原,乌拉盖水库边的浩仁查干
割草机从远处一步步卷来金黄的牧草
天地空阔,坐在圆圆的草捆上
头发花白的蒙古族机械手告诉我
现在雇不起河北人了
全家人一起上阵
人和牲口要抱团应对
祖先牧场,钢硬的冬天
 
2018.12.09
 
《在通辽至四平的午夜列车上》
               
我压着一道大海
 
整月拍打着流云
流云拍打可握的夜色
夜色拍打东去的列车
我感觉列车在拍击大海
巨浪卷起舷窗外的草木
 
浪花喷溅,金星满天
 
2018.07.02
 
《旧时光》
      
游手好闲的时光
我去过那个村子
劳作的男人在稻田里直来直去
妇女们围着家禽转了八圈
戴笠的卖瓜人卖弄国军溃退的新闻
光脚的小屁孩指着我的脚踏车喊:
“铁马,铁马”
铃铛上跳跃着乡野的鬼精灵
我家的长短工都像沉默的庄稼
一会儿看看刚发育的我
一会儿看看挺立的稗草
在越来越近的炮声里
他们是仓廪充实的东家
我是一无所有的佃户
 
2018.11.23
   
《秋凉了》
       
秋来了
流水寂静,树木瘦身
一些花草未及盛开
一些鱼儿,正在构筑
水底的泥屋
采蘑菇的丫头
一些走进了城里婆家
还有一些
背篓不满,不敢下山
我的春日之疼
一些随叹息升为浮云
更多的,骚动于骨缝
 
大雁大雁飞走了吗
护秋人已逼近田野
 
2018.09.05
 
《迁坟》
       
第一次修高铁
第二次荒山发包
这一次风景区建设
七年中祖坟动迁三次
族人从各地赶来
取骨入罐,造新墓,念经,放红炮
推杯换盏后亲人拥别
远来的旅游返程
邻近的喜分补偿款
 
有两次是我抱着陶罐
一次抱着太奶奶
一次抱着二爷爷
陶罐并不沉重
窘困的先人早已在颠簸中明白
大地皆可为坟场啊
大地即是坟地
 
2018.07.05
 
《花》
       
没有一朵花
不是阴间女子的化身
腊梅是冬月迷路的小妹
提前穿上了过年的花衣
茶花是三月的婆姨
绽开了回娘家的红颜
破碎的樱花,丁香,野啬薇
都是殉情的青梅
四月,漫山的杜鹃
是被拐走的少女
那天她穿紫红的短裙
为防母女不认
至今不肯换衣
五月的广玉兰
是青黄不接时逃难的姐姐
到人间讨一碗露水
阴间苦寒,人世陌路
有谁懂得昼夜的香替
她们能挺过酷暑吗
她们能生还阳间吗
 
闲来别碰花,你会碰到
背弃的怨妇,黄昏启程
领你去摘秋天的海棠
凌晨,托生为绿叶
潜回全敞的阳台
 
2018.05.20
 
《三月初,东南望》
           
冰雪消融后
大地漏洞百出
野草裰补四现的窟窿
我再也不能如履平地
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因为你们爱着春天
我也爱着春天
因为你们居于花丛
我也绕道前往
坏消息总是在春天传来
年年三月,桃花遮蔽了天空
谎言如流水解冻
流水送来西北的流凌
 
居无定所的人满怀理想
他们席地而卧,他们衣衫褴褛
我应该无所事事
我应该一跃而起
空扛一根旧扁担
一头担着春寒,一头指向
先行者的指向。长路漫漫
这是苦难的行军中
移动的十字架
回眸暴雪劫后的家园
在金坛,在溧阳、广德山区
我看到戴罪之身
我看到破碎之心
 
