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 案
尹小华
1
志宏县汤县长的办公室失窃了。
县政府机关顿时像炸了锅。一时间,人心惶惶,谈案色变。县长的办公室都失窃,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呢。
政府办林主任是失窃现场第一目击者。林主任每天上班很早,在院里走走看看,在楼层里溜达溜达,是他上班后的必经程序。
周五这天早上七点一刻,林主任专门来到三层东头汤县长办公室。今天他要安排公勤人员将办公室彻底清理一下,给花施施肥、浇浇水,因为汤县长在市里为期一个月的理论学习培训班结束了,要赶在下周一回来上班。
当林主任走到汤县长办公室门外时,发现室内的灯光亮着,顿感奇怪。因为昨天晚上汤县长才与他通过电话,简要询问了工作情况后,说若没急事,就在市里的家中调整两天,周日下午返回县里,周一上午开县长办公会。
莫非汤县长办公室进来人了?林主任没敢再往下想,便迅速回办公室取来备用钥匙。要开门的一瞬间,他的手又停下了:万一歹人还在房间怎么办?为了安全起见,林主任把在政府大门口值勤的两名保安叫了上来。
林主任没有向保安说明真相,而是说:“帮忙把汤县长办公室的门打开,我试了半天也打不开。”
两名保安轮流试了几次同样没有打开。这时林主任拿过钥匙,翻来覆去看了看,疑问说:“可能钥匙不对,你俩等一会儿,我换把钥匙再试。”说完跑回自己办公室。
林主任掌握着县政府办公室所有房间的钥匙,哪把钥匙开哪把锁,清清楚楚。他想:如果保安一来,就轻而易举地把门打开,他们肯定会东想西想:林主任搞什么名堂?是故意耍人,还是吃错了药?
所以,在没有确认汤县长办公室进来人以前,这事是绝对不能声张的。为使自己的演技逼真,不引起保安任何怀疑,林主任在叫他俩上来之前,就故意把汤县长办公室门上的钥匙,从铁环上卸了下来,以在保安面前证实:自己刚才打不开门,并不是故弄玄虚。
林主任也想过,即使房间里进去人,不论是什么目的,也早就离开了,不可能等到天明。但万里要有一呢?不得不防,林主任这才叫来保安。
林主任返回时,已经把卸下的钥匙安了上去,其中一个保安接过钥匙,轻轻一拧,门就开了。林主任轻声说:“原来拿错钥匙了。”说着,他探头朝屋里看看,空无一人。接着又进了套间,也无人。再看卫生间,还是无人。
林主任迅速转身出来,向保安道谢说:“辛苦了,快回岗位吧,陆续有人上班了。”
保安走后,林主任重新返回汤县长办公室,仔细察看着每一个角落,终于发现套间的保险柜有异常。近处再看,保险柜的门有一道缝,明显是虚掩着的。
林主任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响了,他潜意识里那个概念得到了证实:
汤县长的办公室失窃了!
上周一天傍晚,汤县长给林主任打过电话,说在市里的培训班结束前,每个参训学员都要写一篇体会文章,在他办公室右手第一个书柜最上层靠左边,有一本中央党校出的学习体会文章汇编,培训来的前一天还看过,记得特别清楚,想带忘了,找出后让司机小吕第二天早上送去。另外,套间保险柜里有一个音乐盒,也一起带上,给他女儿作生日礼物。保险柜钥匙在写字台右手最下边的抽屉里,钥匙挂有铝片,上面刻着保险柜密码。小吕知道在哪,他用过。
林主任接过汤县长的电话后,就和司机小吕一起打开了保险柜。取出汤县长所要的东西后,林主任看着小吕重新把保险柜锁好、又将保险柜钥匙放回原处才离开,以后再没有人动过保险柜,可现在保险柜却是开着的。除汤县长和林主任持有这个房间钥匙以外,不会有第三把钥匙,那房间又是怎么打开的呢?
林主任决定还是先给司机小吕打个电话,因为只有他拿着汤县长办公室的钥匙。林主任侥幸地想:或许汤县长又让小吕回来过,取了东西忘记锁呢?
电话接通以后,林主任急问:“小吕你在哪里?”
小吕忙答:“在市里。”
林主任心里又“咯噔”一下,失去了最后的侥幸。
“林主任有事?”小吕在电话那头问。
林主任想了一下,赶紧打岔说:“没事,没事,我在县政府大院看见一辆车像你那辆,还以为汤县长回来了,敢情看错了。”
小吕说:“肯定看错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市里,汤县长家里有病人。”
为作进一步核实,林主任打通了汤县长爱人的电话,寒暄过后道:“家里有病人,也不给我们表现机会,太见外了吧?”
汤县长爱人谢过后说:“我母亲重感冒,已经好了,住了几天医院,顺便查查体,不劳林主任大驾,有小吕在这儿就够了。”
……
林主任挂断电话,小吕确实没撒谎,之后便作了最终判断:
汤县长办公室失窃无疑了。
林主任开始想察看一下保险柜里的东西,然后电话报告汤县长核实少了什么。可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保险柜里存放的都是贵重物品或保密资料,均属隐私和保密范畴,没有汤县长亲自授权,是犯忌讳的。再说,如果是窃案,也要保护现场,由职能部门办理。还有,汤县长好不容易在家调整两天,这样的电话打过去不是给他添堵吗?
想到这里,林主任从汤县长办公室退了出来。
上班的人渐渐多了,楼道里不时传出高跟鞋“当当”的节奏声和脚后跟铁钉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刺耳声,他们的步履匆匆,相互间打声招呼便擦肩而过,都显得很匆忙。细心的人观察到林主任僵硬的脸上,少了往日的自然,挤出的笑也是勉强的。
林主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脑子非常混乱:知情不报也不对呀?延误破案时间更是错上加错。再说,汤县长两天后回来就会发现失窃,自己作为县政府的管家,连县长的门都没看好,不是失职又是什么?
眼看就要换届了,林主任已经陪过两届政府领导,正处在仕途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林主任就想报告在家主持工作的张副县长。张副县长是土生土长的干部,又是常务副县长,汤县长没有到任以前,还代理过一段时间的县长职务,政府各部门都买他的账。要是顺利的话,派几个公安,查查监控录像,案犯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说不定,汤县长返回前,案子就破了。
张副县长听了林主任的情况介绍后,没有擅自作主,他觉得这起失窃案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需向县委只书记报告。
只书记听了汇报,一脸严肃,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通过市委一号台,与汤县长通了保密电话。
“……你考虑要不要让公安局来人看看,可他们一来就得展开调查、谈话取证,丢失了哪些东西、价值价格如何,都要一一核对,挺折腾的……那样会不会产生负面影响?要是不方便,就等你回来再说。”只书记完全是关心体贴的口气。
官员受贿案,多是从他们的办公室查出大量现金、存折、房产证、字画、金银首饰及其它收藏品的,办公室成了小金库、珠宝店。而盗窃者的眼睛之所以盯在这里,原因也在于此。无形中,小偷充当了反腐败的先锋,好多大案要案都是因为失窃才暴露的。
而汤县长却心胸坦荡,一点也没惊慌,他先谢过只书记的好意,略加思考后说:“让他们来吧,我办公室的一切都可以公开,绝对没有问题。”
汤县长在短暂的时间里,曾想过回去后再说,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本来没什么,这样一来,就会让只书记觉得有什么。当下,有的官员失窃后,怕露富,不敢报案,甘愿吃哑巴亏。甚至当破获其他案子带出窃案后,把失物归还他们时,还矢口否认自家失过窃。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嘛。
最关键的是,不能因窃案影响了自己的仕途。人生易老哇,在向既定目标攀登的过程中,能经得起几次挫折?汤县长对自己的设计并不是盲目的:一是具备年龄优势;二是实干精神强;三是有背景靠山。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岔子。
心里无病才不怕冷粘糕!汤县长显得十分平静,并表示不改变行期,让公安局放开查。此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持镇静。
只书记仍然不无担心,最后又一次叮嘱汤县长:“你可要想好啊。”
汤县长不假思索地回道:“没什么可想的,还是那句话,让公安局放开查。”
2
鉴于汤县长的态度如此坚决,只书记这才电话通知公安局长带着干警前来受领任务。尽管汤县长表示过让放开查,但毕竟是一县之长,影响还是要顾及的,一切要悄悄地进行。只书记便交待说:“情况不明,注意方法,严格保密,内紧外松。”
专案组当即成立,张副县长任组长,公安局长任副组长,要对只书记全权负责。
专案组分成三个小组,第一小组现场取证,运用现代科技手段留取脚印、指纹和现场拍照等。第二小组找值班保安作询问笔录。第三小组调阅监控录像。
汤县长的办公室有里外两间,外间靠东墙有一张办公桌,沙发分两边排列,在空闲处恰到好处地摆有几盆花草,枝叶翠绿而茂盛,棵棵闪着油光,茉莉花开了,飘出淡淡的芬芳。左手墙上悬挂一幅印制的齐白石《骏马图》,右手墙上挂着《业精于勤 行成于思》、《春华秋实》两个条幅,都是不知名的书法爱好者所书。里间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角摆有一个铁皮保险柜。
专案组很快展开工作。经侦查:汤县长办公室的门窗完好,没有撬痕,地板和保险柜也没有发现可疑脚印和指纹。也就是说,除了林主任和司机小吕按照汤县长的交待进过房间,留下过痕迹以外,没有第三者进过房间的任何迹象。就连汤县长的迹象也没有,因为汤县长去市里培训后,林主任派人保养过三次花,一并清整过卫生。
专案组分析:作案人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又熟悉环境,作案时还敢开灯,可见内部作案可能性极大。
那么,林主任和司机小吕是否有作案嫌疑?专案组回答是否定的:如果林主任是作案者,就不可能贼喊捉贼,而引火烧身,再说他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物,以后还有仕途要走,一夜之间成为小偷,简直天方夜谭。而司机小吕这两天一直在市里,没有作案时间。
