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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殇


梨花殇
 
张建新/文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袭击了榭县,狼嚎般“嗷嗷”狂叫了一夜,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清晨,路边那些树木上只剩下几片或十几片红或黄色的叶子,在微微的寒风中可怜兮兮地瑟瑟抖动着。
 
不到八点,一辆警车快速行驶在县城的主道上,一阵刺耳尖锐的的急刹车后停到路边,车上下来四、五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个年青的警察一边下车一边发着牢骚:真他妈的邪性了,你说,这大风早不刮、晚不刮,偏偏赶上这该上勤了,开始变天了。跟着刚下来的警察接口说:你知道个啥,这大风那就是郭市长的开路先锋,这是先给开道来了。刚才那年轻警察一脸的不屑:屁开路先锋啊,他郭市长是个多大的官,顶多算是个局级干部吧,谁能给他开路,也就是咱们的头把他当回事,楞要咱们按照中央领导的一级警卫标准给上勤务。这时,一个岁数大一些的警察下车说话了:别再发牢骚了,该干啥干啥去,发了牢骚你以为自己就不是看门的狗了?几个年轻的不再说啥,都溜溜达达地去马路的各个路口上找自己的岗位去了。
 
文魁身穿着笔挺的春秋季制服站在路边,这里离县政府大门不远。刑警平时是不穿制服的,只有在开会或警卫期间才会穿上制服,加上文魁又是个干净、细致的人,每次用过的制服经过他仔细地折叠收好后还像新的一样。
 
此时的马路被太阳照得亮晃晃的,在墙角和马路牙子下面都看不到积叶,真不知道环卫工人何时开始忙乎的。偶尔,树上又飘下来一两片叶子时,附近的环卫工会像受惊了一样,快速地跑过来把它们收走。
 
看到这些疲惫的环卫工人,文魁心中极其伤感:这年头到底是怎么了?各部门当官的为了乌纱都在拼命地使唤手下的人。这不,市长本来上午10点左右才到达的,可警察的上勤时间却要提前两个多小时,也许只有这样某些人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站了还不到1个钟点时,文魁觉得如同被强行注进了酸性物质一样,浑身的不自在,文魁看了一下手表后,无奈地在马路边上一边巡视一边来回溜达着。终于熬到快10点半时,电台伴着“刺啦、刺啦”的噪音响了起来: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02号汽车已经到达县城北门,主要道路马上封路,禁止无关车辆通行。终于要熬过去了,警察们个个赶紧都打起精神执行勤务。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个别不长眼的司机或者行人准会倒霉,警察们绝对会把站了两个小时的疲劳和怨气瞬间就转移到你的身上。
 
很快,整条马路如同关上了闸门的管子一样,干净的一辆汽车也看不见了。看着通畅如一条宽宽长带子般的马路,文魁内心竟透出一丝的得意:嘿,还真他妈的有一些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的味道了啊。看来这当个官就是好,随时能抖一抖比古时候皇帝还大的威风来。
 
突然,前面路口的岗位上拐进来一辆汽车,那个警察伸手拦也没拦住,直奔文魁这边开来。黑色的汽车渐渐驶近,清楚地显现出凌志400的标志,文魁平时就看不惯这种为富不仁、心中没有规矩的人,一股无名怒火猛地涌上文魁的心头:一定要拦住他,开着豪车就想随便牛,真是有两臭钱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本事也当市长去啊,当了市长,不仅警察不拦着你,兴许会主动在这里给你开道嘞。文魁谅他不敢光天化日下开车撞警察,便一个箭步跨上主道,伸出两臂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凌志汽车的去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黑色凌志车果然停在了文魁的面前。
 
文魁也没细看车里座的是个什么人,拉着长脸大步走到轿车的司机门前,拉开车门大声地吼道:怎么还往前开,没看到这里戒严了吗?车里坐着一个和文魁岁数相仿,身躯却格外肥壮的男人,男人光亮的秃头下是一张大圆脸,脸的下颌处有一颗很大的黑痦子,他斜靠在座位上,把圆脸下圆滚滚的脖子鼓胀地挤的高出下颌。文魁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那男子却用极不屑的眼神斜视着文魁,突然,这男子扭转过脑袋,睁圆那双眼白大于眼黑的小眼睛,仔细地盯着文魁看了一会儿,马上变戏法一样地换成了满脸堆笑的表情,并用一种略带嘶哑的大嗓门叫道:俺他娘的以为是谁哪?这他娘的不是文魁吧。当看到文魁愣神的表情后,马上又说道:他娘的,不认识了,俺是二彪啊?文魁心里一边嘀咕着:二彪?一边依然严肃地做着手势,让他把车停在路边上的胡同里。当凌志车停在胡同口的瞬间,文魁的记忆深处终于挤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自己发誓永远要忘记的名字:二彪——梨花寨那个二彪。没错,那张下颌带有一个黑痦子的大脸,就是他。
 
在二彪下车时,文魁迎了上去,用略带嘲讽的语调说道:你真的是二彪啊,开这么好的车是上县政府开会的吧?没想到,二彪根本不在意文魁的嘲讽,得意的高声说:他娘的,可不是吗,俺就是来参加郭市长的欢迎会的。文魁一脸狐疑地:你要参加郭市长的会议?二彪咧着大嘴更加得意地:他娘的,不知道吧,郭市长可是俺爹的老战友,也就是俺的干爹。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次郭市长到县里,还是俺给请来的呢。文魁从嘴角小声地挤出一句:你请的?二彪依旧得意地:他娘的,是啊,俺那公司有一个新的项目就要开工,俺才把郭市长请来给压压阵的。 文魁突然又嘲笑地口吻:那你咋跑到这里来迎接了呢?二彪也不回避,竟嘶哑着大声说:嗨,他娘的,还不是让你那个小嫂子给闹得,又折腾一宿,早晨起来晚了,没办法,抄了一个小道直接奔县政府来了,没想到啊,让他娘的俺碰上你了。
 
文魁听后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应付到:是啊,真是巧了啊。二彪突然用双手拉着文魁的手说道:是啊,他娘的,快三十多年没见了吧。噢,正好,今天晚上7点,俺在贵宾楼定了一桌饭,你上那去找俺,咱们得叙道叙道。
 
文魁听到身后由远驶近的汽车声,知道是市长的车队过开了。他看到二彪嘴上和自己说着话,而眼睛则一直在盯着自己后面的车队。
 
等车队过去后,二彪马上转身快步上车:他娘的,俺先走了啊,回头再聊,记住贵宾楼杭州厅。接着按了一下嘀嘀,算是跟文魁打了一个招呼,“呼”的一声车开走了。汽车离开前,文魁才看清楚,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处,摆着进出市政府和县政府的通行证。
 
文魁无奈地摇摇头。
 
文魁的母亲是知识青年,曾做过梨花寨小学的教师,那梨花寨小学的前身原来是个大庙,时间久了,后辈人也不知道这庙里原来是供奉那位神佛了。据说在破四旧时,庙里供奉的神像被二彪的爷爷领头带人给砸烂的,没多久二彪的爷爷突发怪病死了,按照老话讲二彪的爷爷属于不得好死。知情的人都在传,说这都是二彪爷爷带人砸庙的报应……大庙从此荒废了。上山下乡时寨子里来了知青,大队干部就让这些知青把荒废的大庙重新清理、修补好,大庙又成了这帮知青的宿舍。随着政策的松动,大部分知识青年都回城了,最后剩下了一个家庭成分不好的女知青,她就是文魁母亲。
 