2018.03.03
 
《馈赠》
           
在暴雨中涉水过河的人
必是在座的某位
面容整洁,肌肤光滑
流水与他交换了皱纹
曾经避让过一篷青草
有通灵的玉兔领我们相逢
心上人坐到了右边
昨天,对一只乌鸦的关注
引来身披寒露的夜行者
替我们赶着前世的旅途
万物皆讲因缘呀
清明上坟,中元烧纸
十月初一送寒衣
银河献出了隐匿的光明
田野端上了最后的收藏
今夜中秋,先人让路
护佑我们此刻的团圆
 
2017.10.4
 
《从看守所出来》
                
小铁门在身后干净地合上
螺母重新拧紧
 
接风的亲人
如拍打尘土的淙淙水流
“蛇无声,闪电无声
目标倒在厚厚的草上”
亲人啊,猎手自傲于杀手,在于
枪响时,他必显身
 
如果我会隐身
大地散漫,自由并不高贵
 
2017.6.29
 
《量子纠缠》
               
娘94岁了,耳背
傲娇不理人
夏荫冬阳
她用一根竹杖
与天地对话
科学家报告
人类迄今发现了百分之五的物质
我感觉
我从四千里外的异乡感觉
江苏老娘是属于剩下的
百分之九十五的
 
2017.10.31
 
《源起》
        
谷子排出体外
产生树木和草丛
一粒鸟粪里藏着
房屋牲口与水井
藏着梁上的红悬棺
鸟缔造了繁华与落寞
窗棂后的女性统称为女儿
自啄食,自筑屋,自迀徙
用歌声求偶
在摇晃中入眠
人的一生干不过鸟的一生
人不会鸟语,也不能保证
飞翔时不会力竭而亡
 
鸟带给村民的,只是
目力不逮的天空
在宣城乡下
木结构因腐朽而存留
耕牛与草堆相向移动
酒瓶铁器破损的塑料
泥土锻造之物
展示大地的屈辱
鸟将在薄雾的清晨
孤身而去,它只带走
风鸣,只带走
腹中浸血的种子
在越追越远的阳光里
熔化,或者
奔赴另一轮荒凉
 
2018.01.14
 
《苏南夏日里的秋天》
          
在夏天想起早前乡下的秋天
穿堂风横吹陈年燕巢
白云高飞
推远了清水的河床
新扎的芝麻捆又划落马小青家土墙皮(她妈是个厉害婆)
卖生猪的父亲走在积水石板路上,独轮车
左边是刚入学的顽童,右手是精瘦的牲口
“一只落单的大雁孤悬于高空,它在想着要不要返程”
 
谁能洞悉大雁的心思?
我想到今年故乡的秋天
知了仍会归土,耕牛早已无踪
贫宣队的横笛手潜入茅山道观
那代替石拱桥的水泥向阳桥
周遭斑驳,再也等不来仿古替身
收获日弓身的老人
是这个时代预约的遗民
坐办公室的高家三丫头
又会捎来溧阳白茶
“蛮好喝的,像羊嚼滆湖那边的嫩草”
 
谁能知道山羊的口味?
想到那些出门讨生活的人
随早春薄雾抽空了乡村
谁能知道他们
为什么还不见回来
 
2018.07.16
 
《落幕》
      
送葬人从初夏的老屋出发
绕道走过石桥,王中尉残碑,旧学堂前的黄檀树
教堂废墟,翻建又倒塌的乡公所
这位九十七岁的大脚洋学生
去时手执繁体文卷的老太
已无小路可走,已无旧物可睹
灵车停在新修的先生墓旁
民国小学的美男国文教员
头颅是木刻的,68年前
因资助族人逃台而身首分离
剩下的一儿一女,老迈的农民
跪于墓前的青石板上
骨灰盒,多么温柔的小屋
移入青春的冥世
垂立的广玉兰,白色花朵
一碗一碗
从枝头摔落,瓷片
在空寂而整齐的乡村道路上
跳跃
 