公安局长立即吩咐第三小组:“调阅监控录像。”
这个办法确实很有效,多数案件都是通过监控录像突破的。从昨天晚上六点半到今天早晨七点一刻,这个时间段,只要有人出入县政府大院,就可定为作案嫌疑人。
监控时间段划分是根据林主任下班和上班时间确定的。因为昨天晚上林主任六点半下班时查看过汤县长办公室,没有发现异常,今天早上七点一刻就发现亮了灯。
当第一小组的人要从汤县长办公室撤离时,在书柜下方捡到一张女孩儿的照片,十五六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像个中学生。
照片上的女孩儿显然不是汤县长的女儿,都知道他的女儿只有十一二岁,其中有的警察还见过。
那么,照片上的女孩儿与窃案有牵连吗?这自然是专案组每个人都在心里盘问的话题。
公安局长将照片用纸包好装进兜里,心想:不能分散精力,更免得节外生枝,先看看监控再说。
按照事先划定的时间段开始调阅监控录像,可连着查看了三遍也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后来,公安局长亲自上阵,果然有了收获。他发现从凌晨四点半到五点是个空白时间段,肯定有人做过手脚,那段时间不是剪除了,就是关闭过监控录像,发生故障的可能性很小。
公安局长立即下令第二小组,传唤了昨晚在县政府大门口值夜班的两名保安,两人均说未发现可疑情况。因为政府大门在西侧,汤县长的办公室在办公楼最东侧,他俩连屋里突然亮灯的情况也没有注意到。
但其中一人却提供了如下情况:
凌晨时同伴实在太困了,就到岗亭里眯盹。这时城关镇派出所刘全副所长开车过来,县政府这片是他管辖的工作区域,他才上任,工作责任心很强,经常在这里转,他待人和气,见面总打招呼,还常给烟抽。保安说到这里,不由咽了几口吐沫,警察见状递给他一支烟。
保安接过烟点燃,狠吸了一口,接着说,刘副所长把车停在路边,走到我跟前问:“没发现有人出入吧?”我突然机警起来,肯定地说:“没有!”刘副所长“噢”了一声,轻声说:“可能我看错了,没事。”说完,就掏出烟来给我抽,接着就闲聊起来,他问了我工资待遇、伙食等一些生活细节问题。他当时给了我半包烟,我一看是中华牌,连说:“谢谢”,就装进了兜里,然后他就开车离去了。刘副所长走后,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差十分钟五点。
看来,刘副所长有很大嫌疑,即便不是作案人,也是知情者。但他是张副县长的前任司机,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就在警察们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名出租车司机到交警队投案自守。
出租车司机称,他当时开了一夜车,凌晨五点钟左右感到特别疲劳,想收车回家睡一觉,但车开到政府街第二个红绿灯时,一个黑影突然逆行从胡同里钻出来,我一脚没刹住,就和那人撞到了一起。我的心也跟着“扑通”了一下子。心说:“完了。”停下车,我看那人手上戴着白手套、脚上穿着鞋套,很是奇怪。又看到他头部都是血,也不能动了,也就没有多想。开始准备拨打120急救,但又怕耽误时间长了,那人有生命危险,想到还是救人要紧,就把他拖上车送到医院,直到做了手术,这才想起报案。
出租车司机四十来岁,很有驾驶经验,他知道,肇了事,逃是逃不掉的,小县城本来就不大,还到处都是监控探头,插翅难飞。
出租车司机还说,他之所以这么晚才投案,是因为他还捡到了便宜。他把伤者送到医院付了押金后,返回来收拾车,却在伤者躺过的后坐上发现了一张银行卡,顿时就慌了手脚。开始想到取款机上试试,但又不知道密码,他闲时在电视上看过法制节目,这实在是一种冒险行为,沉静下来一想,还是上交了。
经查,这是一张工商银行卡,内存十万元人民币,开户日期:至案发一月有余;户名:汤荣。
出租车司机肯定地说,在现场只捡到这张银行卡,他知道任何物品都不可能昧起来,等伤者苏醒后,也得核对自己的钱物。所以他把卡上交,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
将肇事出租车司机拘留后,专案组的人立即到医院看望了伤者,并一眼认出他是县政府大门口前保安小孙,现辞职开了一个门市,出售装修材料。初步诊断:小孙颅骨骨裂,右胳膊、右腿断了。其它,锁骨等处还有骨折。小孙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仍在抢救中。
毫无疑问,那张工商银行卡,来源于汤县长的保险柜。即使没有小孙本人的口供,他也是窃贼了。之前任何怀疑对象,就此排除。
这张银行卡的秘密立即使窃案引起轰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汤县长任职不久,出了这块地盘,很少有人知晓,窃案一出,可以说平地起惊雷,迅速成为网上议论的焦点,这也让许多人始料不及。
窃案立即引起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省里一个网络舆情部门把此事登在了简报中,省领导作出批示,要求迅速查明情况上报,并回复网上质疑。
3
这绝对不是一起普通窃案,作案的前后情节比较曲折,牵扯面也宽,难免引发社会关注。尽管只书记一再强调保密,但还是走漏了风声。在信息时代的今天,电话、短信、网络等传播渠道和媒介异常迅捷,可以说已无密可保。在窃案发生的第二天,就成了新闻帖到网上,有人以“县长离奇窃案”为题,在网上疑问重重,追问前保安进出县政府大院为何如入无人之境?现保安是不是同案犯?出租车司机是否杀人灭口?等等。争议最热的就是那张银行卡,参与讨论的网民几乎一致认为,那张十万元的银行卡是贿款,汤县长涉嫌腐败。
有关窃案的信息,汤县长自然也听说了。当时是周六晚上,他正准备给女儿过生日。当有人提醒他,网上已经将窃案炒得纷纷扬扬的时候,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他马不停蹄地往县里赶。
汤县长直接找到县委只书记。当只书记问起他十万元银行卡时,汤县长显得一脸无辜,十分肯定地说:“我的保险柜里除了保密文件,从来没有放过钱,别说十万元,一分钱存款也没有放过。”
听了汤县长的话,只书记反倒愣住了,心说:这就怪了,但银行卡上的户名,署的可是你汤荣的名字啊,难道有人栽赃?想到这里便电话叫来张副县长。
张副县长说,目前作案人正处在昏迷状态,一切结论还有待查实。但公安局查过了,银行卡开户那天,和汤县长与牛奶厂老板签订开发电子元件厂项目是同一天。
汤县长回忆,与牛奶厂老板签订开发电子元件厂项目那天,只收过一份合同副本,装在一个文件袋里,还有两盒茶叶。但专门让司机小吕检查过,甚至还拆开过茶叶盒,确实没有发现异常。当时老板要请吃饭都没去,就担心他在饭桌上搞猫腻,十万元银行卡无从谈起呀。
想到这里,汤县长态度坚决地说:“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张银行卡绝对有名堂。”
可汤县长没想到,猫腻没有藏在茶叶盒里,却夹在了文件袋中。
在说明这张银行卡的来历之前,先交待一件事,这件事发生在汤县长上任不久。
一年多前汤县长刚赴任,县委只书记就把开发电子元件厂的重任交给了他。当时本县不少开发商觉得电子元件厂是块肥肉,早已垂涎三尺,由于对汤县长不摸底,有些老板便开始投石问路。有通过秘书、司机传话请客的,有通过老领导打电话从中斡旋的,但汤县长什么招儿也不接,请客不去,送礼不收,使跃跃欲试的老板们都感到头疼。
一天早晨刚上班,政府办林主任敲开汤县长办公室,对正在看文件的汤县长报告说:“县建集团老总是全省挂号的民营企业家,近些年业绩非凡,拥有资金几十亿元,以前一直在南方做生意,他感到自己年岁越来越大,渐渐牵挂起家乡来,想回来做些贡献。新建的县远大宾馆就是他的作品……”
汤县长听着林主任的前奏曲有些累,放下手中的文件说:“林主任,有什么事直说,别搞那么多铺垫。”
林主任往前走两步,只得直截了当地说:“他想开发电子元件厂。”
汤县长已有预料,平静地说:“我们欢迎所有有诚信、有能力、有责任心的开发商公平竞争,凡对全县建设发展有利,能够最大限度地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的开发商,都可能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林主任不住点头,连说:“是,是。那什么时候见见他?”
汤县长的脸骤显愠色,说:“你不要给我出难题,免得到时说不清,也不便开展工作。”
林主任曲身往前一步,歉意地说:“是,是。都是我考虑不周。”
接着,汤县长缓和些说:“以后注意把握一条,凡是与开发电子元件厂有关的人员,恕不接待,有规划、有设想的,可以在洽谈会上大显身手嘛。”
林主任堆笑道:“是,是。一定为县长把好这个关。”说着把一直提在手上的黑塑料袋放到汤县长办公桌上。
汤县长一怔,疑问:“这是什么?”
林主任忙道:“这是冬虫夏草香烟,县建集团老总一点心意……”
汤县长有些火了,没等细看那个黑塑料袋,吼叫道:“什么心意不心意,无功不受禄。拿走拿走!”
林主任忙赔笑说:“消费品,提神醒脑的,烟酒不分家嘛。”
汤县长的口气仍很生硬:“我的脑子一直很清醒,你知道我既不喝酒,也不抽烟,拿走拿走!”
林主任有些为难地说:“出手的东西,哪还有收回的道理,算在我头上还不行吗,否则你以后再给我们东西,还怎么收呢,礼尚往来呀。”
事实上,汤县长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人,平时到基层给他赠送的土特产品、烟酒茶糖什么的,推辞不过时也收了,但都分给了身边的工作人员,林主任也是受益者。汤县长觉得只要不出大格,搞得太生分了也不好,失去了群众,也就失去了工作基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听了林主任刚才的话,汤县长的心就软了些,说:“下不为例啊。”
“是,是。”林主任应着退出办公室。
林主任走后,汤县长忽然记起,林主任刚才介绍的那个县建集团老总,似乎张副县长拐弯抹角地也提到过。虽然张副县长本人没有直接对自己说过,但城建局推荐名单时,对那个老总作了重点推荐,还表明是张副县长的意思。
看来林主任和张副县长是通着的。
林主任前脚走,司机小吕后脚就进来了,他走到汤县长近前轻声问:“县长,什么时候出发?”
