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河 那片林 那座峰(外20首)
作者:青木措
那条河 那片林 那座峰
外婆门前的河流还是生生不息,老人
走后,一个女孩也远走他乡。被记忆
放大的这条河,一块石头突兀河床
那是那年自己刻下青春的墓志铭
水渠旁的那片林依旧归隐尘世,一户人家
作息日常。被目光触碰的这片林,一棵白杨
沧桑,那是那年见证爱情的活化石
心理描摹多年的一座山峰,起自故乡烟云涧
又仿佛在一颗少女心。爱情生长时,一些明晃晃
的影子,曾经都有一个被认真且美妙的理由
这是一种熟悉的遥远,从零二年追溯到二二年
从豆蔻到旁观,像是一个女孩给远走他乡的闺蜜
讲述一段未能兑现的理想。
这是一个奇怪的时刻,二十年后
女孩非要拉着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在往事和烟火
和解多年的这个午后,女人不愿意再触景生情。
可可西里影像·穿行
去可可西里。柏拉图主义者
失去理想,步向另一种理想主义
融入自由的流线——像风一样自由
聚焦旷野碰在蓝天的色彩,丈量
鹰翼。海拔五千米沉重的压迫下
惊叹精灵及草木并未气绝身亡
人类的走向形成任性与野蛮,一道
相互抗衡的冒险命题。穿行一片草原
人类的道德原则绝非想象和盲目崇拜
可可西里记忆深处,悲怆的征途
虽已结痂,尸骸开出野花
真相从未消亡。藏羚羊
野牦牛成群奔跑,野狼群体出没
你是否在它们的咽喉里,获息一丝警告
它们说:这里没有人间
只有天堂
故乡的形状——致国营牧场
故乡不大,地图上是一个圆点
故乡不小,落满脚印和光辉
如果要形容它,它是摇篮
有方形的四合院,条形的河流
一座名为“大山根”的山峰及野生
成片的牧草,它们锋芒耸立
如果要为它赋予意义,它属于一份情怀
是一枚金色的勋章,更是里程碑
它可爱又伟岸,像隐于牧草间
沙棘丛调皮的伙伴,像千里之外
驭马趟河,赶着牛羊的外祖父
它的后代可以作证:在尽力忆及
遥远牧场里,春风起
复有春风起。它的胸腔
正展现一个部族的来向。它的日常
与一段红色记忆有隐秘关联
建场为了伟业,同曲折共荣耀
你看,我的外祖父从新疆
跋山涉水,正与牧场赴汤蹈火
世界不是眼前的样子
世界八花五裂了吗?新问题
从四面八方衍生在耳朵。本体
带有顽固性,如惯犯
在日常神出鬼没,滋扰生活
生死很近。一条生存之路
在困顿中翻覆,无数干涩的眼睛
枕着满城风雨。一张床,从夏到秋
从秋到冬,抗衡世界多变
睡眠水深火热。九月的结局和红月之月
同病相怜,一根小棉棒依然接力
推敲喉咙里排列的DNA。我已经懒于悲泣
也不想听它们没有死尽的声音。惯犯
繁衍后裔,让世界退无可退。
如果二十一年代前,我们能锻造出
一副手铐脚镣,束缚罪恶
世界不会是眼前的样子。
我只是希望
与将军说
——兼致辛弃疾
夜在上饶之夜,风是南来的风
一位后生或是昔日豪情少年,或是无所作为
正值中年。多少与您相似如初。她内伤沉重
步入古老的弥留,遥不可及的历史正在归来
带着千年的矛与盾,复古灵魂,独陷
百阙宋词情理,为诗人,为一位将军
树立一种宿命。滚滚狼烟和滑动的世纪产生
星系关联,多少隐痛与抒情,此刻一样
