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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殇

村里有一条小河,水蛇一样的身子摇摆着,沿着弯蜒的堤岸游走,贯穿整个村子。河水有深有浅。浅处,水下的石头,水草,清晰可见,有如镜子里映出来一样,最深处有七,八米。河水清灵灵的澈,阳光下,水里的鱼儿就像翔翱在空中一样,历历在目。一座石拱桥静静横卧在河床上,连接着河两岸的村民的往来。靠桥西头的河堤边,有一株百年老槐树,槐树很大,七,八个汉子才能合拢抱得上它。树顶枝繁叶茂,巨伞一样撑开一大片荫凉的空地来。树下有供人纳凉休息的长条靠背石椅,还有专设有供人下棋,打牌的石桌,绕着石桌的四周放着四个腰鼓形状的石墩。
刚近响午,一溜儿跑过来五,六个少年,个个都光着晒得泥黑似身子,穿着个小短裤头,“扑扑腾腾”的在河里炸出朵朵怒放的水花。一只躲在树上休憩的黄莺猛然间惊飞了出来,倏忽箭一般射向对岸的一簇绿荫里。当然,这群淘气小孩当中少不了有我一个。我们在水里放肆的嘻戏。不久,母亲气喘吁吁跟着撵过来,她不会水性,只是站在河边的石阶上干着急,揉擦着围裙的边角,跺着脚骂:“小冤家,等你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末后又说:“莫游远了,远了水深!”我早把母亲的絮叨抛到九宵云外去了,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们架人墙,打水仗。两个人架起,铁蛋儿长得壮实,他马步扎的稳,底盘根基很牢,我猴子似的骑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两人一组,上面两个人扭打,下面两个人也在水里负重着相互推搡。战况往往是四个人拉扯,同时稀里哗啦落水。水皮子喜欢在水里玩倒立,有时会游上岸,跑到桥上从高高的石桥栏杆上一个猛子扎下来,“啵”地掀起一大圈水花,引得桥上过往的行人驻脚围观。谁说,这是獭狗家的水皮子,游技没得说的,得了獭狗的真传。大家玩够了就潜到水底摸鱼儿。有种呆板鱼,它受惊时不逃走,反而就近藏匿,躲在石缝和水草下面的泥沙里。几个少年当然深谙其中奥妙,往往各自抓几条来,拿着扑腾乱跳的鱼儿回到家里,也算是将功补过。父母这时的气早就消了,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还是用筷子象征性地敲着桌面,说,不许有下次了。每当这时候,水莲就会提着满满的一桶衣服在码头的石墩上捶衣服。水莲的爹去年做工地时从手脚架上摔下来,一条腿瘸了,以后找活儿屡屡碰壁。心情沮丧,易怒,常拿水莲撒气。
水皮子喊,水莲,下来游泳。
水莲摇着头,说,我不会。
水皮子说,不会我教你呀。水莲面显绯红,说,我是女孩子,这样羞死人哩。说完再也不去搭理他,仍旧捶捣着衣服。
水皮子潜到河堤边,蓦然从水里冒出头来,把水撩拨到水莲的身上,水莲倾刻间淋成个落汤鸡,吓得丟下木槌,跑上岸。 
水皮子朝水莲扮了个鬼脸。
于是大家哈哈大笑,笑得开心,笑得肆无忌惮。 
水皮子突然问起来,女孩子洗澡好看不?
铁蛋儿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水莲了?
水皮子搅起一团浪花打向铁蛋儿,说,臭嘴巴子!
有一次,水皮子悄悄对我说,他长大后要娶水莲做媳妇儿。当时我们都还小,玩惯了小孩子们过家家的游戏,我也把他说的这句话当作成了玩笑,一笑了之。
后来,水皮子真的做了一件让全村子都轰动一时的事情。那是晌午过后,水莲忙完家务后,在河里提了桶水在院子角落里的矮墙内洗澡。突然,她发现暗处有一双窥视的幽灵似的眼晴。她吓得惨惨白白的一声尖叫!
这天晚上,獭狗把自己的儿子双臂吊在河边槐树下。獭狗声嘶如雷吼,边打边骂,小畜牲,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水皮子忍着疼痛说,爹,我喜欢水莲,现在我闯了祸,将来她也不好找婆家了,你托媒婆到水莲家说媒去吧!
獭狗见儿子这样了还敢犟嘴,气得身子像筛糠似的颤抖,皮鞭劈头盖脸,没轻没重的打过来。獭狗带着哭腔骂,我这辈子做的什么孽呀!
水皮子咬紧牙口,闷声不响。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大家议论纷纷,说,啧,多倔的硬骨头!皮肉都打裂了还不认个错。獭狗爱恨交集,这样打下去,儿子迟早会被自己活活打死的。水皮子的娘从里屋疯一样地跑出来,一把夺下丈夫手里的鞭子哭着跪在儿子的脚下,说,娃儿,算娘求你了,去跟水莲家认个错吧,水莲可是黄花大闰女,以后她有何脸面见人啊!水皮子这时才吐出满嘴的血水泡,费尽全力的只说出一句话,娘,我明白了,我依你。
水皮子在家里疗养一个月的伤,伤好后他就去赣州打工去了。回来过年时,水莲与水皮子在路上遇见了。水莲怯羞羞的问,皮子哥,我就等你一句话,你真的喜欢我吗?水皮子面无表情,说,水莲,对不起,我是一大坏蛋,根本就配不上你。何况我在外面已经找了女朋友了。水莲惘然若失,泪眼漉漉。
后来,水莲嫁人了,是下游村的二狗。水皮子说,二狗一身“匪”气,水莲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水莲怎么会嫁给他呢?水皮子的头耷拉了下来,哽咽着说,是我害了她呀!
那年的一个夏天,水莲去河边洗衣服,一件衣服顺着水流漂走了,她慌忙跳到河水去捞。河水很深,一下子漫过她的头,她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叫,河水就这样把她给带走了。
岁月如梭。多年以后,我回到村里。虽然经过多年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河还是那条河,树还是那棵树,那座石拱桥仍旧沉睡不醒。夜深了,我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想起儿时经历的一些物事,流连于此,不免有点触景伤怀。见河埠坝上坐着一人,走近一看竟是水皮子。水皮子说他自己也好久没回来过了,回来了就想在这里静静的呆上一会儿。水皮子说完幽幽叹了口气,仍旧泥雕木刻似的坐在那里。
小河流水潺潺,这夜色空濛幽静,只是美得有点凄婉有些悲凉了。 我仰望到头顶的一轮明月,明月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河水里,像一块干净而素洁的手帕。此时,我隐约的感到脸上有泪奔涌而出,热热辣辣的。