汤县长早晨上班来时,在车上告诉过小吕,上午要去查看电子元件厂。
汤县长没有直接回小吕的问话,而是指着桌上的黑塑料袋说:“香烟,拿去抽吧。”
小吕怔了会儿,说:“这——”
汤县长说:“别扭扭捏捏的,拿走。”
小吕说了声:“谢谢。”端起汤县长放在桌上的水杯,又提上黑塑料袋,先跑下楼。
汤县长也随后走出办公室。
汤县长不是第一次给小吕香烟,小吕作为他的腿,平时受益最多,工作自然很卖力,汤县长刚上任时,想尽快进入角色,黑天白日地往下跑,小吕从未有过怨言,每当汤县长忙工作的时候,他多是在车外抽烟等候。
车到电子元件厂后,有关部门的人已经在此迎候,汤县长一下车,就有人簇拥着他进入了厂区。
小吕便取出刚才的黑塑料袋,解开结,取出里面的香烟,忽然间他的汗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黑塑料袋里有一条香烟,是冬虫夏草。但除了香烟之外,还有一个纸包,纸包里有六沓现金,都是百元一张,可能是六万元。
这钱是怎么回事呢?小吕不由自问自答起来:
汤县长不抽烟,更不可能自己买烟,肯定是别人送给他,他又送给我的。难道县长也会把钱一同送给我吗?这绝不可能。汤县长平时关心自己没错,也经常嘘寒问暖,可家里没有病人,也没有急用钱的地方,更未表示过向县长借钱的意思,本人又是个小司机,汤县长没道理给自己送钱啊。
一定是出了岔子,别人给他送烟,说意思意思。他连看都没看,就丢在了桌子上,根本没想过里面还有其他东西。正好我进屋,便顺手给了我。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这笔钱除了自己知道,别人都蒙在鼓里,送钱的人通常不会追问钱的下落,只会认定汤县长已经笑纳。而汤县长把装有钱的黑塑料袋转手送给我,他却浑然不知里边的奥秘。
这笔钱可以派上大用场啊。即使以后露了馅,也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就算查到自己头上,死不承认,他们也无奈何。想到这里,小吕的汗水落下去不少。
但沉了会儿,小吕又一想:不行!万一汤县长是试探自己呢。领导衡量身边工作人员的标准,忠诚是第一位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农村,全指望自己,靠现在的收入,多少还能贴补家用,一出事,全家人一点光都沾不上了。
想到这里,小吕的汗又从头上冒了出来。
把钱交公?显然不合适,那等于出卖汤县长。纪委一立案调查,后果不堪设想,这也等于砸自己的饭碗。还是交给汤县长本人处理妥当,当时他很有可能不知道袋里有钱,要是知道也许就不会收了。
于是,小吕从后备厢里找出一件旧衣服,把装钱的黑塑料袋包好,等汤县长视察电子元件厂的工作结束后,送他回办公室时,一同带了上去。
进了办公室,小吕把门反锁上,当汤县长正感到纳闷时,小吕已经把黑塑料袋放到了办公桌上。汤县长还记的这个黑塑料袋,看看小吕,疑问:“怎么回事?”
小吕支支吾吾,答非所问地说:“我先走了。”
小吕本想避讳一下,汤县长立即觉出不对劲,连说:“等等,等等。”说着赶忙掏出黑塑料袋里的香烟和纸包,当着小吕的面拆开纸包,露出六沓现钞。
“噢——原来藏有糖衣炮弹啊!”汤县长镇定地说。
小吕再次要走,汤县长又一次把他叫住,拿起桌上的香烟递过去说:“拿上。”可手还未伸出时,想到不妥,这条烟是和现钞绑在一起的,要物归原主。便低下身打开办公桌的柜子,从里边掏出另一个纸袋,检查一下,除了两条烟,没有异物,便让小吕拿走。
小吕走后,汤县长立即把林主任电话叫来,狠狠批了他一顿,说:“你们搞什么名堂?”林主任怔怔的,显得很无辜。
汤县长指着办公桌上的六沓现钞说:“这不是你早上拿来的吗?”
林主任恍然大悟地说:“简直太不像话了,这不是陷害领导吗?我一定帮领导教训教训他。”
此时,汤县长不想弄清楚林主任是否同谋,心态平和地说:“也不要大张旗鼓,搞得满城风雨影响不好,给他提个醒,要靠实力和业绩竞争,这种做法早晚要摔跟头。”
对汤县长来说,这种钱再多,他也不会动心,因为换届在即,他有既定目标,这种钱在他行进的目标里反而是羁绊。
眼下有些事情都成了潜规则,明知不能做,还得违心去做。汤县长不由感叹起来:现在的人都怎么啦?明的暗的,处处有陷阱,这样下去还得了?关键是他自己也是在行规里运转的人,不可能摆脱俗套。黑塑料袋之事算个警钟,只能多加小心,慎之又慎,以后凡是遇见这种不透明的袋子都要检查一下,免得节外生枝。
事情看似过去了,其实并没有过去,从此黑塑料袋之事,像在汤县长心头打了一个结。以后凡见到不透明的袋子,汤县长都心有余悸。
黑塑料袋事情出现以后,汤县长更加谨慎小心,参加任何活动都不收纪念品,司机小吕也很少再有烟抽了。
那么,窃案中的那张十万元银行卡,又是怎么回事呢?
4
就在汤县长参加市理论学习培训班以前,曾出席过开发电子元件厂的剪彩仪式,十万元银行卡就此发生。
在汤县长上任之前,张副县长负责维稳工作,当时上访不断,最为棘手的就是电子元件厂这个老大难问题。经常出现群聚群访事件,既有体弱多病的老年人,也有失魂落魄的少年儿童,他们动不动就在政府大门口聚集静坐,打着“要吃饭、要生存”的牌子,县维稳办还派人到北京接访两次。每回都是职工闹一闹,政府就给点钱哄一哄,一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汤县长上任后,一肚子怨气的张副县长隐身告退,表现出百般的不配合,电子元件厂的事更是一推六二五,再有上访者想见他,他就往汤县长身上推,说:“有事找汤县长,一把手力度大。”
一时间,上访者络绎不绝。县委只书记只好让汤县长顶了上去。
电子元件厂原是国营大厂,一度效益很好,进入九十年代后,产品无销路,工人发不出工资,厂子瘫痪,资不抵债。有领导提出债转股,让工人出钱入股,当股东,想极大限度地调动工人积极性,意在将厂子盘活。结果,工人们却又背上了更加沉重的经济负担。几届政府领导都想解决电子元件厂的问题,但都力不从心。由于该厂处在城乡结合部,占地上百亩,交通又方便,使不少开发商垂涎欲滴,但都不想安置原来的工人,拖着拖着就成了老大难问题。汤县长接手后,立即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让有关局拿方案提建议、开诸葛亮会、走访职工家庭,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最后要求经济局拓宽谈判思路,在保证职工安置和他们的利益不受侵犯的前提下,可以在更广的范围招商引资,不再把眼睛仅盯在本地那几个商家。终于,与一家牛奶厂达成协议,使职工得到妥善安置:男满五十五周岁、女满五十周岁享受退休待遇,其他愿意进牛奶厂当工人的优先考虑,想另谋其它出路的发放安置费,生活特别困难的家庭给予适当的经济补助。
电子元件厂老大难问题的圆满解决,得到群众普遍赞誉。之后,各种媒体连篇累牍地作了宣传报道,省报刊出了系列报道《情系民众的父母官》,还配发了评论《基础不牢 地动山摇》。一时间,汤荣的形象骤然提升。
当时的剪彩仪式结束后,牛奶厂董老板想请汤县长吃饭。汤县长谢绝道:“饭就不吃了,还有事。”
董老板很是过意不去,歉意地说:“那就有情后补吧。”
汤县长摆手制止:“就此打住,公事公办。”
董老板只得苦笑一下,说:“有两盒茶叶和一个合同副本,让司机放在车上了。”
汤县长忙说:“把茶叶拿走,你知道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喝茶的。”
董老板笑呵呵地说:“谁不知道汤县长是不近女色、不沾烟酒的清廉领导?”
汤县长抿嘴一笑,说:“你也不要给我戴高帽。”
董老板接着说:“不过,领导也要注意联系群众,连纪检委的人都说查案不喝酒,一点线索都没有。”
汤县长摇头苦笑一下,说:“你都在哪里听到的这些奇谈怪论?”
董老板转了话题说:“不过,我的茶叶可不一样,提神醒脑,你亲口尝尝就知道了。”董老板说着,还向汤县长挤了一下眼睛,汤县长好像没有理会。
两盒茶叶和装合同副本的文件袋,均放在一个手提袋里。因为现场人杂,汤县长也没想到要去查看袋子,告别董老板等人,迅速打道回府。
回到办公室,汤县长让司机小吕打开那个手提袋进行详细检查。小吕检查后报告:“确实是茶叶。”
汤县长说:“把盒子拆开看看。”
黑塑料袋的事出过以后,汤县长对这种事越发敏感了,他仕途上有既定目标,需要慎之又慎。
小吕拆开茶叶盒又重复报告:“确实是茶叶。”
这时桌上的电话有节奏地响起来。
汤县长没有急于接电话,吩咐小吕:“把合同副本锁进保险柜,钥匙在写字台右手最下边的抽屉里,钥匙挂有铝片,上面刻有保险柜密码。”说完,才拿起无绳电话坐在沙发上接听起来。
小吕找出保险柜钥匙走进套间,他在把装合同副本的文件袋放进保险柜之前,顺便抽出来看了一眼,这一看让他大惊失色。
原来小吕发现在合同副本里夹着一张银行卡。他光知道茶叶盒里会藏有秘密,想不到在文件里也会做手脚。
刚才汤县长让小吕检查茶叶盒,甚至还拆开过,却没有让小吕检查文件袋,是汤县长故意遗漏吗?
黑塑料袋里的六万元现金,小吕至今也不知道汤县长怎么处理的,这种事汤县长不说,小吕自然也不会问。当司机的只管把车开好,保证领导准时、安全和顺畅,这才是最大的本职。
这张银行卡的事,是断然不能对汤县长讲的,如果他有心想要,自己一多嘴,就会坏了他的好事。即使不想要,他发现后也会自己处理。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的领导最烦司机话多事多,干不了多久,就让领导开了。现实中,确实存在着这种现象:对领导的事知道越多,越是一种负关系。给领导开车的老司机曾经总结出四不:“不问事、不听事、不传事、不惹事。”
小吕就从不多事,对领导敏感的事,知道的也装不知道,不知道的更不假装知道。
小吕锁好保险柜,平静了一会儿后,走出套间,将保险柜钥匙放回原处。这时汤县长还在对着话筒讲话,小吕站在他跟前,想问还有什么事没有?汤县长向他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这时就到了午饭时间,今天刘全要请小吕吃饭。
刘全是张副县长的专车司机,兼任县政府专车班长,小吕能给汤县长开上专车,就是他推荐的。
以往,从外地交流来的县领导,多是自己带司机,但汤县长上任时没有这样做,而是委托给政府办负责挑选。汤县长的做法无疑是严格自律的行为,因为有的领导异地升迁后,对组织选配的工作人员存有戒心,便将自己以往的秘书、司机等,一同带到新岗位,大有鸡犬升天之势。而汤县长因与众不同,而备受关注。
刘全之所以竭力推荐小吕给汤县长当专车司机,是因为他觉得小吕重情谊、敢负责。
那还是两年多前的“五一节”,领导给政府车队司机轮流放假一天,刘全就开车拉上几人到邻县游玩,中午几人都喝了酒,只有小吕喝了一瓶无醇啤酒。返回时,小吕说:“你们都喝了酒,我来开车。”话音刚落,刘全就拽了小吕一把,拍着胸脯自信地说:“别说只喝了半斤白酒,就是灌上八两也照开不误。”此话把小吕噎得无言以对。
可怕什么就出什么,刘全开着车刚出邻县城,就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士剐倒了,他的酒也醒了大半。趁下车查看的时候,小吕机警地把刘全拉到后坐上,不容置疑地说:“记着,是我开的车,与你无关!”