2018.05.12
 
《像纸一样美》
             
只有愚蠢的人才企图
在这张纸上泼洒笔墨
才会秋瑾清照陆小曼
剑,愁别,山水中的画眉
薄薄的纸张,有封闭的夹层
有诗词散曲膨胀之痛楚
晚秋,山恋,雨中的花瓣
留白处,是流水的额头
有被忽视的光泽
比五彩更艳丽
比爱恋更沉重
这张移来移去的纸
侧面是刃,刀割我的妄想
刀割暗夜的余烬与朽木
移动一次,切割一次
她当然也切割自己的心
正面孤傲的心,背面离人泪
土墙上的画报
风中的云,多么美
悬挂于呼和浩特火车窗棂的里侧
一页虚置的乌海湖,经不住颤动
汽笛一响,站台倒行
我立于梦之扁舟,离她
越来越遥远
 
2017.12.04
 
《大寒日的远景》
                 
野草倒伏焦枯,谷物已然转移
大寒日赴东北,会看到
不合事宜之人呆立如鹤
被毫无遮挡的原野困住了
他找不到一扇供其出走的现实之门

应该是冰雪铆死了他的双脚
东北大地,亘古冰寒累积了巨厚的冻土
地球内核岩浆沸腾,这有什么用呢
你不能指望一锅滚水
能驱离锅盖上的小把手
只要神愿意,也可以受困于东北平原的中央
 
2019.01.20
 
《小雪日的感恩节》
                    
这么多年放不下一个人
她丢下的内衣开春总得晾一晾
外套反穿,在总也往西的旅程上
那心之旷野
那虚幻的飞翔
体型已不允许
对座不可理喻
只有紫拖鞋还可以偷偷比划
只有旧照片尚能模糊出
她的老来
 
搬一次家总想带走所有的回忆
关于我的,关于她的
冬之冰隙会被夏风弥合吗
从细处断裂的绳子必从细处绾结
多么想在准备爱上别人前
她蓦然出现
只言迟到,不说抱歉
 
此时,小雪日正午
感恩节阳光明媚
我打算把她想像成水
声音像水,体形像水
影子原本就是水
我将因此蒙恩
她会在浅夜,白雪般降临
 
2018.11.22
 
《梦游》
 
我能证明自己梦中游过一条大河
第二天我绕了好长的路
去对岸取的花布书包
印有最高指示的课本泡得稀烂
这没什么可怕的
南方的孩子天生会水
或梦或醒都不会被呛着
你见过一只梦游中摔死的鸟吗
长大后我迁居内蒙古
马技天生欠缺
就怕半夜摔下马来
达尔罕草地的汉人李文俊教我
“徐厌你上马前掐掐大腿”
这没什么用
其一我已被生活锤打得痛感紊乱
其二他怎么证明
这一句不是梦话
他说这话时
并没有掐自己的大腿
 
2018.11.18
 
《村殇》
 
没有草垛和耕牛的乡村
拿什么表明自己的完整
稻桩,杂树林,孤悬的老丝瓜
那扶犁的少年
目送姐姐在黄昏里出嫁
清水流经仙姑村,门楼下
新瓦的乾元观有寂寞的鼓鸣
村庄啊,如果没有游子的独语
沒有梦中的相拥而泣
你拿什么证明自己的无辜
 
2018.02.07
 
《九九之殇》
                
三月初三踏青的人
重阳必去登高
手挥柳辫之人必手捧菊花
草有盛衰之分
人有旦夕之别
中元虽短
一夜走失多少兄弟啊
试图登顶的人,已至暮年
雁阵紊乱,惊恐而鸣
落叶如蛙,空翻脚背
掌心握过寒风
山巅孤立着神
雨结成露,露凝为霜
明显不足原来的分量
霜冻碎雪,有裂花之痛
不该流年穷途于游历
不该早年
跳出了井沿
 