时隔不久,为了让寨子里的这些孩子们就近上学,队领导组织社员把大庙重新维修改造成了小学校,文魁母亲是学校唯一的老师,梨花寨小学共有十几名学生,最大的是9岁的二彪,最小的是4岁的文魁。
 
母亲出生于书香门第,文魁自小就受母亲影响和熏陶。不管是在河边上洗衣还是在草地上摘花,也不管是清晨外出或是傍晚回归,文魁母亲总会选择一些应景的诗词来与儿子分享。小小的文魁在三、四岁已经能认识很多的字,也能背出很多的诗句。
 
学校里学习最好的学生并不是文魁,是一个叫桂梨花的女生。桂梨花比文魁大两岁,头上梳着两根很干净利索的小辫子,每根辫子上还都扎有一个用红色的小布花,她那张如梨花瓣一样粉嫩的小脸总在微笑着,两只黑黑大大的眼睛清澈的像水一样,加上那身整洁的白底红花的衣裙,把桂梨花衬托的像个飞天而来的小仙女一样。文魁与桂梨花岁数相仿,个头也相差不多,两人自然成了同桌,坐在靠近讲台的第一排。班上,文魁最好的朋友就是桂梨花,下课后,桂梨花也会用更多的时间陪着文魁一起玩耍,偶尔,桂梨花还带文魁去她家里,让文魁亲身感受她的家庭里那些忧愁和快乐的事情。
 
桂梨花家住在寨子东边,这是一个白墙黑瓦的大院子,院子四周栽有修长漂亮的竹子,院中高大的瓦房前面有一个大大的天井,房子的前廊和过道都是木头的,不知这些木头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都变成了深棕色。木窗和木门都是木头雕成的花,有大朵的牡丹、菊花,还有马、猴以及将军、仕女等,这些雕花图案不仅漂亮,还能讲出很多的故事来,文魁没能记住那些故事,记忆中,梨花家中那些木雕门窗,以及那些粗壮的梁柱使房屋显得极为古朴高贵。
 
梨花母亲是个漂亮的阿姨,身穿蓝色碎花的上衣、黑色的长裤,做家务的动作显得非常麻利。见桂梨花带文魁回来,阿姨马上招呼文魁进屋,引他坐上方桌旁的木椅上,在方桌上摆上两个兰花的小瓷碗,又打开一个蓝色大瓷罐的盖子,挖出两小勺浅棕色的粘稠液体放进瓷碗中,再用温水冲好递给文魁。文魁头一次喝这种极为润喉的甜水,桂梨花悄声告诉文魁:这叫梨膏,可以治咳嗽的。原来,每年的秋冬季节,寨子里的人家在梨子成熟时,都要自己酿制这种梨膏。
 
粉碎“四人帮”的那一年,文魁的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情绪和精神状态突然有了改变,这种状态还被她带进了课堂。这天,她突然向班里的同学们提出一个问题——你长大了要做什么?如同静止的湖面上掉进一块石头一样,同学们心中的这种平静顿时被打破了,每个人的心湖中都掀起了或大或小的波澜,每个人的答案不仅不同,甚至是很奇怪的。从来没有发言过得二彪这次也主动地举手回答问题了,他说:长大了要去当兵,因为他爹说只有当了兵才能在部队里当上军官或者回乡当干部,有权以后想干啥就能干啥。老师对每个同学的发言都要进行点评的,只有听了二彪的发言,她没有点评,本来一直微笑的脸突然变得僵硬,呆呆地愣了片刻后就下课了。
 
下学后,文魁和桂梨花走到小河边时,桂梨花轻轻问文魁:你长大了真的要当老师吗?文魁想了想说:是的,我姥爷就是当老师的,妈妈想让我也像姥爷那样有学问,所以才给我取名叫文魁的。停顿了一下,文魁好奇地问:你为啥要当老师?桂梨花说:我喜欢老师,每当看到你妈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觉得很神圣、很美丽。这时,二彪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说:就凭你们还想当老师?桂梨花昂着头斜了二彪一眼说:当老师怎么了?二彪用极不屑的口吻说道:你们自己不知道吗?大地主和右派家庭出身的是不能当老师的。桂梨花向前一步毫不示弱地问:凭啥?二彪满脸幸灾乐祸地表情:凭啥?不知道了吧。实话告诉你,那年招兵时,你爹就是因为地主成份没去成,而我爹是贫雇农出身当上了兵,要不怎么会复员回来当上村书记的?桂梨花听后心里很不舒服,想了想,倔强地说:你们这是欺负人,凭啥你家住的房子和我们家一样,你们家就是贫雇农,而我们家就是大地主?二彪更加得意地说:嘿嘿,那是因为我家土改时,分到了你家的房子的。桂梨花委屈地:那是你们抢走的,抢走了别人的东西愣说成是自己的,还那么理直气壮,还自吹成份好。二彪强硬地说:不服气吗,告诉你,我爹说了了,要让你以后当我的媳妇,否则,早就把你们家都给分了。桂梨花听后大哭着往回家跑去。
 
从前,桂梨花家是大户人家,她的太爷是个绅士,梨花寨曾经有一半多的房产和土地都是他们桂家的。而二彪的爷爷是个乡村无赖,打小就整天的游手好闲、骗吃骗喝,寨子的人都看不起他。而桂老太爷却是一个善财主,不像别人那样嫌弃二彪爷爷,时常接济他,二彪爷爷也不好意思天天上门要吃的,三天两头的,这桂老太爷就派人给他送点吃的过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闹土改时,桂老太爷的家庭成分被划成了大地主,那二彪爷爷被划成了贫雇农。没想到,这二彪爷爷的品德极差,不仅不念桂老太爷对他的情意,还领头带人要把桂家的房产和土地给分了,桂老太爷不从,被二彪爷爷绑起来,像个大虾一样游街,桂老太爷那里受过这种侮辱,回到家便上吊自杀了。由于二彪爷爷的表现突出,当上了梨花寨的农会主席,协助工作队进行土改。二彪爷爷梦都没有想到,他自己会成为梨花寨最有权势的人,无耻又胆大妄为的人也有心虚的时候,把桂家其他的家产和土地瓜分之了,桂老太爷曾经居住后来又自杀的房子,他却始终没敢动。他搬进了桂家的另一处大院。二彪爷爷的成功秘诀不仅直接培养了二彪的爹,甚至也让隔辈的二彪获得了相关的基因。
 
不久,文魁母亲参加了回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并以高分考取了省师范大学。那日下午,母亲宣布以后的课将由新的老师来上时,文魁与其他同学一样都蒙了。文魁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准备离开的消息,文魁内心非常不舍得这个美丽的梨花寨,更不舍得好朋友桂梨花。放学后大家都离开了教室,文魁没有离开,桂梨花也没有离开,因为文魁也不知啥时候用自己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桂梨花的一只手,桂梨花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大家都出去后,桂梨花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文魁的胳膊一下,这时文魁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状态下在握住了桂梨花的手,当文魁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时才发现,梨花的手已经被握的发白发青了,文魁的真的怕她离开自己啊。当桂梨花站起身时,文魁才发现桂梨花的眼中也是浸满了泪水。文魁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桂梨花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忽听教室的门“咣”的一声被打开了,二彪闯了进来。二彪一边往文魁的面前走一边说到:滚开,你这个没有爹的野孩子。不许欺负我的梨花。文魁一下子愣住了,二彪走过来伸出两只熊掌般的大手朝文魁猛的一推,文魁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二彪转身猛地一把抓住桂梨花的胳膊把她拉出了教室。
 