很快就有人围拢过来,并惊动了交警。小吕主动上前交出了自己的证件,并歉意地说:“给你添麻烦,该负担的责任我负。”交警检查了小吕的证件,又用测酒器对着小吕的嘴,让他大口呼了几下,尔后查看了现场,将伤得不重的男士扶起,说:“自行车逆行,按说责任是单方的,但出于同情弱者的角度,请机动车一方陪同伤者到医院作检查,并负担部分医药费。”
事故就这样处理了。要知道,那时对酒后驾车的打击力度正在势头,如果不是小吕为刘全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从那以后,刘全再不敢酒后开车了,对小吕更是心存感激。后来小吕转正式职工,也是刘全帮得忙。
转正式工,对于普通人来说难比登天。小吕当过兵,在部队是二级士官,立过二等功,给师领导开过专车,复员后被选入政府车队,苦于没有指标,一直是临时工待遇。但从没有发过牢骚、讲过怪话,工作敬业在车队人所共知。被选送给汤县长开专车后,刘全主动找到他说:“转正式工的事,自己要上心了,如今都给县长开专车了,还是个临时工,听了让人笑话。”小吕为难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听说汤县长特别谨慎,自身要求非常严格,又跟他时间不长,个人要求不好提呀。”刘全想了想说:“不用汤县长出面,你只管找政府办林主任给张副县长报个件,我拿去让他批个字就行,他管编制。”
事情比小吕想象得都顺利,事成之后小吕想给刘全表示表示,说:“听说一个正式职工的指标得十来万元呢?”刘全婉言谢绝,说他看重的是兄弟情谊,花多少钱都买不来。小吕当时感动得都掉了泪,说:“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着我的时候说话。”
这下,刘全和小吕的关系就彻底巩固了。这以后刘全时不时就请小吕坐坐,小吕一说要掏钱,刘全就发急,小吕只得恭敬不如从命,虽然他知道刘全的花销最后都能报销,但总是做不到心安理得。
本来吗,自己一个司机,刘全用不着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大心思。他虽然伺候的是副县长,但张副县长是常务的,守家在地,经过多年经营,县里各个部门都有亲信,说话办事呼风唤雨。刘全又作为专车班长,是自己的领导,没有任何求自己的地方,他这样看重自己,除了情谊之外,小吕没有找出其它理由。
小吕的性格比较内向,除了刘全之外,很少和其他人接触。他和刘全在一起时,多是吃吃饭,聊聊天,喝酒的时候很少,除非确认领导不用车时,才小酌几杯。
两人聊天时,也是刘全的话多,小吕总是充当应答的角色。每次见面,刘全都少不了一番寒暄:“汤县长闲不住,你就得跟着辛苦,可要注意身体啊,最近又忙什么呢?”
小吕就答:又到了哪个乡、开了什么会、看了什么人……
有时刘全还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聊汤县长的家庭,说:“听说汤县长家属盯得他挺紧的。”
小吕就随声附和说:“有时汤县长下乡半夜回来,还在车上接过他家属的电话,汤县长接完电话后,就没好气地说,又查岗呢。”
刘全笑笑,道:“有一个当纪委书记的老婆也好,免得犯错误。”
每次刘全和小吕小聚,都这样闲聊。
这天上午,汤县长刚刚与牛奶厂老板签订过开发电子元件厂的项目后,刘全紧接着就约了小吕。
饭间,刘全提议喝杯酒,小吕谢绝了,说:“这几天汤县长事情特别多,近日还要去省里参加读书班,可不敢误事。”
刘全笑呵呵地说:“理解,理解,等汤县长去了省里读书班,咱们找个机会可要好好整几杯啊!”小吕不住地答道:“一定,一定。”
快吃完饭时,刘全突然转了话题问道:“上午收获不小吧?”
小吕知道刘全问的是什么意思,忙说:“什么收获也没有。”
刘全接着问:“签字仪式后不发纪念品?”
小吕坦诚地说:“不瞒你说,只有两盒茶叶,还是送给汤县长的。”
刘全抿嘴笑笑,然后说:“也许茶叶里有内容。”
小吕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汤县长就怕有内容,才让我把茶叶盒拆开看了。”
刘全摇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老板也太缺心眼儿了吧。”
小吕突然想起那个夹在文件袋里的银行卡,说:“让人看破的老板才是真缺心眼儿呢。”
刘全赶忙追问:“什么意思?”
小吕顿觉有些语失,立即连忙道:“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小吕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嘴上不能没有把门的,虽然刘全不是外人,也还是注意些为好。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全已经听出来了,老板肯定对汤县长意思过。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想找机会和小吕深聊。
就在小吕给汤县长去省城送书的前一天晚上,刘全又约他吃饭。这天刘全劝小吕喝了不少酒,又重新聊起了开发电子元件厂的事,刘全说他不相信老板不给好处,小吕说反正我没有,领导有没有不好说。
刘全断定小吕有难言之隐,便又多给他灌了几杯,说老板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给领导好处,比如不声不响地放到茶叶盒里,夹进文件袋里?听过此话,小吕立即笑出了声,他说还是班长聪明,把人都想到心里去了。
刘全忙问:“这么说,牛奶厂董老板把给汤县长的好处,放进文件袋里了?”
小吕立即慌了,说:“我可没有这样说啊!”
由此,刘全判断文件袋里肯定有情况。
小吕确实喝多了,他说汤县长清正廉洁,自身要求严格,还特别平易近人,为了说明汤县长信任自己,小吕说:“汤县长对我没有一点戒心,不仅让我拿着他办公室的钥匙,还告诉我保险柜的钥匙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说完,还掏出钥匙在手上摇了摇。
听过此话,刘全惊了一下。
……
这天晚饭后,刘全叫来县政府大门口前保安小孙。小孙对刘全言听计从,他现在开的门市,都是刘全投的资。刘全在小孙耳边嘀咕了一阵,又让他开车将已鼾声大作的小吕送到住处。
小吕这天彻底喝醉了,怎么回的住处,他一点记忆都没有,更不知道有小孙这个人。
窃案发生后,小吕怀疑与刘全有关,但又没有可靠的证据。他考虑来考虑去,也没敢把这天晚上的情况报告汤县长,假如要是追查下来,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不仅间接透露了文件袋里的秘密,还把身上携带的县长办公室钥匙拿出来显摆,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
但思前想后,小吕又觉得刘全不可能是那种人。还是装聋作哑吧,别弄巧成拙伤了和气。
只是小吕蒙在鼓里,从他嘴里套出的这些情况,刘全都原汁原味地吐给了张副县长。
5
张副县长已经干了两届常务副县长,他是本地干部,人熟地熟,早有造福一方的雄心壮志,心里一直装着打造志宏县南大门的宏伟目标,而且规划设计图都搞出来了,可以说万事具备,只待把县长挤走扶正后实施操作,但没想到让汤荣捷足先登了。
志宏县是一座历史老城,依山而建,是古代必争之地。城南有半截城墙,虽然破损严重,却是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向南发展的必经之地,如果冠上“文物保护”这个说辞,开发的理由就多了。别的不说,提出恢复古老名城、打造古老名城足以。倘若再加上老城区改造、历史古迹、革命老区、改善民生这些元素,争取省市乃至国家的支持,就显得容易得多。据说,张副县长曾将此计划单独向市长汇报过。市长对此很感兴趣,当即表示给予资金方面的支持,并出面争取省和国家的扶植。
市长也是志宏县人,和张副县长是同乡,他们都有亲戚的家安在城南,这几年一声不响地购置了一些旧房,就等着县城改造时拿补偿款呢。
张副县长在前任县长被挤走后,以副代正期间,县委只书记也去了省委党校学习,这给了他大显身手的机会,便立即着手建设了远大宾馆,他不想让上级领导再到志宏县检查完工作后,没有合适的住处而到其他县市投宿。建设远大宾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加紧投入大规模建设工程。此事虽然也向只书记作了报告,但主要还是张副县长一个人的倾向性意见。只书记自知党校学习后也该挪窝了,不想再干预过多,再说建远大宾馆,市长也给他下过毛毛雨:志宏县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上级领导想来都发怵,领导不来,还怎么争取工作上的领导和支持呢?