2017.10.28
 
《千树岭花木场的春天》
 
在花木场,年年
看茶梅度过完整的冬天
然后是二乔玉兰、紫玉兰,似鸟滞于枝头
野苞梨繁星般的碎花
早樱,紫荆,黄金钟,笑靥花
都是花先于叶开
美丽总是裸体的
白天的花都在暗夜打开
他在花下劳作
踩积年落叶
惊异花瓣覆脚的疼痛
他想起泪嫁姑苏名叫琴花的女子
四十年不返马甲山下的乡村
想给老门牌写一封信
告诉她沁骨的溪流有着怎样的忧伤
荚蒾花如何撑开枇杷叶的遮挡

开皮卡去金坛县城,沐浴,买纸裙纸鞋纸熊猫
未足月未起名的女儿弓身于话梅树下
欲化为知了破土于人世
用艾草、捕获的长蟒
换桑剪与手锯
整理枯枝,间伐红叶石楠
要在倒瓶状广玉兰盛开前
裁剪完繁盛的春天
呵,粗大的广玉兰花
春天最后的花朵
千树岭花木场的凌晨
有十万朵呈现
谷雨之后
天地洁白
 
2018.03.28
 
《春日鼓词》
 
开春提篮探监
开春兄弟泯仇
开春望穿秋水
开春放马南山
开春大赦草木
开春见谁爱谁
直到青黄不接
直到泪雨滂沱
 
2018.02.08
 
《季节挽歌》
 
你不来,雪不来,姐姐
自立春到夏至又到重阳
我在每一个季节的眉梢等你
等你两手空空,携一肩黄叶而来
 
你总说下一个季节会来
我在云下月下等你
等到秋分时刻,夜色阴凉
子时白露,落满我的手掌
       
一级一级地迈过荒败的门廊
我无处等待也无力追寻
城市浮华,乡村在喜庆中消亡
撂荒的土地上,衰草掩盖着寒霜。
 
时令无暇呀,它排满了自己的夜宴
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此刻,我似乎握住了春之雨水
姐姐,雨来了,你没来
 
2017.3.15

 
 
诗人徐厌(刘不伟/摄)

作者简介:
  
徐厌,江苏金坛人,岩土工程师。上世纪八十年代深入内蒙古,如牧民逐水草而居,长期在自治区多地轮流工程作业,近在苏南拥有数百亩“千树岭花木场”。偶及诗文,常用词语表达自身的疼感。
 
诗友简评:
  
温古:徐厌诗具直接切入现场的凛冽和质感,这是诗人最优秀的品质。当下诗因过分强调摒除抒情性与隐喻,造成伪叙说,碎片化结构,那种似乎说理式的风格已经过烂甚而令人讨厌。徐厌的单刀直逼中心的语言,就显得特别可贵!
 
李文俊:“这个世界,多么需要一场沉重的大雪”。80年代末,我与徐厌因诗歌而相识,当年的他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才俊”,后下海经商,靠着江南人的精明,加入到“成功人士”的行列。事实上,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诗人,尽管日进“斗金”,但他找不到写诗的愉悦,不知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悲伤,2016年,他告别诗坛20多年后,又拿起了笔,写下了:“这是从东往西的旅程/左手,黄河反方向顺流而下/右手粗暴,阴山豕奔/……”几十年的“商海沉浮”,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困惑,甚至越来越不相信:“我看着满头白发/茫然回应道/这个世界多么需要/一场沉重的大雪”归来的他,更关注现实与生命,他的每一首诗都是蘸着他的血与泪写出来的,有时朋友聚会,他即兴朗诵一首他的作品,会突然泪流满面。我们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可我能体验他的痛苦。他的诗真实,融汇了强大的自然力,以散漫却铿锵的声音,借助某些事物的消失或呈现,去窥视时代诸多的病变,并与之作斗争。
 
杨黎:从江苏到内蒙,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从愤怒到吼出来,在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动作中这个老徐让自己成为北方大地上的一道冷风景,从废话写作的角度我可以确认“他写,故他不在”。
 