二彪骂自己是没有爹的野孩子。是啊,这些年来文魁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爹,也没有听娘提起过,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没有爹的野孩子吗?文魁感觉自己简直太傻了,这些年来竟希里糊涂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文魁被二彪推倒在地上后便没有再起来,他觉得大地和教室里的一切都在旋转……。晚上,文魁向母亲提出这个问题时,母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落了半宿的眼泪。
 
第二天,文魁和母亲离开了梨花寨,坐在马车上的文魁远远地朝着桂梨花家的方向张望着,一直到马车走上了寨子外的大路时也没有看到桂梨花的身影。文魁心中发誓:再也不回这令人伤心的梨花寨了。
 
被扣上野孩子的帽子后,文魁开始痛恨母亲,并把内心痛苦都直接转嫁给了母亲。到了省城的学校后,文魁再也无心学习,这让母亲无可奈何,高考时文魁只以中专的分数上了警校。警校的二年文魁只回过二次家,一次是离开家后的第一个春节,第二次则是姥姥死的时候。毕业时文魁故意选择了这个偏僻的县城当警察,以期远远地躲开了省城的母亲。文魁在警校时学的是刑事技术,到县公安局被分配到县局刑警队工作,文魁每天拼命地工作,就是赶上节假日也不愿休息,没事时就去帮助其他探组一起搞案子。渐渐地,文魁在单位侦破的案件越来越多,省城、梨花寨似乎离得越来越远了,母亲和桂梨花的记忆也越来越淡了。
 
因缘真是人世间一个最奇怪的东西,即极其虚幻又非常现实,凭着人力似乎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属于你命中的一些人和事,一定会有一根线永远的牵着你,既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即使是时间过去了再久,机缘成熟时,他们都会顺着因缘那根线找到你,想躲也是躲不开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文魁早已经忘却了的二彪还是来了。
 
文魁当然不会去贵宾楼赴约,他根本不想再见到二彪。在食堂吃过晚饭后,文魁就躺在了宿舍的床上,二彪的出现,文魁的心如同火山突然喷发一样猛烈地翻腾起来。幼年时的情景幻灯般一幕一幕地循环放映着,没有间歇。晚上11点多,文魁突然被单位值班的同事给叫了起来:局长找。
 
文魁迷惑了,大半夜的局长找我干什么?
 
文魁敲门进入局长办公室时,见办公室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坐在办公桌后的局长,另一个则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二彪,文魁愣住了,这时咋回事?
 
局长满嘴酒气地先说话了:好你个文魁,平日里,看你总是沉默寡言、少言少语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个大款的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过呀。文魁苦笑了一下,答道:二十多年没见过了,今天才见面的。二彪那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他娘的,俺说文魁,你好大的架子吗,怎么,俺还真的请不动你呀。文魁有些磨不开地说:不是,不是,今晚我有点别的事情。局长一边示意文魁坐下,一边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就是再要紧的事情也要推了,决不能耽误了和老同学见面。 顿了一下后,局长又拿腔拿调地说:你不知道啊,有天大的好事等着你嘞。文魁有些自嘲地说:我能有啥好事?二彪用嘶哑声音说道:他娘的,俺听你们局长说了,你到现在还没有解决个人的问题,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着个急,因为啥,是没有合适的女人,还是没有房子啊?
 
这么多年了,不是没找过女朋友,多数人听说他是个住集体宿舍的人,连面都没见。不多的几个见上面的,文魁总是不喜欢,他总是不自觉地把人家姑娘拿自己的母亲或梨花相比。
 
文魁听了二彪的话,没好气地说:现在,这房价是吵得越来越高,谁能买得起?局长得意地说:所以嘛,二彪准备卖给你一套比成本价还要便宜的两居室房子,每平米只收你600元。你说这能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文魁一听看了看二彪,又看了看局长,有些傻了。局长每飞色舞地:你不知道吗,程总可是咱们市里有名的大老板,是顺发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的老总,市政协的委员,身价可是上亿呀。文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看着二彪。这二彪咧着那张大嘴,一边笑一边说:他娘的,咋样,文魁,回头你带人帮我盯几天拆迁工地,回来后房子可就归你了。
 
房子的诱惑力是极其惊人的。文魁来到这个县城后,一门心思地工作,压根就没想过房子的事,等到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恐怕攒几辈子的钱也买不起一套两居室了。文魁是个犟人,他愿意住一辈子集体宿舍,也不愿意欠下二彪的这人情。
 
见到文魁一直没有表态,局长借着酒劲拉着长音说道: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嘛,程总答应你这套房子也是有条件的。话停顿了一下,换了个短腔又接着说:程总说了,上午看到你在执勤时那股子认真劲,就看上你了。文魁疑惑地:看上我了?局长忙解释:是这样的,现在搞房地产开发,拆迁是最难办的。程总他们公司搞的这个项目是市里的一项重点工程。这不,今天郭市长亲自来也提到了这个项目,并让县里给予大力支持。县委、县政府开会时,特别要求我们公安局帮着做好这个工作的。局长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咱们局党委研究,准备抽调五个人专门负责这项工作。这不,程总推荐了你。我想啊,从明天起你暂时抽调出来,协助顺发公司做好这个工程的拆迁工作。局长转头看了一眼二彪,接着对文魁:等拆迁工作完成了,你就可以找程总去买那套低价房了。怎么样,这可不算你自己的问题呦,这是局党委派给你的工作,这样满意了吧?
 
文魁确实很需要有一套自己的房,但他看不惯二彪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也不想高攀与他有什么瓜葛。现在既然是局里的意思,又不是他文魁自己主动去谋取私利的,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对着局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局长看到这里,开玩笑地说到: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还那么不痛快,啊?二彪也是笑嘻嘻地说:他娘的,算了,文魁是个内秀的人,咱们别太逼他了。局长哈哈笑了几声后:看见没有,都是你的老同学一直在成全你呀。他今天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晚上你没去赴宴,本来是托我带回来转给你的,我想这都到家门口了,怎能不上来见上一面,于是,吃完饭就把他给拉到这来了。说着话,局长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崭新的黑色花纹的皮包,皮包上那个“LV”标识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不知怎搞得,此时,文魁自己也感觉今晚做的有些过分了。于是,转过头来对着那张满脸堆笑的大方脸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谢意。
 
从局长办公室回来,处于兴奋状态的文魁已经毫无倦意。于是,他把二彪送的这个沉甸甸的皮包放在桌子上仔细欣赏起来。包的整个皮面如缎子般柔软光滑,拉锁、皮扣和标识都是耀眼的黄金色,轻轻地拉动拉锁,如流水一般轻快地滑过。看着这个皮包,文魁从心里喜欢,文魁想再仔细欣赏一下包的内部结构,于是伸手准备将包内的填装纸拿出来,他魁感觉这填装纸好像很有分量。文魁心想:怪不得这包显得很重,这包里的填装纸都这么重。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填装纸明显的还包裹着东西。于是,文魁把纸放在桌子上的,轻轻打开一看,填装纸包裹的是由银行包扎好的两叠人民币,是两叠连着号码的、崭新的百元钞票。难道皮包和这二万元钱都是二彪给自己的见面礼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向不愿占别人便宜的文魁为难了,他知道,路易威登这个牌子的皮包是很值钱的名包,既然是局长亲手递给自己的东西,不接受肯定不合情理,可是皮包的钱该怎么办?看着桌子上的名包和钱,文魁心中异常的纠结,如同在吃鱼时被鱼刺卡了嗓子一般,不想咽下去,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索性,先把包和钱锁起来再说吧。
 
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文魁也没有想通,这二彪送自己名包和钱的目的。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警察,身上有几斤几两的肉自己是很清楚的,犯得上他二彪这样对待自己吗?文魁突然想起,局长和二彪在一起的那种神态说明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没有利益关系,局长会对拆迁这事如此上心吗?既然局长能吃肉,我一个小民警就不能喝点汤吗?
 