被客死他乡。它们是壮志难筹的火焰
是至死不渝的词牌。硝烟抵至门外
将军单枪匹马,在诗词里布阵排兵
你胸腔急迫,要与金戈铁马共生呼吸
将军和无数将军同仇敌忾,却握不到
驰骋的缰绳,怎奈纸上谈兵。将军啊
明枪易躲,怎堪暗箭伤人?同盟者不同心
带人流入俗世殊途。将军啊,世人面目
并不良善,还彰显高贵。今夜,隔着时光
看祖先隐藏在刀光剑影背后的人性。借走您
一阕诗词,借走将军杯盏。举敬失意
将军,拜谒将军文武双全。将军啊
暗云随文明而来,秉性
清澈的城池,仍有令将士
泪流满面的南城墙
霜降执笔
连浮云悟透的真理,人间
还盲目自信。白天的路比夜难走
现实更为崎岖。夕阳,你是孩子
拥有过的父亲,从不知疲倦
驮回迷失自我的孩童。二十岁
四十岁都要在山涧艰难成长。关于
理想,我希望变身另一种同类
如鸟、一如飞鱼,觅得先机
来世和今生一样,拥有穿过
汪洋及苍穹的权利。而并非这样
我的挚爱等同自己的失败。黑夜啊
别让人看见,作为独孤或无数
匍匐者的悲哀和执迷不悟。她们的理想
总被石化,可怜像白日梦。经久不衰的太阳
每日照耀她们疾走的双脚,却照不到
一双双翅膀。那么大阻碍,只能停下来
停下来,双脚和胃正在痉挛,正在痛楚
与一颗瓜子的沉溺之日
一颗西瓜子,能让人玩物丧志。一颗
一颗解体,瓦解诗行的意志。参差不齐
的牙床,竖起锋利,粉碎的不仅是直抒胸臆
更是赴向远方的脚步。黑色外壳铺陈桌案
它满足了一个女人内心豢养的怪兽,长期
以来的咬牙切齿。嘴启动马达,
扭曲畸形的声响从牙间蹦出,咸涩瞬间穿候过肠
一次献身与咀嚼,构筑合力,成全
人类口腹之欲的快感和卑微,以及一种名叫
诗人,这自言自语病患者某段时光里的逃亡
德州草原上的白色风车
风从山脊上发出光芒。否定
荒原自以黑暗而迷茫的持存
挺立,这形象与意志征服垭口,并让
一股风来的自由,去也光荣。在德州
朴素的自然和人的智慧一来二往
在陈旧的光景中脱落平凡,清新而出
这是新视野,关于风的来与去,关乎生活
一种力量求索多年,无方向的风拥有了
闪闪发光的翅膀,抵达可抵达之处。那翅膀
从坚硬的脊梁里盛开,宛若白莲,蕴含
金辉。风来了,白莲和玛尼轮一样转动
它不是风的印记,而是光的重生
一种寻觅生活、朴素的延伸
一座山的风云之至
攀爬。行走。在高原生成四千多米的气节里
我们首先顿悟,除了我们自身,这里的白云
风,它们胸腔里也有呼吸之声。延向祖辈的轨迹
我们不是去仰望风景,而是成为同宝山的部分
它的曲折和荣耀来自苦雨凄风,来自气势磅礴
一场迁徙和荣归故里。一座山峰和一片草原
命脉和重量生生息息。同宝山,高耸坚毅
在草原恪守职责,一如神坐云端
它的前世是神,今生坐落成山
它是图腾。以守护千秋万代为重任
看呵,山脉之下,遥与蓝湖相呼
近与太阳辉映,部族的日常全在那里
此刻,风与云会晤顶峰,形成境界
向苍茫之外启开天云地草
目光抬高一寸,敬仰就长一寸
这旷原之山,是一片未来之地
祖先未尽的事业,就是它的志向
托勒行
季风一跃,号角雄壮响起
启程吧,牧人
留下姿态与灵魂,做位赤诚的赶脚人
余下的带到远方,尘埃落定会委以重任
承载金辉的帐篷像朵雪莲,白洁高尚
默念母语,与夜晚安然入眠
一切自然会重现、绵延
承接原来的欢笑与哭泣