可没想到的是,远大宾馆尚未竣工时,却来了继任者汤荣。
汤荣从市里下来,本县却没有干部交流出去,这样一压就是一串。张副县长扶不了正,下边的干部都得原地踏步,政府办林主任任现职已有九个年头,上届就呼吁出任副县长,这下也没戏了。
在汤荣上任以前,张副县长就地扶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庆贺宴摆了,上任的程序也预演过,连演说词都准备好了,还为荣任特制了一套西装,可半路却偏偏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市委主管干部工作的慕副书记,是汤荣的岳父。他在退居二线之前,省里主要领导找其谈话,问他有什么要求?他只提了一条,就是让汤荣到志宏县当县长。按说正处实职在全省有的是,慕副书记却偏偏选中了这个位置。其实这是汤荣的主意,他觉得县长这个岗位,对于奔仕途的人非常关键,有了这个经历,以后就能当市长,甚至当省长。再说,当时只有志宏县长位置空缺,汤荣并不是诚心想与张副县长争位子。
就在前任县长跑调动的时候,张副县长曾找过市长。市长对张副县长很认可,不光是老家的一切事项均由他办理,工作也拿得出手,方方面面的情况都熟悉,有这样一个人坐阵,志宏县就能稳得住,再说连任两届常务副县长,从情理上也该扶正。
市长确实很想帮帮张副县长,县长位置空缺后,让只书记进省委党校学习,就是他建议的,主要想法就是给张副县长提供大显身手的机会。但却让慕副书记抢了先手,再有省里主要领导点头,给张副县长帮忙的话就不好说了。他当然也知道,说了也白说,免得伤和气。只是提醒张副县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副县长好不容易把前任县长挤走,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到手的时候,却让汤荣捷足先登。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再没有机遇就该退居二线了,因此对汤荣很是气不过。工作中百般不配合,还称病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他明确对汤荣说过,之所以这样,不是针对汤荣本人,是针对县长的位置,不论谁当这个县长,他都不会配合。
对张副县长的态度,汤荣并没有太在意,换位思考,谁也高尚不到哪里去。汤荣清楚,对他有看法的不只张副县长一人,他是慕副书记的女婿,到志宏县当县长,许多人都嗤之以鼻:纨绔子弟,没有真本领,靠得就是关系。他却暗下决心,要以实际行动让那些人看看,自己是德才兼备,完全胜任县长职务的。
汤荣上任后一心扑到基层,在乡下一蹲就是十天半月,听取方方面面的情况汇报,机关有事都是电话请示,或驱车赶往蹲点的乡下报告。汤荣经过深入细致的调研后,觉得志宏县的建设目标,还是要围绕农业特色、农业设施、输出劳务做文章。谁都想走县域经济快速高效发展的路子,但城市建设立体发展,是需要钞票的,不能想当然。应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立足现实,不能违背规律。至多可以利用志宏县交通便利这个优势,促进二、三产业的发展。比如,汽车修理行业、零配件业、土特产和五谷杂粮流通业、餐饮业等等。
志宏县是个穷县,财政收入只有五六千万元,时常拖欠教师工资。又没有资源、工业和特色产业,招商引资实在困难,不宜盲目铺摊子、设项目、搞建设。
汤荣打算因地制宜,开发一个现代农贸市场。志宏县一带是豌豆、荞麦、小米、糜子的主产区,还有核桃、柿饼、木耳、铁山药、板栗、香菇、柴鸡蛋等土特产,又是牛羊猪鸡兔的流通区,现在城里患富贵病的人群逐渐增多,都想换换口味,吃些绿色食品,这个市场办起来肯定火,还可以调动农民积极性,增加经济收入。
汤荣的工作思路,使张副县长打造志宏县南大门的宏伟计划彻底泡汤。
汤荣不是没有想过,要想在换届前取得政绩,打造志宏县南大门,无疑是短时间内最容易见效的。但不能因为打造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就不按套路出牌。他看过周围几个县建的工业园区,植树、挖河、造景,搞得比公园还漂亮,但厂房都闲置着,没几家运转企业,有的后来还成了附近村民的猪舍羊舍。媒体却说引了多少资,建了多少家企业,取得了多少产值,真是大言不惭。
再说,自己不可能在志宏县干一辈子,到时一拍屁股走了,把一大堆棘手问题留给下一任,让人家纠缠在拆迁、安置、赔偿、协调的麻烦事务中,这种缺德事不能干。
张副县长曾利用自己人熟地熟的资源,将前任县长挤得有能力也无法施展,当前任县长被挤走后,却没有如愿以偿地扶正,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县长的空位置,本来是他挤走前任腾出来的,却被汤荣摘了桃子,怎么想都不是滋味。于是,张副县长想继续采取同样的办法将汤荣挤走,便在工作上设阻,还把电子元件厂老大难问题甩给了他,另在廉洁问题上寻找突破口,欲一招致命。但几个回合下来,汤荣面无惧色,还通过圆满解决电子元件厂老大难问题,而提升了人气指数,眼看县长的位置越坐越稳。
这时,腾出手来的汤县长,却向张副县长回了一击。他先是请税务工商财务等部门组成联合审计小组,对远大宾馆进行全面审计,后又让纪委介入,这一招让张副县长措手不及,顿时慌了手脚。
时下,各个领域都存在商业原则,潜规则搞得就是商业原则。比如,某承包商承揽了一个项目,只有甲方管事人收下那百分之几的回扣之后,他才敢剪彩开工,这就叫“商业原则。”
张副县长敢拍着胸脯说,在他主持下建起的远大宾馆,就没有运用“商业原则”吗?
一个官员不在于有没有问题,只要有人想算计你,即使没有问题,也会查出问题,张副县长当然能够掂量出轻重。张副县长经过反复考虑,觉得此时不能与汤县长对着干,而要缓和矛盾,稳住情绪,等待时机。
一次,省里来了一个检查组,汤县长陪同,张副县长便找了个检查组里有熟人的理由,晚饭时也参加了,并主动敬了汤县长三杯酒,尽管汤县长喝的是饮料,张副县长也没计较,这在汤县长上任后还从未有过。这足以说明张副县长向汤县长举了白旗。
其实,这只是张副县长的缓兵之计,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两届的常务副县长,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罢手,他想要做最后一搏。
6
张副县长的心事,司机刘全看在眼里,他从张副县长当局长时,就鞍前马后服侍左右,已经一起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他和张副县长的关系,与小吕和汤县长不同,刘全亲戚朋友那些事都依仗张副县长,他本人得到的好处更不用说,如今开的超市、汽车修理门市,都有张副县长的扶植,由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后来又转了干,也是张副县长一手操作的。刘全心想,人不念恩咋行?眼下理应为张副县长效犬马之劳。
刘全先是通过与汤县长的司机小吕接触,了解汤县长的行踪,以获取他收礼受贿等方面的问题,但收效甚微。后了解到汤县长家属醋劲大,就连续给她打过几个匿名电话,编造汤县长男女关系问题,以扰乱家庭,内部攻破,没有达到目的后,又想了一步狠招。
汤县长到省读书班期间的一天晚上,赶回县里开县长办公会,住在招待所。刘全晚上请小吕吃饭,两人在饭店刚刚坐定,刘全便问小吕:“汤县长什么时候回省城?”小吕说:“明天早晨。”刘全忙说:“喝两杯吧,反正汤县长晚上也不用车。”说着就伸手跟小吕要车钥匙,说:“我家里还有一瓶好酒,取一下。”
小吕犹豫了一会儿,按说专车是不轻易让别人动的,但刘全伸出的手一直未缩回去,又想想和刘全的关系,只好掏出钥匙递到了他手上。
刘全没有把车开回家,而是开到了自己的汽车修理门市,让人在汽车制动上做了手脚,又随便在门市取了瓶酒返回饭店。
晚饭后,刘全把小吕送到住处,一直没有让他动车。
第二天一早,小吕开车还未进招待所,在街中心转盘处,为躲避一辆三轮车刹车失灵,撞在了转盘的交通亭上,前右大灯撞碎,车右侧划了两尺多长的一条深痕。车虽然还能开,但送汤县长去省城肯定不行了,小吕便给政府办林主任作了报告,想调整一辆车。林主任接完电话,犹豫了一下说:“按说派车去省城是要报告张副县长同意的,特事特办吧,先派车再报告。”
很快,林主任又打来补充电话,嘱咐小吕不要报警,一切等他来后再说。通话不久,林主任就随一辆机动车赶到了事故现场。他观察了一下事故车后,当即吩咐机动车司机送汤县长去省城,并提醒道:“别把专车事故情况透露给汤县长,要做为一条严格纪律遵守,只管把汤县长安全送到省城,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
随后,林主任又吩咐小吕迅速把车开到修理厂。
看小吕有些发愣,林主任拽了他一把,招呼他上了车。好在是早晨,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不多,没有造成围观,林主任想尽快离开这里。
在车上,林主任向汤县长报告说,小吕昨晚可能吃的不对付,急性肠炎,换一辆车送你去省城。汤县长说他要不要看看小吕,林主任说不用,县长的关怀我带给他,已经挂上吊瓶,医生说再吃些药,一两天就没事了。
小吕听了林主任的话,一副不解的样子。林主任看出了他的心思,忙说:“还不都是为你好,让汤县长知道你出了事故,以后还敢坐你的车?”
小吕觉得林主任的话在理,生活中善意的谎言还是应该有的,便动情地说:“还是领导想得周到。”
林主任又接着说:“这起事故你不要对外讲,修车发票直接交给我处理,不要通过车队,免得扣除你年度安全奖。”
面对这样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领导,小吕只有感激的份儿了,连说:“谢谢,谢谢啊!”
此前,小吕开车没有出过任何事故,连轻微的剐撞现象都没有发生过,他庆幸事故多亏发生在县城,要是开到高速路上,再发现刹车失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小吕事后脑子里也曾闪过:昨晚刘全是否在车上做过手脚?但只是一闪,凭这些年的交往,他认为刘全不是那种人。后将原因归结为保养不及时,因为按政府办规定,县领导的专车行驶五千公里就应该保养一次,而小吕为了给公家节省维修费,总是开到八九千公里时才去保养。
但小吕却蒙在鼓里,林主任之所以这样做,都是听从了张副县长的旨意。
事故发生后,张副县长接到林主任的报告,就觉得不对劲,县里领导的司机可以说个顶个,技术都非常过硬,车况也一直保持得很好,大清早,车辆行人稀少,街中心转盘路面平整宽阔,事故出得就有些奇怪,接着便联想到了自己的司机刘全,此事很可能与他有关,因为昨晚他请小吕吃饭,还跟自己打过招呼,走时还诡秘地笑了笑。于是,就想先把这事压下来,如果汤县长发现端倪,追查下来,很可能成为一起蓄意谋杀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张副县长立即交待林主任亲自出面进行协调。
事后,张副县长专门质问了自己的司机刘全,问他是不是在小吕的车上做过手脚,刘全只是摆出一副讪脸,不置可否。
张副县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便严厉批评了刘全,警告他绝不能做危及生命的事,现在侦破手段很科学,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帮了倒忙。
基于刘全的近期表现,张副县长觉得他不宜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便提携他当了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
7
修车期间,汤县长的爱人慕俊秀打过两次车载电话,都是修理工接听的,后来就打了小吕的手机,问他是不是出了车辆事故,怎么车在修理厂?小吕开始有些心慌,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说:“趁汤县长在省党校学习,正在保养车呢。”
慕俊秀“噢”了一声,又问:“你不是病了吗?”
小吕心想:可能汤县长和她见过面,在核实情况。忙说:“急性肠炎,已经好了。”
慕俊秀又“噢”了一声,然后说:“我说汤荣怎么换车了,还以为你给他拉小三去了呢,因为时常有人给我打匿名电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吕立即为汤县长解释道:“汤县长可不是那种人,您尽管放宽心。”
慕俊秀接着提醒小吕:“人都是会变的,你可要帮我把他看住啊。”
……
原来那天汤县长去省城路过市区时,顺便回了一趟家,慕俊秀见司机不是小吕,就问:“小吕呢?”
