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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呵乡村(短诗一组)

乡村呵乡村(短诗一组)

 

作者:徐作仁

 

1、叫天子*

 

就这样仰躺在麦垛上

就这样在麦香里摆一个幸福的大

就这样飞成蓝天白云中的叫天子

飞成一声接一声的清脆爽朗

 

麦子把镰刀镀得锃亮锃亮

盐粒在胸窝,汗粒在额头

不多不少的心事像麦粒儿

一咬,就咔嘣咔嘣的脆香

 

母亲的炊烟撵过来,飞上麦垛

父亲的粗话粗臂膀在梦中飞进飞出

叫天子的五月,自带方言口音

而最美最靓的,是我的小名

 

*:叫天子即云雀

 

2、蚂蚁

 

五月的麦地一片辉煌

 

五月的蚂蚁,一队劳动者

它们扛着一粒粒麦子

扛着生活,扛着辉煌

在太阳之下、在蓝天白云之下

它们从麦地出来,回家

它们是一队浩浩荡荡的辉煌

 

五月是值得大写特写的

 

我的父亲扛着山一样的麦穗

我的母亲扛着山一样的麦穗

我的孩子,扛着一匹小山

他们走出五月的麦地

跟在蚂蚁后面,跟在辉煌后面

他们是蚂蚁的一员,是三只辉煌

 

3、乡下·正月素描

 

从竹林拐角蹿出来的犬吠

自有一种老实巴交的样范

矮桑上长得茂盛的鸡鸣

绿色的行头特别春天

篱里篱外的乡下,原来是

喜色满满的一副对联

是菜地、豆花、青青小麦

 

鹤发人倒背着的炊烟很安闲

送走七八句再见之后,还飘浮着

点烟敬酒的团团圆圆的味道

他走过小桥,走过田埂

敞开小鸭羽绒服的第二三颗摁扣

桃子树上笑着的正月,就朝他

点了点头,对了对眼

 

4、垭口

 

我与垭口,互为仇人

 

那不守规矩的青葱一站到垭口

东南西北就会吹来的乱风

圆口布鞋糊满黄泥裸出大脚指拇

我不知道,该迈出哪个方向

 

太阳东升西落,鸟影南去北回

石头缝长出粪桶草小小黄花*

就是我开了谢谢了开的梦

浮也垭口,散也垭口

 

某个背包客走了,垭口不说话

而第一百位的光荣与耻辱

让鸟虫与娘大声一呼,垭口

就把我的大名荒成一砣石头

 

其实,我与垭口互为亲人

 

*注:粪桶草,即黄菫,一种丛生杂草,又名断肠草等。

 

5、咳嗽声比黑夜还瘦

 

斜阳卡在老柑子树的桠枝上

两只山雀像两颗干瘪的柑子

在暮天之下,是暮色苍茫

 

矮檐低矮,高不过虫噪

一条瓜络两把陈艾三束包谷

好物什好样子,只在去年

 

父亲叭嗒着时间烟嘴

拐棍长烟杆,抻不进农历

也拐不出太多太多的慵散

 

母亲在白发上磨亮针尖

敹补着黑色的围腰与叹息

鸡婆美丽的叫声怎么也敹进去*

 

夜坍塌下来,没有谁制造炊烟

两条瘦影子,就瘦成瘪柑子

瘦成比夜更黑的咳嗽

 

注:*敹【读音】liáo【释义】缝缀,敹上几针

 

6、赖坐干檐,等夜把你抹黑

 

从岩坎下那块瘦地出来

从肥芭茅与瘦高粱的叶子中间出来

你被老阳光绊了一个踉跄

 

你目光所触之处,格外黯黑

倒伏的破瓦罐上长满苔藓

时间是一只被晒干了的癞虼蟆

 

老锄与老眼,只闪着些微光芒

一声咳嗽与农事也飞成黑山蝠

你一下跺脚,有尘灰恣意飞扬

 

回院时,你被冷月光再次绊倒

赖坐干檐,等风把你吹动

等夜把你抹黑

 

7、割麦的父亲

 

五月的麦地,无上崇高

 

父亲躬身割麦,他的土布褂上

浸透盐味十足的太阳

他被麦穗子抬举得魁梧高大

 

镰刀与麦秸相互锃亮

庞大的麦香,在他臂膊之上

比五月更醇更辉煌

 

他立身的时候

胛弯里夹了一大捆麦子

这抱了半辈子的女人

 

有麦芒钻进他的鼻孔了

有炊烟惹起他的幸福了

一个喷嚏里有一副憨憨的笑靥

 

五月的父亲,崇高无上

 

8、老塘边,立秋时节

 

滚澡的夕阳刚把自己晾在老塘边上

一只虫儿就知了知了地说烦你的心事

 

柳条没有舞风,捉柳花的画图

在八月,是绝了版老相片

没有进入你眯缝的眼睛

 

喜欢点水的蜻蜓,水也不点了

把自己停在瘦蓬上

几千只复眼,也没有看穿

厚下来的尘灰、暮烟

 

这秋,立得有点不成样子

你的白发,白过了暮色

你洗红苕,也洗过往与今生

一使劲,差点把烟杆咬出水

 

9、处暑,老爸要去砍高粱

 

暮色蔓延,蛐蛐不停地

往笕水缸,装夕光和星子

一只被柴院喂养多年的麻雀

从不再开花的南瓜藤飞起*

着陆没有枝叶的枣树的黄昏

 

你一声不吭,打扫落叶与鸡声

放慢呼吸,将白发和背影

倒映水缸,与山色合二为一

希望那颗还没摘下的枣子儿

能圆出甜味十足的处暑

 

时间是叶子烟,吧一下就燃一截

处暑高粱白露谷呵,今晚蓄力

明天,你要把高粱砍来码檐下

让麻雀,不弃不离

让矮屋,在春天隔壁活得幸福

 

*注:借用诗人牧雨的意象

 

10、母亲与袜垫

 

农闲时,院子里的女人们

手上变戏法地多出一只袜垫子

矮凳挨矮凳,一麻篼针头线脑*

就是油盐酱醋、里短家长

就是豌豆、葫豆、谷子、麦子

 

母亲是人见人夸的扎花好手

一个毛蓝线,几根红丝绳

方块与椭圆都扎得工细密实

配两只如鸭似鸡的鸳鸯儿

母亲的眉梢,总翘起一朵好花

 

我默诵孟郊时,母亲模样美丽

针尖在黑发上磨亮

白银般的顶针顶住针鼻子

抿得恰好的双唇,微微一动

好图案与好日子,古拙安逸

 

*注:麻篼,即笸箩,装针线的竹编或藤编小筐

 

  作者简介:徐作仁,重庆市作协会员。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在《诗刊》《星星》《中国好诗》《百年新诗2017精品选读》《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8诗歌卷)》《当代诗人精品诗歌荟萃》等多种正规刊物和选本上发表过诗歌,曾获省市级诗歌一等奖、优秀奖。著有诗集《坐在时间对面》。

 

  声明:这组诗属本人原创,授权平台发布。允许引用转载。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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