王笑风:我知道的徐厌原来叫徐雁,江苏籍候鸟,至大内蒙古而淹留三十余年,所谓一离故乡永无故乡,时空距离将诗人悬置,如空中之鸟,难得着落,纠结的乡土之念和不自觉的个人意识使其文本也常处于同样位置。梦里不知身是客,好在老徐恰好还算一个贪欢之人,身心放松,遇山是山,遇水是水。草原之辽远,农田之深厚,两地情之作用力南北贯通、东西纵横,成就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写到乡土时舒展的草原视野,写到草原时土地理念的客观关照,写到情感、历史时的忽大忽小忽远忽近,都或内或外得到了各种拉伸,使他的诗歌或刚硬或婉转,别有抑扬顿挫之处。越是囿于地理身份,越是要超越其上,日常生活的变迁和世俗社会的丰富经验也一天比一天更紧迫地加深了他对自由的理解与认识,近年以来,他沉迷于浮世光影里的缱绻惆怅,却又清醒于人间物象中的世态人情,不知不觉在穿梭跨越地域概念的同时,也会在时间和空间上偶尔做一回神奇的穿越者。至此,岩土工程师、工程承包商徐厌在金钱滚滚的利益驱动之轮以外,另有了一个伏身之处,那就是他的诗人分身及其一系列诗歌文本。
 
老巢:有血有肉,有胆有识,疼出自己眼泪的词句,让人生这首未完待续的诗荡气回肠,一眼望不到尽头。
 
未来:南人北向,半生羁旅,我更看重的是徐厌诗中的不妥协的指向,“像纸一样美”的他乡或者故乡,都不再需要披肝沥胆之人,那么,我们不妨读读徐厌笔下痛彻了的雪,雨做的精魂,或许这样,我们才能理解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节选)
 
牧野:一个自带悲悯的诗人从外省来到蒙古大草原,他如果不是为疗伤而来,那么一定是,为生而为人的绝望寻找一片失落的证词。
 
火马:徐厌的诗歌向来以坚硬示人,一个伪装成岩土工程师、工程承包商的徐厌,诗写果敢、语言硬气、呼声悲壮、甚至连逻辑的转折都可以不拘小节、在意想不到之处突然变脸。然而,当他脱去这层虚假的硬壳,你会发现他的内心多么柔软,甚至不堪一击。在这物欲横流的俗世,一个坚信爱情的中年以后的男人,是悲壮的、也是可爱的。比如《愿景》、《我不认为哭不出来才是悲伤》,比如《花》。三十多年从东到西飘荡于蒙地,错把他乡做故乡,终究在“吞噬了我的半生”后,将很快“耗尽一个外省人的余生”。这个诗歌的暴徒,终于发出“我要回家”的呼喊,可是又那么悲凉,因为他连“祖屋尚存”都无法确定了。所以,《量子纠缠》更多地是在隐喻徐厌内心的纠缠,也更像一个外省人的蒙地流浪史。(节选)
 
唐月:有的诗先行于诗人,牵着诗人的鼻子走;有的诗人先行于诗,牵着诗的鼻子走。当然,也有人与诗犹人与自己的头发般彼此拉扯着意欲飞离地球者……凡此种种,都不免有生拉硬扯的拖拽感和机械挣扎的无可奈何,行文不畅,读来不爽。而徐厌其人其诗,是携手并进的,这有点像进军汉中屯兵日久进退维谷手提钢斧绕寨私行的曹孟德,随时准备劈一条生路出来,而他的运气显然比曹好,不闻霍霍磨刀声,只见杀气腾腾诗。一首首藏不住利刃的诗,一位自带鲜血与沙场的诗人,也该是小鬼大神们所望而生畏的吧。(奉旨门外评诗 2019.01.28)
 
牧哥:老徐的诗看上去冷静,其实不冷静。他有满腔的欲望,但欲望救不了他,他的表达落英缤纷,像西风中的枯草,却又在根底积满春天的肥……
 
燕刀三:老徐善于从生活流的写作中触摸生活的痛点和悲怆,从而予人以深刻的反思。对于一些逝去的事物,他从不进行教科书般的说教,但从他自言自说的诗句里不难看出,怀想和抒情不是他的全部,那种直抵骨髓的思想之光更让人铭记和感动。现实主义诗人当如是乎!
 