汤县长说:“急性肠炎,在医院吊瓶呢。”
汤县长走后,慕俊秀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便两次挂了车载电话加以证实。
慕俊秀特别在意汤荣,现在更是。
汤荣和慕俊秀是青年政治学院的同学。因了慕俊秀的关系,汤荣才毕业分配到团市委,慕俊秀则进了市公安局。慕俊秀比汤荣大一岁,起初在局里当保密员,后升任局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她快人快语,说话瓮声瓮气,为人处事爽快直率。但她却对不起俊秀这个名字,身高不足一米六,又黑,塌鼻子,还是个大饼脸。可她择偶的标准却不低,上大学期间,有人给她介绍了几个家庭条件优越、本人长得出众的小伙,她一个也看不上。因为有父亲这个市委副书记的背景,她的长相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慕俊秀看上了汤荣。汤荣比她小,家庭条件相对较差,父亲在镇中学教书,母亲是下岗工人,但慕俊秀并不计较。她看中的是汤荣的帅气和才气,身高一米八,挺拔健壮,还在大学里担任团干部,文体活动的场面总要见到他矫健的身影。那时候,汤荣被许多女生吸引,但最终落到了慕俊秀之手。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慕俊秀的自身条件再好些,还轮得上他汤荣?汤荣知道,在仕途上,像他这种人如果没有靠山,再有能力也白搭。
果然,汤荣和慕俊秀结婚后,仕途发展顺畅,几年就进一步。先在团市委任副处长、处长,接着到省委党校进修两年,后挂职一个县的县委副书记,很快又回团市委任书记,一年多以前又担任了县长。
慕俊秀爱吃醋,汤荣小伙长得帅,职位越来越高,渐渐对他就有些不放心。自从汤荣当了团市委书记后,更是对他周围的女同胞提高了警惕。
一次,排练节目,汤荣和一个女孩诗朗诵,女孩的声音与众不同,特别有磁性,慕俊秀听说后,便去了女孩的单位对人家作了侦察,一看活力四射,楚楚动人,当场就醋意大发。立即找了单位领导查问女孩子的现实表现。
女孩子青春靓丽,嗓音甜润,是天生的,不能怪她。她工作认真负责,待人接物礼貌得体,群众关系很好,慕俊秀实在太神经质,但她确实是对汤荣不放心。
汤荣任县长后,就与慕俊秀成了两地分居,她要求汤荣每天晚饭后和就寝前都要给她打电话,她给他打电话,从铃声响起到按“接听”键,时间不能超过五秒钟,不论拉屎撒尿、读书看报、开会讨论,都不得例外。
渐渐地,一些人就听说了慕俊秀醋劲大、对汤荣盯得紧的传闻,有的人就搞了一把恶作剧,专门购了无名电话卡,给她打了匿名电话,称汤荣与县政府办漂亮的女副主任有染,给她提了职,搞了房,经常手拉手进出酒吧、歌舞厅,还借口晚上加班,在办公室鬼混。
听了这些传闻,慕俊秀肺都要气炸了,她几次在电话里质问汤荣。汤荣都提醒她说:“千万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但慕俊秀仍是疑心重重,她想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之后,慕俊秀又将电话打给了县委只书记,把匿名电话里的内容重复了一遍。只书记只得把对汤县长的印象,向慕俊秀作了介绍,说汤县长不抽烟、不喝酒,连茶都不喝,更不近女色,开组织生活会时,政府机关的同志给他提意见,说他联系群众不注意女同志。
慕俊秀还是不放心,对只书记说:“人都是会变的,你一定要把他看住。”
接了这等电话,置之不理也不好。只书记虽然了解汤县长,但正如慕俊秀所说:“人都是会变的。”在男女问题上,对年轻干部警示一下也好。在一次午饭后散步时,只书记便轻描淡写地向汤县长谈了此事,说提醒注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要影响工作。
汤荣觉得慕俊秀做得太过分,但又不能离婚,因为他还有仕途要走。对领导干部来说,无论什么理由的离婚,都是减分。
事实上,汤荣不仅在男女关系方面,在其他廉政方面,都是很自律的,他有自己的既定目标,此时他正朝着这个目标往前走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阻挠他向前的步伐。而慕俊秀作为家庭的纪委书记,监督是很到位的,这反而成了他奔向既定目标的修偏仪。而他岳父虽然已退居二线,但仍有余威,汤荣还得一路走下去,不可能自毁长城。
8
窃案发生后,在汤县长办公室捡到照片的事,慕俊秀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听说了。突然有一天,她以市局办公室主任身份给县公安局长打电话,要他去一趟市局。
“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儿是谁?”慕俊秀一见公安局长便问。
公安局长忙说:“我们觉得与窃案关系不大,不想节外生枝。”
慕俊秀的声音顿时高了些说:“可与汤荣有关系,是他的私生女?还是他的小情人?一定要搞清楚。”
这就是慕俊秀的症结。按说窃案未破,十万元银行卡是否贿金又悬而未决,不应该为一张女孩儿的照片而大动干戈。如果没有发现这张照片,她表现出来的可能就不是气愤,更多的应是为汤荣鸣不平,毕竟是她老公,其实她非常在乎汤荣,要不也不会敏感到这种程度。
公安局长还是想替汤县长说几句话,他让慕俊秀注意一个情况:照片背面注有两年前摄于市红星照相馆的字样,照这样推算,女孩儿今年也就十七八岁,不可能是汤县长的情人,也不会是三陪女。公安局长说,他曾去县城的酒吧、歌舞厅、政府招待所等娱乐餐饮场所,侧面了解过,均无此人。更不可能是私生女,因为十七八年以前,汤县长大学还没有毕业,你俩正在热恋,他的任何迹象,还能逃过你的火眼金睛?
“这不说明任何问题。”慕俊秀断然反对。
慕俊秀认为,照片上的女孩儿即使不是汤荣的情人和私生女,也与他有某种关系,否则照片怎么会跑到他手上?
由于她的工作性质,一查到底成了职业习惯。
慕俊秀这次找县公安局长谈话,并不是完全为了发泄,她还介绍了一个具体情况:三年多前,汤荣挂职县委副书记时,在一次联欢晚会上认识了一个女中学生,这个孩子能歌善舞,长得也喜人。加上汤荣本人对艺术也有兴趣,便指示宣传部往中央台星光大道推荐,这个孩子的母亲曾是县剧团的演员,伴相那是一等一,长得颇有姿色,又火辣,后因为生活作风问题离婚。她听汤副书记对自己的女儿如此重视后,很是感动,几次单独请他吃饭,后经汤荣提议,孩子的母亲当了县文化馆的副馆长。此后她更是乐不可支,时常出入汤荣办公室,有时还一起参加宴会,甚至当着众人面让孩子叫汤荣“亲爹”。慕俊秀听说后,简直气坏了,专门跑到县里找这个女人算账,事先闻讯的汤荣,让这个女人躲了起来,慕俊秀白跑一趟。汤荣挂职结束回到市里后,仍和那个女人有电话和短信往来,慕俊秀怀疑,照片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的孩子呢?
她让公安局长查查,并提供了两个电话号码,但均已停用了。
公安局长有些犹豫,他受命的是侦破窃案,汤县长以往的男女关系,不在此案之例。可慕俊秀坚持要查清,想知道汤荣是否还与那个女人保持联系,并仅对她一人负责。
公安局长劝她:“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
“这种事绝对不能糊涂。”慕俊秀口气非常坚定。
公安局长问:“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慕俊秀承认自己对汤荣有怀疑,她觉得刚结婚时两人的关系如胶似漆,但随着汤荣职务不断提升,渐渐有了架子,和她的交流也越来越少,感情逐步淡漠。父亲在位时,汤荣想往上爬,表现得谨小慎微、低眉顺眼,不敢出大格。一旦父亲为他说不上话了,汤荣就会无所顾及,甚至有可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来。所以,她一定要把他紧紧看住,以防患于未然。
公安局长很直率地说:“未免太多虑了吧。”
慕俊秀说:“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一般来说,有目标的人,都不会肆无忌惮。以汤荣为例,他即使以后升得比岳父还高,也还有更远的目标要走,不可能不考虑影响。
慕俊秀却对他不放心,最后她竟然失声痛哭地说:“我早说过,人都是会变的。你们一定要帮我把汤荣看住,把他身边的野女人赶走。”
想让一个不快乐的人得到快乐,难上加难;想把一个快乐的人搞得不快乐,易如反掌。
慕俊秀一再提醒公安局长,调查照片女孩儿的事,用不着立案,要悄悄地进行,只对她一人负责,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汤荣。
9
公安局长无法拒绝,慕俊秀是市局机关领导,汤荣是自己的县长,没有拒绝的理由。该女孩儿要是与窃案有关,也算搂草打兔子——意外收获。
为避免影响,公安局长带一人,着便装去了汤县长挂职副书记时的那个县,中午时分找了在公安局任政委的老同学,假称刚从市里有事回来,路过顺便看看老同学。老同学自然是留下喝酒叙旧。闲聊中,公安局长问起该县文化馆那个女副馆长。因为女副馆长算得上县里的名人,公安局政委对她也有所了解,便介绍说:“她女儿三年前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辞职到北京陪读去了。”说完疑惑地看看老同学,揶揄道:“和你有一腿?”
公安局长说:“别开玩笑。我局里有个同事的女儿也想考中央音乐学院,但好多情况不清楚,想找个熟人了解了解,他听说你们县前几年考取一位,今天喝酒正好想起来了,顺便问问,你有联络方式吗?”
政委说:“没有,不过可以去文化馆打听打听,肯定有人知道。”
饭后,公安局长随政委驱车来到了县文化馆。保安迎上说:“还没上班呢。”政委说:“找值班的。”
保安立即放行。
车停在院里,他们步行走进文化馆,橱窗里几年前的剧照还没有撤换,不由放缓脚步近前浏览,在一组剧照前,政委指着一个扮演女驸马的照片说:“这就是那个女副馆长。”公安局长定睛观看:确实妩媚,名不虚传,怪不得慕俊秀吃醋呢。
“再找找她女儿啊。”政委说着,就来回查找,终于在一张群舞照片中停下,指着那个领舞的女孩儿说:“这就是女副馆长的女儿。”公安局长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走过去细心端详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像。”政委忙问:“什么不像?”公安局长愣了一下才解释道:“我是说女儿比她妈妈更漂亮。”政委笑后说:“还用你说,青春年少啊。”
为作进一步证实,公安局长佯装掏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在怀里看了看,心里有了底,确实不是一个人:照片中的女孩儿圆脸,领舞女孩儿瓜子脸,并有两个明显的笑靥。
这时,值班的师傅出来了,他认识公安局政委,问有什么事?政委这才想起打听女副馆长的电话号码。师傅说,不清楚,她走了以后没和单位联系过,有人打她以前的电话,停机了。
政委看看公安局长,局长说:“算了,有一搭无一搭的事,你还挺上心。”说完吩咐随从把女孩儿领舞的照片翻拍下来,又说:“留张照片吧,万一同事去北京,拿照片一打听就找到了。”
政委对公安局长的举止,多少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
返回的路上,公安局长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慕俊秀的差交了,两张照片一对照,差异显而易见。
回到公安局,却遇到一位老汉报警,说他女儿离家出走近月,杳无音讯,请公安局帮助查找。
原来,老汉和他老伴都是原电子元件厂的老职工,双双下岗,生活十分拮据,一直靠低保度日,是电子元件厂有名的贫困户。最让老两口感到安慰的,就是有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她学习成绩好,年年都是三好生,还是家务活的好帮手。但不久前,发现老伴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一家人急得火上房,女儿多次嚷嚷着辍学挣钱,为她妈妈治病。老两口总劝女儿:“好好学习,不要分心,政府不会不管咱们,县长也不会不管咱们。”老汉说着就落下泪,接着又泣不成声地说:“最后也没有把女儿拦住……”
公安局长将老汉扶进值班室坐下,又让人端来一杯热水,从纸面巾袋里抽出几张递给老汉擦擦泪,说:“老人家,有话慢慢说。”
老汉平静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女儿的照片,泪水又下来了,说:“我一定要找回女儿,小小年纪,不想拖累她。”
公安局长接过照片看后不由一惊,迅速掏出自己兜里的照片一对照,两张照片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天照后加洗的。
公安局长正在纳闷:这张照片怎么会跑到县长手里?
