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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鼎年小小说创作中的宗教情怀

    凌鼎年先生不同于其他作家的显著特点是他的学者功底。他对于传统文化的热爱、迷恋与融会贯通,以及在其小小说创作中的掌控、把握与书写利用,不仅使他的小小说内容丰富多彩,创作了两千多篇而并不重复,甚至常常让熟悉他、关注他、常读他小小说的人眼前一亮,新意不断。而关键的是,因了他的文化修养,而使他的小小说文化底蕴愈益深厚,而表达的内涵深邃悠远。而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他对于宗教精神的书写与赞美。这主要表现在:
一、对寺庙和和尚的佛事叙事
    宗教作为一种文化,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几千年人类哲学精神的高度提炼,是对天、地、人、万物的关系定位,是对人类未来、精神、旨归的思考、准备、追求与寄托,是上层建筑中可谓最精华的部分,是人类最珍贵的文化遗产。凌鼎年先生作为一个公务员,他不是宗教徒,但是,作为一个文化学者,他对宗教有着深刻的了解和深入的研究。宗教作为一种文化精粹,在过去中国的文化语境中,在无神论的旗号下被排挤以至排除,在文学中几乎都是为迷信或者其他负面内容出现。同时,由于宗教的博大精深,一般展示其面貌需要一定的篇幅和力度以及艺术技巧。所以,这样的作品虽然有成功的,如霍达《穆斯林的葬礼》、张承志《心灵史》,但这些占我国长篇小说比例肯定小到近乎为零。而小小说则由于篇幅小,表达困难,内涵深厚,把握不易,更是被大多数作家所排斥。但凌鼎年做了,他不仅创作了大量宗教题材作品,而且水平都相当得高。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其中相当多的是他直接以宗教(主要是佛教和道教)中的人和画以及活动为素材,进行正面叙写。《血经》1写的是日寇侵华时面对灭绝人性的侵略暴行,佛子弘善法师为祛暴行良善,表达对佛的虔诚向往,决定用手指取血的方法抄写佛经。经过一年时间抄完了鸠摩罗什的《妙法莲华经》,然后,他又感动了养真法师和他一起采血抄经,历经666天,抄完了另一部经书《大方广佛华严经》,以顽强的毅力把自身献给了信仰。《了悟禅师》则是以了悟禅师在修行过程中的几个小故事来表现人生哲理。如“净土何须扫,空门岂用关”的故事来表达了悟的参禅悟道的净与空的境界,用过河背山姑表达佛家对于色空的理解与处理,用大义凛然视死如归表现对于普渡众生的诠释以及生命的宗教意义。
二、修炼就可以成佛
    凌鼎年对于宗教题材进行了拓宽,他的另一篇《裴迦素》则是写俗人信佛、礼佛、修炼成佛的故事。在这篇千字短文里,凌鼎年以她的高超创作技艺灌入了超大的信息量,他把对修身成佛的理解一个层阶一个层阶地解疑释理。
    第一层即是有慧根。根据大乘佛教释文:“观达真理,称为慧;智慧具有照破一切、生出善法之能力,可成就一切功德,以至成道,故称慧根。”其实就是对佛的喜欢、热爱与虔诚。“裴迦素从小就觉得佛很亲切”,是所谓“与佛有缘,前世修来的。”这一句意思应该归功于她的父亲。老人带领全家“坚持住在红庙老庙基的房子里”,给她一个佛的环境,让她从小受到佛的感染,同时还给她起了一个与佛有关的名字:裴迦素,把释迦牟尼嵌在中间——中心,心中,让女儿从小“觉得这名字似乎也与佛有些什么关系,要不一个女孩子咋起这么古怪的名字。”佛在心中,就是她的理想,是她信仰的起点与终点,是她思想追求的彼岸。这第一层内心深处的皈依,是修炼的基础。
    第二层是修炼。裴迦素每当看到那些拜佛的人“她也会放下书本,与那些大娘大婶们一起焚香祷告,磕头跪拜。”这是修炼中的第一阶。第二阶是正确对待困难和挫折。裴迦素大学毕业了,因为名字被人解读成“赔加输”,被公司拒之门外,不被俗世之人接纳,她不自轻自贱,不坠青云之志,毅然去中国最偏远落后的西藏自主创业,带领那儿的人致富,而工作之余则是“参禅拜佛,俨然成了密宗的弟子。”第三是无形之阶,属于外因,那就是别人的帮忙,虽全心向佛,但一己之力有限, 这正如“父亲”给裴迦素创造信佛的氛围一样,在裴迦素遇到困难的时候,寿老太送给她一幅禅联:“石压笋斜出,崖悬花倒生。”用来自衡州天庆观主石道士《春夜泛舟》诗中的禅语来告诉她任何残暴的力量都压制不住新生力量的生长。这是对裴迦素莫大的鼓励与心灵支持,所以她才可以修炼成功。