殷龙龙:内蒙古的诗人带着原上草的气味向我们扑来,强烈感受到了野火烧不尽的古意。贫穷从来不是精神财富,就像诗歌不是鼓鼓囊囊的口袋。
 
韩国栋:读老徐的诗给人感觉大气凛然,气势磅礴,似乎是千军万马在奔跑。老徐敢于正视现实,直面人生。(节选)


黑女:这是一个满腔蓄火的诗人,他希望句子的铁锤能砸出生活的火花来。他遵从内心的火比遵从诗的法则更多,因此能够直击人心,而且辩认出内蒙酒一般的烈性。不过从地域来说,他身上一半是农村的田野,一半是内蒙古的大风。他感觉“如果我静立一处/……就会更快地耗尽/一个外省人的余生。”他对诗的信赖也缘于此,因此他能“看到夏日流水小小的珍珠/收纳着无数个巨大的天空”,而“急欲横渡者,只会使水面越来越宽”。他更重要的“发明”是在节奏和“火”的处理方式上:开春提篮探监/开春兄弟泯仇/开春望穿秋水/开春放马南山/开春大赦草木/开春见谁爱谁/直到青黄不接/直到泪雨滂沱(《春日鼓词》)春天是一个生命充盈到肆意的季节,也是悲喜剧极致发展的时节,痛和爱会被更细致和强烈地呈现,使你只能义无所顾。我初见这种形式,为它的速度和胆气惊诧,叫好。
 
皮旦:读徐厌诗歌作品小辑,微信好友哪个老徐,诗稿上用的名字是徐厌。对哪个老徐比较深的最初印象,是他的头像上有个很大的物体与他的脑袋并存在一起。读完诗稿我忍不住点开他的头像,看个究竟,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原来是一个赤峰啤酒瓶子,这个瓶子在照片上遮住了他的右眼。赤峰在内蒙古。从简历知道,哪乡老徐是江苏金坛人,岩土工程师、工程承包商,业拓内蒙古三十余年。我集中阅读的哪乡老徐的20首诗,真正写到他生活了三十余年的内蒙古的作品并不多,只有《秋日草原》可以确认是写内蒙古的。《秋日草原》写的辽阔而忧伤,好读,过目难忘。这样的诗如果多写一些,就可以认为哪乡老徐是内蒙古的老徐。而写诗的哪乡老徐,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属于他的故乡。而故乡也有两种,一个是过去的故乡,一个是今天的故乡。哪乡老徐可能更多属于过去的与今天的相联系的那一部分故乡。这给他的作品带来了厚度。哪乡,有不确定的成分。祝哪乡老徐走的更远。
 
茶心:诗句干净,不拖泥带水,有骨感。寓意深刻。有个性之诗。

 
李飞骏:徐厌的诗,接地气的诗,呼和浩特的沙砾抚摸过的诗,乌拉盖草原淹没过的诗,中年男人看了心疼的诗,让人看了双肩落满沧桑的诗。生活给我们痛感,有病就要呻吟,就要喊出来!徐厌的诗,是沙哑的中年男人喊出来的好诗!

行顺:我觉得一个合格的诗人首先要有识别好诗的能力,因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诗,他才能找到写作的路径。更近一步的能力是,他要能通过某人的写作,判断出这人的潜力指数,将来的上升空间,有无写出好诗的可能。通过对阅读经验的审视,他可以近一步知晓自己的前进方向,找到提升的“捷径”。从我和徐厌大哥的日常聊天中,我觉得他显然具有这方面的经验。并且,一个诗人,他的诗之所以能立起来,首先他要把人立起来,他要有明晰的是非观,朴实的善恶观,最基本的为人之准则,这也是徐厌诗读起来硬朗、爽快的原因。祝徐厌大哥诗写得越来越好!
 