老汉接着说:“汤县长也有一张我女儿的照片,那是他去我家慰问时,看见整个墙壁上贴满了我女儿的奖状,就不停地夸赞,还要了一张女儿的照片作纪念,他一再嘱咐女儿一定要好好学习,早日成材,为社会多做贡献。”老汉喝了口水,接着说:“临走时,汤县长又走到老伴病床前,握着她的手说,你们家的事,政府不会不管。”说着掏干了装在自己衣兜里的钱。
公安局长答应老汉:立即想办法帮他找回女儿。
照片的事彻底清楚了。这应该是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一段佳话。当然,作为县长,在他的既定目标中,也需要这个。
而仕途官场上,不仅需要民众的口碑,钱这类东西也是同样少不了的。因为既定目标很难一帆风顺、一蹴而就,需要多方经营,而在经营过程中,则应有精力和物力方面的投入。汤县长的既定目标就不需要投入吗?他岳父这棵大树就一直能乘凉吗?黑塑料袋被司机小吕发现了而物归原主,那还有没有不被人发现的呢?
那么,在这次窃案中掉出来的十万元银行卡,出租车司机迫于压力交出,因此人皆共知,不像以前那个黑塑料袋,只有他的驾驶员小吕知道,可以背地里处理。银行卡的事则截然不同,完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窃案发生后,普遍认为这是一笔贿款。可汤县长理直气壮地拍胸脯,拒不承认是受贿所得,甚至对这个银行卡的由来,都表示出莫名其妙,还坚持要查个水落石出。按说凭汤县长正常的工资收入,拥有这笔钱也毋庸置疑,如果在展开调查以前,就表明是自己所失,很可能会息事宁人,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班子内部未必这样看,即使真是他自己的,也不可能有人相信,汤县长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这时要把自身推干净。他有自己的既定目标,今年又是“换届年”,是很多干部调整升迁的关口,需要小心了再小心。
那么,这张银行卡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人栽赃陷害汤县长不成?
专案组一直没有查出眉目,大家的目光便把解谜的希望寄托在了作案人身上。
经过医护人员的奋力抢救,作案人已经奇迹般恢复了知觉,渐渐记起自己的门市、家人,但对作案过程没有任何印象。医生经验丰富,觉得这种现象不足为奇,就像有的人酩酊大醉以后,醒来时失去部分记忆一样。
专案组的人怀疑病人已经记起事情的经过,但因顾虑重重,不愿说出事情真相,而故作病态。医生没有否认这种可能。
当专案组的人将那张银行卡递到作案人眼前时,他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按说这张卡是经过他手的,他作案的目标很明确,盯得就是这张卡,保险柜里的名贵烟酒和文件,他动都没动。
既然作案人还没有记起来,那只能等他恢复记忆后再说了。与此同时,专案组便在调查卡的源头上加大了力度。
这张十万元的工商银行卡究竟来自哪里?
正在这时,牛奶厂董老板站了出来。
他说:一个月以前,他与汤县长签订过开发电子元件厂的项目后出国,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天,刚回国就听说了这起窃案。他说,当时签字仪式过后,他给了汤县长两盒茶叶,还有一份合同副本,装在一个文件袋里,另外还放进去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
董老板进一步证实说:这笔钱却是善款,是捐给电子元件厂患尿毒症的下岗老职工治病用的。那天,汤县长慰问电子元件厂老职工,我作为电子元件厂的开发商也陪同去了。慰问时发现一家双双下岗的老职工,生活十分拮据,靠低保度日,更让人焦急的是主妇还得了尿毒症,为治病四处举债,还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当时生活难以为继,高中即将毕业的女儿面临辍学。汤县长当即掏干了自己的衣兜,鼓励一家人说:“政府不会看着不管的。”同时又转身对我说:“你们这些企业家也不能看着不管。”当时我就想捐些钱,可时间太紧张没来得及,便在一次项目签订会后,将十万元银行卡装进文件袋交给了汤县长,想通过他转交患者。因为当时有不少人在场,也不好点破。众所周知,我们当老板的和官员打交道,凡涉及金钱的事,旁人都不会往正道上想,所以没有当场说明,就怕弄巧成拙,想下来再打电话,专门向汤县长汇报。可紧接着自己就出国了,一直没有向汤县长汇报成,没想到让汤县长和大家虚惊一场,真是罪过!
公安局长证实:牛奶厂董老板说的没错,电子元件厂确实有这么一户人家,而且家里唯一的女儿为给母亲筹钱治病,已经辍学外出打工近月,其父还到公安局报案,要求查找女儿下落。
但这些情况,一直在市里参加理论学习培训班的汤县长,却一点也不了解,文件袋里的银行卡,他也没有及时发现。尽管当时牛奶厂董老板提醒过,让他“亲自检查检查”,但他没有听出寓意,心想:就一个透明文件袋嘛,没有半寸厚,只能装文件,还能装什么?压根没想过银行卡的事。现在董老板这么一介绍,才恍然大悟:我说嘛,他当时让我亲自检查时,还向我挤眼。
事后,汤县长把牛奶厂董老板狠狠痛斥了一顿,说:“光明正大做善事,还可以影响和带动其他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
董老板说:“我是想把好事让给政府做,担心自己一出头,会应接不暇,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时下,不少人做善事都有顾虑,好心未必有好报,有的甚至使得其反。有帮被撞老人送进医院,而被诬陷为肇事者要求其经济赔偿的,有热心捐助公益事业,因露富而遭绑架的。等等。
所以,牛奶厂董老板的担忧不无道理。
事后,私下里有的人也曾怀疑过,牛奶厂董老板是不是在和汤县长唱双簧戏?如果没有窃案发生,十万元银行卡又会是什么情况?
但大家知道,其实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如果”,“如果”不能当真,那都是人们说着玩、想着玩、逗着玩的,要是真有如果,世界早就乱套了。
与此同时,公安干警经过艰苦努力,已将老两口的宝贝女儿从温州接回,送回学校继续学业。有关部门也已在市里联系好医院,准备为患者作肾移植手术,那张十万元银行卡,作为手术费先期垫付医院。董老板表示,后续医疗费用他将全部承担。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因为窃案,发现了一位清正廉洁的领导干部、一个心系人民群众的公仆!
县纪委建议向上级为汤县长报请“廉政楷模”荣誉称号,但县委只书记有不同意见,他认为,且不说这个称号的具体标准是什么,也无论汤县长履行过哪些份内之责,但失窃并不是什么好事,汤县长自身也存在保管不当等责任,而且事情也并非非此即彼。比较务实的做法,是将窃案的前后经过系统梳理一下,进行正面解释和网上回馈,也算是对外界各种猜测的一个澄清,还汤县长一个公道。
按照只书记指示,有关部门立即着手落实。
而此时的作案人,伤情又有了反复,颅内又发现新的出血点,重新处在了昏迷中,医护人员有专人看护,拿着写有他亲人名字的纸条呼唤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植物人一样。
10
县级班子换届前,市长来志宏县调研,而且是个周日,明眼人都说是为考察干部而来。此时只书记正为自己的事在省里活动,他已经任职两届,年龄也到点了,本届任满必走无疑,他的想法是向省里的大厅、局谋个位置,也好把家安在省城。市长了解只书记的情况,没让工作人员惊动他。
市长下来得很突然,周六晚上打过电话,周日上午就到了,汤县长亲自带着写作班子整了一夜材料,他想详详细细地给市长汇报一下建设志宏县的具体打算。谁知,市长下车后却摆手说:“书面汇报就不听了,还是下去走走看看。”
不论去哪里,调研什么项目,都要临时通知作准备,又是周日,能否临时抓到人,很让汤县长挠头。市长像是读懂了汤县长心中的忧虑,便说:“这样吧,书记不在,你还要守摊,处理常规性工作,在班子成员里找个最熟悉志宏县情况的人,给我带个路就行了,需要你出面时再给你打电话。”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班子成员里最熟悉志宏县情况的人,非张副县长莫属,他和市长之间的关系,汤县长也早有耳闻,莫非专为他而来?便试探性地说:“市长,你看张副县长……”
市长哈哈笑过之后说:“我还以为你想不起张副县长呢,看来你还是有肚量的,在一个班子里就是要有大局观,容人容事,张副县长也有苦衷啊。”
市长对汤县长和张副县长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这天利用半上午的时间,张副县长陪同市长只沿着志宏县城南的半截城墙,来回走了几趟,谈论的话题也都是围绕着打造志宏县南大门而进行的。
张副县长早知道市长喜欢古玩,便有意往这上边聊,走着走着,他停下来,跺跺脚,故作神秘地说:“如果打造南大门,这地下的宝藏多的是,一两年前农民的自留地里还挖出过王侯墓呢。”
市长往张副县长跟前凑凑,一副洗耳恭听状。
张副县长觉得市长感兴趣,便将打造南大门的宏伟规划又详述了一遍,市长频频点头,也认为可行。
张副县长看看市长面带微笑的表情,觉得时候到了,该说的话要说了,便有些迫在眉睫地说:“早想为志宏县老百姓干点实事,眼看就要任满两届常务副县长了,再不干就没有机会了。”
张副县长这话寓意是很深的,但主要还是试探市长的口风。
市长接过话说:“你的情况市里清楚,进退去留是组织考虑的事。我早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副县长忙说:“请市长放心,我一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市长和汤荣的岳父慕副书记以往的关系不错,在慕副书记竭力推荐自己的女婿时,市长也没有再力举张副县长,可以说是给足了他面子。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慕副书记已退居二线,影响力也就渐渐淡了。
市长调研结束后,离午饭还有一点时间,他让人把汤县长叫到现场,意味深长地说:“以前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现在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你的思想还要解放,观念还要更新,不要只在志宏县这个小圈子里想问题、办事情,要跳出志宏,想志宏、谋志宏,打造志宏南大门,不仅是志宏的事情,更是市里、省里的大事情,是与省委提出的发展思路合拍的。”
汤县长边听边点头,脸上变得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市长的话,显然是对他工作思路的否定。
市长看出了汤县长的尴尬,语言缓和些说:“往乡下跑不是不可以,心系基层、情系民众,也是应该的。关键是要拿出解决发展问题的办法,没有实际举措,总往下跑,倒会给人留下作秀的印象。当然了,你来的时间不算长,有个熟悉适应的过程,我还是看好你的。”
午饭时,汤县长一直闷闷不乐,送走市长,他还在思考着刚才的话。那些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却背离了志宏县的客观实际,盲目上马,烂铺摊子,弄不好会捅出大娄子,到时候受苦害的还是志宏县人民,负直接责任的是他汤荣本人。他想理理头绪,专门找市长汇报一次。