    第三层是悟道,经过思想的、行动的各种磨砺与修炼,裴迦素可谓达到了悟的阶段。可分为两阶:一是她对佛的理解和认识。在她回家遇到寿老太时,她赠送了一幅禅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捧起清澄明澈的泉水,泉水照见月影,好像那一轮明月在自己的手里一般。摆弄山花,馥郁之气溢满衣衫。这从唐代诗人于良史《春山夜月》中撷取的禅联,不就说明佛就是奉献就是付出吗?不追求回报不追求利益,但会得到心灵的回报,这就是佛。二是她对于母亲,先是放生了母亲招待她的世俗看来很值钱的大螃蟹,后是给母亲以公孙树为例,解说了佛理。说是信仰的力量,其实,这信仰就是奉献,就是为了别人,为了子孙后代而活着。所以,她在告别母亲的时候特别在这树下“焚了一炷香,拜了拜。”这是强化自己的信仰,也是表达坚持和坚守。
这使我想起凌鼎年的另一篇佛教小小说《消失的壁画》,其寓意与《裴迦素》相同,但却从反面来说。将伟大的佛的载体——壁画的命运揭示出来,就是感叹世风日下,就是批判当下社会现实。是用悲剧的形式来体现。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给人震撼,促人警醒。
三、揭露批判假宗教的丑恶与罪行
    最有趣的是《小镇来了气功师》。其实凌鼎年讲的是一个极严肃的话题,只是用的讽刺手法而已。说它有趣,是说凌鼎年的先见之明,尤其是将其故事放到今天的语境里看。最近一段时间,江西萍乡的王林利用小把戏以吹嘘自己能够意念取物和包治百病而大肆行骗,在此过程中总是把自己包装成“大师”,骗倒了包括党政官员、演艺明星、成功商人等一大批各届人士。凌鼎年在多年前就描写了一个“王林”的故事,小小说里的主人公叫贾大师,贾者假也,从名字就看出作者的态度,他已从写作之前从内心深处就将贾大师的本质定位好了。
    贾大师的行骗手段和王林一样。当然,所有这些人,包括之前的唐雨、张宝胜、张香玉、严新和张宏堡等等的行骗都是一样的伎俩,都号称具有特异功能,都能包治百病,都为忽悠人而鼓噪,最终都以骗钱为目的。所以,贾大师的“人天真功”被他吹嘘成“人天真功直指人心,以心传心,以心印心,融古通今,随机点悟,使有缘者大舍大得,顿悟本性,进而理事圆融,成为了悟宇宙人生之觉者。” “人天真功之禅理虽深虽奥虽秘,但诸位且放宽心,此功法不筑基,不结丹,不意念,不冥想,不供奉,不念咒语,直走法身修持之道,至简至易,只要心诚,只要有缘,保证各位达到人不修自修,法不练自练的境界,在短期内可修到古人外求几千年也难以达到的高层次高境界。”
   当然,文学作品不仅有认识功能,让人通过阅读而达认识社会之目的,但描摹与摄像却不是文学的目的。文学的另一功能是教育。凌鼎年跳出了仅是揭露骗子以及对骗子顶礼膜拜、甘愿受骗上当随波欢呼的现象批判,而是设计了另一个人物:“中年眼镜男”。让此人以觉醒者的形象来揭穿骗子那并不高明的骗术。遗憾的是中年眼镜男只有一个,他的力量淹没在众人愚昧的目光里,但他的话却是振聋发聩:“上有苍天下有地,是人总得凭良心。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靠天靠地靠不住,求人不如求自己。”
凌鼎年的先见,并不仅仅是他有着深厚的洞察力,更是因为一个作家的良心。他发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披着宗教外衣,打着宗教旗号招摇撞骗。虽骗子嘴脸昭然若揭,可仍然蒙蔽了不少的头脑简单僵化愚昧的人群。同时,也因了一些人的利益驱动,虽知晓却装糊涂,甚至成为骗子的帮凶。因此,凌鼎年先生入木三分的刻画,一针见血的揭露就显得多么难能可贵。不仅如此,凌鼎年也以这种小小说的形式告诉了读者和广大受众,什么是宗教,什么是欺骗。结合其他的篇什如《血经》《了悟禅师》《裴迦素》等一起看,就会明白凌鼎年创作的良苦用心。