文魁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这一夜,文魁睡的不踏实。躺在床上似乎一宿没睡,然而又不自觉地反复做着一段的奇怪的梦。梦中,不知怎么的,文魁来到了一条清清的大河边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河水中的游鱼,看着这清清的河水,文魁突然想脱衣洗澡,他在水中洗啊洗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着没有洗干净,就反复地用水冲洗着自己。猛然间,文魁看到,曾经清澈见底的河水已经变成了污水坑,自己正用脏水反复地冲洗着自己,原本还算干净的身体早已被浑浊的泥水给弄得肮脏、奇臭无比……。噩梦惊醒后,文魁的头脑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第二天到办公室时,文魁才发现:他暂时调去搞拆迁的事情早已传了出来,一夕之间,全队人全都知道了。对于文魁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消息却像刚刚引爆的炸弹,已经在县局里造成了重大的冲击波,文魁从人们的眼神和言语中似乎看出来,昨天榭县的天上掉下一个巨大号的馅饼,不偏不斜地正砸在了他文魁的头上,晚上请客成了必然的节目。在交杯换盏的酒桌上,文魁完全忘记了昨晚上的噩梦,一夜之间,文魁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警察成了县局人们追捧的对象,自己觉得一定是自己前生的好运来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把他送上了天空,他觉得自己周围是无边的白云,白云深处有个花园,万花丛中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后挂着白纱,白纱帘后有一个身穿莎丽的美丽的姑娘,姑娘正含情脉脉地在向他招手,频频的招手……。
 
县局从各单位临时抽调五人负责这次拆迁,没任务时,这些人还在原单位工作,有任务时马上开展工作,只是人员相对固定。
 
局长亲自主持了工作动员会,坐在主席台上的局长一脸严肃,他讲到:目前,全国都在搞城市基础建设,为了提高我市、我县百姓的生活质量,咱们市里和县里也搞了几个重点项目,其中古镇馨园小区项目是市里的重点开发项目,也是郭市长要求我县公安局重点协助的一个工程。目前,我们公安局的工作重点就是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为了让我市、我县的重点项目的安全上马,县局党委特地从刑警、人口、治安、国保和消防等单位抽调出五名精兵强将,你们这几人,都是县局党委反复筛选后挑出来的人,都是县局的骨干民警,也都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你们这几人由刑警队的文魁负责,你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部门,但是形成一个整体,其他人都要好好配合文魁的工作,绝对不能辜负了县局党委对你们的期望,有县局党委做你们的后盾,希望你们在工作中要勇于面对各种问题,敢于担当各种责任,善于克服各种困难,说到底就是不能给我们县公安局的脸上抹黑,听明白了吗?台下的五名队员齐声答道:听明白了。局长高兴地点点头说:好,用这种干劲去工作就没有克服不了的苦难,没有攻克不下的难关……。
 
离古镇馨园小区动工还有一些日子。这天,负责拆迁的人突然被集中起来。原来榭县近期有个东湖小区搞拆迁,主管政法工作的副县长给局长打电话,希望公安局协助一下。局长马上应允,正好借此机会演练一下。文魁几人马上登上临时桑塔纳警车赶到县政府。负责拆迁工作的副乡长和开发公司的人早已等在了县政府门前。看到警车,几个人马上迎了上来,文魁等人和对方相互介绍后,对方前车带道,警车随后直奔县城东郊的造纸厂方向开去。
 
所谓东湖,其实就是造纸厂排污所形成的一个废水坑。当初为了繁荣经济,县里使用部分财政和银行贷款建立了造纸厂,几年下来,县财政上去了,可是县城里的空气和水源污染越来越严重,最后连县委、县政府工作人员和家属都扛不住了,集体找到县长和县委书记,县里的头头们不得不考虑造纸厂搬迁,造纸厂新址选在了离县城最远的一个乡。县长对乡里的头头们说:考虑到你们乡里没有一个可以带领大家致富的企业,经过县委、县政府的研究,决定把县里的龙头企业,“东风造纸厂”搬到你们乡里来,一来帮助你们解决乡里的财政来源;二来,可以以此为契机,带动运输和仓储等相关行业的发展;同时,还可以为你乡解决部分就业问题。乡里的这些头头早就知道造纸厂污染的问题,也知道厂子的污染使得周围百姓怨声载道。却不敢得罪县里的头头们,再说,这造纸厂搬到乡里来后,除了乡里可以留存20%的税收以外,以后的烟酒和招待钱都有了出处,另外,乡头头们通过造纸厂捞取的好处还远远不止这些。
 
中国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啥时都不会不缺能掐会算的人。就在造纸厂搬迁的计划还在酝酿时,东湖小区的筹建计划就已经悄悄的展开了。新的造纸厂和宿舍楼还在建设时期,老造纸厂家属宿舍棚户区就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拆迁准备工作。愿意搬到新厂区的,每家在折抵了原来住房面积后,多出来的面积可以按照每平米1500元的优惠价格购买;不愿搬到新厂区,只想留在县城居住的家庭,在扣除原有住房面积后,多出来的面积要按照每平米3500元的价格购买。
 
搬迁政策出台后,人们议论纷纷。工人们手中能有几个多余的钱?工薪阶层长期以来的低工资,最多只够一家人正常的吃喝拉屎的费用,孩子少一些的,每年能省出一点烟酒钱来,孩子多的家庭,也许连正常的生活费用都难以满足。大部分老实的家庭出于上班方便和经济实惠的考虑,都准备搬到了新厂区居住,因而很痛快的签订了搬迁协议。另一部分人则不一样了,他们认为新厂区上班方便,但是生活在繁华的县城,还是更方便一些。都开始动起了脑筋,想在不多掏钱的情况下能占有两边的住房,人们都开始托关系、想办法。有权利的人,当然可以借此机会捞到免费的福利房。没权利的,能和县里、开发商、厂里甚至乡里领导搭上关系的,视其关系远近,可以适当考虑部分费用的减免。没权利也没关系的,只能靠自己想各种办法了。渐渐地,觉得自己条件已经得到满足的,都陆续搬走了,棚户区里的住户已经越来越少。对于钉子户,开发商又采用了停水、停电的策略,部分人扛不住了,不得已签了协议搬走了。坚持到最后的,还有五、六户人家,他们决定与开发商打一场持久战,不答应条件死也不搬。眼看开工的日期要到了,开发商找到了县政府,这样,文魁他们被抽调上了前线。
 
在前往拆迁工地之前,副乡长简单为文魁介绍了一下情况:现在虽然还剩下五、六户钉子户,而为首的是一户流氓之家。这家有三个儿子,大虎、二虎和三虎,这三人都因打架被处理过,所以成了当地一霸、无人敢惹,这家人就是想借这次拆迁的机会耍一次流氓,多要出三套房子来。开发商也知道流氓难惹,所以在初查摸底后,开发商决定让一步,谈判的底线是:在给他家两套两居室的基础上,额外多给他家一套两居室。没想到这家人根本不买帐,一定多要出三套两居室。开发商仗着有县长的关系不肯让步,两下就僵在这里了。
 
开发商早就算清楚了,多给他家一套两居室,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把大家都糊弄了,而且损失也不是很大。如果答应他家要求,多给他家三套两居室,那些还没签协议的一定借此机会多敲他几套房子,这个损失会让他心痛的睡不着觉的。开发商此时就想起利用政府的工具——公安局来整治这几个小流氓了,这样下来,他的损失最多就是两、三套房的事。此举虽然暂时有一些小的利益损失,长远来看,给这些政府人员身上的投资,将来的回报肯定会更大的。
 