二水:对于他乡那个老徐,我想说的是,能够把诗当作一件事情来做,特别是在当下现实的环境里,这确实不简单。他的眼睛始终是向下的,在种种苦难面前。而另一面,又极具柔情。也许,这些都源于内心的强大和对这个世界的爱意。
 
德拉:徐厌的诗是入世的文字。象铁锤打击砧板。这样的文字朴实而亲切,让读者身临诗歌现场。徐厌的诗融合了江南的细致和大草原的广阔。如此的诗歌体验,在我们的头顶盘旋,仿佛一只高高飞翔的雄鹰俯瞰鲜花盛开的草原。现在回到江南,江南除了水乡,还有丘陵山地。江南的丘陵山地是细致的,一草一木都在旺盛地生长。徐厌把生活中那些看似细碎的事物细心培植,勃然生机在诗歌中孕育。叙述着欢喜、悲情、甚至愤怒。徐厌的诗引领我们进入的境界,也就是他于暗哑之地挚友般的交流。质朴、谦虚、诚挚。徐厌的诗直抵生活深层,在惊蛰的春雷之中,在草原的花香之上,或于无声处听惊雷,或暗香浮动阅人世沧桑。城市喧嚣背后的江南静谧山村,废墟背后的辽阔草原,那些从徐厌诗歌中展现的细致与辽阔让我们感动。(节选)
 
原散羊:把徐厌的诗压缩到七首,就像祛除一个人的口音,示以众人的衣着,过于松散的皮肉,和不可勘测的立体。诗人就这样被压缩成一个侧面,有风经过,即发出尖锐的嘶鸣。徐厌并不明显的春秋笔法,让我感到疼痛。无论内蒙古对于这个南方人意味着什么,无论长江下游那个小村庄还能支撑他走多久,他都在穿行中一遍一遍地认出自己,“他踩在自己的肩上/感觉肩膀生疼”。(节选)
 
凡斯:徐厌九十年代就到汕头找我,他那时还没有结婚,我当时在内蒙《草原》发过几次诗,刊物上登过我的联系地址,他还欠我酒肉。
 
崔友:老徐的诗歌很“狡猾”。纵观诗坛,很多人都有斗士精神,他们有时候像“圣斗士”,有时候又像面向大风车挑战的人,愤世嫉俗,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而更多的人,为了在丛林法则中觅得生存,就必须让诗意能“狡兔三窟”,不浅显,不卖弄,“云深不知处”,藏得住自己,还要藏得好自己。(节选)
 
高星:徐厌是江苏人,在如今,自愿地在内蒙落户。这种差异,是做人的一种决绝。他的敏感,是一种陌生,是一种恐惧。这是做为一个诗人的天然条件。徐厌踏实,他匍匐在地上。他的诗不是精神的暗喻,不是神明的象征。他的诗写的劳动的一招一式, 一个再牛逼的诗人,不会干农活,不会像动物狩猎,你就不敢写这样的诗,因为姿势不对。(节选)
 
以琳:徐厌老师的诗中,让我找到了荷尔德林诗中的“诗意栖居”地,让浮躁繁杂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相信,这是诗的存在,这是诗的力量,这种力量重重撞击着阅读者的心。这种内在力量的生发,足以向我们呈现了一位诗者之心,他不仅仅只是把诗歌定位于寻找“诗和远方”的美好梦境,而是实实在在把诗活成了自身的生命,让每一首诗都落地生根,这不是任何一位没有生活经历的所谓诗人能够写出来的。每一首的字里行间,都让读者仿佛看到一穗麦粒的饱满,沉甸甸,弯着腰,等待收割人。这是一种既诗意又落地的语言表述风格,同样也具备了诗质与诗性,他的每一行文字都散发出了钻石效应,从哪一面,都折射出了光芒,这种能量传递只有从生活中经历过的人才会有感知。(节选)
 