四、禅心常在,佛在心中
    凌鼎年的宗教叙事最突出的还是他的禅意叙述。分为禅意故事和禅语两部分。
    禅意故事又分两类,一是佛家自身的,比如《血经》《了悟禅师》等把佛教或其他教派流传开布的一些故事或者公案,变做素材信手拈来,加以文学化处理,其点化之功超凡入圣。利用宗教故事禅宗公案可以直接进入读者内心,直到宣传宗教精神的作用,这之于当下的文化建设无疑功不可没。二是俗家或者普通市民的禅意故事。比如《茶垢》,作者凌鼎年把茶垢这本应清洗去之的东西赋予了文化内涵:“茶垢,茶之精华也!”“如此丰厚这茶垢,非百年之积淀,焉能得之?!壶,千金可购;垢,万金难求。”也就是说,壶的主人史老爹喝的不是茶垢,喝的是茶文化。所以,在被好心的孙女误洗之后才会如要了命一般悲伤,结尾的“不……是……这……味……”禅味十足。再如《菊痴》,老菊头为菊痴,一生唯爱菊养菊,其所养正宗“绿荷”菊花为世间唯一。“绿荷”是老菊头的生命,不,比生命还重要。风雨之夜宁可自己摔残了也决不让“绿荷”受伤。但终因爱之太切,“绿荷一缕芳魂去矣”。这故事里菊如人,如人生,包含了爱与怎么爱、我有与共享分享以及诸多的社会、人生的哲学思考,可谓禅意妙文。像这样的小小说,在凌鼎年的小小说中俯拾皆是,再比如《第五竹》《画·人·价》《药膳大师》《天下第一桩》《法眼》等等。
    禅语主要是禅意对联或偈语,其次是机锋话语。前者如《了悟禅师》中就有“净土何须扫”;下联为“空门岂用关”“泥佛不渡水,金佛不渡炉,木佛不渡火,真佛内里坐。”《裴迦素》里有“石压笋斜出,崖悬花倒生。”“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后者如《第五竹》中画家第五竹在与一钱姓记者的交往中,每次题于画上的题词均有所不同,来表达他彼时彼处的思想。在记者要求将第五竹的画拿去高价出售时,他在画上题了即席吟就的打油诗:“竹本清高物,风吹又何妨,若为虚名诱,画竹如画钱。”当记者告诉画家可以因画做高官时,他不言,画一幅竹,竹枝枯叶残,一派萧杀。然后题诗:“竹本山野物,天地任率性。若作富贵养,病枝又病根。”而他自己的“师竹斋”挂有自书的书法条幅“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此表心志之语正好诠释了他的上述题诗的因缘。
    凌鼎年主要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与书写,相对于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则涉及较少,但宗教精神是相通的。凌鼎年直接对宗教内容的叙述开拓了小小说创作的题材范围,在内容、思想、叙事技巧上均有了突破。可谓此题材的小小说创作最成功者。
     确实,凌鼎年对宗教有一种特别的态度,是一种研究,一种热爱,一种文化的传播。他在回答姜广平关于宗教方面的提问时就说:“对佛教、道教、伊斯兰教等我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我倒收集了一些,也翻看过。中国的十大著名寺庙,我除了拉萨的大昭寺没有去过,其他如拉卜楞寺、塔尔寺、法门寺、白马寺等我都先后去过,像孔庙,我因接待陪同竟去过16次。我也有几位佛教界的朋友,偶尔会去问道,去讨教,去切磋,去交流,应邀去烧一炷新年的头香,吃一顿素斋。因为有些接触,我笔下就有了佛教的小小说,好像写过六七篇吧,不过是借佛教故事来阐述我对佛教的理解与尊重,主题无非是真善美,基本上都是积极的。……即便我们对佛教的理解不全面,甚至有点偏差,但佛教一定会包容的。至于小小说形式的小,这又何妨呢,我读过不少禅语哲思,都是极为短小的,精炼的,其传播反而比那些大部头的经书更远更快。”他理解进入了宗教,我们也可以从这里进入他的创作。
 
 [参考文献]
      [1] 《血经》及以下引文均来自凌鼎年著《那片竹林那棵树》,中国出版集团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广东有限公司,2012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