文魁得到这个消息后一直没动声色,他身上文的气质虽然要比武的气质更多一些,但从警十多年的历练,使他已经很有把握地应对于各种复杂的事情和局面。一般情况下,文魁注重的是一种威严,但这种威严绝不是靠武力来取得的。
 
文魁始终记得自己参加的第一个案件。文魁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榭县公安局时,赶上抓捕一名盗窃犯罪嫌疑人。这个案件,文魁虽然没能参与前期的侦查工作,但后期的抓捕和审讯工作他全参加了。作为新来的实习警察,文魁在此案中一直干着随行、看押的工作。抓捕工作很顺利,半夜时分,刑警队一行人摸到嫌疑人的家中,翻墙进院,将熟睡中的犯罪嫌疑人堵在了被窝里。没想到,嫌疑人的讯问异常艰难,这个嫌疑人是个盗窃老手,曾被处理过二次。这次被抓后,就是死鱼不开口——一言不发。从夜间被抓回来到了中午,都没给攻下来。
 
按理,文魁不应该对嫌疑人单独审讯的,更没有帮忙审讯的义务。文魁看到嫌疑人这么一直坚持着不供,心中很是不解,在主审人员中午进餐时,负责看守的文魁和嫌疑人闲聊起来,嫌疑人没把个毛头小伙子当回事,经过长时间精神煎熬后,喝到文魁递给他一杯水时,嫌疑人一下松懈下来,和文魁慢慢地闲聊了起来,文魁看他能与自己交谈,便一边安慰和规劝他,一边问着自己所能想到的问题。聊着聊着,这个老贼竟将自己所犯的罪行向这个年轻人作了交待。审讯结束后,没有来得及问嫌疑人的心理情况,但文魁心里隐约感觉:一定是自己的态度感动了嫌疑人,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找到了人的感觉,从而打开了进攻的缺口后,文魁又让对方明白作人的标准和道德底线,是对方听明白了什么是可耻,什么是罪恶,在这种即平和又威严的状态下,嫌疑人的心理堡垒终于被攻克。文魁始终认为,警察的威严和成功决不能靠简单的武力所得到。他是学痕迹的,证据意识在他的心里一直根深蒂固,他在后来的所有审讯中,从来不使用暴力、问话也从来不带脏字,而是一直把查找证据作为办案的基础,并以法律作为办案的根据。
 
如何才能把这一家三个流氓拿下?文魁经过简单的思考后,马上对几个队友说到:局里派我们来协助开发公司拆迁,是要我们充分使用用法律的手段,维护正常的社会治安秩序和正常的办公秩序的。前段时间,他们在正常拆迁入户调查,以及后期的劝拆工作中遇到了麻烦。刚才主管的副乡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现在该地区还有五、六个钉子户,其中最大的钉子户是三虎一家,这家的大虎、二虎和三虎都是当地的一霸,因为打架打伤人曾被处理过。所以,我们如果能把三个虎给解决了,整个地区的拆迁问题也就能顺利解决了,如果三虎解决不了,那么,这回咱们协助拆迁的任务肯定不会成功。一个队友问:怎么解决三虎?文魁回答:我跟副乡长说好了,让他们带了一个录像机进行全程录像,这样可以留下证据。副乡长带着他的人先去三虎的家,我们几人就跟在后面,不说话,也不动手。如果三虎犯浑骂人,那么就正色警告他们,如果他们胆敢动手,那么,我们绝不客气,用最快的速度制服他们,并带上手铐带回局里处理。这样,三虎被拿下,其他的人家也就会鸟散了。
 
正说话的功夫,文魁他们已经到达了拆迁工地。
 
那大片的厂区早已被拆成了一片空地,老宿舍的棚户区内已经拆去了大半,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汽车如同风浪中的舟船,上下颠簸着前进,轮胎也在地上卷起一片灰尘。跟在后面的警车躲避着砖头瓦块,左拐右拐地行进着,风挡玻璃上积了厚厚的土。很快就到了准备拆迁的房屋前,一帮建筑工人和几台铲车早已经等在了那里。副乡长等人从车上下来,文魁几个人也下了车。见文魁几人下车后,副乡长与开发公司的人走向拆迁的人,一挥手,带着十几个拿着搞头和铁锹的工人往三虎家走,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跟在后面。
 
土路上并排摆着三把椅子,三只虎每人坐一把,桩子一样拦住了去路。
 
见人们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三只虎马上就站起来,冲着副乡长等人叫起了板:嘿,怎么他妈的又来了,啊,看今天他妈的又请哪路神仙来帮你们来了?显然,副乡长没有把所有情况向文魁交代清楚。原来,在此次之前,三虎他们就与副乡长和开发公司的人发生过矛盾,为此,拆迁方找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派出所来的民警也知道三虎几个人都是流氓、无赖,以前和三虎多有来往。因为都是地头上的人,怕以后不好混,所以,假装训斥了三虎几人后,就以经济纠纷不归公安局管辖为名,而让双方去协商解决去了。
 
副乡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拆迁协议书,对着三虎说:今天,我们是按照有关规定,再一次正式与你们协商签订拆迁协议书的。还没等副乡长说完,大虎张口就骂:别他妈的装孙子来了,我告诉你们,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签,否则的话,谁他妈的也别想从这里过去。文魁看到这种情况,一挥手,带着几个人从后面走到前头。正在叫骂的大虎一看文魁等人走上前来,马上停止了叫骂。
 
文魁对大虎严厉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们是县公安局的,今天是依法到这里维护社会治安秩序来的。你再胡骂溜丢的,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大虎一看这阵势马上就嘴软了:我又不是冲着你们,我是骂他们这些王八蛋的。文魁再次呵斥道:骂谁也不行。
 
一看这三个虎都不说话了,副乡长偷偷地挥手让手下的人冲过去。副乡长这个行为是最愚蠢弱智的,三只虎虽然不吱声了,但嚣张气焰还没有真正被压下去,这时动手只会造成冲突。果不其然,大虎看见工人要往里冲,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副乡长的脖领子,随后,一记猛拳重重落在副乡长的鼻梁上,副乡长“嗷”地一声蹲在地上,看到这情形,工人们吓的谁也不敢往前走了。文魁一看大声呵斥道:不许打人。没想到,这时大虎打急了眼了,伸手一把就抓住了文魁的脖领子,文魁早有防备,在大虎手抓到自己脖领子的瞬间,自己的两只手重重地扣在了大虎的这只手上,猛地一个翻掌,就把大虎的胳膊反转过来,一个扭身把大虎横摔在地上,上步用自己的膝盖压在大虎腰上使其动弹不得。那二只虎一看大哥被放倒了,一齐要扑上来,另外几个警察三下五除二,二虎和三虎接连被放倒了,随后,三只铐上手铐的虎被拉倒了局里。
 
在处理这起拆迁事件中,文魁他们做到了理智、依法和有据,三虎不得不承认袭警的罪行。开发公司趁势派人去看守所,三只服软的虎签订了拆迁协议。第一次出手拆迁就以全胜而告终,文魁他们得到了表彰和奖金。除此之外,开发公司在最豪华的酒店为他们洗尘,并私下给了每人一个红包。此时,文魁觉得拿这一万元红包心安理得,谁让自己为开发公司帮了大忙呢?如果不是自己的果敢,哪能顺利的就把后面几家钉子户的协议给签完呢?如果自己也和派出所那些人一样,不能尽心处理这件事情的话,对于他文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开发公司的损失可就大了去喽。
 