张德明:徐厌的诗,体现着对时间与空间的独特思考,折射出对世界和人生的深刻体验,给人带来别样的感染与启迪。
 
牧子:徐厌的诗歌是干脆的,直接的,直抵人心,从不拖泥带水;徐厌的诗歌是关注现实的,不虚,不玄。诗人的眼光始终不脱离这片土地,土地上生存的人,土地上发生的事。诗句里充溢着诗人的温情和悲悯情怀。

黑甲:我也评一句徐老师的诗哇!一个中年钢铁直男的最后挣扎,坚硬背后的力不从心,让人顿感悲凉。
 
漠海边城:感受一下老徐,站在平原上还是高原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候鸟的另一个栖身地上,那个叫徐厌的综合体,把对美好生活的感受淋漓尽致地呈现在世人的眼前。新时代的推进,新生活的继续,新感受的立体,没有人会思考到如此艰难,而事实上,每个人都在不同的侧面感受着如此多维的现实。与该兄接触不多,真性情的顽皮,真生活的嬉笑,那饱受疾风之下的劲草,依然挺立,坚硬,刚直。

 
刘不伟:大雪纷飞之夜,我们一起饮酒。眼花耳热,又一次的一口闷之后,他摘下多年佩戴的面具。徐厌,一个诗歌狂热分子的真面目“凶相毕露”。这个在他乡寻找故乡的诗歌浪子,这个在大地上浪荡的诗歌逆行者,他脱剑,也脱下一身的疲惫与苍凉。他脱剑膝前横,他横下少女们的玉体,横下一颗诗心。此心郎朗,谓之徐厌。徐厌的诗粗中有细,绵里藏枪,机枪。在子弹与弹道的摩擦中语言随之电光石闪石破天惊,炸裂出古意盈盈的粗暴与优雅,凛冬隆隆的这时代的夜晚老徐他妩媚若光,娇羞彪悍。我说的这个老徐不是那个老徐,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老徐。
 
赵卡:徐厌的诗初给人的感觉是冷漠的,阴沉的;他庄重,尽力压住抒情的冲动;我们还能够看到他有一种令人愉快的虚荣心,其实他的每一首诗都像要耗尽他内心中的全部火热力量,如果说存在一种诗歌道德的话,我认为徐厌的诗歌道德正在于他严峻的激情和随之而来的诗写仪式感。徐厌的个人化视角给我们以诸多启发,他绝不铺陈那种被程式化了的场景,他在丈量荒诞与现实的距离亦即抒情诗与现实的距离时,其中的尺度是迥异于常人的孤寂。他的诗兼自然主义和社会性二者而有之。关于“社会性”,阿多诺好像有过这样一种说法,(大意)社会对人压抑得越厉害,遭到抒情诗的反抗也就越强烈,在这一点上,徐厌就是一个例证,他对恶劣现实的强烈憎恶情绪不断漫延在诗里,这是他正义而顽固的一面,也是他笨重而粗拙的一面。看上去徐厌是一位本质性而非技术流的诗人,岩土工程师和工程承包商是他所标榜的职业身份,但我们不要被他这种呆板简单的介绍方式蒙蔽,像《旧时光》《落幕》这种最不像徐厌风格的诗恰恰是徐厌在技术上最无可挑剔的诗,从时间的回溯结构上展开俯瞰式叙事,有趣、天真却不失老辣,每一句都充满了经验,但绝非经验之诗。他的《花》起句就太震撼了:“没有一朵花/不是阴间女子的化身”,技术流的精巧结构和句句推进的令人窒息的意象美感,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描述把那些被诅咒过的卑微生命一一呈现出来,这是一种美学上的撤退,亦如晚年叶芝的寒冷气质,鬼魂将死亡的快感推到了极致。(节选)

 
来源:作家网
作者:徐厌
 
作家网刘不伟编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