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诗(组诗)
作者:白庆国
黄昏,我和父亲收工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
我几次催促父亲该收工了
父亲好像没听见
父亲把拽在鞋兜里的土磕出来以后
就扛上锹收工了
我急忙跟在身后,不敢言语
太阳快要落到山口了
五月的夕阳像一位和善的老人
目送着我们往家走
突然,我发现
父亲的背比前几日驼了许多
走路的姿势也比前几日晃荡
没有了往日的雄健
难道父亲这就老了
走在父亲的身后
我耐心地端详着他的身体
这是我非常熟悉的肉体
为了我家的日子过的顺当
不知流出了多少汗水
被肉体包裹的骨质
曾有两处折断
而且他的膝关节
患有严重的炎症
他的腰椎曾经让他在夜里失眠
他的右腿的疼痛和乏力让他的前额布满了汗珠
最近他的视力与听力急遽下降
这就是我现在的父亲
固执,倔强,苍老
一刻也不停止劳动
现在他正吃力地走在我的面前
夕阳的一束光芒打在他的后背上
好像要矫正他弯曲的脊梁
哎,父亲真的老了
这曾经与丑恶对峙的身体
这曾经不碰南墙不回头的身体
曾经让我当马骑的身体
已千疮百孔
维生素也不能修补
我真担心他走着走着
被坎坷绊倒永远站不起来
父亲
我父亲今年67岁了
一点也不象地主
倒有点像地主的管家
地里的活轮不着父亲干了
我们都大了大的像梁柱子
一般情况下
我们不让父亲到田里
我们准备了充足的理由
看起来我们多孝敬
实际上父亲与我们在一起劳动
多数情况下与三弟争吵的死去活来
干每一件事
父亲的意见与我们总不能保持一致
而充当老大的我总是顺从着父亲不很正确,的意见
弟弟不,弟弟非要与父亲见高低
父亲急了,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农具都轮过来
弟弟有时躲闪不及
就像触电一样猛喊一声
父亲这时嘴里还骂,你个王八羔子
母亲知道父亲的脾气,又不好劝说
只好忍气吞声
这时我们周围已围拢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此时是我们最羞耻的时候
我们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媳妇
特别要面子,真丢人
我们都不言语了
父亲在一旁还在喋喋不休
父亲的脸胀得通红,眼睛暴凸着
我突然想到父亲的高血压
就走近父亲,用手拍一拍父亲身上的尘土
其实父亲身上没有灰尘
我这样做是为了消除父亲的火气
父亲果然平静下来
父亲坚持又说
老大你评评理,是他对还是我对
我连忙点头,是我们不对
我们都大了,凡事该让着父亲
我准备让弟弟给父亲赔不是
一回头不见了弟弟的身影
弟弟不知去向了
父亲也走了
父亲倒背着双手
他的家织布白褂子
很沉重地左右摆动着
他的背好象又弯下去了许多
我流泪了
绳索
一下午,我与父亲
打着绳索
整个落日的时光
稻草的绳,麦秸的绳,青草的绳
当然,我们希望更好的绳索
还没有数数,一堆
在下午的直角处
新鲜,有力,把握
还散发着禾香
我不时用眼睃
而另一旁也是一堆
散乱,陈旧,结到处都是
都将被代替
我们谁也不去看
有时我幻想自己就是一个结
所有的日子就不会把我丢弃
所有的绳索都是用来捆绑的
我喜欢那种感觉
我和父亲同时用力
向相反的方向
我想,这就是生活的奥秘
有时向相反的方向用力
就像绳索
我与父亲同时用力
用力到最大
然后,父亲打一个死结或活结
捆住的是青草,干柴
或许是潮湿的日子,或者是一座村庄
更或者是一群不听话的麻雀
最后,我还是要说
我喜欢那种感觉
我与父亲
向相反的方向用力
在下午或黄昏时分
所有的玉米叶子都湿了
雨下了整整一夜
所有的玉米叶子都湿了
这些玉米再也没有了主张
没有了唱歌谣的心情
没有了为一只犯过错误的蜻蜓
遮盖事实的心情
那棵与杨树打趣的玉米
把头底的更低
沉默着,不说话
好像等着我父亲
它们淋湿的样子
好像我父亲那年丢失羊群的样子
可是,我父亲一上午
没来
他肯定不来
他不愿意看到这一群玉米
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和父亲在雨中
是春天的小雨
我和父亲走在小雨中
父亲扛着耠子
我扛着一把锹
父亲在前,我在后面
那么多的雨点落在
父亲的头发上
落在父亲的背上
父亲的白布褂子快湿透了
那些雨点还是着急地落下来
路旁所有的土都湿透了
我们要去河滩地劳动
父亲没有返回的意思
我跟在父亲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一些雨点落在耠子上
发出的声音很大
我的锹柄也湿了
比前一阵沉重多了
父亲一直往前走
他坚信雨会小起来
或者停下来
我一直跟着父亲
傍晚
吃饭了
母亲让我去喊田野里的父亲
我一直在写诗
心里不悦
走出去,第一声
就带着火药味
父亲
每天都是这样
无论干什么活
等太阳落山很久了
才收工
第二声,火药味淡了
第三声没有火药味了
变得谦和了
第四声是真正的父子情调
第五声,音还没出口
父亲突然出现在门口
但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句话从身影那边甩过来
喊什么喊,破驴一样,你爹还没死
随后听到父亲
“咣当”放农具的声音
一麻袋麦子老了
父亲不相信一麻袋麦子会老
他又憋了一口气
想重新搬动一麻袋麦子
可是
那袋麦子只在眼前晃了晃
根本没有离开地面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
他无力的目光看着我
而后又自言自语说
去年我扛着一袋麦子
还能绕村庄走一圈
父亲像个孩子似的
在炫耀他过去的功绩
我走上前去
不费力气地将那袋麦子
扛上肩头
父亲对着我的后背说
岁月不饶人啊
老了,不行了
父亲说这话时
我听得出他的心里
是不服劲的
说不定哪天他还会与岁月较量一番
作者简介:白庆国,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新华文摘》《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长城》《散文百家》《星火》《滇池》《草原》《星星》《诗选刊》《诗潮》等刊发表作品。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河北省政府第十二届文艺振兴奖,河北作协孙犁文学奖,首届贾大山文学奖;出版诗集《微甜》,并入选中国好诗第三季。获第二届全国十大农民诗人称号。现供职于河北美术学院人文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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