这里有倾听,一样有寂静和丰盈
鞭影下的牛羊,继续揣度草木的心思
夕阳镀上金边的旷野,亦是我们
不折不扣的故乡
牧人一生如此,譬如
转动的玛尼轮
扎西、卓嘎,你或青措
更多的子孙后代
虔诚与坚韧,是风雪穿不透的玛尼石
开拔之前,你们已有了美好的名字
迁徏者迁徙,草原上的希望就满了
开拓者开拓,山川的脊梁坚毅了
亲爱的人儿,去第二个故乡
牧放满天星辰,点燃那轮月亮
乡愁是修行,季风萧瑟
请再加持一剂信仰
历经筚路蓝缕
迁徙会是另一种诞生
多年后爬冰卧雪的身躯
圣洁光华,回乡的脚步
比起初更为隆重
委屈多年的行囊,像种子
在湖的北方,北方之北
是朵朵次第开放的荣光。
陷
深陷。在椅子里的人
独自处理忧愁,一个故人
不停发芽,可它
春天开过花就告辞了
所有痕迹,和风一样轻
故事终究成为故事
冬天来了,用什么遮住
我的心和忧伤
睁眼是阳光,低眉黯然
阳台很大,兜不住
滑动的光阴
要安放下来,从自己的一生
掰下一角,安置愿望
以及左左右右的影子
安放失去光泽的爱情
让它静悄悄地,像晨光
一样清白
路过麻秀寺
如此久的,一个人
与一朵云,歇脚在
夏季的胸膛里。不想提及的
事物,并不能被一片白云
或一抹绿抵消殆尽。我需要
敞开自身,寻找到自己
这是午后一件最大的事
像远处的寺宇,它要用寂静
原谅,容纳
心怀叵测的众生
在一桩心事和一座寺宇
之间,我与俗事取长补短
成就出清澈、云淡风轻的模样
或许,我还尚缺
一种能力,它来自母亲
呢喃的念珠,还有静观其变
莲台上的慈悲为怀
北京地铁
入口。出口。
这里的来与去,正消遣着
一种归心似箭。人影晃动
各自怀揣一条未来之路
在我眼中,一种急速
失去了原始的自由与遐想
它不如旷野的疾风,奔驰草原
我的不羁难以与金属体的加速度
进行磨合,没有抵达就开始回归
我的时光正被地铁线分割成区域,眼睁睁
没有着落。花色行李箱,停滞
喑哑,像极了一束奋斗在此
委屈多年的盲线。陌生的人群
在我身旁,自顾自跑成了另一种模样
我不得不想起羸弱这个词藻。此刻
我多像被别人攥住腿脚,做不了
扬蹄奋飞的马匹啊。矮小起我耿直的腰身
用缓慢及辨识度,匍匐起眼前的盲区
我与名叫十里堡的地方
才达成千里之约
门源油菜花
沉甸甸的郁香是农人的理想,也是
游客的黄金背景。在空气和光之间
你成为完美的持存,仿佛人间的爱
落到此处。静谧又和缓
在一朵花与另一朵,一片
到另一片中,人们浪迹天涯
软蕊上长满时光,长满晨露和种子
还有那么多走神的影子,像迷离期间的彩蝶
将他们的手,足以及眼睛
交给你成熟的身躯,还有一个爬出死亡的女人
她的秘密和倾诉都托付于你。驻足回望
所有众生如蜜蜂
依然不肯丢掉对尘世的偏爱和炽热
多一些少一些
用来怀念父亲的时刻,我却用
他的秉性在反对,反对
生活里无休止的琐碎和不易
我的愤怒,像父亲一样
容易在胸腔中走火,按捺不住
就会推翻、消灭,以此重建生活
赐我名字的人走了多年,我突破他的遗志也有多年
执着于追求真理,顿辄清理荒诞的杂草
它们与长在父亲坟头的草一样,任意妄为
随风摆道,没有立场
我的迷茫继承了父亲的迷茫
我就是父亲的人生底片
在没有父亲的节日,我没有怀念父亲
就这样在别的事物里,追求真相、费尽心思
直至胃痉挛频频发作。蜷缩的这个时刻