这两天,文魁总觉得自己的脖子和腰板很挺。
 
在开发商老总单独请局长吃饭时,局长把文魁也叫上了,这回文魁不像从前那样扭捏了。没想到,随着局长进入包房的那一刻,文魁又看到了那张带着痣的大方脸,二彪哈哈笑声传进了文魁的耳朵里,似乎也没那么难听了:他娘的,没想到吧,俺也在这里。局长和蔼可亲地笑着对文魁说:这回还是他让把你请来的呢。文魁绝对没有想到,这家开发公司的老总也是二彪,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己为这个二彪已经出了一把力。
 
酒桌上,二彪的身旁坐着一位20出头的漂亮姑娘,这位漂亮姑娘对二彪的那种神态和表情,让文魁觉得她跟二彪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从年龄的差距上看,文魁觉得这姑娘很可能是二彪包的二奶。这次见到二彪,文魁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似乎他们一直就是好朋友似的。二彪伸手举着酒杯冲着局长:他娘的,咋样,俺就知道文魁干这种事情没问题,看看干的多漂亮,啊。来,咱们为文魁干一杯。局长的脸上早已就乐开了花,接着话茬说到:好,咱们干。然后,局长转过笑容满面的脸:文魁,不错。你小子再把古镇馨园的拆迁活给我干好了,年底我给你立功、晋级。这时,二彪一边点烟一边咧着大嘴冲着局长说:他娘的,那你就把功和级给留好了,俺这个老同学,绝不会有问题的,是吧文魁,啊?文魁没说话,举着酒杯冲着局长和二彪点了点头……。
 
在酒桌上,酒是越喝越美,话也是越聊越多。
 
二彪问文魁:你是咋搞的,人又不傻,这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咋就没搞上对象,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啊?文魁不好意思地说:那啥,就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
 
这几年有不少人给文魁张罗过对象,却没有一个能成的,文魁也不知道是啥原因。也许,最想忘记的人其实是最无法忘记的人,每当他与姑娘相处时,总会不知觉地把她们与桂梨花相比,甚至与自己的母亲相比,总觉得人家姑娘有不对劲的地方,其实是他自己有心理障碍。时间长了,给文魁介绍对象的人也渐渐少了。
 
听到这话,局长来了精神:要说文魁这个小子真是蛮不错的,搞案子那是一把好手,只是搞对象却总是以失败告终,一个一个的好姑娘都被他无偿送给了别人,他要是有程总您一半的本事,身边就不会缺少美女喽。二彪一听来了情绪,醉眼懵懂地对文魁说:他娘的,俺说兄弟,美女算什么,只要你手里有权有钱,那就什么都会有的,连电影明星也不在话下。局长接着话茬:是啊,程总如今身边可是美女如云啊。今后文魁要是熟了,碰上今天这样的机会,他肯定会给你带过来三、五个的美女让你长长眼的,啊,哈哈哈。
 
二彪身边那位美女听这话,瞥了二彪一眼,显出嗔怪的意思。兴致高涨的二彪哪里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打了一个酒嗝说:他娘的,别光说俺,啊。你这位局长大人不也是金屋藏娇吗?是不是。局长看二彪当着文魁的面揭了自己的老底,脸上透着一股窘态,皮笑肉不笑的冲着二彪:你看你,今天又是喝多了,咋胡说上了呢?二彪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俺可没喝多,你可也别把俺这老同学当外人,俺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告诉你,文魁,俗话说的好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二彪又打了一个酒嗝后又接着说:从前,俺只知道,俺那个造反派的爹比俺那个当农会主席爷爷坏,他最多也就是利用权力强奸过女知青。等俺认识这些局长、市长后,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坏,他们利用权力干过什么,啊,别以为俺不知道,还跟我玩这个假正经的事?他们身边那个没有几个美人啊,啊!
 
局长一看这二彪说话越来越不着调,知道他是真的喝多了,连忙对着身边的服务员说:快,程总喝多了,把那间包房打开,让他休息一会去。二彪斜着眼对局长还在说着:他娘的,谁他妈的说俺喝多了,啊,俺没喝多,俺清醒的很。你们他妈的在背地里骂俺是个流氓,当俺不知道啊,你们以为俺傻呀。流氓怎么了,如今,你们这些假正人君子干着比俺这流氓还不如的坏事,口口声声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公正,什么他妈的法律,那还不就是维护你们个人利益找借口吗?此时,女服务员叫着两名男服务员过来,两人驾着二彪的手臂往外走去,二彪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什么,那个小女人急忙拿着二彪的提包跟在后面。
 
局长看见文魁呆呆的表情,说到:二彪这小子,就是这副德性,见酒就馋,没喝一点的猫尿就多,多了就满嘴的胡说八道。你可别介意,也别往心里去。文魁听到二彪的话完全傻了,局长后来说的什么他全没听进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宿舍的。
 
这段时间,对原来看不惯的社会上那点事情,文魁好像突然渐渐觉得适应了。他觉得这么多年来真是白活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明白,钱和权,那不是别人白送的,那都是有些人不择手段地从百姓手中抢来的、夺来的、偷来的。他们一顿饭钱可就是我辛辛苦苦半年的工资啊,凭什么他们就可以有权优势,有花园别墅,有金钱美女。我文魁不比别人差呀,我为什么不能有这些?文魁突然想抓住这次负责拆迁队的机会,捞点名誉,同时也偷偷地挣点黑钱,让自己过上舒服点的日子。
 
“古镇馨园小区”拆迁工作正式开始了,文魁心情格外舒畅,他就盼着这一天到来,赶快把钉子户赶走,那套两居室可就是我文魁的了,他越想越美,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文魁还是想用对付三虎的办法来对付古镇馨园小区的钉子户,就不相信这里的人能有三头六臂。
这天一早,顺发房地产总公司拆迁部的郝经理来到了县局。文魁自己坐上郝经理的车子走在前面,其他几个人坐警车跟着,他想先了解一下古镇馨园小区的情况。
 
郝经理的汽车往县城外开去,文魁心想:甭管去那,只要是本县的地盘,我们就有权利去协助拆迁。车辆快速行驶着,眼看离开县城越来越远,文魁好奇地问:古镇馨园不在县城附近?郝经理爽快地答道:不在,不过离县城也不远,其实就在山口乡梨花寨。
 
梨花寨?文魁到这个县十几年了,由于常常出现场,去过县里的很多地方,单单没有去过梨花寨。同名的地方太多了,文魁起初听到本县梨花寨这个地名时愣了一下,也没太在意,时间长了梨花寨的事情给淡忘了。此刻听到这个名字,马上联想到二彪,立即有种不寻常的感觉。文魁急问:这个梨花寨是不是程总的老家?郝经理根本没有留意文魁表情瞬间的变化,轻松地回答到:是啊,你咋知道的?文魁奇怪地问:那里原本是个很美的村寨,为啥也要搞拆迁?
 