然而,汤县长还没有来得及向市长汇报,县级换届便逐步实施了。最先调整的是只书记,他本来是想进省城的,却当了市人大副主任。欢送会上,他一脸沮丧,牢骚满腹,怨天尤人,不停地将一杯杯白酒灌进肚里麻醉自己,最后竟然当场出溜到桌子底下。
只书记一走,位置腾出来了,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汤县长身上。汤县长也觉得自己靠谱,虽然市长对自己的工作思路不甚满意,但得到了广大多数民众的支持。再说,上次回市里,又和市长一起吃过饭,是岳父操持的,岳父还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一幅齐白石真迹送给了市长,市长笑呵呵地接纳了。这件东西别说搞个县委书记,找对门路就是搞个副市长,也是足斤足两。岳父是听了市长调研时对女婿的评价后,感觉对他大为不利,才出此血本的。可红头文件下来的却是另一个县的县长接任志宏县委书记。即使如此,大家对汤县长的关注度仍很高,认为他勤奋、清廉、亲民、务实,下一步必有重用。加上又有背景,提拔是肯定的,位置不好都不可能去。
这次干部调整保密程度比较高,汤荣一直没有听到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他本想通过一些渠道打听打听,又担心人家说他没城府,沉不住气,只得踏实下来做眼下的事。
新书记命令下了,但一直没有到位,只过来和大家见了个面,目前仍在原地边告别、边交接工作。汤县长想趁这个机会,把新书记的办公室好好整一整,其他县领导的办公室也顺便一起刷刷新,新班子新气象嘛,也算对新书记的一个姿态。
汤县长本来不想折腾自己的办公室了,可又担心别人说三道四。还是一起搞了吧,即使不久自己的工作变动后,继任者占用也还是要粉刷。
领导们当然不用自己亲自劳作了,只管把私人物品收拾起来,剩下的交由工作人员办理即可。
因为要更换新书柜,就得把原书柜里的书全部搬出来。汤县长有三个书柜,但仍然显得不够用,里面装得都是工具书,重重叠叠,满满当当,工作人员在操作过程中,不慎将一摞书掉落在地,谁知有两本书掉在地上就散了架,撒出了美元。
当场有四五位工作人员都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愣了好一会儿,牵头的那位冷静下来,弯下身进行现场清理。
美元是从中纪委编印的《廉洁从政若干规定》(上、下册)书中散出的。经检查:两本书中的书页已被在中间掏空,各塞入了五千美元。
牵头人立即电话报告了政府办林主任,此时林主任正随汤县长在乡下搞调研。
林主任问有什么事?报告人说反正是急事,电话里不好说。林主任当即向汤县长说明原因,迅速赶回县里。
了解过情况后,林主任又立即向汤县长作了报告。接到林主任报告,汤县长没有表现出像处理窃案时的镇静,而是放下工作,中途返回办公室。
面对秘藏在书中的一万美元,汤县长无言以对,这显然不属于自己所有,否则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存放。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牛奶厂董老板出面招认和讲述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上次有前因后果,勉强还能让人信服,可这次不会再有理由自圆其说了。即使有人想做善事,又何必巧施心计,挖空心思地进行如此伪装呢?这与为逃避打击秘密贩运毒品有什么两样?那么是栽赃陷害吗?而源头又在哪里呢?书是发的,还是人送的,又在书柜里存放了多长时间?汤县长一点印象都没有。是否在粉刷房子时,有人才故意塞进来的呢?但持有房间钥匙的,只有政府办林主任,可这期间他一直和汤县长在乡下搞调研,并没有作案时间。
那么,是妻子慕俊秀吗?因为汤县长有一次在家里到处寻找办公室的钥匙时,最后是她拿出来的。难道她偷偷配过钥匙,亲自或雇人悄悄潜入过办公室?可破费这么多钱,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就是为了把自己拉下马,然后陪她过日子吗?
……
汤荣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这笔钱交由县纪委登记充公。
关于为汤县长报请“廉政楷模”,抑或是回馈网络,澄清上次银行卡真相,还汤县长一个公道的计划,也由此草草收场。网络点击率再攀新高,因为换届在即,才使人们的注意力逐步转移到了人事问题上。
不久,汤荣的任命下来了,调任市检察官学校副校长。紧接着,张副县长接任县长的红头文件也下来了,同时还有政府办林主任晋升副县长的任命。
11
对这次人事调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的就是张副县长。张副县长分析过,汤县长虽然有背景,但慕副书记已经虎落平川,想和市长对抗显然今非昔比,即使汤县长不出那一万美元的事,这个县长位置也是要腾出来的。
这些年,张副县长一直抱着市长的大腿没放,他时常到市长的老家看望慰问,对他的亲戚都有登记造册,时不时就能得到张副县长的资助。为讨好市长,他在以副顶正期间,专门让市长的亲戚,即:县建集团老总承包了远大宾馆,其中的奥妙,不宣自明。
张副县长把前任县长挤走后,虽然没有扶正,但心里还是有底的,因为市长曾几次暗示过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至于政府办林主任,张副县长自然没有忘记,他平时掌握的汤县长所有信息,都来自于林主任,特别是汤县长的专车司机小吕那起汽车制动失灵事故,如果不是林主任处理得好,自己恐怕早就中途夭折了。
县级班子换届前,市长来志宏县调研,其实也是张副县长有意安排的,他知道市长对古玩的酷爱,便投其所好,当时故弄玄虚地给市长打电话说:“有两件东西拿不准,市长一定要亲自来鉴定一下。”
市长说:“你到市里来一趟嘛。”
张副县长忙说:“不妥不妥,周围到处都是眼睛,这种时候往市里跑,不是跑官也是跑官,让人盯上就麻烦了,我倒没什么,要是往市长身上泼污水,我可担待不起。”
市长说:“你想得还挺复杂。”
张副县长说:“非常时期,不得不防啊!”
市长犹豫说:“去志宏县没有正当理由啊。”
张副县长紧接着说:“我早就想好了,光明正大地现场调研,专题是:打造志宏县南大门规划。不听书面汇报,只我一人陪同,调研结束后可与在家的县领导共餐。”
这才有了市长调研之行。
志宏县作为历史古城,民间有不少好东西。而市长喜欢古玩也是出了名的,张副县长陪同市长在半截城墙行走时,掏出了两件宝物让市长鉴别:一件是玉琮,另一件是九窍塞。市长果然眼力不凡,他边在手里把玩,边对那件内圆外方、大方古朴的玉琮说:“这叫汉代玉琮,此物非常少见,而且有的已不再作为礼仪器使用,而是当时人们为欣赏、把玩或仿古而制造的。江苏省涟水县三里墩西汉墓出土的玉琮,上面扣有银盖,下面套有以银鹰为足的银底座。河北满城一号汉墓所见的玉琮,也已改制为小盒状。”
市长又仔细端详了另一件宝物后,说:“这叫九窍塞中的耳塞,是汉代独有的一种葬玉,用以填塞或遮盖死者身上九窍之孔,为眼盖、耳塞、鼻塞、口塞、肛塞及生殖器罩等。眼盖为近似枣核形的玉片,耳塞似钉帽,鼻塞为六柱形,口中塞近似于U形,下部稍宽厚……”
都说市长喜好古玩,但精通到如此地步,还是让张副县长吃了一惊。当市长问他来源时,张副县长没敢说是自己的前任司机、现城关派出所副所长刘全,在一次追击盗墓贼时缴获的,只说是祖辈留传下来的。
市长最后把两件东西重新包好,递给张副县长说:“收起来吧。”
张副县长疑惑地问:“怎么,难道是假货?”
市长笑呵呵地说:“假倒不假,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呀。”
张副县长也爽朗地笑过后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如果打造南大门规划得以实施,还不定挖出多少好东西呢。”
接着,张副县长又不失时机地对汤荣发起了攻击,说:“汤县长视野太狭窄,对打造南大门横挑鼻子竖挑眼,工作就是推不动。还有,开发电子元件厂,我竭力推荐县建集团老总,他可能听说是您的亲戚,横竖不同意。”
市长发了一声长叹后,微微点头说:“我知道了。”
张副县长的政治生命就系在这次换届上了,他自己也感到已经穷途末路,只有豁出血本孤注一掷,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人逼急了,什么招儿都敢用。张副县长抛出去的这两件宝物,远远超过了慕副书记那幅齐白石真迹。
不久,市长把与那幅齐白石真迹价值相仿的字画,送给了慕副书记。他本来想把原件退回的,但又怕慕副书记有感觉。即使如此,慕副书记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女婿将会在换届中凶多吉少。他本来还想找找省里领导的,但一万美元的事尚未搞清,又缺乏底气。正在犹豫时,却被女儿慕俊秀拦下了,她劝说父亲:“顺其自然吧。”
时下,有很多官员喜爱书画和古玩。于是就为有求者开辟了一条加以利用的渠道,求官求财求项目都屡试不爽。这种东西比较含蓄,不像现金因扎眼而引人瞩目。然而,大凡拿得出手的书画和古玩,不说价值连城,但也价格不菲。这年头,谁也不是傻瓜,哪个受赠者心里都有数,收了自然不会白收。
张副县长果然成功了。
汤荣却有口难辩,遭人算计是无疑了,从县长到检察官学校副校长,这在全省乃至全国的历史上,也不会有如此的人事安排,他将成为官场长期议论的政治笑话。
汤荣认为,确实荒唐!用《红楼梦》的说法是:“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用市长的说法,汤荣却应该感到庆幸,因为那一万美元,纪检部门几次提出立案,都被他否了,一立案,谁知道会查出什么事来呢?调离现任岗位,显然是个折中的办法。
县级班子换届尘埃落定后,与窃案相关的几人也有了不同变化。涉案嫌疑人小孙奇迹般苏醒,不久出院,暂未起诉,保外就医;在政府大门口值勤的两名保安纷纷辞职干起了个体;肇事出租车司机升任本公司副经理;而汤荣的司机小吕没有随其调走,留在志宏县政府车队当了调度。
此时,汤荣才感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窃案的继续,官场这门大课实在太深奥,他想到检察官学校以后,潜心钻研。
汤荣在去市检察官学校报到前,市电视台播报一条爆炸新闻:市长因受贿和滥用职权被双规,涉案人员已被采取强制措施。这天晚上,慕俊秀在家破天荒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和汤荣碰了一下酒杯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尹小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研究生学历,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昨夜》、诗集《追忆》,及中篇小说《南洼村官是干部》《真相》《倒插门》《昨夜星辰》等三十余部,短篇小说《余股长值班》《武状元让位》《拥军亭》等十几部。出版中篇小说集《脸是灵魂的肖像》系列篇:《沉浮》《叶落归根》。其中,已有两部作品改编成电视连续剧,《沉浮》获《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中篇小说一等奖,《京官小万》获首届2012全国散文、中短篇小说年度最佳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