用虚弱规整出生活和真理
用继承偿还起父亲的恩情
想起他时
不知忧伤是少了一些
还是秉性又多了一点
尘世
十一月。有风有雪
执念的蓝湖,苏息在黄昏
停在湖畔的人,去与留
如飞鸟,做季节的抉择
风,与零落的鸟言说再会
一边与我苦想心事
这渐进冬日的告别
像极了一生
呵,此生。伸手能拥抱什么
那什么被美其名曰为得到
何尝又不是凄美
起初遇见,后又无期
一种比拟像虚晃,尽显无力
留一种情分,做此生
波光粼粼的轨迹啊
陷坐怀想
冬日,我是十一月的孩子
缺少乳白色的给养
在寒意的襁褓嗷嗷待哺
如旧。沏茶,暖手
远望残叶甚至怀想
茶中有思,思中启事
所有困惑,徘徊
一如落叶的过场
存留的气息,与我的执念
揉合成为这个季节的修行
没有什么着急忙慌的事了
只剩收束。忽然,忽然而已
怯喜又回归如常,如常一般渡己
心中的种子,配合我的怀想
来年一定长好翅膀,等待
与春风飞翔
一个人的旷野
总有空旷的光落下来,落下
就被耽搁在窗台。寂静处
日与月一如向我慷慨
往前走啊,自己的时光
难免故步自封
一味不要装进逼窄的楼间
驻足窗前的女人
每个月总有这么一刻
要接近悲凉、空茫
又惊醒、向往
在白与黑的交替面前,承接
一个人变或不变的旷野。
暮年的人
十一月的雪陆续着,仍在路上
枯黄已不是主角,白色
早过山顶。一首诗里
我开始写上冬天,写下
岁月的一丝不苟
坡上的风劈啪作响,叶
已被时光终结。墙角的老人
坐入阳光中,记忆恍惚
存在臆想,只有自言自语
灵魂才能绵延到残阳和星辰里起身
那放松的影子,长长地被拖进暮年
脚步与明月
雪野苍茫。寂静呵
一条路,独自蜿蜒闪闪发光
回忆在那里,月亮也在那里
我看见自己跟着鞋子奔跑
我的脚步,比过浮萍走向了遥远
我的心,离开空巢追寻觉醒
是多久的时光,变得是地理位置
不变的是辽阔
路,铺满沧桑
还有一种乡愁穿梭的光影
明月,临照深浅不明的人生
你孤独了无数个寒冬,在一双瞳孔里亮着
你是慰藉我多年的父爱
一半
小时候,月亮里
一半是父亲
一半是母亲
圆圆地像月饼
月亮偶尔醉在酒杯里
婆娑在母亲泪眼里
那时候
月亮是苦的
月饼是甜的
长大了
月亮里有父亲
亦有母亲
月亮变幻得像小船
带走了哭泣的母亲
留下消愁的父亲
分分合合
成人了,
月亮成了瘦的
记忆开始满了
月亮里只有母亲
少了父亲
它成了家常的部分
残缺成一弯愁眉
挂出人生里孤独的影子
许多静影安放在暗河里
每个时候
月亮是迷离的
是哭泣的
作者简介:青木措,笔名箫扬青青,女,藏族,1983年生于青海祁连。2017年开始发表作品。2021年鲁迅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金银滩文学》《青海湖》《西海都市报》《青海日报》《特区文学·诗》等刊。2021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嘉宾。青海海北藏族自治州作家协会、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海北州海晏县某小学。
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