郝经理脱口答到:不清楚。但其眼神却流露出一种狡谲的神情,随即用一种神秘的腔调说:我们公司最近流传一个与拆迁有关的小道消息,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文魁用想明白的口气说:说嘛,也许对我们拆迁有用。郝经理压低声音说:既这样,那我就跟你聊聊,但可千万不能传出去,我们老总要知道是我说出去的,我的前途可就不保了。文魁一边偷偷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录音笔,一边轻松地回答:不会的,我只关心拆迁,完事了,我们也就撤了。
 
因怕二彪的人在录音录像时做什么手脚,一向注重证据的文魁这次多了一个心眼,特地从局里领出一只录音笔来,听郝经理这么一说,职业的敏感让他感觉这个传闻不同寻常,于是对梨花寨的传闻秘密进行了录音。
 
郝经理说:程总(二彪)是梨花寨人,年轻时,没有毕业文凭没当成兵,便在寨子里耪了几年地,后来,他爹通过老战友的关系找到了市里的副市长,捞到了一个工程项目,于是二彪就成了包工头。干了几年后,人们也不知道二彪使用什么手段,愣是把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梨花给娶到了手。这些年,城市建设越来越快,二彪借助副市长的关系很快发达起来,成了地道的暴发户,保暖思淫欲,二彪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事情暴露后,梨花提出了离婚。
二彪的爷爷在土改时分到了梨花家的那套大院子,在粉碎“四人帮”后落实政策时要归还给梨花家的,梨花这时已经与二彪结婚,当时也就只是把房产的手续办了,但房子还由二彪一家人居住。这梨花是个倔犟的女人,办离婚时,程总在外面挣的钱,她一分没要,就是要求他们程家把那套一直占着的院子给退出来。好歹这二彪是干房地产的,县城中和市里头都买有房产,法院判决后,二彪只得带着老爹腾出那套大院子。后来他把老爹给安置到市里的一套楼房去住了。这位二彪从根上说就不是个善茬,梨花与这二彪结下这道梁子让二彪恨牙根痒痒,恨的睡不着觉,便找人出主意、托人拉关系,愣是把梨花寨那块地给批了下来,开发成一处高档别墅区。
 
文魁知道这些情况后明知故问到:那这回拆迁的钉子户是谁?拆迁部经理不屑地说:还用说呀,那肯定是桂梨花家呗。程总在和别人家签协议时,因为是老乡,能照顾点的都给了少许的照顾,大家都欢天喜地的搬走了。拆迁部经理在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说实话,这程总也太狠了点,都说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可程总根本不想这些,唯有在给梨花家签协议时,成心给少算了不少面积不说,该给的树木等补偿等也都没给算。桂梨花不服,告到了县里和市里,可是,那管用啊。
 
文魁听后脑袋不觉嗡的一下,血液整个冲上了头顶。此时,他突然明白了二彪的险恶用心,这个二彪一定要让他文魁来负责这个项目拆迁绝不是简单地想帮助他这个老同学一下,二彪这是想通过他文魁的手直接把桂梨花给收拾了,二彪这一手难道不是往文魁的旧伤口上撒盐,难道不是要把梨花往绝路上逼吗?
 
汽车很快就开进了古镇馨园小区的拆迁工地。
 
这里早已经没有了梨花寨的影子。原来那条横穿寨子的小河早已干枯,青石板路和那个非常古典的小青石桥不见了,老街上那些老宅子早已都成了瓦砾。奇怪的是,文魁曾经上学的大庙小学竟然是个寺庙的样子。
 
拆迁部经理指着寺庙对文魁说:这座庙可太神了。前些年,住在这庙里原来的小学因为学生少与其他学校合并了,空出来的大庙又被村寨里给恢复成原来寺庙的样子,后来又住进了和尚,信男信女们每逢初一和十五都来上香。这次拆迁,要把这里建成一个高档的别墅小区,寺庙显得不伦不类,本来这座寺庙也在拆迁的范围之内,没想到村民们搬走后,我们公司在拆这座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这风可刮的非常奇怪,别处都没有风唯独在寺庙附近刮起了很大的龙卷风,我们公司雇用的铲车刚把寺庙的房角给挑开,这龙卷风就来了,一下子愣是把这台铲车给掀翻了。我们程总听说后脸都给吓白了,说他爷爷就死在这座庙上,于是马上决定停止对大庙的拆迁,并马上买来了好多的香给庙里的观音菩萨像烧香磕头,随后,程总不仅花钱把这座大庙重新修好了,还花大钱为观音菩萨重镀了金身。
 
目前,这座支离破碎的梨花寨只剩下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庙和大庙东边那两栋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宅子了。这两栋老宅子前后排列着,后面那栋就是文魁曾经去过的桂梨花家,而前面那栋则是被二彪爷爷抢去的那套,如今,梨花寨中两栋古老的宅院如同两个古稀的老人,它们曾用睿智的目光审视着周围万事万物,用慈爱的心情包容着这里的子孙,更想用平淡的时光颐享天年,然而,如今的两位老者只能在瓦砾纵横的废墟上相互凝视着、守望着……。
在那两栋老宅院的前面,早已有几十名工人和两台铲车等待在那里,汽车开过去停在了人群的后面。文魁下车后,突然发现在几十名工人的前面站着三个人令他十分眼熟。
 
文魁问拆迁部经理:那不是三只虎吗,他们怎么来了?拆迁部经理轻松地说:没错,是三只虎,是程总把他们给保出来的,程总准备让这三虎专门负责我们公司的拆迁工作。文魁只觉得自己的后脊梁上冒出了冷汗。拆迁部经理迈步往前走去,文魁带着几个警察就在人群后面等待着,此时,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多想,他不知道下面会出现什么情况。
 
突然,文魁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请你们这些大哥、大爷们给帮帮忙啊,帮帮俺们可怜的母女二人吧,这两所宅院可是俺们家的祖业产呀,要是你们把它们给拆没了,让俺们母女二人去那里住呀。文魁低着脑袋偷偷地从人群的缝隙中往前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用一种他曾经所熟悉的声调讲着话,她的后面是一位已经花白头发的妇人,虽然人老了,但文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老妇就是桂梨花的母亲。
 
拆迁部经理说话了:大妹子,只要你签了协议,拆迁你家的房子后就会给你家补偿款的,你们可以去买房子去住呀。桂梨花强压住怒气用一种变了腔调的口气说到:这位大哥,你可是明白人,你给俺算算,俺们这么两套大宅院,你们一共才给俺们多少钱,现在的楼房都那么贵,俺们买完一套两居室的楼房,还能剩下钱吗,俺和老娘都是没有工作的人,这点钱能够俺们平时生活和养老用的吗?拆迁部经理说:大妹子,这给你多少钱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我想问,如果你们留着这两套宅院就够你们养老用的拉?桂梨花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说:这位大哥,这个你可就不知道了,俺们桂家可是住在这里已经有多少多代人了,不就是靠着这片土地养育了俺们的吗。这土地和房子就是我们农民的衣食父母呀,你们把他们给抢走了,这让我们怎么活哪?拆迁部经理说:现在不一样了,除了耕地是农民的以外,其余的土地可都是国家的了。桂梨花用嘲笑的口吻轻轻地笑了一声说:这位大哥,这个你还是不知道,梨花寨这片土地是俺们桂家的祖先一锹一镐地开垦出来的,怎么又都成了国家的土地了呢?难道这是抢劫吗?
 
这时,大虎突然说话了:少他妈的废话,说这土地是国家的就是国家的,说他妈的拆你的房就拆你的房子,怎么着吧?桂梨花一看来了一位不讲理的混蛋,马上指着自己身后的几个塑料桶说:俺可告诉你们,这几个桶里可都是汽油,如果你们不讲道理,玩混蛋的搞野蛮强拆,那么俺就点把火死在你们的面前。大虎嬉皮笑脸地说:少拿死来吓唬人,老子见得多了,你烧啊,你烧啊。
 
到了个关键时刻,文魁一看再不出面就要出事了,马上大喊一声:大虎,你给我住口。并大步地带着几个警察走到了人群的前面。
 
文魁和另外这几个警察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人都暂时安静下来。文魁转过身对着拆迁部经理和现场的工人说到:请双方都理智一些,千万不可莽撞从事,点着了汽油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拆迁部经理一听,马上指挥手下人往后退了几步。
 
文魁转过身来看着桂梨花,眼前的桂梨花活脱脱成了她母亲年轻时的翻版,虽然不高的身材却极均称,白嫩清秀的脸上一双大眼透亮清澈,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盘在头后挽成一个結,一身贴身的蓝底白花中式夹袄穿在身上显得她如同青花瓷一般高贵典雅。梨花身后的母亲头上添了少许白发,但身姿依旧显得干脆麻利。桂梨花一看文魁他们过来,马上说到:各位警察大哥,你们来了可要俺们母女支持公道啊,现在有人在成心欺负俺们呀,老天爷呀,你睁开眼吧,睁开眼吧,就给俺们百姓一条活路吧……文魁憋了半天,终于没有叫出梨花的名字,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轻声说到: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要冷静对待,千万不能点汽油啊,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什么时候也要以自己的人身安全为重啊。
 
就在文魁走到桂花面前时,人群里突然响起来手机的铃声,拆迁部经理接完电话后朝大虎一挥手,大虎便带着两个兄弟走向前去。
 
文魁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嗨哟喂,俺说这是谁呢?感情是文魁警官啊,你他妈的不好好地协助拆迁,跑着充什么他妈的什么好人来了。文魁转过头来双眼瞪着大虎吼道:大虎,你再敢捣乱胡骂一句试试。没想到大虎此时竟对文魁喊道:文魁,别他妈的太狂了,大爷不再是从前的大虎了,大爷现在是顺发房地产开发总公司拆迁部的工作人员,希望你他妈的对大爷我客气点。
 
手中提着塑料桶的梨花听到这里,转头盯着身穿制服的文魁愣了半晌,失声叫道:文魁,你真的是文魁吗?
 
此时的文魁早已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了,他被大虎的嚣张气焰完全给气昏了头,转过身来朝着大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几个警察紧跟在文魁身后,大虎和他那两个兄弟哪见过这种阵势,当看到满眼充血的文魁时胆都快给吓破了,一步一步地往后倒退着……。梨花和母亲都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同样呆呆地看着那位身穿警察制服的文魁一步一步地走远。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悄地停在附近,二彪从车上走了下来,只见二彪朝着拆迁经理一挥手,拆迁经理点点头,马上让工人们悄悄地从后面绕过去,把梨花、梨花母亲与大院子隔开,铲车挥动铲臂一下子就把那高大的院墙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梨花和母亲听到巨响后,回头一看院墙倒了一片,人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
 
突然一阵嘶哑的狂笑声响了起来,梨花看到不远处的二彪,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喊一声:二彪,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畜生,我今天跟你拼了。
 
就在文魁刚要伸手去抓大虎时,忽听身后传来梨花的变了声的吼叫,文魁心里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梨花正在往自己的身上倒汽油,他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向着梨花跑过去。而此时梨花已经点着了打火机,随着“腾”地一声,梨花变成一个火人朝着二彪冲去,二彪哪里见过这阵式,早被吓得没了魂,瘫坐在那辆黑色的凌志汽车旁不能动弹。
 
文魁像箭一样朝梨花冲去,边跑边抄起一名建筑工人身上的棉大衣,三步并作两步,文魁早已用手中的棉大衣劈头盖脸地压住了梨花,随文魁来的警察也纷纷抄起棉衣、麻袋等物冲了过去……
 
这日,二彪在县城的贵宾楼要为这次拆迁举办庆功晚宴。这次晚宴安排的挺隆重,除了县公安局的协助拆迁人员,顺发房地产总公司拆迁部的人也参加了,文魁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这段时间,文魁一直在医院陪护着严重烧伤的梨花,要不是局长亲自来请,文魁绝不会参加这个晚宴的。在前往贵宾楼的车里,局长表扬文魁:这次拆迁,你是立了大功了,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救了程总一命,他为了感谢你,让我把两居室的钥匙先送过来了,并说房子要免费送给你,房的各种手续回头再去办吧。
 
文魁一听,冷冷地说:我那不是为了救二彪,我是在救梨花。
 
局长以为文魁在说气话,成心拿出钥匙在文魁面前晃动着,说到:不是为了救二彪?那么,这房子的钥匙你还要不要了?文魁没再说话,心里琢磨着,要想告倒二彪必须要掌握充足的证据。他冷眼看着那钥匙,默默地伸手接过来,装进了衣兜。
 
看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文魁没有一点食欲,更没有一点兴趣。文魁在酒桌上一直低着头,在局长叫他端起酒杯时,文魁把酒杯抬到眼前,想用酒杯遮住自己的脸,但那双充血的眼睛透过水晶高脚杯时,杯中高浓度的液体似乎也要燃烧起来,文魁透过燃烧着的火焰看到二彪那变了形了大脸,耳边听到大虎那叫嚣的声调,他忍不住一口喝干了杯中所有的液体。
 
在这个酒会上,文魁没吃一口菜,他是听着二彪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的。二彪提到梨花,又提到了其他的女人,提到了钱,还提到了房子,提到了立功和晋级,二彪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着文魁的神经。当二彪望着文魁再次狞笑着说出他爹强奸女知青时,文魁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随着酒的烈焰在燃烧,文魁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更不知道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二天,醒来时,他闻到身边有一股酸臭和酒臭的混合味道,闻到这令人恶心的味道文魁想吐,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吐出来。原来,文魁肚子里能吐的都已经吐干净了。
 
文魁肚子里被掏空了,可的头脑中依然有一万多只苍蝇在乱飞,吵的他静不下来,他不想考虑任何问题,那些像苍蝇一样的问题争着往他的头脑里飞,文魁觉得自己内心已经在狂躁,这种狂躁也使得他浑身燥热的不行。他把外衣脱了下来扔在床上和地面的呕吐物上,仍然燥热,衣服根本就无法遮挡住这些肮脏之物的,让人恶心的味道似乎是越来越浓了,文魁恶心地皱了一下眉,拿起脸盆去水房接来一大盆的凉水来到院子里,借着月光他把自己从头到脚给浇了一个痛快。水一滴一滴地从头上流淌下来,文魁透过这些水珠凝望着天边的那半个月牙,这让他想起了母亲那只剩下一半的镜子,那一半镜子就放在大庙小学小屋的窗台上。每天母亲用它梳妆时,文魁远远地看见镜子里那残片一样的屋内景象和母亲的半只脸。一顿大酒上文魁死去二天,但醒来后他的内心却更加痛苦。文魁就这样水淋淋地站立着,头脑里总是出现母亲那张麻木的脸和梨花那怨恨的目光。
 
初冬的季节,室内和室外一样的寒冷。文魁回到宿舍,眼光落在那身挂着的警服上,此时,那身警服再也没有了那种崇高的感觉,文魁病倒了。高烧中的文魁始终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洁净的不能再洁净的水晶球,从天上看到大地上有一个很亮的地方,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于是,水晶球就朝那片光芒滚落下去,在滚落的过程中,水晶球左躲右闪地不想让那些漂尘埃靠近自己,水晶球的不断旋转在空中不断地把太阳的光折射成夺目的七彩光芒,当这只美丽的水晶球冲入那片光芒的地方时,才发现自己坠进了乌黑发臭的淤泥潭中。
从此,文魁变了,变得更沉默寡言了。他除了每天工作外,都要去医院陪护梨花,直到梨花出院。
 
很多人不知道,在这段时间文魁办理了工作调动,调到了省城。有人看到,文魁身穿崭新的制服去了医院,并推着轮椅接梨花出院一起去省城。
 
文魁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他要替梨花讨一个公道,要替梨花寨讨一个公道来,他相信正义是永恒的。
 
 
 
刊于《啄木鸟》杂志2013年公安文学专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